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低垂，喜烛半残，洛兮的指尖在风无遇的脊背游走，指腹感受到的却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若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满身兵刃伤痕也属常见，可他这几年一直在民间漂泊，武功又高，怎会被人伤成这样？


    而且这些陈年旧伤，并不是刀剑之伤，更像是鞭笞留下的印记。


    能将他伤成这样的，除了瀚安国的那位九五之尊，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她静静看着他沉睡的脸，心中不是滋味。


    按制，新婚第一日，翊王与翊王妃皆要进宫叩谢天恩。清晨两人穿戴完毕后，便乘坐马车入了宫。


    甬道尽头，二人又见到了上官燕。


    起初洛兮并未注意到她，直到她要和风无遇离宫，上官燕忽从后方奔来，不顾侍卫呵斥跑到风无遇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他们的去路。


    不过一月，上官燕明显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不堪，再不似上次那般明媚。


    “遇哥哥……”上官燕开口就已经哽咽，那双眼睛更是红肿着，可见此前就已哭过。


    风无遇与洛兮对视一眼，又看向上官燕，温声开口：“上官姑娘……有事？”


    上官燕泪眼婆娑，重重暼了洛兮一眼。


    两次相见，上官燕的一双眼睛都放在风无遇身上，唯有这次，她终于注意到洛兮——这位传闻中来历不明却被封为翊王妃的“江湖女子”，上官燕的眼底充满了哀怨。


    只是一眼，上官燕又看向风无遇，“自你被赐婚，我就想去找你，但爹娘不准我出门……”她满脸委屈，“遇哥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逼不得已才娶的她？”


    风无遇没想到上官燕拦住他的去路就是为了说这个，他本不想和她在这耽搁时间，但见上官燕红彤的一双眼，他沉吟片刻还是如实道：“虽是父皇赐婚，但我求之不得。”


    “我不相信！”上官燕仓皇摇头，“遇哥哥，你这几年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你把我忘得彻底。”


    “忘记？”风无遇摇了摇头，似是不认同上官燕的说法，语气平淡且疏离地道：“我与姑娘相识泛泛，谈何记得或忘记呢？”


    听他如此说，上官燕痛心不已，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有眼泪汹涌而出，“六年前中秋夜宴，我不小心打碎了皇后娘娘赐的玉簪，是你站出来帮我，对陛下和娘娘说那簪子是你弄碎的，还因此受到了陛下的责罚。”


    哪怕风无遇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可寻常的好人又怎会明知会受罚，也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你是第一个不计得失而对我好的人，燕儿一直记得……”


    上官燕这么说，倒似勾起了风无遇的回忆，六年前他确有救过一个小姑娘，没想到当时不经意救的那个姑娘竟然是上官燕？他更没想到上官燕会将此事记得这么久。


    风无遇道：“我是皇子，哪怕再不受宠，陛下和皇后也不会将我怎样，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上官姑娘不必挂怀。”


    “可……可是你救我难道不是因为……”上官燕声音越来越弱，弱到后来几近无声，她想问他，若不是因为喜欢，为何会出手相救？


    可她不好意思问出口。


    风无遇淡淡道：“若一定要问缘由，你可以认为，我当时救你，是因为你哭得太可怜了。”


    他记得，当年那个小姑娘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躲在角落里。


    分明他告诉她皇后仁德，并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但她不信只一味哭着，风无遇无奈，索性就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听到风无遇如此确切的回答，上官燕只觉更伤心了，一如上次，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但同样地启，没过多久，她又被人强行带走了。


    风无遇见洛兮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前方望着，他顺着洛兮的视线看过去，方知她是在看上官燕。


    “想什么呢？”风无遇问。


    “在想这世上又多一个失意之人。”洛兮轻叹。


    若不是今日亲见，她也不会想到上官燕是这样喜欢的风无遇，而且将他放在心里这么多年。


    “若她以后遇到一个真心相待之人，便不会失意了。”风无遇暗自握紧了洛兮的手。


    洛兮怔了怔，忽然想到了萧慕，她也在信中对萧慕写下类似的话，可并未奏效，萧慕还是选择在大婚之日来捣乱。


    人一旦执着起来，便很难放手了，洛兮望着上官燕快要消失的背影，低声自语：“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学萧慕……”


    声音极低，风无遇根本没有听清，只是见她嘴唇一张一合的，不禁问道：“你说什么？”


    洛兮抬眼看他，换了个轻松的笑，“我在想这位上官姑娘是谁家的女儿？”


