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作品:《忆君王

    首先跃入媜珠眼帘的两个字,是“陌刀”。


    陌刀,双刃长柄,唐刀四制之一,长约一丈,其重可达二三十斤,威慑力极强,形似汉时的斩马剑,多为步兵所用,可守城、可监斩、更多用来对付骑兵。


    善使陌刀者,可以仅凭一人一刀砍得来犯敌军人马俱碎。


    这样的军刀总是会出现在尸骸遍野、狼烟弥漫的战场上,而媜珠不论出嫁前还是成婚后,都是被人养在锦绣深堆的重重庭院内的一只金丝雀鸟,不识人间疾苦,不知战火残酷。


    她本来不应该识得这样的东西。


    后来此物之所以在她脑海中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前是因为她的丈夫,后是因为她的一个梦。


    *


    先时,在她刚失忆后不久,她便嫁给了她的丈夫周奉疆,为了了解她和她丈夫的过去,她曾经向很多人都询问过有关她丈夫的事情。


    很多人都告诉她说,她的丈夫周奉疆极善使陌刀,他当年就是凭借这功夫在养父周鼎的军营里得到众人信服,渐渐竖起的威望。


    周鼎那时的大本营虽然在冀州,但是整个北地大半州郡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包括位于边疆一带幽州、营州之地。


    而这些位于更北边的幽州、营州城下,则时常有突厥、奚人、契丹人骚扰进犯。


    皇帝的陌刀功夫,就是在对付这些胡人南下进犯时练出来的。


    之后,他甚至还练就了一身极佳的马上陌刀,在战马上手持丈长的巨刀,能追杀胡人百里而不倦怠。


    前楚时,代宗至宁十七年冬十二月,奚族王子术里再度率本族精锐骑兵骚扰劫掠营州城,营州百姓苦不堪言,时为北方霸主、营州主人的先冀州侯周鼎勃然大怒,令养子周奉疆领冀州骑兵去营州驱逐奚人。


    周奉疆当夜自冀州出城前往营州,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一口气直抵营州城,至营州后,仅命部下及战马休整了一夜,翌日破晓,他便领部下出城驱逐奚人,将奚人逐出营州边疆百余里远,并且在马上用陌刀砍下了奚族王子术里和术里所骑战马的脑袋。


    人马俱碎。


    奚人残军败将见王子被杀,不敢久留,当即仓皇而逃。回到奚部后,因保护王子不利,这些侥幸逃回的残军又被奚人酋长斩杀。


    后,奚人皆人心惶惶,至今不敢再犯营州城一步。


    而那个凛冬飘雪的时节里,周奉疆将术里及其战马的脑袋悬于自己的马后,回到了营州,取下这一人一马的脑袋扔给营州城门守将,叫他们挂在城门上示众。


    当时营州一带还广为流传着两句俗语:


    “将军雪中行,夜逐胡百里。马后悬双头,上马立陌刀。”


    前楚的代宗皇帝听闻此事后大喜,乃亲召周奉疆至洛阳嘉奖他。


    据说,当时的代宗皇帝在洛阳宫内见到周奉疆后,先是大喜大赞,亲抚其背曰:“此子可显贵于北地,乃朕北地万民之幸。”


    然而,等周奉疆离开洛阳回到冀州后,代宗皇帝忽然又在一个深夜里颓然惊醒,懊悔不已地对身侧的宠妃说:“朕竟愚钝至此,竟没能将他杀于洛阳!朕百年后必有大失!北地有一个周鼎,便已是插在朕心头的一根大刺,如今此人,恐怕来日还要胜于其养父的!”


    ——媜珠身边的人之前常常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一遍遍地告诉她,她的丈夫是何等的身量颀伟,俊挺如山,骁勇善战。


    不过那时,媜珠对这把常常跟随在她丈夫身边的陌刀,也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她曾经在她丈夫的书房里见过这把刀,但也只是看了几眼罢了。


    直到两三个月前,她迷迷糊糊中所做的那个不知所谓的朦胧梦境里,她才对此刀的可怕之处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梦中那个手持陌刀、骑于马上的男人——她并不认为这是她娘家的哪一个兄长,曾经用这把刀砍碎过她的花轿,也曾用那寒冷的刀尖抵在她的喉间抬起她的下巴。


