22. 归暮
作品:《荼蘼骨》 *
阿莲后来常往丹水镇跑,一来二去,也与赵小桃熟络起来。
赵小桃说,她是大.饥.荒.里饿死的鬼魂,怨气重得很,入不了轮回。飘荡人间数百载,终于在丹水镇得了份差事——表面上是看守城隍庙的小道童,实则是护佑镇民的“土地娘娘”。她决心就此好生积攒功德,只为日后能入白玉京修习仙法,考取神官。
阿莲开玩笑道:“可你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怨气深重的模样啊。”
小桃乐呵呵回:“这百年过去,也见过不少比我更惨的人,自然而然没那么怨恨了。”
“那你这百年来行走江湖,从一只柔弱小鬼变成如今一方大鬼,有没有什么诀窍可以分享?”阿莲请教。
“有的阿莲,你且听我细说。”赵小桃忽然正经起来:“我的诀窍很简单,就是要学会抱大腿!”
“嗯…抱大腿也需要诀窍吗?”阿莲问。
“自然。”赵小桃道:“譬如你见了厉害的男子便要喊哥哥,见了厉害的女子便要喊姐姐,你这么喊了,便是铁石心肠也不会不动容的。”
“学到了。”阿莲嘿嘿假笑两声。
“不许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越惊霜把阿莲拉到自己身旁,语气不悦:“你别和她乱学东西,你喊别人哥哥,我会不高兴。”
“我这很实用的好吗,你又不能保证阿莲每次遇到困难时你都在她身边不是?”
“我不会让阿莲遇到困难的。”
“少吹牛了……”
此时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桥段,争吵的越惊霜和赵小桃都不约而同停下来。
“话说千年前,西拜海国有沼泽,残留着上古魔气,凶煞万分。菌菇如巨树林立,藤蔓似蟒蛇缠绕,四处遍布吃人的沼泽和肉芝。此禁地,又被称为‘菌沼’!”
说书先生今天讲的依旧是百年前灭世妖龙的故事。越惊霜说这老先生讲故事惯爱添油加醋,他讲的故事最多只能信一半。
但阿莲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嘛,情节的跌宕起伏比真实性重要多了。尤其是故事主角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种微妙的感觉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上回讲到,妖龙邂逅帝姬,受贼人迫害走投无路跳入菌沼。而十年后,他竟完好地从菌沼中爬了出来,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书先生开始卖关子。
越惊霜抱胸皱眉:“他又要乱编了。还有我要再说一遍,邂逅帝姬的桥段也是编的。”
说书先生继续道:
“妖龙年幼,遭人追杀身负重伤,本已是强弩之末!坠落菌沼后,被无数妖藤异菌争相分食,眼看就要泯灭于污泥之中——”
“好惨。”阿莲共情。“但然后呢。”
说书先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阿莲哑口无言。
还是赵小桃一拍桌子站起来,将一串铜钱扔与那老先生,亮声道:“先生,再讲一段吧,总卡在这种地方,叫人抓心挠肺的。”
于是那说书先生又开始:
“菌沼中,有魔花,名为鬼荼蘼,有红白两色,白为母花,红为子花。传闻这妖龙饿极累极,为博一线生机,生吞鬼荼蘼母花,十年后,妖龙重现于世,已与鬼荼蘼共生。中间种种折磨痛苦世人无从得知,只知此后,妖龙行走世间百年,只为寻觅当年消失于大火中的帝姬,百年无果,妖龙怨天道捉弄,恨苍生薄情,竟——”
“竟什么,快说啊!”赵小桃干着急。
说书先生大喘气一口,终于道:
“竟——请期待下回分解。”
再看过去,说书先生已收起小桌板和惊堂木,理着衣服扬长而去了。
越惊霜看阿莲意犹未尽的模样,觉得好笑,问她:“阿莲,你若真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阿莲却摇头:“在我这里,你是越惊霜,不是妖龙。你过去的苦难伤疤,无需为我再揭开展示。我只在乎我们的以后。”
越惊霜“嗯”了一声,不自然地闪躲着阿莲诚挚而炽热的目光,眼下悄然浮起红晕。
*
事务繁多,既不能耽误修炼,又要顾好凤鸣山大小事宜。这样的日子本已如流水般平常地过了四十多年,可如今她在凤鸣山外有了牵挂,竟头一次觉得这些琐事如此烦扰。
阿莲终于找来了柳花明。
阿莲俨乎其然地将手压在她两肩,郑重其辞:“花明,眼看群山会武迫在眉睫,我潜心修炼实在分身乏术,你师姐我觉得,是时候在外山挑选一个代理师姐了!”
