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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恶女上位指南》 第51章 大小姐
准备射击的猎物疑似有主。隐约的失控感作祟,下午没有陪李允熙、全素儿游玩,崔真真一个人回到住所。
尹海娜还没回来,刚好。
找理由打发帮佣,关灯,拉窗帘,按照网络上流行的方法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以防监控摄像存在的可能。
测试隔音效果,发一条短讯给全素儿。随即打开手机。
kataotalk消息狂跳,轮刷屏排第一的自然是裴野。
【打完了,没劲,没事做,破烂游戏都不好玩。】
【行,崔真真,有你的,又不理我!!!】
【以为我脾气很好吗????笨蛋!】
【拳打脚踢。jpg】
【狗狗打滚。jpg】
【饿了,吃饭。】
【附图:健康营养小米粥与蒸排骨。】
【渴了,点奶茶,齁死人了,搞不懂你们女生干嘛喜欢这种东西?附图:一杯葡萄果茶。】
【崔真真你走路摔倒。】
【算了,别摔了,怕你骨头断了还挺痛的。】
【有点困了,看我头发,是不是分层了?】
【附图:帅哥自拍*1】
【侧面也好明显啊草。】
【附图:帅哥自拍*2】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想你回学校了崔(/#&@……】
半小时后:【日,谁拿我手机了???】
又半小时:【我是说,莫名其妙被人暗算很烦,所以回来再给我做一次便当,饭团要鱿鱼馅的,还有上上次那种海苔鸡蛋卷跟汤。】
【==虽然味道乱七八糟,但吃习惯了还挺想的。全世界就你弄得出来。那边有厨师吧?你可别乱下厨做东西给别人吃,怕你挨打。吃死人又要坐牢,我都没法飞过去捞你。】
废话太多了。崔真真嫌烦,屏蔽。
周淮宇破天荒发一条长讯:【奶奶的病加重了,开始分不清日期,医生说可能会持续恶化。她不想住院,我打算请假一段时间在家自习,能照顾她。我爸被拘留了。今天的事谢谢你。崔真真,我会活下去。】
没必要回,略过。
高镇浩,他倒想发,但住黑名单里,发不了。
快速浏览完信息,跳转ins,没管累计99+的评论、点赞、涨粉提示,点开宋迟然的头像。
崔真真:【你在干嘛?】
似曾相熟的开场白,隔几分钟得到答复:【发呆。】
他回消息了。
将近一个月没聊天的前提下,期间宋迟然发起过一个问号、一次转账,崔真真都没理,却照常更新账号。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落,人们一般有三种反应:
1、生气,质问。
2、不解、挂念。
3、无动于衷。
排除第一种,对方有点太沉得住气,导致崔真真无法肯定,他属于剩下的哪一种。
除此外另有一点值得关注。
任性,娇蛮,不讲道理,非要所有人围着她转才肯开心的个性。崔珍珠与时书雅的形象高度重合。
换句话说,她们撞人设了。
花积分从系统买来的资料多是客观信息,极少包含个人情感部分。就算有,也依照原剧情来,与现实中存在偏差。
结合线下宋迟然接连两次插手她和时书雅的冲突,态度非常随意,模棱两可。可以当成兄弟间的义气,如南在宥一般替她解围;也可以解读为他在保护时书雅。
因为他很清楚,——n4之间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她是一个能识破他的人、大概率促使高镇浩住院的人。
仅凭寥寥数语便鼓动起裴野发疯似的咬定周淮宇不放。
即便知晓周文宰的阴险毒辣,依旧默许他出狱乱咬,只管挑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跳出来做最好的救世主。
裴野、高镇浩、周淮宇、韩志勋、尹海娜,几乎所有得罪她的人都没好下场,身受重伤。
作为所有事件中心的崔真真,手段隐秘、狠辣,锱铢必较。
她很危险。
在她面前,抛开家族,时书雅稚嫩得好比温室玫瑰,身上的刺还不如她一片指甲来得锋利。
所以他在意的是谁?
尽管小说从未涉及宋迟然和时书雅,全文没有任何字或段落暗示他们间存有羁绊。可它们的作者并不靠谱,自己埋下的伏笔都能忘。崔真真不信别人,只相信自己,因而得弄清楚,以免影响她的计划。
第一次试探回应还行,那么,再来一次。
【陪我打游戏!】她提要求,照旧一副发号施令、你必须服从我的口气。
【哪个?】宋迟然接话。
【pubg。】
【没玩过。十分钟。】
稍等十分钟,还是只陪十分钟?
无所谓,崔真真回:【多一秒就拉黑你。】
随即发自己的联系方式过去。
pubg,全名pubgmobile,一款盛极一时的国民级射击手游,主要玩法为飞行途中自选降落点、快速捡装备,在定时缩小的范围内不断射杀敌人直至成为最后优胜者。
一度在年轻人间热烈流行,崔真真昨晚才第一次玩。
安装游戏,通过新手教程,又额外看了点视频教学,大概凌晨时分做完两张试卷,她匹配了两把,被骂得很惨。
队友们说话难听,她没在意,平静地说对不起,一次又一次。今天不一样。
根据好友列表组队,崔真真把队长留给自己,没问宋迟然意见就从大厅随机拉个路人组成三人小队。
起初没人说话,她玩的女角色,单马尾,牛仔裤,外观朴素但游戏风格火爆,人来疯似的,一落地就死命往人堆里扎。
横冲直撞,劈里啪啦,声势弄得特大,结果一扭头,不是忙着原地打转就打山峰上跳下来坠亡。什么鬼啊??汽油、烟雾弹不会用,碰上人一死一个准!
“有病吧你?小脑发育不协调去医院啊,出来祸害人干嘛?”
路人队友激情开麦,他骂她,她老老实实,唯唯诺诺,声音又细又软,一个劲儿道歉。
菜归菜,起码态度诚恳对吧?
谁能想到呢,队友一住嘴,转头就去找宋迟然出气:“要你有什么用啊?第一次玩怎么了,看到人不会说吗?干嘛不提醒我!还有,我不要这个枪,难看死了。把你的枪和头盔、还有背包给我,你的比较好看。”
“怎么听不懂人话啊你,不准走我前面!都怪你挡住视线,害我又死了你开心了?”
“走开,我先发现的地方!”
“我要吉利服,去抢过来,快点,抢不到就骂你。”
“你是狗吗?不要跟我屁股后面,下流!”
她骂得起劲,挑剔的理由特别多,甭管你走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反正不行,帮她杀人不帮她杀人都挨骂。张嘴闭嘴白痴、蠢蛋、猪头,另一个也是神奇,一声不吭由着她说。
有时候像被说烦了,为了给她喜欢的装备,单枪匹马灭一个队,硬从别人手上抢过来。有时候又不给,自顾自趴草丛里,任凭耳朵里女孩子的声音怎么吵怎么无理取闹,他比聋子淡定,枪也稳,不紧不慢地狙掉所有人。
这气氛,总感觉,怪啊?
路人队友想跑,架不住宋迟然技术好,枪法太顶了,把把都能吃鸡(赢的意思),爽得一笔。
这年头上哪儿去找脾气这么好的大佬啊?于是连着几把下来,宋迟然没说什么,豪爽的队友大哥先忍不住了,主动替他抱不平:“我说那个谁,你够了吧?还没完了。”
本意是替大佬说好话,刷好感,方便加好友什么的。不料当事人终于开麦。
“没事。”他说。声音懒洋洋的,有点哑,“我就喜欢她这样。”
说完又拿第一,出了游戏,反手给路人送了套时装。
“……哥们,大气啊!”
价值十几万韩币呢,说送就送,崔真真:“我也要。”
“贵。”宋迟然说。
“那我要十套,不买就拉黑你。”
“没别的招了?”
“没有,就拉黑你!”
“行吧,大小姐。你换十个新的词骂。”
不知被什么打断,一声轻微的呼吸带着电流,划过耳稍。
短暂的停顿后,他拖腔拖调:“刚才那些就别重复了,都听腻了。”
路人:?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敢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神经啊你们。
他大为震惊,但不得不承认队伍里女生的嗓音好听。
没到夹子音的地步,就咬字软糯糯的,内容是糟践你的,语气却像对你撒娇。让人想到那个什么,一只骄傲又神气的猫。
原本不爱搭理人,偏被罐头吊着,太想吃了,可是光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你,你不给。抬起前爪搭在大腿上,也不给。她都有点恼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甩起漂亮的大尾巴,忍着厌烦超敷衍地喵一下。
就怪可爱。
划重点:你勉强来的可爱。
可能强求来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路人不懂,光听见女队长背书似的毫无感情抛出十个新词——最后两个估计现找的,卡好几分钟。然后男队友当真给她买了十套时装。
“好看吧?”女生换上花哨的彩装,声调像尾巴一样得意翘起来。
“嗯。”
“嗯你个头啊,说好看。”
“好看。”
可能脑子确实有点问题,俩人都病得不轻。刚这么想着,又收到一套金光闪闪的限定男装,路人兄弟立马表示:好大佬,好财力,多么甜蜜的小情侣啊这游戏他还能打一百吧!!!
可惜乐极生悲,他掉线了。
崔真真还想再组新人,宋迟然:“算了吧。”
“凭什么?”
“反正你只骂我不是么。”
说着,好似后知后觉,他问了一声:“大小姐,怎么只骂我?”
他每一次叫大小姐,带着点笑,仿佛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因而只好纵着她,宠着她,随便她耍小性子。
崔真真静默一瞬,凶巴巴:“怎样,大不了多发几张照片给你。”
“谁惹你生气了?”
游戏中,崔真真操作的人物一怔,一个人从树后跳出来朝她开了一枪紧接着又倒下去。
她转过视角,恰好撞上宋迟然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自身后瞄准她。
“……公主?”
没由来的称谓,混合着意味不明的轻笑。刹那间,双方地位好似发生置换。
他太敏锐了。
从相识起,每个字每句话,崔真真规划演绎的崔珍珠就是阴晴不定的人。活像同谁较着劲,她是呛口的辣椒,难哄的怪人,动不动就发脾气,无止境地索取爱与钱。难道不是一直如此吗?为什么要问呢?
谁惹你生气。
崔真真甚至反思了几秒钟,她在生气吗?
为什么?因为谁?作为谁?
崔真真,因时书雅的存在而沮丧了吗?
固然交锋中获得胜利,可对于对方身上无可否决的光彩,她犹豫了吗?茫然了吗?
她开始感到疲惫了吗?
漫长的阶梯铺开,或许能绕整个岛屿好几圈。而她拼尽全力,说不定穷尽一生仅能触碰到那么一点点权力,拽下一两个人。
其他许多人,更多人,她一笔一画记在本子里的名字,他们将继续优雅镇定地站在那里,保持他们的体面。反观她,时时刻刻都必须精神紧绷,必须提防,必须谋划,如走钢丝般的惊心动魄。
她想收手了吗?
崔珍珠,你又在想什么呢?什么牵动了你的情绪?
财团少爷随手挥霍的钱财?不知打何而来的天赋?运气?毫不费力湮灭你的光芒,仿佛天生高你一等的人生?不是都见惯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意?难道说,你从来没忘记过洪明洞,那个贫民窟。
你的身体走出那里,心却没有。
你像一个黑洞,无底的黑洞,单凭美丽、复仇丝毫无法填充。一旦看到更美好的东西就想拥有,发现更闪耀的特质就感到痛苦。因为你没有。你伸长手却什么都还没抓住。像饥饿的人游荡在小吃街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尖嚎。
如此空虚的、匮乏的躯壳。如此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欲望。它们在驱使着你,是吗?
利用得好就是动力,帮助你勇往直前。可若一时不慎,你将被吞没,成为欲望的傀儡。你在挣扎,是吗?
——不。
她没那么容易退却,也不会输。
不足的地方,补上。
不懂的东西,学习。
模仿,体验,努力,经历,皆是她的道具。
她不会、不该、也绝无可能注定比别人差,崔真真坚信自己,像时书雅相信自己的城堡、家族那样。她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大脑、手掌和脚。她相信,赤裸的双足踩踏过玻璃碎片的痛感,长茧的手指紧握住笔杆的力道。
信任太阳,大海,和遥不可及的灯塔。
信任穷人家的孩子也有能握住璀璨的未来。
只是幸福从来难得,荆棘遍地的登山径上,宋迟然是一块拦路石。
他妨碍她了。
她要把他挪开,踢下去。
“哼,不就是一个男的咯,明明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蛋,非要装作一副智慧的样子,多管闲事,好几次给本小姐添堵……”快速调整情绪,她半真半假、阴阳怪气地骂起槐树。
宋迟然其实没有在听。
他觉得有点无聊了。
本以为新鲜的东西,隔一段时间再看,感觉好像坏掉了,变得普通。
除了比时书雅尖酸刻薄点,更直率,穷,俗气,有一双完美的脚,崔珍珠似乎也没有特别到哪里去。
直到话筒里不期然传来一道女声:“我回来啦,崔真……呃,你在打电话?”