    那是她如今所能认识到的最深刻的恐惧。


    许多事情,哪怕之前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并不愿意去往那个方向想。


    比如她之前就意识到过,不论是她娘家的哪一个兄长,不论这个兄长对她的婚事有过多大的怨言和不满,他都不能做到在马上手持陌刀砍人。


    但是,直到如今,她才不得不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假象,不得不告诉自己,在她所能接触到的男人里面,唯一能做到如此的,其实只有她的丈夫。


    皇帝周奉疆他自己。


    如果他真的在她的那个梦里充任了一个角色,那他也绝不应该是那个窝窝囊囊被人踢踹殴打的新郎,更像是……那个令她胆寒畏惧的匪徒。


    毕竟,按照此人奏章中所说,当年皇帝就曾这样对待过前楚的这位河间王。


    这个认知让媜珠目前脑海中所能认知到的世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再度崩塌。


    她恍惚间就忽然发现,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道错误的裂缝,似乎许多的东西都变得错位,也根本无法得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媜珠的指尖发颤,将那张破败的奏章来回看了又看,很快再度捕捉到了另一个应当让她重视的信息。


    周鼎第三女,河间王殿下,许嫁。


    周三娘子,也就是赵太后亲生的兖国文公主,曾经是河间王的未婚妻。


    而那位河间王,不就是前楚的亡国之君么?


    此人的奏章中曾经说过,皇帝周奉疆极力阻拦过兖国公主和河间王的婚约,是他违抗兖国公主、河间王乃至当时前楚皇帝的赐婚旨意,破坏了兖国公主本应顺顺利利嫁给河间王的婚事。


    如果不是他的从中作梗,那个死在娘家还未来得及出嫁的兖国公主,现在应该也是前楚的末代皇后了。


    对了?


    皇帝为什么要阻挠公主和河间王的婚约?


    他和公主是什么关系?


    似乎……也是兄妹呢。


    *


    “娘娘!”“皇后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


    媜珠的思绪再度被身边宫人们的呼唤声打断。


    她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那张纸藏进了袖子里,抬头时又觉得眼前隐隐有一阵眩晕,像是午后的日光将殿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雾气,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听到宫娥们关切的询问声,媜珠愕然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却见自己的双手颤抖不停,指尖有些发白,摸上去已是一片冰凉。


    有了上次在宣室殿当场昏迷过去的经历后,媜珠这一次竭力不想在人前表现出失态。


    她努力露出一个安然的微笑,轻声说:“本宫无事,你们各自去忙你们的事吧。”


    宫人们仍是不敢轻易离开,皆一动不动地继续守在她身边。


    媜珠感到一重又一重的乏力席卷全身,斟酌须臾后,她便借口有些困顿倦乏,想要回椒房殿内休息一下。


    宫人们这时才终于应下她的吩咐,将她扶上殿外的鸾轿,带她回了她的寝殿。


    媜珠还是强撑着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更多的异样,那张纸在她的袖口中被她紧紧攥住,她谢绝了佩芝要上来替她更衣的请求,挥退了左右的婢子,只说自己想要歇一歇,不要旁人打扰。


    等到众人全都离开后,她双手颤抖着取出了那张被她攥得快要碎裂的纸,亲手将它投进香炉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燃成灰烬。


    哪怕心中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支撑她这么做,可她就是知道,她必须把它烧掉,烧得干干净净,灰都不剩。


    而且绝不能让皇帝给看见。


    在媜珠终于看着这张纸变成一堆细细的灰后,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椒房殿的大门被人猛然拉开,殿内殿外的宫娥们慌忙跪地,口呼陛下,又呼万岁,继而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媜珠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点微笑,也凝固在了脸上。


    皇帝步履急切地踏入殿内,衣袂翻飞,腰间十三环蹀躞金玉带下缀着的玉佩金环晃动不止。


    媜珠的神情却几乎是呆滞的。


    她愣愣地站在香炉边,看着皇帝向她大步走来,把她紧紧地抱进怀中,然后语带焦躁地问她:“媜媜,你怎么了?告诉朕,你怎么了?”


    许久之后,媜珠才缓过神来,她抬首望着神情慌乱的皇帝,她几乎从未见过他有这样不安的时候。


    他又这样紧张了。


    他果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恐怕她刚刚在宫婢们面前出现了片刻的失神时,那些婢子又跑去一五一十地向皇帝汇报了她的所有反常之处。


    她忽然觉得十分厌烦,厌烦他对她的掌控和监视,厌烦了这种没有自由的日子。


    而后,她内心竟升起了一股名为反骨和桀骜的情绪,有些挑衅和试探地直直望着皇帝的眼眸:“陛下……是害怕臣妾会变成什么样么?那陛下究竟怕臣妾会变成何样呢?陛下,您一直以来,究竟都在害怕什么?”


