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陆的伤口看着可怖，可在这一屋子的病患里也算不得什么，医师连脉都没把，只对着身后的女子吩咐了一声，陈陆便被领到了一旁上药。


    陈陆走时，还拿胳膊肘戳了一下沈立心：“在外头等我！”


    沈立心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已经潇洒走了，面前空了下来，医师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声音平平：“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医师是位年纪稍长的女子，眼角布着细密的皱纹，沈立心往前行了两步，又把萧钰往前扯了扯：“我叫沈立心，这是我弟弟，他好像被吓傻了，还劳烦您给他看一看。”


    医师露出些许不虞的神色，却还是道：“伸手。”


    萧钰秉持人设，目光呆滞地看着空气，对医师的话置若罔闻，沈立心忙拉起他的手腕，把袖子往上捋了捋，拽到了医师面前。


    医师伸手搭了上去，略一停顿，又抬起头看了萧钰一眼。


    “眼皮扒开我看看。”


    沈立心伸手去扒萧钰眼皮，见他表情略有抗拒，冲他猛眨眼：忍住！


    医师看了两眼，挥笔写了一份药单，往前一推：“抓药去吧。”


    一旁的女子接了单子，转身，手速极快地抓了药材，她甚至没有用称，只在手里略掂了掂，便掷到了一张泛黄的纸张上，迅速折了起来，抛到沈立心身上。


    沈立心手忙脚乱地接了药包，脚上却不动，又四处看了一圈。


    这秦家抓药看病，竟不用花费钱财？


    抓药的女子已经忙忙碌碌地又去配药了，沈立心被屋里的人流挤了一个趔趄，站在她身后的弟子不满道：“拿了药就出去啊，在这碍事干嘛？”


    此处看来不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沈立心叹了一口气，把药包收了起来，拉着萧钰挤出门，却见陈陆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脸上的伤口经过了处理，猪油混着黄褐色的草药从左而右糊了一脸，使得她原本看起来颇有些凶狠的脸庞变得略微滑稽起来。


    她嘴里不知嚼着什么，说话有些含糊：“动作这么慢？我上药都上好了。”


    沈立心赔了一个笑脸，正在心里组织着措辞，陈陆却走上来，一把拽了她，把她拉着往一旁走了几十步，避开了屋门口络绎不绝的弟子，才松了手，侧头吐了嘴里吃完的蜜饯核，双手往胸前一抱：“说吧。”


    说什么？


    沈立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陈陆表情淡淡，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开口，便道：“姐姐，实不相瞒，我刚被夫人带回来不久，还不通晓此处的规矩，能否请姐姐明示一二？”


    陈陆脸上的神情一变，瞬间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意：“你是夫人带回来的？那你就是我们的新妹妹了？是了，下午就听说夫人带了人回来，只是刚回来就出了那种事，夫人肯定是忙得都忘了给我们介绍你了。”


    听陈陆的意思，她应是秦昭的义女，也误以为她是秦昭新收的义女了。


    秦昭确实打算收她为义女来着，只是她拒绝了，沈立心面不改色地借坡下驴，调整表情，装出依赖崇拜的样子：“夫人路上就说过，我有许多厉害的姐姐，想必姐姐就是其中的一位的，难怪我一见姐姐就亲近，原来真有如此缘分！”


    陈陆被她说得高兴，立刻又上来揽了她，亲热道：“方才我还疑你，谁知你竟是夫人带回来的，从此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亲的不能更亲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见见我们其他姐妹。”


    她脸凑得近，一股草药混着血腥味冲入鼻腔，沈立心忍不住屏了呼吸。


    和这些秦昭豢养的“私兵”打好关系不是必选项，何况现在已快落日，她夜里还得赶回去转告师傅消息。


    一旁的萧钰善解人意，立刻装作发了狂的样子，手舞足蹈就要往人多的地方冲，沈立心忙去拉他，顺理成章地走得离陈陆远了些。


    她露出一个苦恼的笑容：“不是我不想与姐姐同去，只是我这弟弟如今患了这等病，如何离得开我呢？”


    陈陆变脸如翻书，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恨声道：“你竟是个傻的！”


    沈立心听得心里一跳。


    她做什么了，怎么就傻了？


    陈陆眼神冷峻，两步走到还在佯做发狂的萧钰面前，仰起手就要打下去！


    沈立心一惊，瞬间把萧钰往身后一拉，另一手牢牢拦住陈陆这毫不留情的一掌，声音也冷了下来：“姐姐这是做什么?”


    “力气挺大，难怪夫人带你回来。”陈陆收了手，却依然恨恨地瞪着萧钰，萧钰也装不下去了，停了乱飞的手脚，却依旧是目光呆滞地盯着沈立心看。


    “这不是你亲弟弟吧，不然就是异母的或是异父的，还是说，是你的情弟弟?你是不是被这狐妖迷了心智了？”


    陈陆一语道破沈立心编造的身份，她倒也不意外，修仙的人都好像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双眼，一眼就能辨认出人妖之分，而她哪怕盯着萧钰看上半个时辰，也顶多觉得他不过是个漂亮些的人类罢了。


    沈立心定了定神，道：“他是我义弟，就算不是亲生的，在我心里，他依然是我的手足。”