接着,游戏中的女角色停止动作,挂机五分钟之久。
“怎么了?”他随意地问。
“信号不好,烦人,要给我买新手机吗?”她也随意地答。
语速、语调同时书雅相似,仿若双胞胎,缺乏新意。可与另一张脸结合便瞬间瑰丽了,勾起人探究的兴趣。
“想要什么样的?”
“当然要贵的,好看的,这都不懂吗?”
“一个就够?”
“要给我买吗?”
“给我地址吗?”
“才不要!谁要跟网络上的色鬼泄露信息!”
“你想要钱?”他又问,蠢问题。
“对啊,因为我用钱擦地板,也用钱擦屁股。每天都睡在钱堆的床上,盖钱做的被子,一不爽就抓一把钱来吃。所以用得很快,下次发照片涨点价好了,原来的五倍。”
“好。”
“十倍!”
“可以。”
“呀,说实话,你是骗子吧?银行抢劫犯?”
她故作认真地怀疑,宋迟然分神射杀掉不知道第多少个人,轻车熟路地从对方身上摸走粉色喷漆枪和她最喜欢的吉利服,都给她。朝她做了一个‘旋转、跳舞、飞吻’的动作。
“——恶心。”她责骂。
“高兴点了么?”
他不以为然,像挨了个巴掌的狗,不打算走开,反而往上凑。
崔真真能明显感到他态度变了。接下来几把游戏,给装备,帮掩护,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教她一点指法、压枪的窍门,她不耐烦就停下。被骂也慢悠悠地应声。
她被偷袭了:“你在干嘛啊,又发呆?!”
“哦,忘了,对——”
“所以在找理由吗?”
“对不起,我要说的,你没让。”
“责怪我咯?”
“哪有。”
“哪敢。”他补了一句,咬字暧昧含糊些,仿佛吃着糖。
她又死了:“连我都保护不好吗?窝囊废!”
“嗯。”
“不反驳吗?”
“不用。”
“一点骨气都没有!你是狗吗?”
“嗯。我是。”
“……”
全素儿叹为观止。
这谁啊?究极受虐狂吧??
现实和网络声线有差别,宋迟然话不多,她没听出来,也没多问。
全程cos木头人,说完那句被要求的话后一声大气没出,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在画图软件上设计属于自己的未来品牌包装。
好不容易等崔真真结束连麦,退出游戏,她拿起保温袋:“那个,李允熙让我带的,有鹅肝、沙丁鱼、三文鱼什么的……我说每栋别墅都有厨师,没必要,她非觉得半夜使唤人不好,所以就……打包回来了。”
做贼似的,到处问人要包装盒、包装袋,最后跑厨房里找没人碰过的食物。
全大小姐头一回干这种事,不适应。
“没吃晚饭吧?不然你……将就一下?啊,今晚时书雅没出席晚宴,听说感冒了。”
“不用了。”崔真真拒绝,没多做评价。
弄得全素儿疑惑:“你吃过了?”
“……”
没有。
晚饭是什么东西,早就不太明确了,因为得控制食欲。
“你……果然是在减肥吧?靠极端节食?”
好似对此深恶痛绝,全素儿嗖一声坐起来。
“我观察你挺久了,崔同……呃,啊,真真。说实话,你基本没在吃饭吧?今天一整天光见你吃两根香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这样吗?平时还得学习,不觉得身体哪里难受吗??”
当然,有的。
饿肚子的话,起初难受,时间长了就能慢慢适应。身体系统却不是这样。
它们会抗议,会哭叫,随时间流逝反倒越来越严重,令她对自己的汗液过敏,胸部犯痒,睡梦中稍微抓挠就长出大片大片的疹子。
那是因为抵抗力变差了,如果她去看医生,医生会告诉她。可是她没时间。
她基础太差,落下的功课太多,近乎空白的履历着急填充,又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需要关注、把控,确保自己洞悉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她没时间去医院,没时间慢慢享受美食,不认为系统值得完全托付,有时也觉得需要在身体上留一些伤疤作为激励,于是干脆选择不吃。省钱省事。实在饿到受不了、学不动时就照镜子、涂一下指甲,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
崔真真对此绝口不提。
全素儿差不多可以猜到,盯着她说:“过度节食会降低代谢,造成营养不良、掉发、身体内分泌紊乱而且容易反弹。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住进医院的,同时得了厌食症和暴食症。你已经够瘦了,正确的减肥思路应该是定期运动、练肌肉、提高代谢,以及吃优质脂肪和蛋白质。”
“不是所有东西吃了都会变胖,你明白的吧?除了热量、摄入量,能够长期维持的减肥方法更讲究食物的成分。”
没有听说过这种理论,崔真真停下脚步:“什么是优质脂肪?”
五花肉里的瘦肉?肥肉?新鲜的、非长期冷冻的僵尸肉?
贫穷局限了她,她无从明白。
“晕,能连这都不懂,怎么活下来的?”
全素儿摇着头,打开保温袋,啪一下,把有点软掉的三文鱼放到茶几上:“虽然都不新鲜了,饿了一天还是别碰脂肪。——这就是优质蛋白质,能帮你修复组织、增强抵抗力、提供能量,顺便维持皮肤弹性。尝尝。”
“我不喜欢吃生的。”崔真真垂下眼睫,这样说着,却还是吃了一片。
仿佛能听到肠胃的喜极泣声,心理作用么?身体,倏然有点暖起来。
“一点生都不行?”
“不行。”
“带血丝的呢?”
“不要。”
“那你可错过了好东西。”
全素儿翘起二郎腿,脚尖勾着拖鞋道:“甜虾、醉蟹、刺身、三分熟的牛排,我最爱吃了。有钱人基本都好这口,就是得定期做检查,免得有寄生虫。——如果你在不够高档的餐厅吃。”
“当然,食物是很了不得的东西,要是只拿它填饱肚子、缓解情绪就太笨了。说白了,它和你的脸、你的身材一样,一个是从外部、一个是从内部改变你。外面和里面,一起构成你。”
“所以不光是时间,我一向觉得,你选择了怎样的食物也就是选择怎么样的人生。一点都马虎不得。”
“……”
相当奇特的理论,崔真真记下来。
“有让人变聪明的食物么?”
她是真的不懂。
“有啊,燕麦、坚果、鱼、橄榄油……”
“长肌肉的食物?”
“想什么呢?理论上不可能单靠食物做到,它们只能作为辅助。不过健身的人和运动员一般会补充蛋白质,吃蛋白粉。”
“长头发的食物?”
“牛奶、鸡蛋、豆制品、蔬菜、动物肝脏黑芝麻之类的……”
短短几分钟,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崔真真想了想,从裴野买的行李箱里拿出本子。
“呃……”全素儿礼貌询问,“你干什么?”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所以你经常吃的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她打算都记下来,好好研究一下。
“也不至于……”这么用功啦。
“我不喜欢把事情拖到第二天。”
一副今晚不准备睡觉的样子。
“可以拒绝吗?”
“你认为呢?”
“其实我觉得明天再说也——”
“开始吧。”
她按下圆珠笔:“多浪费一分钟就晚一分钟才能睡。”
……救命!
现在可是凌晨一点半啊!祖宗!
收回刚刚对她超级无知却居然有一点神奇可爱的评价,全素儿无语凝噎,又想放声大叫了。
崔真真这丫头……绝对,绝对是无良老板转世!!!
*
崔真真的新头像是半只紫色蝴蝶。同样的颜色,宋迟然近来总是看到。
前段时间突发奇想,电脑、电竞椅、顶楼的沙发地毯墙壁乃至手机、常开的跑车外漆,所有东西都被裴野换成紫色。
要不是动作太大可能会被问责,南在宥一度怀疑他会抽风把整个圣格兰都弄成浓浓淡淡的紫格兰。
上一次探望高镇浩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
向来不喜欢虚假礼节、不注重花花草草的人,竟反常地跟他们说,如果要买花,可以买紫色的。
“哦吼,阿镇,因为剪了板寸头反而变细腻起来了吗?”
南在宥应该是察觉了,却没有多嘴。他在这方面才最有天分的,只问:“紫罗兰,紫丁香,风信子……种类有很多嘛,阿镇想要哪种?”
“咳。”电话中,高镇浩极不自在地低下嗓子:“只要是紫色的……都行。”
“ok,保证完成任务!”
“是护士吗?”挂断通话,南在宥朝年长的老板扬起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倾下身体边挑花边道:“医院里大概也接触不到别的人吧,哇,超级好奇的,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孩子,居然能让阿镇都开窍耶!”
想起那副场景。
——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披着羊羔皮的柴狼,本该不起眼的npc。
灯盏下,窗帘翻飞,宋迟然勾起唇笑。
“……被我抓到了吧,坏家伙!偷懒就算了,居然背着我一个人开心!”
一股力道袭来,他躲开,南在宥扑通倒在床上,脸埋被子里,有气无力的怨念听起来格外可怜兮兮:“既要安抚少爷又得应付公主,我的头真的好痛,好像必须替它补充营养了。”
“你的怒那们不是营养么?”
“被分手了啦,全部。”
提起这个就很郁闷,即便恋爱天才也有烦恼。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明明每个节日都送礼物,每个人送的都是不同的礼物。为什么集体翻脸呢……说我像机器人,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并没有真的喜欢她们只是在随便找人排解寂寞而已。这像话吗?”
“帅气的阿迟,请你关一下窗户,好冷。”
指挥完兄弟,继续闷声嘟囔:“怎么会像机器人呢?说我多动症、花心、坏人都可以接受,偏偏是机器人,那不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吗?!奇怪,难道嫌我不够有情趣,情话说得太生硬……”
想不通,他改仰躺,换话题:“不过,小学妹不太喜欢我们吧?说讨厌也不为过,毕竟我们欺负过她。但这样就更奇怪了!为什么只有裴野例外?”
“……”
裴野,是一个幸运的家伙。脾气差,直脑筋,却总能讨人喜欢,获得殊待。
“崔真真那边,我来负责好了。”
关上窗,宋迟然懒懒斜斜地倚在墙边:“顺便,不是好像。崔真真的确不喜欢你。” !!
南在宥丢抱枕过去:“也包括你好不好!”
未必。
她或许厌恶他,但,宋迟然想,他清楚她喜欢什么,这就够了。
ins发起转账,金额大得吓人。随后切回聊天软件,他低着眸,施施然打出一行字。
【圣格兰学院,给我崔真真的信息。】
第52章 寂静【一更】
登岛的第二天,天是阴的。
时书雅病了,尹海娜也倒下了,吓的。
两人白天皆未露面,却不代表她们放弃刁难,最好的证据就是当天晚上,大家临时收到通知,贴心的时公主将为他们举办探险活动。
“都听说过吧?同学们,夜间探险是常规校游经典必备的项目。为了让你们充分享受这趟旅行、体验一回原生态的岛屿丛林,哪怕书雅小姐身体不适,依然强撑着精神为大家策划出这场活动,希望大家积极参与!下面我来具体讲解一下!”
“共有36条探险路线,难度各不相同,包括组队,将以抽签的方式进行!”
“两人一组,男女分开,获得前十名的队伍可以每人从岛上带走一件物品!不限市场价值!”
“第一名将受邀参加书雅小姐的成年典礼哦!”
“怎么可能有隐患?你也太低估书雅小姐了!所有路线都通过排查,夜间直升机全程巡逻,况且我们准备了专用包,包里除必要的应急物资外更有一个对讲机,带gps功能,不管碰上危险、意外受伤或想提前结束,只要按下按钮,安保人员立刻赶到现场,安全系数百分百!”
“没有疑问了吧?”
