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友

作品:《闲九

    安品鹿有些长短脚,路走不快,小朱有些怕这个人急了。


    一边走一边讲,安品鹿问了几个问题。


    小朱是综合柜台效率最高的员工,叫号量“一骑绝尘”,回问题很干脆。


    安品鹿翻着材料,一下子便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


    跟着小朱走到她的窗口,柜台外面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


    她没到这个岗位的时候,总觉得六十岁的人是很老的,到了这里来,才知道不是,他们是精力非常旺盛的——


    很多时候比她旺盛。


    还没有立定,就看见他扣拳柜台的手抬起来,指着安品鹿问:


    “你是这个科负责人啊?”


    普通话里夹着本地口音。


    安品鹿有些吃亏。


    六月一号生的人,三十出头了,像刚从大学校园里踏出来。


    竞争副科被刷下来,勉强提了个四级主任科员。


    原则上算不了这个科的负责人,但是冯科显然是不愿出来处理。


    职场这个“谁负责”的问题,类似一种摸不着的高压线,安品鹿也只能含糊:


    “我负责处理您的问题。”


    听到她这个回答,中年男子声音陡然拉高起来,左右一顾:


    “你们这个科室奇怪的很,问上去的问题都得不到一个准确答复,是不是负责人,一句话的事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就把负责人叫出来!”


    这话他拉高声音,再度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安品鹿听出来这个人并不想好好沟通,她却没有动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她与生俱来的线性思维让她能够刷题,也能够就事论事:


    “刚刚您的问题我们的工作人员和我反馈了,说是材料不齐全,这个代办人身份证是我们一定要的材料。”


    边说,边从柜台上的卡台抽屉里,找了一张零星报销的办理须知出来:


    “您看,我们的须知上也写了。”


    那人手一挥。


    “我不要看你们的东西!”


    他把手上叫号的热敏纸拿出来。


    重重拍在柜台上:


    “我给你看看,你看,我取的号,上面明明写好了:零星报销四个字,我坐上来,你!就是你还来问我办什么!”


    他拿手指戳到小朱额头前——


    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上。


    “你不要指我!”


    小朱忽然大声叫道:


    “就是你!我指你又怎么样!”


    “我让你不要指我!”


    小朱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安品鹿忙去拽她胳膊,拽了半天没拽住。


    “还有你,你这种脸还好意思出来做负责人的吗?”


    唰地一下,大厅所有办事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安品鹿的脸上——


    似乎在研究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安品鹿知道自己这个速热机不争气,一张脸红透了。


    她知道下一步,自己眼眶就要红了。


    ——


    “大爷,您老也这把岁数了,犯不着的事儿,这些小姑娘做您孙女也绰绰有余。”


    一句京腔突然冒出来。


    柜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四十来岁,圆方脸,眉毛浓密且眉峰平直,下颌线清晰,颧骨微突,轮廓硬朗中略带敦厚感,领口、袖口显得整洁。


    安品鹿红了眼眶。


    那人朝她眨了眨眼。


    “你什么人?”


    这人笑了,


    “我就一办事儿的,大爷,您这岁数,”他拍了拍老人的臂膀:“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万一哪根血管它不听话,出了差错,那可是大事儿。”


    这人说话声音不高。


    但听见的人都噗嗤一声笑了。


    那老人又有些怒了:


    “你咒我啊?”


    说罢又想指小朱。


    左右办事的人也有些瞧不过去,一时内外都乱成了一锅粥。


    安品鹿此时正在强行抗衡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背转身,看见熟悉的身影从柜台后头走过。


    仿佛在迷茫的海雾中,抓到了一侧船舷。


    成子钏回办公室换了一身工作服。


    见一堆人围在电脑前,研究一张照片,瞥了一眼那照片上的人,冯科说了一句“回来啦”,她也没多理。


    挂了工作牌就出去了。


    成子钏在柜台上静静地看材料。


    那老人在她到了柜台之后安静了一会。


    又嘟嘟囔囔起来,正准备抬指再指着小朱说话——


    被成子钏一斜眼打住了,她一边翻着材料:


    “老阿爹。”


    开口是一句S市的本地腔。


    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悬在斜上方的高清监控:


    “老阿爹,现在我们这里的监控和审查,和公安都是联动的,现在也有‘黑名单’制度,有些行为太过了,审查到了,把您拉到黑名单里,我们也没办法。”


    “啊,啊是你吓我啊?”


    成子钏不动声色:


    “老阿爹,这是您父亲吧,您看您父亲刚刚开完刀,家里肯定人手不够,您这么大岁数出来报销,事还没办成,反而扯上了黑名事,这都是多出来的事,烦上加烦,我觉得没有必要,您说呢?”


