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栩和季晏词在前面打头，孙知县就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的。


    苏箐宁与裴翎走在后面，这孙府表面看起来灰扑扑的不显山不露水，那朱漆的大门也是有些褪色，一点也不扎眼，但她还是瞧出大门口那门环里面是鎏金的，日光下的那一点点的光晕暴露了它的材质，荷塘底下泛着浅色的是青碧色的釉砖，怪不得苏箐宁瞧着那荷塘水色清新，却又不见塘底有泥。


    几人穿过后院的抄手游廊，廊下挂着一卷卷帘席，随着风微微晃动，散出些许清香，透过帘席的缝隙，能看到院子里种着的梅花，苏箐宁暗自咋舌，若是她没看错，这株梅花可是珍品绿萼，就连皇宫里面也就只是零星植了几株。怎么在这小小的越城知府府上里竟然也能看到。


    只是几眼，苏箐宁大致就能判断出些门道，她从小就很会算账，而且对于一些官职的俸禄了如指掌，据她所知，江南一个知府一年的俸禄，恐怕连荷塘里面的砖，都买不起几块吧？


    苏箐宁不着痕迹地在后方打量孙知县，不过此人倒也是够大胆，这样明显的赃物竟敢就这般大大方方地摆在自家院子里，这要是随便进一个人都能发现这不对的地方。


    这孙知县为何如此嚣张大胆，他难道真的就不怕上面的人查下来？


    苏箐宁心里有几分不解，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淡定睿智的模样。


    裴翎跟她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缀在后面，像个大型挂件似的。


    几人被安排在了西厢房，整顿好后，孙知县就识趣儿地要告退了。


    “雍和县主擒回来的人，下官已经命人带下去关押了，还得感谢雍和县主为下官除了一大难题啊。”


    “诸位贵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下官去做，若是哪个下人敢怠慢了贵人们，贵人们可以自行处置，千万不要和下官客气，将此地当做自己家一样，还指望贵人莫要嫌弃寒舍简陋。”孙知县谦卑道。


    容栩听他说话，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孙知县客气了，你这府上好东西不少啊，算不得简陋。”


    容栩这话说得算是直接，她前世是首富的独女，豪门继承人，眼光好那是不必说，这一世重生又成了公主，在皇宫里好东西也没少见，论鉴宝，在场的人，应该是每一个比得过她的。


    好些东西苏箐宁见了不一定认得出来，但容栩一定知道。


    她的目光十分玩味地盯着孙知县的发顶，眼底是十分犀利的责问。


    苏箐宁对这个问题也是十分的好奇，她听了大当家张全交代的所有事情，对这个孙知县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大致就是个徇私枉法，玩弄文法的贪官污吏。


    她是平民出身，底层人民的苦难她见过太多，自己也吃过不知道多少亏，对于这样的人她是万分的厌恶。


    她也知道，如果今日她站在这里的身份不是镇南王世子妃，而是听雨巷的苏箐宁，那恐怕是连踏入这孙府的资格都没有。


    谁知被容栩诘问的孙知县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惊慌，他十分平淡且游刃有余地道：“公主殿下好眼力，不过公主殿下您确实是误会下官了，以下官的俸禄是支撑不起这些好东西的消耗，但内子是临安县于家的嫡小姐，那些好东西啊，大部分是内子的陪嫁，还有一些是内子来了之后怜惜下官家境贫困，为下官添置的。”


    临安于家？


    对于这个临安于家，苏箐宁还真不陌生，虽说临安离京都确实遥远，但临安于家的名号响亮得她不知道都难。


    要说这临安于家的事迹，写在话本里面简直就是个传奇。


    临安于家，是江南一带的首富，同样也是掌管官盐的皇商。


    真可谓是富甲一方，家中发迹后，也出了好些个当官的，不过在京中品阶不算太高。


    但好歹也算是摆脱了士农工商的底层阶级，官商相融。


    不过不管于家有没有当官的，怎么说于家都是整个大燕的经济命脉，若是于家出了事，那整个大燕都得跟着萧条。


    据苏箐宁所知，于家这一代算上旁支一共有五个女孩，三个男孩。


    不过嫡女确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于家的掌上明珠，于流霜。


    当年于大小姐嫁人的时候也是轰轰烈烈地闹出了好大一番动静。


    富家千金看上穷小子的话本故事也是被苏箐宁遇见了。


    这个于流霜当年就是看上了一个穷小子，于家人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独女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这门亲事还是成了。