城堡大厅,时书雅没来,任由她的跟班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冠冕堂皇,崔真真打量周围。
全素儿两分钟前接到妈妈电话,被支开了。
李允熙同其他几名贫困生一起,住在最角落的房子,全部缺席。
熙熙攘攘被召集来的人群里,外国人占一半,余下的脸,一半不认识,一半太有印象,想来傻子看了都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局。
专门针对她而设。
抽签,探险道具,想必都做过手脚。崔真真穿着冲锋衣,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顺着人流向前走时冷不丁被拍了下肩膀,耳边响起告诫:“小心点,安保是假的,时书雅要搞你。”
一刹那而已,喧闹声归来,她回眸,捉住一个穿明蓝色飞行夹克的男生背影,像昨天下午替她说话的人之一。
领了包,抽签,崔真真被安排在第17条路线,第二组出发。
“凭什么不让参加?接个电话而已,怎么,我没在圣格兰念书?圣格兰比卡曼低级?时书雅就是这么规定的?”
站队要彻底,最忌讳偷留后路、做两头草。全素儿转身回来,被保镖拦截,咬咬牙,当场闹起脾气,不惜直呼全名,大胆的行径招来瞩目。
乌泱泱的人头间,崔真真够白够美,所以显眼,朝她比一个手势。
“别以为我就这么算了,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我决不罢休!”她扭头溜。
房子里头保镖驻扎防的严,外面松懈一点,两人得以碰头。
“十点钟,跑小树林,就算不怀好心她们未免太猖狂了点。”全素儿都快气笑了。
绑架,失足,失踪,动物袭击……说什么丛林,半夜的原始森林能发生多少事?仗着家世好,真不怕闹出人命?
“你打算怎么办?”
与世隔绝的海岛,报警行不通——好吧,面前是京代,估计人在首尔都低头。校方没指望,裴学长又离太远。
“我去找南学长!”
“找宋迟然。”
“我怎么说?提裴学长就行吗?”
“先说裴野,没反应就……”
时书雅的爪牙走过来了,崔真真说:“崔珍珠。”
“什么?”
崔珍珠,谁,女生的名字,她没听错吗?
全素儿想再问,面前忽地冒出一排西装男。即便她反应再快,挣扎着弯腰借他们的胳膊间隙眺望出去。没用。
崔真真也被拽走了。
*
十点半,崔真真与队友——短发,身高接近178cm、打扮帅气的外国女生走进丛林。
“记得顾好自己的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丢下对讲机……”
往复循环的喇叭声渐渐变小,消失。
夜晚的森林弥漫浓雾,地面坑洼不平,能见度格外低。
地图显示她们要先爬坡,绕过一片围篱笆的小山丘,沿着溪流走上1公里,看见一栋废弃木屋再照路标箭头即可抵达终点。
预计用时一小时,个子高的人步子大,走得快。没十分钟,队友伸手:“包重不重,我帮你背吧。”
“不用,谢谢。”
崔真真把包背在身前,打着手电筒稳步向前。
“你太慢了,这样拿不了第一!”队友又抱怨。
“不好意思,我有心脏病。”
她随口说:“累到了会死。”
“……”
总不能说那你就去死吧?
队友被哽住了,想不出应对的话,只能鼻孔重重喷气。时而咂嘴时而自言自语,大约想通过这个方式表达不满。
偏那丫头置若罔闻,哪里像心脏病人?分明不如一百岁太婆,照一米走一米,走一步前还非要用半路捡来的树杈先探一下!眼花脚软到这个程度离棺材也不远了吧?!
“你慢慢走吧,我先去前面。”
耐性被磨没了,对方加速走远。
崔真真顺势停下来,打开包,吃一块夹心饼干,补充几口水分。把剩下的食物、指南针、创可贴、暖身贴、消毒湿巾、一次性手套等可能用到的东西分别装进冲锋内袋,再往包里放几颗重量相近的石头,继续前进。
外国女生在坡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人,顾不上前后矛盾,急急地推她到一块大石头上让她坐。
“我想了一下。”她韩语不好,带着别扭的口音,“我一个人到终点也没用,所以我们互帮互助,争取拿到前十名吧!你把包放下来,休息一下!”
“好。”
“对讲机拿出来吧,放手里安全。”
“好。”
这会儿崔真真又好说话了,一一照做。
休息完,她们同时起身。
外国人眼珠子一转,借着身高体型优势,猛地推她,伸胳膊捞起书包就跑。
果然,时书雅的第一招,跟原著里一样。
那人未必走远,落单的崔真真爬起来,朝女生离开的方向叫:“丽娜?丽莎?丽丽丝?你去哪里?为什么丢下我?”
空荡荡的林子顿时充满回音。
“丽拉,应该是丽卡吧?拜托,你回来,别丢我一个人!是书雅让你这样做的吗?够了吧,我好害怕。”
声情并茂地演绎,全无波动的眼神,崔真真捂着脸,呜呜几声,感觉差不多了。
“滋……滋滋……滋啦。”对讲机适时响起:“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是、是的,我……”
“好的,请您保持冷静,告诉我怎么了?”
“我队友死了。”
“莫?!!”
“啊,不是,对不起,我……她……她不见了,带着我的包,我的东西都在那里,为什么……她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现在……”
人受了惊难免语无伦次,对方没放心上,态度极好地宽慰她,问她能不能走路。
“不是有gps吗?”
“是的,我们的安保人员正按定位往您那边去,只是刚刚收到消息,今晚可能会下暴雨,为了节省时间……”
“直升机呢?”
“实在不好意思,同学,受天气影响,直升机也……”
“真没用。”她装模作样地吸鼻子,哭着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晚饭没吃,刚才摔倒包破了,想靠石头压一压重心,现在也没了,我还怎么走?书雅生病了是吗?那就打电话给裴野,现在就打给他,让他跟我说。”
“……”诡异的沉默。
“同学,”女人尴尬极了,逐字逐字地重复:“安保人员已经尽力赶过去了,请你也配合一下……好吗?”
那就联系南在宥和宋迟然,要他们来接我。——她可以这样说,装一副吓破了胆的姿态恶意刺激时书雅,但没必要。
一时的戏耍只能在言语上出风头,假装肤浅降低防备,这点戏份足够。再多,哪怕做好万全准备,身处敌人的领域中,她的习惯是绝不轻易低估任何人。
“好吧,你说,我该往哪走?”
“往……”
依照指挥,崔真真踉跄着走路,观望,来回扫视丛林,确定没有人躲藏。
“啊——!!!”
一声凄厉的叫唤,她把对讲机抛出去两米远,又捡起来,往上面倒水。
“同学?同学?你怎么了?还听得到吗?喂,崔……”
对讲机上的红灯越闪越慢,然后暗淡。
能想象吗?本该被丢弃在这里的人是李允熙,李允熙,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人,以为所有对她笑的都是好人。
于是她沦为猎物,被推进陷阱。天真地相信时书雅给的gps和安保人员的提示,结果越走越偏,差点摔下悬崖,丧命于茫茫的大海之中。
眼下换成她,曾经当众打脸她,三次。
来吧,时书雅,你能有什么等我?
风不知道,寒风凛冽。
月亮也不清楚,它被云层遮住了,由而诞生一个幽微神秘的夜,到处是寂静,黑与树木。
黑暗里好似藏着双眼睛,凝视她的一举一动。
第53章 熔浆【二更】
手电筒也被抢走了,崔真真摸衣服兜,掏出自备的迷你版,原地坐下,等人。
顺便想一本书,打算秋令营后写观后感投稿校刊,加点课外分。
那是国外的书,讲一个女人,为了钱,嫁给一个得痨病的男人。
按那个时代算,她婆家很有钱,她没有,不在她的手上。婆婆是难伺候的性格,丈夫又像死不掉的鬼,缠着她,绊着她,令她变得尖刻古怪,和谁都相处不来。
后来丈夫死了,婆婆也死了,她分家做寡妇,总算有了钱,始终想要一个人能爱她,却又觉得所有对她表现出一毫一厘爱意的人皆是虚伪的,表演的,图她手上的钱。
她想要爱,想要被爱,一直没有,慢慢地就见不得它们。
像恨起光的人一样。她影响了自己的儿子。怕他离家,用大烟和儿媳吊住他,吊住了再问他和儿媳床上的事,拿出去说,把儿媳弄得十分羞愤。然后又摧毁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像她,刻薄,嘴碎,爱摆架子,嫁不掉,好容易看上一个留洋回来的男人,她不喜欢。女儿便也只能不喜欢。
两个年轻人表面断绝了,私下做朋友往来,终于有一天被女人发现了——
十点整,树林深处,沙沙的动响靠近,一道拉长的影子不期然出现。
崔真真转头把光打在宋迟然的脸上时,刚好想到那本书的最后部分。
女人做了一件太歹毒的事,她把年轻的男人叫来,拿好吃的招待,云淡风轻托出自己女儿鸦片成瘾的事实。
她把女儿毁掉了,让她在最心爱的人面前出糗、崩塌,害她最珍视的一段情感破裂。谁让她自己得不到那种东西,就不准别人有。
最后,女人死了。临死的时候,她知道,她终究没抢到爱,所有人都恨她。
恨极了她。
“那张地图是错的。”
视线划过崔真真手里捏着的纸,宋迟然双手撑另一块石头,也坐上来。
他头发卷卷的,穿风衣和拖鞋,一副饭后悠闲散步的样子,呼吸不急促,没喘,可见是慢悠悠走来的。
“我知道。”崔真真回。因此她选择滞留。
“看得出来。”
“你知道怎么出去?”
“知道。”
“那走吧。”
他刚坐下来,她要走,又得起来。
阴郁的墨色天,没有星星,小半张下弦月的脸若隐若现。两束圆光往外照射,他们间隔着些距离,一前一后,没人出声。
抛开网络,那几把游戏与暧昧的金钱照片往来,现实里,他们仅仅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关系,若非中间夹裴野,根本搭不上话。
就这么走了一阵,绕过大树,听见女生的哭声。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似乎能感觉到人,她声音大了起来,正哭得投入。
“谁?……啊!”冷不防被光照到,一小片裸的肌肤随尖叫闪过。
好麻烦,宋迟然举起双手,背过身。
“你们、呜呜、也是圣格兰的学生吗?能不能帮帮我?”女生颤巍巍开口,啜泣的声音、抱着肩膀的侧影像李允熙,满满无助的气息。
她说自己胆小,有夜盲症所以被抛下了。刚才着急找路,一时没看清又摔进荆棘丛,以至于衣服破了,腿也疼,可能被什么东西扎到。
“主要我被缠住了,需要一个人帮我解开……”
话落见两片影子同时动起来,又急忙叫:“我我我这是大腿,男生不准来!女生就好!”
“拜托,帮我一下,别丢下我。”
多么哀切的恳求,宋迟然与崔真真对视一眼。
前者挪眼,摊手,表示爱莫能助,谁让他是男的。架不住后者拉他袖子:“一起去。”
这么粗陋的阴谋,明猜到是陷阱却要往里跳吗?他挑了挑眉,也就奉陪。
从前后到并肩,她们没能走出百步,脚下遽然一空,虚掩的落叶纷纷扬扬如漫天纸钱般落下。
刹那间天旋地转,崔真真始终牢记一件事,就是抓紧宋迟然,直至落地仍不肯松开。
“……”
受到冲击,大脑,出现短暂的中断。
再次恢复意识后,崔真真睁开眼睛,视野被男生放大的脸占据。
“啊,没死。”他笑,补了一句还好,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去脸上的叶子。
没了叶屑,他的目光落到脸上,她转头躲开了。
双手撑地略显笨拙地爬起来,四下里找了找,没能找到手电筒,只好借乌云间偶尔撒漏下来的一点微光打量她们所掉落的地方,一个人为挖凿的巨坑。
底部是长方形,目测三米多高度。
不高,偏偏土壤质地坚硬,崔真真拔出藏在大一码鞋后跟的弹i簧i刀试了试,得出结论:在没有经验技巧的前提下,妄想模仿时书雅徒手攀岩逃离这里并不实际。
靠它行不通。她将刀折起来,收回裤袋里,又找起新的工具。
一串绳索、带铆钉的皮手套、伸缩杖——似乎用胶带固定在小腿上。拉下拉链,面不改色地从衣服里拿出一样样东西,身形便一点一点消瘦下来。
除此之外,坑底遗留的几个捕兽夹也没放过,用手杖戳了又戳,好似想琢磨清楚它的构造原理,研究一下好派上用场。
宋迟然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
毕竟从掉下来后,那位柔弱无助的女同学立马弹跳起身,飞一样逃离现场。
而崔真真,既没有大喊大叫问她为什么骗人,为什么害她,更没有慌张彷徨,迅速进入状态积极且冷静地自寻方法出去。
真是一个怪异的人。很特别,他想,于是不由得出声:“能把流程也告诉我么?”
