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在天上积攒了一大半天，到了下午终于还是下起雨来。


    萧珉修回到肃王府的时候，正巧赶上一场急雨，黄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而萧珉修无动于衷。


    他甚至没有走连廊，就这样顶着雨从院中穿过，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场大雨。


    “哎呦，王爷呦，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也不躲着些，您这身子可还没好利索呢。”岳管家迎出来时就见到王爷湿着头发，双眼沉郁，仿佛周身环绕着一股漆黑的气场。


    岳管家审时度势收回了剩余的唠叨，悄声叫人去准备姜汤，又找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伺候王爷换上。


    “王爷，”岳管家表情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发问，“叶姑娘如何了？”


    岳管家虽然没见过叶姑娘，但也算得上久仰叶姑娘大名，和王爷出门的几个暗卫，偶尔会说起诸如“今日又遇见叶姑娘，叶姑娘真是侠肝义胆。”等等的言论。


    因此岳管家也算是对叶姑娘久仰了，可王爷此次入宫显然就是为了救叶姑娘脱困，回来时却如此模样，岳管家很担心叶姑娘的处境。


    萧珉修听到叶姑娘的称呼，瞳仁终于有了轻微的转动，朝岳管家的方向动了动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叶姑娘无事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


    岳管家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如此甚好。”


    萧珉修垂下眼睫，“是啊，如此甚好。”


    ==


    圣上下令。刑部和大理寺开始彻查步曜连，要查清他除了这次施恶，过去还有何罪行，还特意贴了告示出去，若百姓有被步曜连欺凌过的人，可将诉状报至大理寺，倘若言之有物，便可不受平民上告需先受罚之苦。


    起初人人都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样子。


    直到一位刚过四十就满头白发的妇人被人搀扶着，将手里的诉状送出去后，人还平安地走出来。


    那位妇人出门就开始嚎啕大哭，“闺女，娘找到人给你做主了。你地下有灵，可以瞑目了！”


    妇人哭得险些晕厥，却也将此事传开了。


    之后便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人拿着诉状上告步曜连为非作歹，罪大恶极。


    很快，步家被判抄家，全家流放。


    新任的户部尚书出自寒门，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但做事实在，视户部众人均平等。


    而步尚书和步曜连被流放了，崔家也不必抛家舍业跑去江南避难。


    大张旗鼓抄步家那日，崔家一家人就从谢府搬回了自己家，那一天，崔雪兰抱着叶婉夏，哭了许久。


    而皇宫中，贵妃娘娘正在犹豫，要赏赐给叶婉夏些什么东西。


    “娘娘想拉近和叶姑娘的关系，随便赏赐些什么东西就叫她感激涕零了，何必如此纠结呢？”宫女不明白贵妃娘娘何苦如此头痛。


    “不，本宫不单单是为拉拢叶姑娘，”贵妃娘娘放下库房单子，“肃王是什么人，一条阴冷的毒蛇，这样的人愿意为一个小小女子奔走，你觉得为何？”


    宫女仔细想了想，“因为肃王爷看上叶姑娘了？”


    贵妃娘娘摇摇头，“帝王之家，最奢侈的就是情爱，更何况是曾经的太子。若不是皇后做了蠢事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太子。今日我们未必有如此地位。”


    “娘娘，这话您可不能再说了。”宫女茯苓听了这话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除了她们主仆二人没有其他人在才放下心。“若不慎被人听到，散播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贵妃表情僵硬了一瞬，“当然是没有他人在时本宫才会说起，其他时候必然不会多说。”


    “娘娘思虑周详，是奴婢多虑了。”茯苓立刻告罪，可想起此话泄漏的后果，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原本不是贵妃娘娘最得力的人，贵妃娘娘的心腹已经在三年前被秘密处死了。


    三年前皇后娘娘突然崩逝，随即太子殿下被废，囚于佛堂为皇后娘娘守灵。


    后续渐渐有传言，说皇后娘娘是被太子殿下气死的。这传言流出时，废太子已经在佛堂闭门不出半月有余，这传言又遮遮掩掩，说一半留一半。于是几乎所有人都信了。


    但茯苓知道，皇后娘娘是被圣上下令处死的。


    皇后娘娘崩逝那日，本不是茯苓当班，但确定圣上当晚不会来之后，贵妃娘娘的心腹大宫女青黛那日称自己不舒服，命茯苓帮她顶一日。


    那时茯苓只是一个二等宫女，青黛的话她不敢不从。


    但夜幕降临，圣上带了个太医突然出现在贵妃娘娘住的颐华宫。


    太医将颐华宫主殿仔仔细细查了个遍，期间圣上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茯苓见圣驾到了，先去茶水间泡茶。