    那中年男子抱着双臂,在柜台上前倾了一下。


    嘴里微微哼了一声,两指一夹,仿佛夹了一支烟。


    老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朱知道他被吓住了。


    小朱向成子钏瞥了一眼。


    她们都佩服成姐专业,她最佩服成姐的一点是——


    有江湖气。


    在她的心里,外头这个人已经被她归于——杠精的一类人。


    一股燥火在她心里升腾。


    但成子钏在处理柜台问题的时候,永远是四平八稳,情绪稳定。


    “办理须知给参保人看过了吗?”


    成子钏这句话是回头对着安品鹿问的。


    安品鹿还在一旁茫着,回过神来:


    “给了……但是……”


    成子钏双眼一抬:


    “再仔细给人家看一遍政策依据。”


    那老人不同刚才——


    终于耐着性子看了一眼须知,安品鹿拿了台笔,一边讲,一边在“代办人身份证”下面划了一条线。


    老人嘟囔道:


    “现在社会这么发达了,AI都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们要揪着我一张身份证不放干什么?”


    成子钏沉默了一阵,


    “那么这样,您手机里有身份证原件的照片么?我们留您一份复印件。”


    老人一顿,


    “没有,我老头子躺在家里,我老婆在照顾,出来办趟事不容易,是不是没有就要叫老百姓跑第二趟?!这就是你们吃公家饭的人办事的效率?”


    成子钏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很爽快地接道:


    “那这样,我们替您想个办法,我刚才听您讲您夫人在家里照顾这位老人,您说您身份证落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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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让您家里人通过微信传过来,我们来给您打印出来。“


    “我不识字的,用微信传照片这种我不太会的。”


    成子钏一笑,看着那老人:


    “那这样,我们来帮您操作。”


    操作了一会,打印机墨盒用完了,成子钏见小朱面带委屈,便让她去领墨盒,安品鹿在那里替老人操作,老人不再争锋相对,缓了缓口气,“现在国家单位服务态度真的好的……”


    成子钏不答,只是笑了一下。


    拿着复印件推到他面前,把手机放在柜台上,又提醒道:


    “签个名字和身份证号码,手机不要忘了。”


    他签字的手有些抖,一个身份证号码写了老半天:


    “不好意思,家里老人突然这个样子,我们两个岁数也大了,出门办事的时候老婆说让我东西带带好,不要办不成,啰嗦了几句,我想要是为了这个再回去,又要听她再啰嗦几句,心里烦,其实也不是故意找你们麻烦,我也知道你们工作不容易。”


    他说完喉咙有些哽咽,有些自我感动了。


    这时小朱回来了,听到了这一段话。


    撇了撇嘴。


    那一直在柜台边的中年男子此时说:


    “大爷您看看,这两个小姑娘给您数落的,一个个都快要哭了,家里有个三灾八难的,更要给自己积积德,老婆才能少骂两句,我们都是过来人,您说是不是。”


    说罢用四个指头敲了敲老人的臂膀。


    那老人朝小朱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


    “姑娘,不好意思!”


    说完领了回执单就走了。


    小朱见他走远了,用方言嘟囔了一声:


    “自己东西不带全,还来寻吼势!”


    那中年男人依然留在柜台上,问了一句:


    “什么是‘寻吼势’?”


    成子钏整理了那人的材料,垂目答:


    “刻意找茬为难的意思。”


    她将发票、出院小结、清单和复印件按照次序排好,在小朱桌上寻了一个订书器。


    钦书钉没有了,她给按了一排新的,咵嗒一声,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


    像是干过上万遍的活计。


    成子钏抬目。


    和外面中年男人的目光相碰了。


    “汪总。”


    成子钏开口。


    那中年男人低头笑了一阵。


    这张脸很有意思,不笑时显得严肃,微笑时又略带憨厚。


    或许是鼻梁高挺但鼻头略圆钝,中和了面部锐气,兼具市井烟火气与成熟男性的稳重。


    “此时相认,未免晚矣。”


    成子钏:“彼时相认,或许人家会说我们伙同自己人,欺负办事群众。”


    “你还是老样子。”


    汪厚处笑了一阵,指了指安品鹿:


    “小品也还是老样子。”


    安品鹿有些生气道:“我也有很大进步的!我也没和你‘相认’!”


    汪厚处看了看成子钏:“早上发你最后那条消息,你回我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成子钏正要开口——


    “哎呦,汪总!”


    冯青城的声音远远地漾过来。


    柜台上吵成这样她不出来,现在终于出来了。


    她声音娇嗲:


    “多年不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老旧的开场白,自以为“春风拂面”,也是冯科这些年并不太受上头喜欢的原因。


    想逢迎,但能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