“什么流程?”崔真真反问。
黑暗里不再传来回复,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指的是她,撞见陷阱就往里跳,掉下去了再往外蹦。一副顺水推舟早有准备的做派,摆明剧本早已写好,早就在她心里,她负责把它演出来。
“有什么好处?”她又说。
说的是,告诉你有什么好处,还是否认的意思呢?
为什么要假装中计,凭什么让自己困在这里,他的一切揣测都不成立?
宋迟然不清楚,于是就更有趣。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轮廓形同入海的水母,渐渐地泡发、胀大,变成高瘦的影子。
“帮你上去,算吗?”
呼吸落在颈侧,说着,他来到她的身后,单臂环住腰肢往上一托。
另一只手避开了敏感的地带,相对没那么冒犯地握住大腿底部与膝盖衔接的那一块骨头,好像轻而易举就把她送了上去。
左手握刀深扎进地面,右手抓住草、树根,崔真真用尽力气,也凭自己爬了上去。
呼……喘息着,她的头发乱了,回头往坑里望,只见一个宋迟然好整以暇站在里头,仰着头,不像被困住的人,反而像来玩。
“要拉我上去吗?”他问。
要吗?他这么高,说不定重,拉起来绝对很累。
“如果不拉,”她也问,“会怎么样?”
“你会迷路,然后消失。”他不紧不慢道:“我们以前在这座岛上打猎。”
言下之意岛上某些区域野生动物很多,危险系数不低。
尽管如此,崔真真还是不太想拉他。
她厌恶他。
包括裴野在内,如果可以,或许她更喜欢让他们在这里都死掉。
宋迟然当然感觉得出来,然而要往上看,一直看,从仰视的视角,见那张薄薄的脸背光泛起死人似的青白色,像贝壳,像坟墓里刚钻出来的人。她审视他的眼神就像打量一团待处理的垃圾,要是裴野见了会是什么感觉?
你以为接受你的人,拼命讨好的人,她憎恨你。
大概会疯掉吧,裴野。
最终还是把人拉出来。
拉出来了才发现崔真真的腿受伤,整条右小腿上锯齿状的印痕,裤子破戳洞,渗出血。
估计是摔下去的时候被捕兽夹误夹了,她皱皱眉:“没事,不影响。”
“那你还挺幸运。”另一个人漫不经心道:“伤的不是眼睛,也没破相。”
“……”
所以怀疑她自己弄的吗?刻意没伤到要害。
是,那又怎样?
“坐着。”宋迟然按她的肩膀坐下,自己出去走了一圈。
以为他去认路,回来的时候却拎了一个急救箱,弄得人摸不清头脑:“哪来的?”
“树下。”他偏头,用脑袋指。
“谁放的?”
又不是常走的路,时书雅挑的路线必定人迹罕至,谁会无缘无故往一片荒地老树下放医药箱?
“谁知道。”把东西都拿出来,宋迟然推了推箱子,给她垫脚。
崔真真知道他想干什么,借此验证身份,但也没拒绝,双手往后倒撑着身体,抬起腿往上放。
因为这也是她想要的,写在她的剧本上,是今夜最重要的情节之一。
宋迟然戴上一次性手套,脱掉鞋子、袜子,挽起裤腿。
光裸的腿骨在暗夜中划出两条细白的线。
崔真真,崔珍珠,两个名字,两种迥然不同的形象在他用生理盐水哗哗冲洗过小腿、用沾碘酒的棉签触及伤口的那一个便如夏天两根黏糊糊的冰淇淋般溶到一起。
她发过的照片,她曾对他的讽刺——我怎么敢认输,就这样屈服霸凌,让学长觉得无聊。
她的锁骨,她的链条,她的谎言与乖张,她所张扬的肆无忌惮地以大量金钱为报酬炫耀过的身体每一个部位每一处线条。她的脸。
那张雪青色的脸,坏掉的白巧克力,清绝漂亮,这一次没有化妆。
少了白天五彩斑斓的眼影和唇彩,就像脱了层皮的魅魔,化作淡淡几笔白描花,素净且又柔嫩,额角吹乱的发是风中的花蕊。
还有那双脚,纤削的脚踝,完美的足弓,极浓腻的白色,每一颗指头都可爱,是她全身他最喜爱的地方,保存了上百张照片在相册里,令他喉咙里咽下热炭。叫它止不住地滚动,升起抚摸和亲吻的冲动。
宋迟然没有那样做。
猜崔珍珠会趁机往他脸上狠踹一脚。
不过,太精彩了,他忍不住觉得。
崔珍珠,一个满嘴谎言,冒充千金,空虚到只能沉浸于虚拟世界不值钱的几句赞美、靠百般骗来的爱与崇拜存活的家伙。
虚荣又傲慢,傲慢的底下本该流淌自卑,她却不觉得自己可怜。一点都不自怜,问心无愧地拍照,理直气壮地要钱,让人怀疑她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误进了快成年的身体,身体是青涩的荔枝,心却是稚气的,愚笨的,当真以为凭点儿皮肉假相就能迷倒全世界的男人,让他们失去理智地着迷,花钱,帮助她摆脱困境。
实在天真,所以他有打算惯一惯她。
惯得她无法无天,膨胀上天,再重重地摔下来,一颗心四分五裂,大约就成了红灯区上随处可见的女孩。化着浓妆,背着名牌包,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四处找人去摸。
崔真真就与她差得太多。
坚强,大度,不为钱权所动,崔真真堪称完美的受害人,她好洁净。外表纯净然而她做的事、她的手段、没有一样能见人。
他最欣赏这种性格,聪明奸诈,懂得喷香水,撕开皮才能闻到浓郁的腐烂。
如同看见了自己。
笨蛋网友与隐藏的天才,现在,她们合在了一块儿。她们是同一个人。
宋迟然拿起绷带。
规则的洞眼,破掉的肉,消毒,止住血,染上蓝紫色,再一圈圈包裹起来。
错落的枝桠与蔓草蜿蜒,荆棘丛中,一只很小的飞虫扑过来,绕过她的脖颈又去绕他匀长的指头,手背青色的筋。
嗡嗡的。翅膀单薄脆微,发出的声音也细弱到令人想要忽视。
为什么肯来找我?只是因为裴野吗?
眼睛静得形同深潭,盯着对方的侧脸,崔真真想问,却觉得没到时候,暂时按下了。她在等。
等他先问,先把事情挑明,主动权就到她的手里。
可惜等了好久,腿伤的处理进入尾声,宋迟然仍保持静默。看来今晚无法完成计划,得另找机会独处,崔真真这么想时,仿佛慢了一个世纪,他终于拢手握住她的腿腕,如握一只要飞的蝴蝶,于夜晚中抬起眼睛。
“为什么不是南在宥,要找我。”
他笑了一下说:“这么蠢的问题就不问了。我好奇的是,崔真真,为什么挑现在让我发现你就是崔珍珠?因为裴野不在。他被打也是你的手笔,是么?”
没有人会傻到猎物跳到手里还以为自己是最高超的猎人。你玩不了我——他差不多在这样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找他玩游戏,借连麦游戏的时机,一声推门,半句话,假装不经意地透露出信息,再反利用时书雅设下的圈套把他叫来这里。
难怪南在宥觉得自己不被喜欢,因为他并不重要。这一趟旅程,继高镇浩、裴野、周淮宇后,她的目标是他。
宋迟然。她要捕捉的是他。
“怎么,裴野在就不一样吗?学长。”
崔真真不那么认为:“你怕他吗?还是说真的有把他们当朋友?”
“看起来不像?我们关系很好。”
“那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是害高镇浩输比赛的人?”
“那是他的事,成年人应该自己处理。”
宋迟然漫不经心地答,“况且我没有证据,随便猜猜而已。”
“裴野呢?”
“他不会信,是你告诉我的。”
哈。真是……说谎不眨眼。
她都快被逗笑了。
“有什么好装的呢?他们又不在这里,干嘛还要这么卖力地装下去?”
她确实开始笑,换一张脸后第一次对他笑,只冲着他一个人,其中蕴含的恶意好比浓烈的熔浆涌动:“你不喜欢裴野,太明显了,可是为什么?”
高镇浩住院了,尽管清楚是谁做的,他没说,但至少去陪去看。
换成裴野,她那么狂妄挑衅,当着他的面指使全素儿、敌对尹海娜,威胁尹海娜,他全看见了,非但不说,反而转过身去鼓励裴野。
“裴野说你帮忙出了很多主意,应该送我怎样的礼物。”
宋迟然,是最会送礼物的人。就连南在宥都那样说,裴野当然会去找他。
“他还说你是一个有点奇怪但讲义气的人,挺好相处。”
裴野,就某个层面而言,他是另一个李允熙,他真的把他们都当作兄弟,完全没想过会受到背刺。
他所谓的兄弟其中一个,眼睁睁他被女生愚弄,被算计被摆布,竟选择推波助澜。
许是这一句话戳中宋迟然的痛点,终于揭开了他的假面。他的脸纹丝不动,笑消失了。良久,大树、乌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子落在眼皮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淡淡反问了一句:“你在替他打抱不平?”
第54章 人偶
态度骤变,是破防的表现。
“嘎——”
一声尖利的鸟叫,黑影飞出树梢。
接着是长久的寂静,太无声,以致崔真真产生幻觉,仿佛听见眼前人缓慢的心跳与呼吸。
“你捏痛我了。”她说。“松手。”
宋迟然就松了手,语调也恢复正常,懒懒倦倦地:“能走吗?”
“说不能就背我吗?”
“只要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打算摔死我?”
“哪敢。”他喊了一声,“大小姐。”
于是就伏到背上了,变连体的婴儿,由他背着她走。
上一秒尚剑拔弩张,相互博弈拆穿,这会儿又成了搭档,再没有第三个人,只能彼此扶持,走出凛冽的森林。
走了许久,传闻中的安保人员自然没有影子,那群人满嘴谎言有一句话倒是真的,那就是今晚会下雨。
轰隆轰隆雷声作响,白光后,雨很快下了起来。
“继续走么?”洪水一样倾泻的大雨里,他居然还有心情询问她的意见,“还是找地方躲?”
“放我下去。”崔真真说。
那就是躲雨的意思。
没有伞,影影绰绰的黑森林里不存在房檐和亭子。宋迟然加快脚步,勉强找到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旁边卧着一小片湖。
啪嗒啪嗒的,雨打着叶子。
树下,崔真真拧外套。
她吃得太少,昨晚起才恢复饮食,力气就不大,拧了半天拧不干,手酸。
手肘不经意碰到宋迟然,他挺随意地伸手去拿,左右各握住端点往反方向用力一拧,还给她一团重量大减的衣服,也脱掉自己的外衣,底下一件灰绿色的衬衫。
再脱,一件半高领的白色内搭。
到底有多怕冷,才穿这么多?
“手机有信号?”崔真真问。估计雨要下很久,她的手机被强制没收了,在活动开始前。
“没带,出来太急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没人知晓他说的是真是假。每一句都是这样。他一面说着,一面摘下项链和手上的素圈戒指,放进风衣口袋里。
风衣不像防水材质,可能里面加了别的内层。总之,他的卫衣没有打湿。
崔真真觉得冷。
不穿就给我,她并没有要说,对方却先一步递过来,同时无厘头地说:“我去淋会儿雨,一起吗?”
“……”
为什么?她也没想问。
“因为我喜欢。”他自己要回答。
听起来无懈可击,因为是有钱人,贵公子,所以有点怪癖并不奇怪。
“走了。”
风衣挂在树枝上,把卫衣塞进她怀里,宋迟然自顾自走进雨里,抬起头。
冷冽的雨水磅礴,没有了遮挡物,毫无顾忌地浇淋脸上,身上,现在又不冷了吗?不疼吗?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闪电一道道蹿过,一次又一次把世界泼上白色,照亮他垂下的眼睫,一双好像闭起来的眼睛。喉咙,唇边扬起的弧度。
感到快乐吗?此刻的宋迟然,身形修长,有种徘徊在世界外的气质。在人群中游离,对谁都若即若离,像他的画。
他总画抽象画,在社团画室里,先用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紫色、一切绚丽美好的颜色涂上色块,给人一种美好的假象。
紧接着才用起黑色,最污浊深沉的颜色代表地狱来的使者,轻松把愿景割裂、搅乱,转变成一张张阴戾扭曲的作品。
“老师觉得怎么样?我的画?”
