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回接过侍从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灯楼之下的第一盏灯中的蜡烛，与它相连的每一盏灯都随之亮起，烛光犹如一条游龙缠绕着灯楼旋转而上，最后盘旋于第九层那盏主灯之上，随即空中迸发出了龙凤相龙的火相，还伴随着龙啸凤鸣之声。


    围观众人惊叹声不绝。


    “龙和凤凰！”


    “快看，快看！”


    裴雁回看向众人，于人群中与一人四目相对，那是无言，他并没有同其他人一般看着天上还未散去的火象，他正看向她。


    又有侍从在旁高喝，“吉时将至，尔等可于灯楼处领一盏同心灯……”


    他说了些什么，裴雁回并不关心。


    待到灯楼附近的阁楼之上，有丝竹管弦之声，伶人舞姬正在随声起舞。


    裴雁回在众人行礼拜别中被簇拥着离去。


    无言看着身旁多为结伴而行的青年男女，一同走向发放灯笼的地方，他倒是不怎么好奇。


    只是见裴雁回随着众人离去，他便也打算去别的地方再逛逛，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回长乐宫了。


    “公子不领一盏同心灯吗？”罐儿却问他。


    无言笑道：“不了。”


    罐儿坚持不懈的劝他，“公子领一盏吧，多有趣啊，这可是公主让能工巧匠所制的灯笼，它不止是盏灯笼，里面还有机关术。”


    “我就只听九歌掌令提过一回这灯笼的奥秘，还没亲眼见过呢。”


    无言轻叹，觉着罐儿到底年幼爱凑热闹，便依了他也跟着人群去了，不过旁人都是两两一对，就他是孤单影只。


    领灯的人很多，就没见着几个是独自来的。


    *


    “甑姑娘。”


    甑玉姝抬头看去，看见了琢玉，她被公主留在金陵参加点灯节，此刻是点灯节最热闹的时刻，她却没有半点儿好心情，公主让她留下，也没有应准她会不会帮忙。


    “我家主子说，姑娘也去逛一逛就当散散心。”


    甑玉姝没有理由拒绝她，起身跟着去了。


    虞夫人早就看见了甑玉姝随着裴雁回前来，此刻才得空问上一句，“甑家姑娘怎会在此？”


    九歌附在裴雁回耳边小声道：“主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裴雁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余光看向一旁坐着魂不守舍的甑玉姝，见她跟着灵素起身离去，而后收回了目光，看回了眼前的舞姬，随口回应着虞夫人，“人多更热闹，不是吗？”


    虞夫人不再多问。


    甑玉姝只能随着琢玉下了楼，又行了一段路，方行至灯楼之下。


    这里人影幢幢，有那两情相悦的年轻男女同持一盏同心灯，在长乐宫侍从的指引下，一人伸出一只手贴在琉璃璧之上，转眼灯就亮了起来，不由得引人发出赞叹。


    侍从在旁皆是，“此灯名同心，寓意二人同心者方可使其点亮。”


    琢玉笑道：“姑娘领一盏同心灯吧，听闻姑娘不久就要成亲，何不领个好彩头？”


    “我就不必了。”甑玉姝勉强笑出来，“留给其他人吧。”


    二人说话间就已经行至灯楼之下，甑玉姝忽而停住了脚步，直直的看向前方。


    琢玉笑问：“姑娘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示意侍从取来一盏灯。


    看着前方离她不过五六步的人，她看不见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可她看见了那双露出来的眼睛，甑玉姝心神大动，她站住了脚步，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却是与她擦肩而过，不曾停留。


    她想也没想转身跟了上去，她张口想要将人喊住，尚存的理智让她住了口。


    琢玉拦下了要跟上去的一众人等，“跟那么多人做什么？行了，都。”


    无言走了一段路，时不时低头看着他手中的那盏并没有点来琉璃灯，最终他还是领了这盏灯。


    那些前来领灯之人是求有情人长相厮守，他领一盏实则没什么用。


    走出了一段路，人群就散了不少。


    甑玉姝鼓足了勇气，朝着前方的人唤了一声，“三郎。”