    风无遇答道：“是当朝宰相上官植的独女，据说这些年上官植步步高升，三年前更是一步登天，坐上了宰相之位，也难怪上官燕敢这么大声在皇宫中哭。”


    几年之前的她可是只敢在角落里偷摸哭的。


    “那你要小心了，宰相可不是好惹的，你若娶了他女儿也就罢了，可现在你不仅没娶，还伤透了他女儿的心。”洛兮语气略微郑重。


    风无遇点了点头，又笑着道：“上次见到她，你还觉得有趣，怎么这一次再见，就开始忧心忡忡了？”


    洛兮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我夫君了，我也不能只知看戏不是？”


    风无遇嘴角含笑，握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牵着她离开了皇宫。


    马车辘辘，缓缓朝着王府的方向驶去，眼看即将抵达王府，一传信灵蝶穿过车帘，落在洛兮指尖。


    洛兮心头一紧，这是风芜的灵蝶。


    马车停下，洛兮怀着心事与风无遇下了马车，不料刚踏进府门，卫严就急步迎了上来。


    “殿下，王妃，你们可回来了，属下有要事禀报。”


    洛兮心念着风芜，顾不得卫严的急事，忙对风无遇道：“风芜有事找我，我先去找她。”


    风无遇点头道：“好，你快去吧。”


    洛兮所在的庭院静得异样，风芜背对廊柱，来回踱步。


    听到脚步声，她倏地转身，攥住洛兮手腕，直接将人拉进了屋。


    门扉合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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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被关在门外。


    “何事如此慌张？”走进房内，洛兮不禁出声询问。


    风芜不语，只是抬手指了指地面，萧慕仰面倒卧，嘴角噙着浅笑，像样子已经陷入了一场美梦之中。


    “他一直都未醒吗？”洛兮问道。


    “本来早该醒了，但……”风芜欲言又止，最后解释道：“我不想让他醒，就施法让他一直睡下去了。”


    “这又是为何？”


    “你自己进他梦里看吧。”风芜别过脸，不知如何对她讲。


    洛兮不再追问，当即化作一片雪花贴在了萧慕的额间，凉意一闪，她已经坠入他的梦境之中。


    这一次，层层烟罗纱幔自穹顶垂落，微透如雾，她每走一步，就需抬手拨开一道微透的纱幔。


    她能感受到，短短一月，萧慕的梦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约莫要彻底走出这层层的纱幔才能得见。


    洛兮耐着性子缓缓往梦中深处走去，一缕细碎的声音穿透纱障，传到她的耳边，她顿住了脚步，辨别声音的方位，后又循着那道浅浅的声而去。


    随着她的走近，那声音越发清晰，男女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交错响起，她心下犹豫，指尖一顿，可最终还是拨开了最后那一道纱帘，那里头的光景骤然映入她眼帘。


    那榻上赤身裸体交缠在一起的男女不是别人，竟是她和萧慕。


    只一眼，她瞳孔骤缩，猛地转过身去，身后春色翻滚，不间歇的声音越发迷乱不堪入耳，怪不得风芜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这梦中的场景还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她手抓着周围的纱幔，再也待不下去，倏然从萧慕额间遁出，她立在风芜面前，不肯再看萧慕一眼。


    “都……看到了？”风芜问。


    洛兮“嗯”了一声，嗓音发干。


    风芜冷冷瞥过萧慕，“在梦里如此亵渎你，此人怕是活腻了！”


    奈何他是洛兮的有缘人，在取到心魂之前，风芜无法动手。


    洛兮深吸一口气，不知如何说，但梦中那场景真让她无法直视萧慕了，她真是不明白，仅仅两面，就让萧慕对她念念不忘了吗？她可不信。


    “不对……”忽然，洛兮眉头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们入他梦中所见到的，并非是他的睡梦，而是他的往事梦。”


    风芜侧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假扮你与他……”


    “不错。”


    “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风芜的这个问题同样难倒了洛兮，但不一会她心里率先想到了一个人——陌昀。


    可她不敢笃定，若陌昀存心要与她作对，那日不会与她促膝长谈，更不会针对先前种种向她道歉，因为没有必要。


    难道又是因为灵元？


    他想让灵元吸尽风无遇所有的精魄，届时他能轻而易举地将灵元从风无遇体内剥离出来，继而与魔族合作。


    他是在以这种方式逼她不要再管风无遇吗？


    洛兮咬紧牙关，胸脯起伏不定，“我知道是谁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