他喜欢为难人,眼珠斜低下来,是晦暗的,逼视得软骨头的老师支支吾吾半晌无言。
“不用再继续了吧?好歹是女生,就此收手不行么?”也爱装好人,对那些追随尹海娜的霸凌者们,明明是霸凌者中的霸凌者,却双手搭在栏杆上,笑起来为她们解围。
崔真真了解他。非常。
通过直觉和系统情报,她了解他的虚伪、轻佻、恶劣,从灵魂深处奔涌出的无法制止的浓烈嫉恨与热衷于摧毁的欲望。
她知道他有一个氛围生冷又严格的家庭,一个接近完美的哥哥,一对心眼多的双胞胎弟弟,怯懦的母亲和私生子女遍地跑的父亲。
知道他去看过心理医生,最天真的年纪,也曾妄想根除掉骨子里的坏与邪恶,做一个可爱的讨人喜欢的人。结果失败了,医生没能治愈他,反而叫他更明白人性,人这种生物,也许天生就该丑恶懦弱居多。
他不是理想的第一继承人,未必能触及那份家业,却也不可能被放弃。作为血缘法律上都合格的儿子,多少有一点才能且外表漂亮的孩子,就像暂且放进仓库的替补品。
没有人在乎那里有多少灰尘,太浓的灰尘会不会呛到他、掩盖他、杀死他所有光芒。他的爸爸只需要他存在,偶尔拿出来擦一擦,以免必要的时候找不到临时可用的替代。
所以在家族中的定位是什么呢?宋迟然。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品。
同样姓宋具可操纵性的人偶。
备用的一身器官?
毕竟濒临完美的哥哥只有一点不好,心脏不好,搞不好有可能呼吸衰竭而死去。
作为仅次于他的第二个孩子,宋迟然,是妈妈悬空的期望,弟弟们虎视眈眈追逐的对象。生在一个连亲生兄弟都必须惨烈竞争的家庭,本来也不够善良才会变成这样。
扭曲而又矛盾,假惺惺的。
崔真真不关心他。
了解是因为必须要,可他的欢愉,他的悲伤,落寞,苦衷,不关她的事。
她不在乎。
裴野、高镇浩、周淮宇、南在宥,不值得任何人在意。她留心观察自己,或许是连续几天没睡好——悬浮在无底的海上令她感到不适,无法入睡。属于时书雅的岛屿亦是。
没吃够,又经历大半晚的波折冒险,流了点血,寒冷与湿意淹没了她。倏忽间,她感到些许乏力,疲累,与困顿。
她没有披宋迟然的衣服。当宋迟然淋着雨无意侧眼往旁边看时,远处湖泊反射出荧光,她屈着膝盖,抱起胳膊,把脸偎在手臂上,静静地一言不发凝望自己的脚尖。
大雨砸得他睁不开眼,低下头去扫第二眼,她似乎困了,即将陷进昏乱而迷惘的梦中。
假如现在丢下她……会死吗?
兴许会死掉吧。
那几个人一定反应很大,他有点想看。
不过方向一转,他回到树下,似湿淋淋的水鬼,擦干净手,按了按她的头。
“醒醒。”
没反应。
那就蹲下来,反过手,用指背碰她的脸:“崔真真,裴野来了。醒过来。”
挺假的说法,她依然没动。
他决定给她第三次机会。只是事不过三,他觉得,他只能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时书雅来了。”
像极了影视剧的做派,主角总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肯反应。病怏怏的大小姐,真真假假混成一团形成的神奇公主,这一下总算缓慢沉重地掀起眼皮,问:“哪里?”
哇。大发。论坛上的人们看到大概会如此感慨。真是强悍到让人汗颜的斗志,听到敌人的名字,居然两秒钟就清醒过来。
“骗你的。”他说。
“……神经。”
哪怕在看似最虚弱的时分,崔真真,她用上了崔珍珠才有的那份牙尖嘴利。
是这个缘故吗?对方眸光闪了闪,语气忽地软化下来,几近温柔。
“别睡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时书雅的。”
没管湿透了的衣服,宋迟然也坐下来。像哄一个小孩,靠着树讲述起来:“这座岛最开始是裴野的,他妈妈离婚重归yk、外祖父赠的礼物,又转到裴野手上。”
“裴野和时书雅第一次见面就是这里。因为裴野不肯陪时书雅下围棋,两人大吵一架,时书雅一个人跑进树林。所有不称职的保镖都被辞退,那天,很多人找了很久,最后是裴野找到她。据说已经哭得不成样,算她出生以来最狼狈的经历。”
“后面就有了婚约,时书雅想要岛,让裴野送给她,裴野不答应。一度闹僵了,一座岛也不是件小事,只能由时书雅的妈妈出钱从裴女士手上买下来送给女儿。不过她喜欢对外说是裴野送的。——来自未婚夫的生日礼物,特别好听不是吗?”
“……”
这种程度也好意思说秘密?系统里5积分就能买到的东西。崔真真头痛,按着太阳穴。
“裴野也和时书雅比过攀岩,他输了。输给时书雅后答应的条件是,永远不会把小时候的事告诉第四个人。”
“你是第三个?”
“对。”
“……怎么知道的?”
“裴野对人没有防心,很好骗。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你才能如愿不是吗?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崔真真终究还是穿上了对方的衬衫。他硬套的。像医生给不听话的病人套衣服,过程中有一下子,潮冷的空气纷涌而来,视觉的世界消失了,便余下嗅觉的天地。
雨的气味、泥腥味、花和树木的气息,以及布料上残留的、一点点,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被海浪拍打过的礁石……
“崔真真,别睡着了。”
连干了的风衣也用上,充当毯子披到肩上。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倾斜下身体往她的衣领扣上纽扣,宋迟然第二次提醒。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反复强调。
崔真真有过一霎时的怀疑,是她拆穿他其实排斥裴野的事实、让他恼怒了,不高兴了甚至畏惧了?因此尽管留着她能让事情变得更乱更有趣,可连他自己也觉得,只要她失去意识,他就会忍不住抛下她吗?
她慢半拍地抬头,撞见他的下巴,清晰的下颌骨与线条,弯曲的湿掉的头发,活像海草,持续地往锁骨和身体里滴水。
滴答,滴答。
雨也挂在睫毛上,稍微一眨,便与影子一起落下来,坠入她的眼睛里。
“再说点别的。”崔真真晃了晃头,驱逐那滴水。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生理性的虚弱,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
“要听什么?”
“秘密。”
越多越好,既然免费。
“谁的?”
“除了你。”
为什么?因为厌烦我吗?不想了解下去了。因为身体已经靠得足够近,所以不必再倾听故事,分享过往,没必要让心再近。
他没有问,而是扬起尾音,难得地、以十分轻快的口吻回答:“我想想……”
时书雅的秘密,裴野的秘密,高镇浩的秘密,南在宥的秘密。有着朋友身份,他知悉的非常多,总能在她每次昏昏欲睡之际提起。就好像,他们的对话里永远都将充斥别人,而他只是讲故事的人,本身没有存在。
如此往复循环,过了多久呢?
一个世纪,十个世纪也不一定。
与世隔绝的岛屿森林,雨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崔真真始终没有睡去。
直到他们被找到。
第55章 监视
回到住宅区已经是第二天。
由于牵扯到宋迟然,别墅前一排排佣人、安保、医生护士严阵以待。全素儿一夜没睡,心吊在嗓子眼,第一个冲上来。
“……日她爸的,你回来就好。”说话时犹止不住打颤,肉眼可见,她是真的慌了。
假使崔真真死在昨夜,消失,说明时书雅的确毒辣,做事够绝。可想而知,她和她的家人也休想全身而退,不死起码扒层皮。
她不能连累妈妈,所以后怕。
“我没事,冷静点。控制情绪”
事态并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京代再怎么权势遮天,杀人是另一回事。除非彻底失去理智,否则整座岛上那么多人,时书雅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沾上人命?
至多是想给她个教训。
而对仗最忌讳泄底,再了不起的人,被摸清真实情感就离输不远。宋迟然便是例子。
替她理了理衣领,崔真真点到为止。视线转向对方发白的脸上、额头一条新增的疤,伸手去摸:“哪来的,时书雅?”
崔真真喜欢外表美丽的东西,这句话是真的。全素儿的脸得到过她的认同。
趁医护人员检查身体,全素儿低声快速托出来龙去脉:“昨晚时书雅约南学长去听音乐剧,宋学长在游泳馆……泡水。保险起见,通知完宋学长我赶到剧院,被时书雅的人拦截,撞了下墙角,刚好惊动南学生。他们俩大吵了一架。”
指时书雅和南在宥。
“我第一次见南学长发火,以前从没有过。时书雅也是,卡曼的人说她平时表现得很优雅,在校人气高、社交广,没想到能跟人吵成那样。”
“后来时书雅走了,南学长派人去找你们,昨晚也没睡,一直陪我等,刚刚有电话打进来才……”
“另外,我觉得这次有尹海娜的份。”
理由是那人同样暗戳戳地伸长脖子关注,听说人没事方大松一口气,扭头进屋。
“知道了。”崔真真应。
她被捕兽夹误伤的不深,做过消毒,再打一针外加一包感冒药防感染即可。余下的事不急着说,全素儿扶她起来:“走吧,先回去休息。”
天大地大敌不过睡觉大,两人快走进房子,意外被叫住。
说起来特别怪,同样失联被淋雨,崔真真没有倒下,光精神不大好,皮肤凉得活似从冰箱冷冻区里刚取出来。
宋迟然却像无事发生,心情不错的样子,边做检查边同人说话、回答问题,一双丹凤眼弯弯的,勾人且贵气。
弄得大家暗自庆幸,幸好今天倒霉的是他而不是裴大少爷。换成后者,甭管他们无不无辜,非得被喷得狗血淋头再卷铺盖滚蛋不可。
没打算和他打招呼,女生起身就走。
“崔真真。”他叫住她的时候,恰好赶上黎明破晓的时分。
灰绿色的衬衫、米色风衣重归于身,他的头发也干了,凌乱垂蔓下来。
日光分割视线,笑意穿透眼睛,宋迟然一只手做话筒状,朝她偏了偏头。意思是看手机。
崔真真没有应答。转身关门。
*
哗啦啦的冷水流淌,扑在脸上叫人清醒。
拧紧水龙头,崔真真伏在洗漱池边,没有忘记自己精心策划的戏,还欠一个收尾。
“先用我的吧,卡已经放进去了,没密码。免得你手机被人安装东西。”
全素儿换好睡衣,递来手机。
“谢谢。”
崔真真接过来,登陆社交账号,当即跳出信息。
宋迟然:【所以,现在我们算什么关系?】
【?】她回了一个问号。
【既然能原谅裴野。】
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好几秒才接收到下一条:【也和我做朋友怎么样?】
引人发笑。
【有病?】仗着崔珍珠打下的基础,她直言不讳:【谁要跟肮脏的霸凌批来往,是你就更恶心了。想做我的朋友,高镇浩禁赛,裴野自发红牌、被打住院,你算什么?】
你有什么?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她盛气凌人,毫不遮掩,像一只狼撕去伪装,露出尖利的爪牙。宋迟然回:【你想要什么?】
他的两个朋友,高镇浩梦想破灭,裴野骄傲受损,等价类推,无非是放弃画画、挨两顿揍外加几句贬低,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崔真真要提的是另一件事。
【返校前,让时书雅当众向我道歉。】
【这是裴野都做不到的事。】他说。
【那是你的事。】
管你用什么方法,得罪人多少,完不成任务就免提。别想从观察者入局,亲身来淌这趟浑水,令它乱上加乱。
崔真真似乎完全洞悉他的心理,那些附骨却从未曾被发觉的破坏欲与恶趣味。
她态度强硬,他还想说些什么,屏幕里弹出新一条语音:“不是喜欢给他们添堵么?把你视作道具的家人。结果连这点血本都不敢下,还挣扎什么?认命做替补不就好了?”
有够嚣张的。
宋迟然问:【也是裴野说的?】
【重要吗?宋学长,不是只有你会调查。你的事,我也了如指掌。】
几乎能用张狂来形容的口吻,一旦离开森林,如同被幻觉中踹醒。
她的脆弱,她的疲惫,那副叫人舍不得抛下的姿态,以及湿冷的大雨林木下、将闭未闭的漂亮眼眸,也是剧本吗?
究竟有几分真假呢?
让人不禁怀疑起来。
宋迟然没有再回,关上手机,崔真真睡了。
她没睡好,做了一个太混乱的梦。梦里没有得到系统,没有变瘦、变美,被霸凌的是李允熙。满身伤痕的李允熙。
接着,高镇浩躺在病床上对朋友们说:“崔真真故意接近我,冒充莉莉,她要报复我们。你们多注意。”
裴野说:“绝交就绝交,你以为你是谁?”