彼时正在后厨偷吃绿豆糕的柳花明被吓一跳,急忙摆手:“阿莲师姐,你分身乏术我理解,可内山不是还有乌鹭师姐在吗?”
“乌鹭师姐脾性温柔恭谦,不擅拒绝,耳根子又软得吓人,她做不了这差事。但花明师妹,我觉得你特别合适。”阿莲诚挚道。“你来凤鸣山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外山弟子中,你资历最深,能力也最强,做事又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没人比你更合适!”
柳花明支吾一阵:“这……我……”
阿莲加码道:“最重要的是,若我此行成功通过神考,这空缺的内山弟子之位……”
柳花明斩钉截铁:“我去!”
阿莲将一只青铜杵递给柳花明,道:“这是凤纹杵,和凤鸣钟出自同一块青铜,不仅能开闭山门结界,用凤纹杵敲响凤鸣钟,所有凤鸣山的弟子,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都能听到。”
阿莲正交代着,忽然肩头一阵灼痛。
该死的金环咒,又这般喜怒无常地发作!
去丹水镇,找越惊霜……阿莲挣扎着迈出两步,却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额冒冷汗,滚烫的热气隔着布料蒸腾出来。
“师姐,怎么了!”柳花明焦急地去扶她,却被烫得惊呼一声。
金环恶咒的存在一直都是个秘密,除了师父师姐与越惊霜,再无人知晓。外人只知凤鸣山天之骄子阿莲多年前莫名被废了灵根,陨落为废柴,却不知其中隐情。
阿莲袖中忽而飞出两只霜月蛾,两只莹白如霜雪的蛾子盘旋飞起,细细的鳞粉从蛾翅上飘落,一旋儿白色的风卷过,阿莲已落进一白色的怀抱中。
“你你你……你是阿莲师姐的徒弟!不对不对,他们不是都说你死了吗!”柳花明以为自己白日撞鬼,惊慌地拔剑要护住阿莲。
越惊霜无暇理会乱叫的柳花明,抱着昏迷的阿莲就欲离开。一道钟声忽而撞入院中,漫山凤凰花被震得摇颤,越惊霜和柳花明不约而同地抬头朝钟声的方向看。
是凤鸣钟。
凤鸣钟响,山门弟子群集凤凰台。
“柳师叔,烦请您料理好凤鸣山之事,师父修炼遭了反噬,我需即刻带她回去疗伤。”越惊霜交代完后便瞬间消失了。
柳花明赶到凤凰台时,钟前乌泱泱站了不少银甲寒光的仙兵仙将,领头的那位,正是南宫氏长子,西南司雨天官南宫河。
他掌上浮着一方巨眼似的诡异法器,暗色的瞳孔张缩着,是锋利的竖瞳,像蜥蜴或蛇的眼睛。细细看,这巨瞳是由万千菱形的碎片拼凑而成的,折射着形形色色纷杂的画面。
柳花明极速检索了一遍自己的知识储备,终于想起这巨眼的来历——
这是神器,名为“窥万象”。
若要寻觅一个人,只需将那人身体的一部分投入“窥万象”中,哪怕是一缕发丝,一片指甲,再以周身血脉运转棱镜碎片,就能找到那人的所在。
可“窥万象”是神器,只有神官能运转。而每运转一次,都定要耗去那人的半身功力。
九重天上,罕有这样执着又愚蠢的人。
可南宫河偏偏就是。
*
南宫氏,妖域,鬼蛟族。
是妖域如今真正的掌权氏族。
南宫河的娘亲总告诉他,要争气,要变强,才能有资格继承爹的位置,于是成年的那天,他离开了浮望川高耸入云的蛟宫,说要去寻神道。
他离家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尚且年幼,他至今仍清晰记得,百年前浮望川芦苇葱郁,飞絮如雪,他骑马将行,回头望见娘抱着尚在襁褓的南宫玉立着,南宫玮和南宫意追着他的马,大声呼喊着:“哥哥,要早归家!”