    两盏茶还没泡好的功夫，青黛出现在茶水间说她身子好了，叫茯苓回去休息，不必替她了。


    茯苓知道，青黛是怕她在圣上面前露脸多了，影响青黛的地位，她本也无意做娘娘的心腹，只等年龄到了被放出宫去。


    所以她二话没说，将手上的托盘交给青黛，还顺口关心了一句青黛的身子，然后便回去自己屋里了。


    圣上脸黑成那样，茯苓一点也不想去触霉头。


    可睡到半夜，茯苓被小宫女叫起来，“姐姐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茯苓刚睡熟，这会儿被吵醒了眼睛还有些睁不开，小宫女扶她坐起来，顺便讲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原来太医来不止查了宫殿，圣上还将二皇子也叫来宫中，由太医细细诊治。


    据说太医把了三次脉，足足把了两刻钟，才给出结果，二皇子曾服过一些药物，于子嗣上无碍，但于头脑或许有些损伤，可能导致失眠惊梦，记忆减退。


    贵妃娘娘当场吓得不轻，圣上的表情却很是复杂，难以看出是悲是喜。这会儿圣上刚离开。


    茯苓略一思量，觉得此事不妙，不想露面，她问小宫女，“是谁叫你来找我的？”


    “是青黛姐姐，她说她不舒服，之前叫茯苓姐姐说好了今晚替她一夜。”


    茯苓听了这话，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我睡前沐浴吹了些风，这会儿子有些发热，不敢去娘娘面前，恐叫娘娘过了病气。今日不能替青黛姐姐了。你回去传完话也早些回房，如今天气不好，小心病了要扣月例。”


    小宫女果然一脸担忧地走了。


    茯苓连忙换了一身不常穿的衣服，悄悄出门打探消息。


    在宫中，知道的太多会丢命，知道的太少一样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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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茯苓打探的消息也与小宫女说的别无二致。


    直到第三天，皇后娘娘突然崩逝，青黛也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被八十杖活活打死。


    茯苓这才意识到，那天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而青黛去世，茯苓被提为一等宫女。


    一日贵妃娘娘醉酒，只有茯苓一人伺候，茯苓也由此得知了真相。


    那日圣上突然来到颐华宫，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人下了药，绝子药。


    那药被处心积虑下了许久，寻常太医把脉很难发现。


    而宫中皇嗣一直是个问题，除了一个四岁的小皇子，竟再无皇嗣降生。


    圣上平日又不常进后宫，除了盛宠的贵妃娘娘，就连皇后娘娘也难以见圣上几面。


    宫妃的问题查了个遍，未果，圣上终于想到叫太医为他细细诊治，圣上的本意是为自己正名，免得传出不好的留言。毕竟平日的平安脉从不间断，他的身子一直很康健。


    却没想到，这一查，竟真的查出了问题。


    能不知不觉给圣上下药的人，这宫中也找不出几个，因此圣上最先来到贵妃宫中，又将二皇子传来诊脉。


    而后，幕后黑手是谁就不言自明了。


    圣上去寻皇后娘娘对峙，皇后娘娘直接认了，痛斥圣上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当年若不是殷家相助，圣上哪来的运气坐上龙座。


    如今竟仗着身份搞起宠妾灭妻那一套，搞得她们母子，皇后不像皇后，太子不像太子，简直荒唐至极。


    贵妃娘娘说到这里时，语气也有些唏嘘。


    再后来，皇后娘娘被赐酒，对外宣称是急病崩逝。


    太子殿下以气死皇后的罪名被贬，囚禁佛堂。


    知情的宫女太监一并处死，名头是为皇后娘娘殉葬。


    青黛也正是被此事波及，丢了性命。


    茯苓听着贵妃娘娘的醉话，后脊阵阵发凉，这种要掉脑袋的话被她听了去，恐怕难得善终。


    可贵妃娘娘拉着她的手不放，而贵妃娘娘，酒后是不忘事的。


    第二日贵妃娘娘醒酒，茯苓跪在贵妃娘娘面前表忠心，“娘娘是知情者，却不能亲自动手为自己谋划。奴婢愿做娘娘手中的刀，听凭娘娘差遣。”


    贵妃娘娘沉吟了许久，终于点了头。


    从那日开始，茯苓成为了贵妃娘娘真正的心腹，甚至比之前的青黛还要被器重。


    可茯苓只觉得自己是踩在刀刃上行走，一旦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茯苓仅是回忆起当年的事，就一阵心慌，尤其她昨日还见到了肃王殿下。


    肃王殿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虽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浑身都透露着温和。


    可如今的肃王殿下，更像是一把打磨开刃的利剑，轻轻擦过，就能将人割肉剖骨，凛冽寒芒，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人，亲自赶到他从不踏足的颐华宫，只为替太后传口谕带走一位姑娘。


    或许可能就像贵妃娘娘说的，另有缘由。


    但茯苓不想分析肃王的用意，她不愿再掺和到别的事情里去。


    还有两年便是茯苓放出宫的日子，她还盼着能回家团聚。


    尽管她知道，自己已经深陷泥沼，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