宋迟然没有来。
她被推入坑中,被生锈然而仍旧锋利的陷阱夹住大腿。
鲜血汩汩奔涌出来,暴雨倾盆而落。她无处可逃。缺乏干净的水和食物,找不到能用的工具、没办法为创口清毒,她依偎着泥土,仰望太阳与月亮升起降坠,七次。七天,她死在那里,定性为意外身亡。
“怎么可能!!”
妈妈的脸一瞬间模糊,替换成李允熙的妈妈,遭警员阻拦着,挣扎着,几近崩溃地冲男人大吼:“我们家允熙、我们家允熙不是那种孩子!她绝对不会抛下我们,不会的!把她给我带回来,求求你们,别再愚弄我们了,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妈妈,我不叫允熙。
我叫真真。
她想说,她未能说。
李允熙的妈妈决定控告,一而再、再而三地,负责案件的警员义正严辞:“经调查,崔允熙与同校生们结伴参加活动,期间言语、行为十分正常,完全是在清醒的个人意志下选择离队独行,而后落足于坑洞中,意外被陈年残留的捕兽夹所伤……”
“我想请问控告方!尽管只是出于一场令人痛心的意外事故,众所周知岛屿的拥有者——著名上市集团京代方为表歉意,五年前便向您支付了巨额赔偿,为何您至今不依不饶?是嫌钱不够多吗?”
“是否有借此炒作的心呢?”
“是出于某种商业目的吗?”
“请回答我!您只需要说是或不是!”
“安静!充分听取双方及所有证人发言后,本院郑重宣布。”
法官敲锤判定,“被告方伪造证据、掩盖事实、亵渎职责的控告并不成立!当庭释放!”
“不——!!!”
亲爱的、叫人敬爱的妈妈。
可怜的、憔悴的、形同枯槁的妈妈。
仿若被今天的狮子,一刹那无比迅猛,吼叫扑上被告的身体。歇斯底里地、疯狂地撕咬他,抓挠他,用能想到的最歹毒的言语责骂他。
“狗崽子,天杀的狗崽子!有钱人的走狗!难道你没有孩子吗?难道你不是一个父亲吗?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允熙,这样对我的宝贝女儿!骗子京代……去死吧京代!去死时书雅!通通给我下地狱——”
尖叫,警棍,血淋淋的、被咬下来的耳肉。
一声震耳欲聋的刹车声,路人们停下脚步,仰头观望飞越过高空的尸体。
“各位观众晚上好,本台最新播报,因女儿崔允熙意外亡故事件持续敲诈、勒索京代集团多年的崔明珠,于今天下午两点十分车祸离世……”
妈妈,妈妈。妈妈至死不闭的眼睛。
豁然间,她自梦中惊醒。
房间内静悄悄的,全素儿正在录制视频,音量放得很轻,传上youtube可以固化她妆造小天才的人设,吸粉为未来品牌做铺垫。
发现崔真真醒了,她暂停,拿测温仪过来。
“几点了?”崔真真问,声音哑得不像话。
“五点多,刚好吃晚餐的时间。”
是这么用吗?全素儿看了看:“38.5℃,行吧,没退下去。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和药。”
她端来一碗瘦肉鸡蛋粥,味道清淡,适合病人吃。同时猜到室友要问什么,主动告诉现状:“时书雅、南宋学长都不见了,一整个白天没见人,倒是尹海娜,从早上起一直接打电话,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
“南学长动的手吧。”
估计就是今早那通电话,回想起来,里面确实有传来一点低微赔罪求饶的对白。
倒没想到他反应最大。
崔真真慢慢吃着粥,全素儿虽然有点惊讶可又觉得合理。毕竟南在宥有过历史,帮了一个被红牌游戏逼得濒临自杀的人,劝裴野让他回来上学来着。
不过。
“昨晚的事……应该是被压下来了。至少圣格兰没人敢提,连李允熙都不知情,上午跑来问我们什么安排,我说你要学习敷衍过去了。”
仅限于不死人,南在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他们不提,裴野自然无从得知,无法发作。——那可不行。
“给我学长的联系方式吧,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又不是泥巴做的,既然她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全素儿说我们的时候读重音,显然不打算咽下这口气。
与崔真真计划相同,有些事不该她做,正好交给另一个人去说。
吃完退烧药,困意再度袭来。
“继续睡呗,反正没课。”
全素儿收起碗筷放回托盘里,突然想起:“南学长和宋学长,他们喊了保镖过来,就在楼下,这下你总能放心吧?”
崔真真睡觉浅,哪怕不一张床上翻个身都能吵醒。起初当她神经衰弱、节食出失眠副作用什么的……经历昨夜全素儿猛地反应过来,这人,搞不好戒心强到爆炸。
表面一百个镇定不慌,实际上居然会因为住时书雅的房子、房子里有时书雅的人就彻夜不眠……难不成还担心自己睡到一半被勒脖子吗?
她不理解。
现在也是,一说底下有保镖,立马安心睡着了。
睡去的脸蛋格外美丽,像天使一样,就是姿势有点别扭,老缩成一团。好像怕床不够大、地方不够宽,稍微直胳膊抬一下脚就会撞痛的样子。如果以前都生活在那样狭小的空间,如今有裴学长撑腰,有了靠山也摆脱霸凌。
何必再招惹时书雅呢?
何必与京代做对,以卵击石?
可能有更多更多想要的东西吧,不惜踩踏尖刀火海,哪怕付出生命。
全素儿理解不了,然她们已是同谋。
*
裴野没有加人的习惯,到秋令营结束的前一天才勉强想起全素儿这号人,好像和崔真真关系不错?一起报名社团?
啧,那就通过。
全素儿停下跑步机打字:【你好裴学长,我是全素儿,真真的室友。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有人不准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编辑好讯息,让崔真真过目,确定没问题,发送。
裴野顿时暴跳如雷。
先打视频给崔真真,问她在干嘛,玩得怎样,有开心舒服点没。——全素儿说了发烧的事,让他别问,因为真真肯定不想让他担心。
他果然不提不问,往常最缺耐心、不爱自己挑东西的家伙,今天仿若重新投胎做人。一下问崔真真更喜欢手表还是手链、让她挑礼物,一下又觉得都不错,反正不差钱,直接全买。
这样那样缠她说上大半小时,一挂视频秒黑脸,找时书雅算账。
时书雅那会儿在打网球,同卡曼、圣格兰的学生们一起。
瞧见来电,她压根没想起崔真真,欣欣然当大家的面接起来,结果可想而知。
裴野嘴贱不是一两天的事,正常情况下收敛尚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况且眼下正在气头上?讲话实在难听至极。
时书雅作为名媛,贵族学院生,有家教有地位,出生以来就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对象又是裴野,在众人面前,既不能低声下气解释折损了自己的尊严,也绝无可能抛掉涵养学街头泼妇似的粗鲁回敬。
大概快气死了。
据说整个人从白到红再转为青色,好比不长脚的虾,身体打哆嗦,站也站不稳。
好不容易抓住缝隙挤出一句:“崔真真只是发烧而已,没——”
话没说完,炮仗二次点燃,场面加倍难看。
最后,时书雅晕了过去,说是中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秋天中暑哈哈哈哈哈哈,都快冬天了她!中!暑!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摆明是装的!”
全素儿笑超大声的。
谁敢想啊?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有朝一日竟能让堂堂京代公主吃瘪成这样!哇,写一本书传给后代都不为过!
她乐不可支,扭头一看崔真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好淡定地在写试卷。
被那份沉着感染,全素儿稍稍收起幸灾乐祸的心——她尽量哦,理智回归道:“让她出了这么大糗,应该会报复我们吧?”
绝对,会狠狠报复吧?
她躺倒床上,叹气,揉肚子,得到的答案笃定却又模糊:“她没空。”
时书雅是那种人,第一次攀岩输给亲哥哥,便付出一百倍、一万倍的练习,直至打败身边所有人再也找不到敌手。
有人奉承她:“真了不起,都能做运动员获得金牌了呢。”
她摘下手套:“你在做梦吗?大白天?”
“为国争光……”重复对方的用词,觉得好笑,她嗤嗤地笑起来。眼底不存一分笑意,冷得吓人:“居然能说出这种笑话,你以为这个国家算什么?把我,当成什么?”
公主面前,万物不值一提。她的自大,骄矜,不允许她败给别人,尤其是一个平民。
在这方面,裴野并非唯一的标准,所以时书雅才会亲身上阵。她要亲眼确认,崔真真或是李允熙,全素儿,都没差,随便谁。
假若根本瞧不上她们,认为不够资格,那么失学、失业……怎样都好,一点小事吩咐别人去做就行,怎么可能劳烦时书雅亲自在几只小蚂蚁身上浪费时间?
反之,如果输给对方,接连几次大败北,被迫承认崔真真确实有点手段。
“逆反心理超强的人,一旦把你当成真对手,反而不肯轻易按死,而要留下来亲自折磨,一点一点碾压……”
“况且你把更多人拉下了水,害时书雅不得不做忌惮。那么,在她转学来圣格兰前的这段时间,恭喜你争取到了相对安稳的生活,没有外力打扰,可以专心拿下宋迟然、南在宥,令他们反目成仇。”
只有敢铤而走险的人才值得收获如此巨额的报酬。逆袭系统非常欣赏崔真真的做法。
“哦哦哦,我懂了!!”
剧情系统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们要让她丢脸的原因!拉仇恨!原来不是为了给素儿出气,哼……亏我以为你们变好人了呢。讨厌的坏蛋联盟,肯定又偷看剧情了,知道时书雅马上就要摊上大事,家里企业也乱掉……”
蠢货。逆袭系统懒得跟它说。
崔真真亦不反驳。
许久,全素儿笑够了,肚子不痛了,听见室友道:“叫一下尹海娜,我有话说。”
“五分钟。”
“额头,今天还没抹药。”
“哦!我记着呢,待会儿涂。”
全素儿出了房间,不紧不慢上楼,敲门,门不开。
行,她开始喊:“尹海娜,尹、海、娜,我只叫两遍哦。再不开门就只好告诉南学长你……”
啪!门开了,好大声喔。
全素儿赶紧后退,捂住心脏:“你好可怕,学姐,难道大家不是住同栋楼的好伙伴吗?人家只是想找你说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啦!”
“……”
贱货!明知道她在装样,尹海娜咬牙切齿:“……少说废话,什么事?”
“下楼吧,真真找你。”
语气马上变得轻蔑。
……崔真真,西八的崔真真,比小鬼还要难缠,真想半夜下楼掐死她得了!!
偏偏受制于人,南在宥、宋迟然以及高镇浩!一个个的又不是裴野!天杀的狗神婆晓得他们抽什么风,是不是集体中魔?
竟然同时发话为难她家,搞得她们公司所有合约瞬间中断,老客户们个个翻脸不认人,把爸爸急进医院。
敢动她的家人,就算n4又怎样?这份仇她势必要报,只是不是现在。
识时务者为俊杰……
指甲深深刻入门框,尹海娜死死盯着全素儿,恨不得当场刮花她的脸!撕烂她的嘴!但终究抬起脚,跟着她下了楼。
没超过五分钟,噔噔两声敲门。
“我把人带来咯。”
全素儿推门,顺便把她推进去。
尹海娜一个踉跄,还没站稳,里面那人一句话迎头盖了下来。
“转学去卡曼替我监视时书雅吧,学姐,那样做,你就能活下来。”
第56章 烟花
窗户大开着,阳光铺满地面,房间里极其明亮却又诡邪。——对尹海娜而言。
好比一具棺材,坟墓,空气是森冷的,再怎么装潢也掩盖不了它通常装死人的事实。
崔真真经常给她那感觉,本该死掉,腐臭,却非要顶霉菌和蛆虫从土壤里爬出来。
尹海娜曾被说有做女巫的潜质,灵性强。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个梦,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去思考:卡曼当属国际级别数一数二的贵族学院,档次比圣格兰高不止一星半点,对普通录取生都要求严格,更别说转校生了。
她的出身在韩国算拿得出手,去那边绝对不够看,未必能通过考核项。另外她成绩不错,有一位好协调员,履历做得相当完美,只可惜了那些国际奖项,本可以让人惊赞,如今却涉及抄袭作弊被全盘收回……
等等。
这都是拜谁所赐啊??