肩负家族的荣耀,亲人的期盼,一路风霜,终以妖躯踏上九重天阙,他将弟弟妹妹送入白玉京修行,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弟弟妹妹会死得尸骨无存。
那日,雾雪山下,那个名为阿莲的少女捧着南宫玉与南宫玮的残破衣角递给他时,他喉头被哽地说不出话,连要如何哭泣都忘了。
纵然他们有错,又何至如此惨死?
关于南宫玉从爹那里偷携至白玉京的“荼蘼诀丹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当年重金求得妖龙半身血肉,滋养出千朵鬼荼蘼而炼出的仿造品。
他的父亲曾寻来上百奴隶以身试丹,那些奴隶,就算是以凡人孱弱的躯体,除了略微影响心性外,也未曾表现出其他异常。
数月前,南宫玉意外暴毙,尚且能归结为“走火入魔”“浊气攻心”。
可后来,雾雪山那些变异而成的“荼蘼尸”呢?那绝不是丹药所能导致的。
何况南宫河当年强烈反对父亲以奴隶试药,亲自将那些丹药以生石灰焚毁,残渣倾倒于江中。纵然有漏网之鱼,除去被南宫玉偷携走的,剩下的,也绝不足以让雾雪山上百人染此邪物而死。
已知他们不是吃了丹药而死。
那他们所染的,应是真正的荼蘼诀。
南宫河当即想到了当年那只浮诛于无间鬼域的妖龙。
妖龙是世上唯一能与鬼荼蘼完美共生的生物,是世所难容的存在。当年九重天百位神官齐聚鬼域,将十二枚寒骨钉嵌入妖龙骨髓,又以神鞭抽散妖龙魂魄。尽管如此,妖龙死后,白骨难销,风雨不蚀,虫蚁难噬。九重天诸多神官都心知肚明,妖龙总有一天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为此来到了无间鬼域,藏骨沟。
听闻这幅骨架数月前曾异常地长出了血肉,但已被及时地发现并打散。
如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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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依旧荒芜,苍凉,狂风呼啸。偶尔会有藏匿斗篷下的白骨精来此虔诚朝圣。
阴气如六月的雨水般疯长,压灭了一切试图生长出的生命,哪怕是坚韧的野草。
但在满目苍灰的骨色中,他一眼看到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皎洁如月的莹白。
他走进这幅骨架中,看到,大约在妖龙胸腔的位置,一断胸前肋骨上,摆放着一朵雪白的荼蘼花。
看到这朵被折下放置于此的白色荼蘼时,他便知道,妖龙已经复生了,只是藏匿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而他的弟弟妹妹,也定是为妖龙所害。
南宫河攥紧了拳头。
听闻鬼荼蘼有红白二色,红荼蘼为子花,白荼蘼为母花,因而白荼靡可以视作妖龙身体的一部分。
南宫河向九重天帝君求来了神器“窥万象”,纵然运转此法器,定要耗去半身修为,亦要抛却神官之位,他也无悔。
他将这朵白荼靡投入了“窥万象”中。
碎镜凝成的瞳孔骤然收缩,而后万千片碎镜共同拼接出一个画面。
云雾缭绕的仙山,山前有青铜巨钟,有圆形石坛,山上有红火如荼的凤凰花海。
镜中画面在跟随着某个极速移动的白影飞快转换,眨眼间就从山外来到山内。南宫河知道窥万象已锁定了妖龙所在的位置,但因其移动过快,无法清晰捕捉到他的身形。
于是他来到了凤鸣山,撞响了凤鸣钟。
“本君乃九重天西南司雨天官,追杀妖孽至此,烦请诸位道友好生配合,事成后,可得一万寿元丹。”
凤凰台下一众弟子群情激奋,纷纷高呼着要鼎力支持神君的捉妖行动。
有人问了:“神君要我们做什么?”