    这话听到陈陆耳朵里，意思和沈立心说“我就是喜欢这狐妖我就要照顾他一辈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她顿觉天崩地裂，家门不幸，喝道：“你被夫人带回秦家，从此就是秦家的人，要为夫人效力一辈子！说什么这痴呆儿离不开你，你就要推了姐妹相见，你心里有没有个高低成算！男人算什么，你带着这个拖油瓶，还怎么为夫人做事！”


    说完，她更恨了，劈手要去扯两人牵着的手：“方才你不是还说要卖了他吗？姐姐这里有上好的门路，今日就卖了去！”


    这话她刚才确实说过，但她那是想套话啊！沈立心硬着头皮道：“姐姐，好歹等他治好了痴病，你放心，我明日就拜托其他人照顾他，随姐姐去见其他姐姐，更决计不会耽误为夫人做事。”


    陈陆脸色稍缓，态度也不似之前强硬了：“当真？”


    沈立心忙点头。


    “也便罢了。”陈陆收了手，又叹了一声气，叮嘱道，“就算他生得好看，好看的狐狸精那可多了去了，你若喜欢，姐姐下次捉十个给你玩，可不能为一个男人耽误了为夫人做事。”


    感受到手心里攥着的狐狸手上青筋狂跳，沈立心忙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脸上却笑吟吟道：“那姐姐可别食言。”


    陈陆的态度很强硬，说话言语间也透露出和其他弟子一般无二对秦昭的狂热忠心，只要她显现出丝毫不是百分百地忠诚于秦昭的意思，就会惹来攻讦，今后若是与秦家弟子交流，都得更加小心。


    至于她套着秦昭义女的身份，她相信就算陈陆到秦昭面前亲自问她，秦昭大抵也会笑着应下这个身份。


    而且，过了今晚情况如何，还不可定。


    思绪千转百回，陈陆却已缓和了语气，拉着她的手，问：“你现在住哪？可有什么缺的？”


    她顶着这张脸说出如此关切的话显得十分违和，陈陆却态度自若，沈立心道：“夫人给我安排了住所，安排的也很妥当，没有什么缺的。夫人人真的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


    一句话说完，她还补上了一句生硬的夸赞，陈陆却显得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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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夫人的确就是这么好。”


    沈立心又道：“只是我出来时，看见一个姐姐好像身受重伤，夫人唤她小素的，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姐姐可知道她吗？”


    “哦，她啊。”陈陆听到这个名字，眉宇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她对夫人倒是顶忠心的，只是对我们姐妹态度都不怎么样，性情古怪的很——她回来之后就病了，我们也知道，只是怎么今日又闹到夫人跟前了？也罢，好歹得去看看她。”


    方素的人际关系看起来真是一塌糊涂，连陈陆这般如此看重所谓"姐妹"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淡淡的。


    沈立心顺着她的话接着说道：“只怕是今日魑怪出逃，伤到了她？”


    “今日不少姐妹都受了伤，你倒是运气好。”


    沈立心趁机道：“今日的事真是太吓人了，看见那么多姐妹被魑怪所伤，我心里也难过得厉害，很是希望能去帮忙看管魑怪，绝不让它们逃出来。我希望能为夫人尽一份力，只是不知道需不需要我。”


    “这什么话，”果然，陈陆立刻道，“你能有这份心就是再好不过的，那里伤了不少人，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莫担心，姐姐带你去！”


    进展顺利，沈立心心中一喜，却听陈陆道：“不过那里也不是谁都去得的，你要去，可不能带着你这个弟弟。”


    她走到大道上，挥手喊来一个弟子，又扭头问沈立心：“他住哪?”


    沈立心刚来秦家半日，哪里知道哪是哪，便道：“夫人住的屋子，出来左拐一个弯，第三间屋子。”


    弟子领着萧钰走了，陈陆倒是盯着沈立心看了半晌，道：“夫人倒是看重你。”


    这眼神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方素看她的那一眼。


    ......难道是嫉妒吗？


    因为什么？她住得离秦昭近？


    沈立心知道兄弟姐妹间，也有因为父母偏心，闹得不愉快的，只是义母义女之间，难道也会有这种情绪吗？


    沈立心有些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嘴上却道：“许是夫人看我可怜，又是新来的，才关照些许。”


    陈陆笑了一声：“夫人心善。”


    沈立心忙岔开话题，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陈陆要卖掉萧钰的事：“姐姐，你说我弟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只不知是卖到哪去，卖给谁，卖去做什么呢？”


    “问那么多干嘛？”陈陆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来牵沈立心，“你爹卖你的时候，他管那么多吗？”


    “姐姐怎么知道——”


    “我从凡间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陈陆嗤了一声，“夫人这两年带回来的人，十个里九个都差不多，我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了，干瘪瘪一个小姑娘，都是从闹灾的地方来的。那地方人都要饿疯了，什么事干不得。”


    听她这么说，秦昭的义女大多是活不下去被她救来的，那这份忠心倒也有来由了。


    沈立心沉默片刻，又道：“卖我的是我爹，和我弟弟没什么干系，若我也像我爹那样做，那我不就和他一样了吗？”


    “我就说你傻，果真是个傻的。”陈陆啧了一声，到底回答道，“卖哪去？外头有收的，身体越好的，长相越漂亮的，开价越高。”


    “谁都收吗？”


    陈陆转过头看她一眼。


    陈陆长得很不友善，按沈立心来说，就是很经典的泼皮无赖的长相，只是她见过的泼皮都是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女泼皮。


    沈立心不怕泼皮，因为泼皮都打不过她。


    她和陈陆对视。


    “只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