“发什么疯?脑子进水了吗崔真真,竟敢叫我做那种事,不怕我告诉时书雅吗?!”脑筋一个急转弯,回神后,尹海娜愤恨不已。
“你只是运气好罢了,凭脸引诱男人,以为这样得来的能长久吗?我警告你,你——”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被打断话语。
书页哗啦啦翻动。
木质的梳妆台前,崔真真坐着,身体略微前倾,后背纤薄又直。细长的脊柱仿佛龙的脊骨,手肘下压了一沓试卷,红与黑得字迹密密麻麻,看起来在……练化妆?学画眼线?
有够蠢的。寒碜。
这么件小事还得自己做、要专门练习,并且一遍遍失败,一遍遍擦掉重来,眼角都磨破了没看到吗,就这水平,好意思硬挤画社??
尹海娜兀自咒骂,她没有看她。
分明全神贯注于镜子、眼皮和手中的笔,一分眼角、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她。
可几缕暗影袭来,恍惚间,尹海娜好似望见她的身影陡然变黑、胀大,化作一名堕落神,手握镰刀,萦绕雾霾,鎏金色的瞳孔中央嵌缀鲜红的眼珠,血的颜色,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每个人都应该有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我这样认为,所以破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尹海娜。”
祂如是说。
“只要听我的安排,就让你活下来。”
“反正时书雅也没给你好脸色不是吗?”
尽管不理解盟友为什么要招揽低智商暴走女,全素儿盘手臂靠在墙边:“自从你家出事后几次想见被拒绝,应该能读懂其中的含义吧?她不打算为你得罪前辈们啊。牺牲你换来她的清白,自己置身事外,不就是把你当替罪羊吗?”
“你懂什么?!”尹海娜反驳。
全素儿在她眼里就是个软骨头,铁打的阶级叛徒!任凭叛徒怎么说,她怎么可能沦落到与一个平民为伍?遑论要她臣服,看对方的脸色做事,那不是哈巴狗吗?
又不是傻蛋,把时书雅跟崔真真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当然是选——
“我说完了。”
“ok,结束。”全素儿啪的合掌,“拜拜啦,尹海娜。”
接着没给她出声的机会便又推出去,砰地甩上门。
差点夹到她的手指啊!可恶!尹海娜抬腿要踹,想叫崔真真赶紧发话制止高宋南裴那几条见人就咬的贱狗乱来,不准再对她家动手。
可脑海闪过刚刚的幻觉……
那股被怪物凝视的毛骨悚然感犹在,以及自己手中并没有筹码,交易不成立,以崔真真小鸡肚肠的做派哪能轻易放过她?
没办法,只能靠时书雅了。
把崔真真的阴谋告诉她,为了爸爸,真不行就勉强低头认点错……这么想着,尹海娜转身下楼,找人打听时书雅的去向。
*
秋令营的倒数第二天下午,李允熙提议去沙滩。
“金灿灿的沙滩!大海!和最要好的朋友们一起欣赏,不是很浪漫吗?!仅仅坐在那里呼吸空气也好呀,那样美丽的景色或许以后再也没法看到,错过了不觉得可惜吗?!”
“……”
非常、天真但能调动人的发言。
外加那双婴儿般纯净的眼睛,期待的表情,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叫人难以回绝。
“看吧我就说这招好使。”
“好神奇*v*!虽然不明白原理!”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小孩,尤其满脸写清澈的小孩,你就这样理解吧。”
“好的呢ovo!虽然我比你大半岁,下次可以叫欧尼哦素儿。”
“……”
俩人走在后面,叽里咕咕说悄悄话,莫名让崔真真有种上当的感觉。
到了海滩,没背两页单词,李某熙使出同一套说法顺便掏出相机:“多好的风景呀,阳光也好灿烂!难得从邻居叔叔家借到相机,超级珍贵哦,所以我们一起来拍照片吧!三个人!”
“虽然现在看起来普通,但以后就会变得很难得呢,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光。因此必须留下纪念,即便好多好多年后翻开相册也一定能立刻记起来,今天所见到的风景和好朋友们相聚的快乐。就像把时间定格住一样!不拍下来实在太可惜啦,真真你也这样觉得对吧?”
崔真真:。
好的,她确定自己上当了。
她一口回绝:“你们拍吧。”
“啊……”
“别吧。”
“真的不拍吗?QmQ”
“拍几张也没关系吧?”
联合劝说失败。
与此同时,海滩另一边,乌浓的浪涛拍打礁岩。
腥咸风扑面而来,各种堆叠的嶙峋怪石的硌脚又滑,尹海娜属实不明白像时书雅这样应有尽有的人为什么喜欢这里。但能见面就好。
她脱了鞋,勾提高跟鞋带,提心吊胆,一步一步无比慎重跨越过荆棘油锅似的绕到背面,总算捕捉到那抹身影。
时书雅,正赤裸双足,静静伫立在一片斜陡的岩面峰处。
“书雅小姐。”她叫,一面喘气,一面费力地四处摸抓借力往上爬。终于来到她的面前,第一句开场白是:“帮帮我吧,我家的生意……”
“凭什么?”好像早有预料,她侧过眸,歪着头,全然没有大众眼前娇俏甜美的模样,唯有刻薄的冷意,“想让我出手,你的价值在哪?”
“话说李允熙,你的职业规划是怎样的?说来听听。”
崔真真一心向学,漠然不动,俩人只好自己去拍了会儿,回来往沙滩椅上一躺。全素儿提出这个问题。
好高级的词汇,李允熙表示:“是说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吗?唔……动物园饲养员或者去老人院工作,听起来不错吧?其实我有点纠结啦,应该继续留在南明还是去首尔,因为比起做什么,果然更希望和爸爸妈妈弟弟在一起。”
“崔真真,你呢?”
全素儿不习惯叫太亲热,还是叫全名。
“没想过。”
“呀,怎么能这么说,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不是吗?”
“没有关系啦,因为是真真嘛。”
李允熙如同打扮洋娃娃般乐此不疲地给她编辫子,往里面穿发带,很理想化地说:“做事特别认真不说,虽然用外表评判一个人是不正确的!可是,要是做演员,真真演的电视剧我绝对要看一万遍,到了晚上也舍不得关掉。所以真真一定会成功的,不管她想干什么。”
“不会做演员的。”崔真真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未来太遥远了,暂时抽不出空去管。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演员,爱豆,模特,所有与外貌相关的行业崔真真都不打算从事,不准备拿来用来做主业。
当然不是因为‘不想光凭脸赚钱’这么清高的原因,而是她不信任系统,不能把一切都压在这张后天得来的脸上。
尽管对它十分满意。
“好吧。”辫子编好了,真好看,李允熙不禁再次询问,“真的不可以拍照片吗?真真,你今天好漂亮哦,我想记录下来。”
说着,她用双手比划出摄像框,嘴巴发出咔擦声。
“拍呗,上镜技巧什么的,保不齐什么时候能用上。”全素儿语带深意。
她不清楚崔真真的野心有多大,无从猜测,可单论上次上台的表现,非常不及格不。
万一下次再有类似场合怎么办?面对新闻媒体呢?难道要原地发呆吗?有些事情既然短缺,与其到时候露馅出丑,倒不如提早克服。
在这方面,全素儿总是经验丰富,说的有道理。
“……怎么拍?”崔真真放下书,眉头微微皱拢,“我需要摆姿势么?”
“当然啊,你起来,拍全身比较好。”
“今天的衣服好合适拍照哦!”
崔真真本来想穿灰色的卫衣和牛仔裤,被说太暗淡了。然而又不喜欢五颜六色的装扮,最后全素儿打开衣柜,让她换上一条纯色连衣裙。
挂脖露背的款式,裙摆仿若郁金香,流线设计得灵动精致,颜色则是白色的。叫人想起医院病床,教室的墙。云朵,蕾丝以及珍珠。
昂贵且脆弱,圣洁却又质朴。
时书雅常常独自听海,听海水翻滚、泼涌的声响,能给她谱曲和演奏的灵感。因此穿得比较休闲,一件单薄的外套、修身裤和米白棒球帽。
听出她的置身事外,尹海娜忍住冲动,低声下气:“我不要求别的什么,书雅小姐,只要能让我家缓口气就好,于你而言算不上难事把吧?毕竟我是因为什么才被南在宥他们记恨,想必你也——”
“不是你自找的么?”
时书雅冷冷打断:“为了讨好裴野,真以为我不了解你做过什么吗?尹海娜,自己斗不过崔真真就妄想拉我入局冲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呵,相信这种话也得分本事能力,你有吗?你有哪件事做成了?”
“至少我让她吃到苦头了不是吗?丛林探险……”
“哈。”
居然还有脸提?
折腾老半天才发个烧,又没死,搞得裴野跳出来问责,害她当众丢脸不提。更重要的是,他凭什么这么紧张一个外人,超越她这个未婚妻?
是,时书雅和裴野关系一般,她不是不知道他粗暴,阴晴不定,发起火来一股不计后果的疯劲儿简直头脑简单的不像财团继承人。但在那之前,他不止对她这样,他对所有人、所有女生都一样,是崔真真的出现打破了平衡。
而况还有南在宥、高镇浩、宋迟然他们,都掺了一脚。
笑容最明朗的家伙罕见生气,住院者电话告诫,凉薄者一反常态,有必要吗?连继承了家业的哥哥都搬出来,就为一个崔真真。
崔真真,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脸?新鲜的穷酸气?时书雅不明白,她永远都不会明白。
对比最令人痛苦,不甘心更是一味毒药,使她抬起脚尖,狠狠碾上尹海娜的鞋:“真的有点让人烦了啊,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几次三番动手却连一个平民都摁不死,空有出身没有头脑,像你这种人即便没有崔真真迟早也会因自己的愚钝而没落,因为提供不了助力,唯一的才能是作假。懂吗?这就是你的宿命,和你的家人一起准备好去下水道吧。”
她要让尹家一蹶不振,尹海娜听出来了。
崔真真并不擅长拍照,静态照片拍得糟糕,朋友们商量了一会儿,决意改用抓拍。
“看这里,对对,稍微动一下……啊,不可以那么僵硬啦真真,自然一点。”
“就当摄像头不存在,自己哼点歌放松心情,随便跑一下跳一下,不难吧?”
“……”
没用,崔真真太死板了,拿她没办法,全素儿认命的给她做示范。
李允熙努力调动氛围:“不要太注意眼前好了,真真,不然你想一下上次跑步的情形?想想以前的事,说不定就没那么紧张了。”
“……”
她紧张吗?不确定。
她们说是就是吧。
至于上一次跑,太久远了。
做胖子时崔真真排斥体育课,最讨厌跑步,原因是一迈开腿,胸部、身上的赘肉随动作大幅度摇摆,像小丑一样惹人耻笑。那是她将铭记一生的噩梦。
瘦了以后,体力不足,时间不够,还是不喜欢运动,就不碰。
这样说来,上一次充满幸福感的奔跑是什么时候呢?似乎得追忆到小学。
那一天,她生日,妈妈带回家一只金鱼。
“西八,真是晕头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会掏钱买破烂玩意儿?到底从哪儿买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哎西,要是有钱就去医院做检查了,这破脑子……”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就那样,妈妈把金鱼抛给她。
小小的金鱼,大尾巴,在塑料袋里自由地游泳。
她稀奇地望着,没几分钟妈妈说大卖场快要到点打折了,急忙忙拽上她往外跑。
长长的坡道,妈妈用胶水黏过又黏的拖鞋坏了,摔了一跤,却依然惦记跳楼大甩卖,顾不得爬起来也不准她搀扶,只一个劲儿推她,大吼着:“去啊!去啊!你先去!”
“赶紧啊死丫头!再快一点!白吃饭吗?”
“跑起来!”妈妈拖长音叫。
那一天,好像整个世界安静了,只剩妈妈的催促,在她的背后一直重复:“跑起来!跑起来!跑啊!崔真真,用光你的力气,抬起腿!往前!敢停下来试试?!”
她没有停。
她便那样跑起来。
迎着海浪声,海岸线,漂浮的尘埃金光,将一丝头发晕得闪亮、都那么可爱。
风本身没有形状,然而从她的肩膀、手臂、小腿边拂过。它是鼓起的衣角,飞扬的发梢,高空中海鸟盘旋的翅膀与洁白的羽毛。
全素儿送给她的绿色耳坠,在夕阳下一闪一闪耀眼。
“——你不能这样对我。时书雅,说好只是找麻烦,只要能给崔真真一个教训你就会帮我家,帮我们在首尔立足,你没说要她的命!”
倘若崔真真死了,时书雅,根本就想拿她顶罪!让她担上杀人的职责!