    周奉疆因她的反问当场错愕。


    他面上的慌乱神情慢慢敛去,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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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是对她问出这个问题的难以置信。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他反问。


    他并不是因为帝王的威严被女人的冒犯而愤怒,而是在这一瞬间,看着她的眼神,她的神情,乃至她下巴扬起的一模一样的弧度,都让他想起了从前那个和他水火不容、如同死敌般的周媜珠。


    *


    上一次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在什么时候呢?


    周奉疆恍惚间想到了,当年,她坠楼失忆前的那个晚上。


    他们两人再度独处一室,他依旧是劝她顺从他,乖乖地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会永远保护好她。


    他也算是苦口婆心地极言规劝她说,张道恭既给不了她安稳的未来,也给不了她荣华的生活,更不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不二。


    那张家的江山,眼看着就是要倒下了,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非要跑去跟张道恭厮混在一处,想着当什么河间王妃还是太子妃,其实满打满算要不了五年,肯定都得当亡国奴,恐怕要跟着张道恭一起去要饭。


    他一再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么?这就是你选了个男人、想要跟着他去过的日子?”


    媜珠抬眼看他,眼神倨傲:“我从来都不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之辈。跟着他,不管是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皆心甘情愿,永世无悔。”


    周奉疆当场就被她气笑了。


    后来两人又争吵了几句,他一时气急,将她拖过来按在了那张梳妆台上亲吻起来,媜珠拼命抓他咬他,他迫不得已放开了她,还有些恶劣地挑逗一般抚了抚她的脸颊,恨得咬牙切齿:


    “就这么烈性?你兄长碰一下都不行?如果是张道恭……是不是就怎样都行了?周媜珠,你告诉我。”


    媜珠从梳妆台上起身,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凝神细细看了他许久,而后别过了头去,一声不吭地开始解起了自己衣襟上的扣子。


    绣满牡丹孔雀的华美蜀锦裙摆轻曳坠地,下面是她雪白的中衣,再下面一层,几乎便是最后蔽体的贴身里衣了。


    媜珠对上他错愕的眼神,微微扬着下巴,桀骜地看着他:“你总是问我想要什么,可是我想要的,你从来都没有给我。不过,我似乎还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


    “阿兄,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吗?”


    “是不是就是我的这具皮肉?那我给你,可以么?我给你,你放我走,放我去见河间王,可不可以?”


    周奉疆也愣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片刻,媜珠忽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冲了出去,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完全是奔着寻死去的。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做梦吧。


    我永远都只属于河间王,永远都不会和你行此下贱乱人伦之事。


    那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脱下那条蜀锦做的裙子?


    因为那条裙子,是他送给她的,是他逼着她穿的。


    哪怕是寻死,她也绝不要穿着他给她的衣裳去死。


    这些事情,哪怕时隔多年再想想,也仍旧让他的心痛到千疮百孔。


    *


    在周奉疆的面前,过往和现在的记忆在一瞬间重叠,他看着怀中的媜珠,也觉得前所未有的不真切。


    自己心爱的女人,若是有点脾气很正常,爱耍小性子也完全无可厚非。


    可他恨她的桀骜,恨她的反骨,恨她永远都不懂他的苦心,不懂他对她的爱。


    明明一直以来是他在守护她,护着她,也护着她的母亲、她的外祖一家,他对她穷尽心思讨好,到头来换得的却是她对他的提防和不信任。


    周媜珠,你去翻翻你看过的那些史书,有哪个男人、哪个皇帝,可以为自己的女人做到这个份上的?到底有谁能比我更爱你?


    张道恭什么都没为她做,他甚至转身回了洛阳就有一堆妃妾宫嫔,有一堆女人,可她反而还是放不下他。


    周奉疆没有回答再回答媜珠,他将媜珠一把抱起,步入内殿帷帐后,掀起床帘,将她扔在了那种偌大的床榻上。


    榻上被褥柔软如云,媜珠并没有被摔痛,可是这个动作本就十分粗鲁,他从前是不会这么对待她的。


    媜珠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双膝跪在被褥上,双手也撑在床沿处,头颅一阵一阵地晕眩,还不等她直起身体,皇帝便从她身后覆压下来,将她拖入了锦被之间。


    她似是低声抽泣起来,皇帝拔去她如云鬓发间的金簪玉钗,看着她满头乌发似浓雾般倾泻而下。


    “乱动什么?朕碰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