    只可惜前方那道青灰色身影并没有回头，仍然往前走着。


    是她认错人了吗？甑玉姝有过一瞬的怀疑，不可能，她绝不会认错那双眼睛。


    她这次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不多时，就走到了对方的前面，将人给拦了下来，她开口，泪却先下来，“三郎……”


    无言停下了脚步，看向眼前陌生的姑娘，迟疑着开口，“姑娘是在与我说话？”对方显而易见是在叫他，可他对对方毫无印象，是他失去的记忆中的人吗？


    无言克制着情绪，眼前人若是故人，那他失去的空白记忆是不是可以填上一块？


    眼前姑娘看着他只是泪眼婆娑半句话也无，他不免又唤了一声，“姑娘认识我？”


    “抱歉，我生了一场病，从前的人事皆已忘了，姑娘是何人，我并不记得。”


    不记得她了吗？甑玉姝身影微微一晃，“你不记得我了吗？”她哽咽着，今夜猝不及防地一见，她脑海一片空白，万千思绪尚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毕竟我家公子连脸都没露，姑娘怎会看清是谁？”罐儿冷不丁的截住了她的话。


    甑玉姝心神一荡，她的手握成了拳捏紧，看着覆了面具的那张脸，声音颤抖着，“那你能不能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


    无言伸手，指尖刚碰到面具，却又想起了清晨戴上这张面具时，裴雁回在他耳边说的话。


    长乐宫今日从清晨起就格外忙碌，但裴雁回倒是很闲，闲到手中把玩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这张面具是工匠连夜打造，一早才送到她手上的，没什么花纹图样，普普通通的一张覆面，她不怎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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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连夜打造能做出来倒也不错了。


    无言一如前两日般，来给裴雁回上药。


    他刚走进房间，就见裴雁回懒懒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什么。


    他还没有看清是何物，裴雁回却是伸手将此物递到了他面前，他才看清那是一张面具。


    他有些茫然。


    裴雁回却站起了身，站在他面前，烟云纱的香气从他鼻尖拂过，微热的手指与冰凉的银质面具在他脸颊上混合成了奇怪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裴雁回将面具按在了眼前人脸上，左右看过，还是不太满意，怎么遮不住眼睛呢？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再改了。


    “公主这是何意？”无言站着没动，任凭她作乱。


    九歌配合着将面具系紧，又自觉地退下。


    裴雁回绕着他走了一圈，“你想要出去，就必须戴着这张面具，如何？”


    无言答应了，能出门走走比起一直待在长乐宫，自然会答应。


    裴雁回又靠近了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我不喜欢别人看见你这张脸。”


    她一贯的霸道，“出门之后，我不管你如何，你都不能摘下面具。”


    “要是被我知道，你出门在外摘下了面具……”


    *


    灯影摇晃，有风起。


    银色面具的系带随风轻晃，无言回了神。


    还不等他摘下面具，只见琢玉手提着同心灯而来，她站定后，惊讶的看着无言，与他行礼，“公子，您怎会在此？”


    琢玉又与甑玉姝说话，笑道：“姑娘方才也不与我说一声就走，若是姑娘出了差池，我定会被我家主子责罚。”


    “不过姑娘怎会在此？”


    罐儿在旁解释着前因，“是这位姑娘将公子给拦下了，她还尽说些奇怪的话，说让公子摘下面具给她看一眼呢。”


    “我……”甑玉姝回过神来，她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是吗？甑姑娘认识公子？”琢玉笑问。


    她又看向无言，“公子何不摘下面具让甑姑娘仔细看看，她是否认识你，我想，若是甑姑娘真认识公子，或许公子就能快些想起来从前之事呢。”


    到底是找回记忆之事，比清晨时裴雁回留给他的警告更重要，无言只犹豫了片刻，而后解下了面具，微风轻抚过他的脸，他不无期待地看着甑玉姝，希望她真的认识自己。


    琢玉将灯笼提近了些，“甑姑娘，您仔细看看，您是否认识他？”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裹了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的那张脸。


    良久之后，甑玉姝松开手，卸了力气，声音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同无言致歉，“抱歉，是我方才认错了背影，公子并非我要找的人。”


    不是吗？无言失望，但还是安慰甑玉姝，“没关系，姑娘不必自责，希望姑娘早日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