    苏箐宁当时年纪不大，疲于奔命，忙着赚钱养活自己，听说这件事情后也只是在心里刻薄了一句豪门勋贵家的小姐的烦恼与她们命贱的就是不一样，也就过去了，哪里还会闲的没事做地去关注她到底是嫁给了谁。


    不过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这位“穷小子”本人了。


    苏箐宁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看得站在一旁的裴翎脸都快要绷不住了，这才收回视线，嗯，确实能看出几年前应该是个模样俊秀标志的读书人。


    苏箐宁又看了孙知县一眼，忍不住想，于小姐一定也想不到，七年前的温润书生，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追逐名利，趋炎附势，满眼的前途声名，在贵人面前毫无自己的尊严。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面目全非。


    于小姐后不后悔呢。


    苏箐宁也不知道于小姐后不后悔，不过她当时做出选择的时候一定是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若是她当时没有坚定自己的选择，想必那时也是要后悔的，反正都是后悔，不如晚些也好。


    苏箐宁想了很多，但其实不过几瞬功夫，听了孙知县挑不出毛病的解释，容栩也没急着再追问。


    而孙知县也十分懂的给容栩递了一个台阶下：“想必是那张全在公主殿下处嚼了舌根，依下官所见，张全此人并不值得同情。”


    容栩挑眉：“此话怎讲？”


    她倒是来了兴致，要听听孙知县口中的不值得同情是个怎么回事。


    “这张全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秀才，许是因为赞誉太过，养成了此人心比天高的气性，此后他也不是没去考过举人，但次次落榜，后来屡次落第心气不顺，就约了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喝完酒就拿家里人出气，他的老母，妻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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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多或少挨过他的拳脚，就连他的父亲也已年迈，拿他没有办法。”


    “后来有一日他的妻子没禁住诱惑，与城里的罗员外有了私情，也不知道那张全怎么有一日就知道了这事儿，那日他还喝了点酒，操起刀子就上了罗员外府上，发了疯似的砍伤了好几个小厮，最后这才被抓进了监狱里边。谁知他后来逃了出去，竟给各位添了这许多麻烦，真是对不住，是下官的失职。”孙知县惭愧道。


    苏箐宁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疑惑道：“既然如此，那张全的父母孩子为何又会无辜丧命？”


    孙知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心酸，张全的父亲那是被他自己给活活气死的，他的母亲死了老伴儿伤心过度哭瞎了眼睛，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妪，和一个尚在牙牙学语的孩童，如何能养活自己？没几月老妪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孩子，也没人愿意养，后来就放在育慈院了，不过这孩子从小身体弱，死了家人后更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好养，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听完孙知县的这套说辞，苏箐宁也不知如何评价，张全与孙知县说的完全不一样，不过同样悲惨的还是他的家人，女儿幼失怙恃，父母老无所依。


    底层人各有各的悲惨，张全并不是个例。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看来还是要去罗员外府上问一问才能知道了。


    容栩见好就收，也不追问，微笑着道：“那看来是本宫误会孙知县了，本宫久居深宫，初来乍到的对外面的事情也不算太清楚，有些话说的不妥，孙知县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孙知县连连摆手：“下官不敢，公主金尊玉贵，是下官管理不善才导致的如此后果，在下日后一定竭尽全力，定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孙知县表完了忠心，这才终于退了下去。


    一进了房间，苏箐宁还没来得及坐一会儿，就见裴翎臭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他抱着胳膊，从上往下的看着苏箐宁。


    此人身躯高大，靠得近了，能将苏箐宁完全笼在他的阴影下面。


    他不爽道：“宁宁觉得，这孙知县如何？”


    苏箐宁被他堵在门口，两人靠得极近，她退无可退，只能仰着头看裴翎，她不明白裴翎突然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于是严谨地回答道：“此人心思颇重，惯会玩弄权术，虽然他今日的说辞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但是可以肯定，他一定说了谎。若张全的所作所为真是咎由自取，那微风山上那几十个老弱妇孺以及青年壮年又如何解释？所以这个越城里面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就这？裴翎没想到苏箐宁竟然还认真分析起来，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扬眉：“那，你感觉他长得怎么样？”


    苏箐宁：？？


    她关心这个做什么？她又不是来选婿的。


    她不明所以地仰头看裴翎，他问这个什么意思？


    却见后者的俊脸上带着一丝不爽，黑沉沉的，显然是对她对于孙知县过度的关注十分的不满。


    在疑惑过后，她脑子里面久违地闪过一丝灵光，这人，该不会是——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