南宫河答:“首先,封锁山门。”
此刻窥万象正在不断迫近越惊霜的位置。
越惊霜几乎是在同时感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接近,这种力量无形无色无声,可却如胶黏的浆糊般攀附在他周身,就好像……有一只硕大的眼球在凝视着他。
他闪身藏进一棵凤凰花树下,又召来鬼绫分出一段遮掩面容,而后放出神识探找这怪异的凝视感的来源。
镜中一阵光怪陆离,骤然显现出这样一副场景——凤凰花树下,白衣少年,怀抱着一粉衣少女,少年以红绫覆面,少女的脸埋在少年怀中,二人都看不清面容。
也几乎是在同时,越惊霜找到了这股怪异凝视感的来源,他低声咒骂一句“该死”,挥手召出红绫刺去,红绫迅疾如电,游走如龙蛇,顷刻间就缠绕成一颗红球,然后骤然缩紧,试图将那虚空中的眼睛绞碎。
南宫河看着掌上水镜中的画面被一片红色遮盖,紧接着四分五裂,被倒逼着停止运转此镜,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被发现了吗?那又如何?窥万象可横跨空间幻化无数分身,就算抵挡的了一时,你也已是强弩之末!”南宫河擦拭着嘴角的血,势在必得地笑着。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能认出水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的两人,唯独柳花明惊得后退了两步,因为那两个人,她,刚刚才见过!
“阿莲师姐……还有阿莲师姐的徒弟……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柳花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转身就要去找阿莲。
“那位绿衣姑娘,请留步。”
南宫河叫住了柳花明。
说是叫住,实则是直接用法术定住了她的双脚,叫她无法动弹。
南宫河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恬然而雅正的笑,问柳花明:“姑娘如此慌张,想来,是认识方才镜中的两人?”
柳花明连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再怎么说,阿莲是她师姐,是凤鸣山的主心骨,她不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神官的一面之词就出卖阿莲。
她灵机一动找补道:“开闭凤鸣山山门的凤纹杵在我手中。”说着,就举起了手中雕了凤云纹的青铜钟杵。“我正是要去研究一下如何封锁山门的!”
“好,那么请尽快,莫要让他们逃窜出去了。”南宫河道,又朝周围上百仙兵吩咐。“另外,你们去凤鸣山外布阵设防,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凤鸣山去。”
“但是……”柳花明藏在袖下的手疯狂地扣着衣角,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但是这杵刚交给我不久,我还不大会用!”
师姐啊师姐,快走啊,她撑不了太久。柳花明内心崩溃呐喊。
南宫河被气笑了:“既然姑娘不会用,就将凤纹杵交给我,我来用吧。”
“不行!”柳花明拒绝:“此杵为凤鸣山圣物,就算您是神君,也不该乱碰……”
“别磨蹭了!此妖孽为百年前的妖龙,事关重大,若让他逃了,你担待得起吗!”南宫河夺过凤纹杵,终于开启了封锁山门的结界。
结界闭合的一瞬,越惊霜带着阿莲冲出了凤鸣山。十几个正在布阵的仙兵发现了他们,正执兵器追赶来,皆被红绫扫倒。
白玉京已经不安全了。
而那只无形的眼睛,还在跟着他。
越惊霜抱着昏迷的阿莲朝剑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