她还是人吗?
对着眼前这张脸,被愚弄的愤怒感翻涌,尹海娜猛然伸手。
“哇,这几张照片都拍好好!”
礁石侧后方,李允熙抱着相机一张张回看,时不时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真真啊,你是树。”
她毫无铺垫地说。
不是花朵,蝴蝶,象征不幸的乌鸦或蟑螂,她说崔真真,你是一棵树。崔真真问:“为什么?”
“啊……你想死吗!”
没想到尹海娜会动手,整条腿被刮破了,时书雅疼得直冒冷汗。
她说说而已,压根没想杀崔真真,谁想对方接下来的话语让她真的有点想杀了:“实话告诉你吧时书雅,崔真真就是比你好看一百倍!穷怎么了?没钱怎么了?架不住裴野喜欢她啊!”
“从来不进教室的人为了她,每天早起送她上学、中午约她食堂、巴不得一天24小时都长在崔真真身上。口口声声说最烦胖子结果换着法子给她买零食、想让她多吃点,你有这种待遇吗?你一次秋游明里暗里炫耀几百遍的未婚夫,他给你发过几条信息?接你视频吗?”
“哈哈哈哈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姓宋的对她也有兴趣,不然为什么一听说她有危险立马就蹿树林?她什么都没有,对,你什么都有,城堡、皇冠、水晶鞋,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人家有人爱,有的是人上赶着舔。”
“而且还都是你一个阶级的人,就算你时书雅摆脸色前也得掂量然后灰溜溜收起来的人。他们什么没有啊?一人送一份,崔真真那里能有多少份?你怎么不想想她是你几倍?”
“——住嘴!”
“为什么是树?”全素儿也问,“那东西很粗壮吧,一点都不像。”
“不知道哦,就是那样觉得。”
李允熙苹果脸笑眯眯地:“比起其他东西,我认为真真更像大树,或者……石头?嗯!就是长在瀑布上的那种。”
“硬邦邦的东西啊。”
全素儿嘟囔:“那我是什么?”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那等你亲眼看到不得吐血啊?”
尹海娜阴阳怪气的嘴脸令时书雅恶心,几乎产生翻肠搅胃的呕吐欲。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从来没有!
血液逆冲上大脑,她沉下脸,也一拽对方的裤脚。
“我——啊,时书雅你这个贱人!”
怒叫声传不到这里,这里仅有欢声笑语。
“素儿是风筝。”
“嗯???你讽刺我容易转向?!”
全素儿倏地转头,撞上李允熙圆溜溜的大眼睛:“没有呀!”
“说谎吧?”
“我是好孩子,爸爸妈妈还有邻居们,大家都这么说,好孩子是不会经常说谎的。”
“……李允熙,我开始对你有新的认知了。”
“真的吗?”
“你是一颗芝麻丸,里面是黑馅饼。”
“咦?”
“听说今晚有烟花哦,七点钟!”
李允熙提起另一茬。
“土了吧唧的东西谁要看啊。”全素儿不屑。
“我想看!”
“……当我没说。”
眼下是六点五十五分,太阳已落下地平线,万物光线一点一点泯灭。
咻!第一朵烟花腾空时,照亮时书雅与尹海娜的脸。
她们如两只章鱼般复杂地缠绕在一起。
“被我说痛了吗?就想杀人,你这个杀人惯犯!”
“闭上你的脏嘴。”
“难怪裴野不喜欢你!啊——别拽我头发啊西八!臭表子!”
“你先松手!”
推搡,拉扯,生理性的眼泪与流出的血。
两头斗牛。
咻咻,第二、第三朵烟花绽放时,李允熙闭上眼睛许愿:“我希望……大家都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全素儿:“这不是流星。”
“没关系吧,烟花和流星,感觉都是转瞬即逝的灿烂,本质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素儿也来许愿吧!”
“才不要。”
“真真,一起许愿吧!”
“不了。”
“那我们再来拍最后一张合照吧!使用自拍模式……啊,真真!怎么可以逃跑?!!”
“素儿快来!我们一起抓住她!!!”
奔跑,追逐,笑容,绚丽的光彩下,命运之外神奇相连的羁绊与那份情感。
三只精灵。
同一片夜空下,热烈的花火声盖过尖叫。
扑通,是谁落了水?
米白色的帽子沉入海中。
第57章 混乱
时书雅落海了。
就在烟花表演结束的一小时后,夜幕下,礁石旁,管家发现她,迅速组织人抬走她。
成批训练有素的保镖、医护人员,乌泱泱的人头,担架,毛毯外垂落的手腕。好比惊雷,顿时激起浪潮。
“哇,怎样,什么情况,有人死了吗?”
“时书雅?跳海自杀?”
“拜托,再怎么醉酒也不至于做那种事,我猜被动物袭击?”
“该不会藏有通缉犯吧?我就说不该来海岛啊,电影不是常有那种情节吗……”
霎时间猜疑四起,目击者绘声绘色:“我当时夜钓呢,钓一半突然见一大群人慌慌张张过来就觉得有事。收完竿过去,时书雅已经被捞出来了,整个人湿淋淋、青白色,全身都是血,哗哗往外涌。半点没夸张,跟喷泉有的一比。”
“真假?你确认过脸了?亲眼?”
“西八,别说得那么恐怖啊!”
大伙儿一拥而来。
“没,她盖着东西呢,上岸前就裹成木乃伊了,我怎么看?冲上去掀开吗?疯子。”
“晕,那怎么敢说时书雅?”
“衣服啊!”他说得铁定,“蓝白拼接上衣,灰色裤子,哦,外加chanel经典款白棒球帽,那丫头今天就穿这样没错吧?”
时书雅绝不接受撞衫,有自己的专属设计师们,爱穿定制,这么说来的确是她没错。
“流了多少血啊?大概。”
按照目击者的比划,极其惊人的出血量,几乎能想象出当时骇人的场景,更关键的是。
“……确定活着吗?”
寂静中,一个人的自语被放大:“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吧?流那么多血,又没见脸,搞不好已经变成尸……”
上百张脸骤然一变,神色各异,仓皇扭转话题:“我记得有两幅担架对吧?所以是两个人么?时书雅和她的跟班?”
“什么跟班,女仆还差不多……”
“是尹海娜。”
某女生按着胸脯道:“下午她到处问时书雅在哪,有人告诉她在海边,我看着她去的。”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挺多石头、海浪声特大的地方?我也有印象,她脱鞋往深处走,但没看见时书雅。”
尹海娜和时书雅,在场都清楚她们关系不好。因为崔真真,前者被后者授意抛下悬崖,后者一直拒见前者,那么,为什么忽然又肯见面了呢?
如今两人同时坠海,谁推了谁?
抑或只是出于脚滑?一个人拉一个人下去,或者一个想拉另一个上来,结果力气不够,失败,双双失足掉水……
有没有可能存在第三者?
一切皆是谜团。
尽管事发突然,时家的人手脚麻利反应快,显然要低调处理,一没封海二没知会任何人——不包括南在宥和宋迟然,大约二十分钟前,有人瞧见他们一起去了城堡八楼,也就是时书雅住的那一层。
此外有且仅有少数意外撞见或刚结束名家授课、停留城堡准备参加晚宴的人第一时间隐约嗅到异常,然而误以为是送别会、最后的狂欢派对惊喜内容,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八点半,级别最高的管家不见踪影,佣人们诚惶诚恐、表示今晚的宴会可能需要再延迟一小时左右,问原因却语焉不详。
大家一头雾水地被堵厅门外,又来到议事厅,七嘴八舌方凑齐了前因后果,不禁烦乱感慨:“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谁死谁活,好歹给个话吧?”
“别把我扯进去就行。”
好端端的,谁想被卷进杀人案啊?
正牢骚着,一阵轰鸣声传来。
大约岛上医疗资源不行,同外界没得比,当事人又情况危急,必须马上送出去抢救。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嗖嗖音,虽然被很多人围住,挡住,这一回差不多所有人都瞧清了病床上的那张脸,精致苍白,一晃而过,确确实实是时书雅没错。
但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所谓第二幅担架、第二个重伤者,尹海娜,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可见谣言不一定准确,又或者另有内情?
总之私人机起飞,南在宥也陪着上去了。
混乱且叫人心悸的夜晚,就在大家下意识认为这趟旅程的最后一次就此落幕时,却收到管家通知,今夜的宴会将照常举行。
第58章 代替
八点钟的宴会推迟到十点。
崔真真在化妆。
隔离,粉底,高光、阴影。顺着皮肤自然的纹路与毛流,勾勒出眉的形状。
墨黑色的眼瞳,一笔笔涂晕出薄荷鲜绿色的上眼皮,橘的下眼睑,将睫毛夹得卷翘,延出眼线,似鱼的尾巴。
添上细粉、金粉。
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镜子里,崔真真徐徐抬起眼睛,抹上丝绒感的唇泥。
“完成!”全素儿满意地拍了拍手。
化妆,是一种重构,脸部的艺术。同时也是面具,彩纸,能将一个人捏成另一个。
不同于寻常,今夜的弗岛屿则沉静暗寂,主楼灯火通明。
尽管所有人都在极力掩饰不安、有意无意遮盖此处可能已经发生了一起残忍杀人案的事实。洁净,芬芳,她们一如既往地劳作着,保持城堡的体面。
然而主人的离去带走半数佣人,显得整座建筑物骤然空荡下来、仿若被丢弃的玩具,不免叫人再次深刻体会到,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皆为时书雅而存在。
世界为她运转。
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走时,缎面裙摆拖曳过花毯,崔真真听到自己的喉咙滚动发出愉悦的哼声。
剧情系统替李允熙打抱不平。
“小偷!小偷!明明都是wuli允熙的东西!你们这群坏蛋女配!等允熙哥哥发现真相,一定会立刻把假货赶走,带我们允熙公主回家!!!”
崔真真听见了,未置可否。
毕竟根据剧情,今晚时书雅的火急撤离不仅仅出于自身事故,更关系到时会长,——李允熙基因上的爸爸,京代的掌权人,突发心肌梗塞猝死。
以此为标志,京代进入权力更迭期,混乱汹涌,直至时霁铁腕处理各元老,彻底掌控董事会,以新任会长兼ceo的身份、全新的理念带领京代步入空前发展期。时书雅才得以转学圣格兰,重新将目光放在她的未婚夫与情敌身上,做了一系列小动作。
时霁在全文中的设定是顶层精英,冷血精明得无人能及。此次时书雅受伤,需要输血以及做全身检查,可谓最佳契机。
一手处理妹妹的病情,他理应能发觉她身份不对,却始终没有动作,放任她为难李允熙、得罪裴野等人,直到抽空时书雅继承到的权力、经年积累的人脉资源,使她与集团完全解绑;
外加私下接触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李允熙又一次被绑架几乎丧命时,才总算召开记者媒体会,从社会、公司、家庭多方面切断和时书雅的关系,将她一脚踹出京代。
毫不留情地曝光以往恶行,促使时书雅声名狼藉,尊严破裂,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工作、难以生存。最终发狠挖了时会长的坟、扬了他的灰,带着时家兄妹禁忌恋爱的惊天丑闻自京代总部高楼上一跃而下。
结束了自己充满戏剧化的一生,顺便也给时霁和李允熙的相爱略略增添几分波折。
哪怕是假妹妹,下手如此果决,可见时霁手段狠辣,利益至上。
若没能爱上真妹妹,他会如何取舍呢?
不得而知。
来到宴厅前,受到嘱咐的中年女人上前问:“请问是崔小姐吗?”
“是。”
“好的,请稍等。”
放同行的全素儿、李允熙先进场,十分钟后,哗——
沉重华美的木质大门缓缓推开,聚灯光打开。崔真真沐浴在光辉中登场,隆重现身,如同全宇宙最最耀眼的存在,这座城堡的新主人,代替时书雅的人。一瞬间剥夺走瞳孔和舌头,令所有人眼神发直。
一半震惊于美貌,一半是因为惊疑,她,凭什么有这种待遇?
“崔小姐。”
管家适时登场,谦卑地向她弯下腰:“非常抱歉日前安排的群体活动给您带来负面影响,书雅小姐因身体缘故无法亲自表明、故由我代替她向您致歉,以及送上赔礼。”
他双手捧托盘,盘子上两张信封。一张两亿韩元支票和时书雅预计明年四月举办的成人典礼邀请函。
“岛屿上的任何物件假如有您所中意的,不限数量与价值,请毫无顾忌地告诉我们,打包送往您府上。另外表诚意,书雅小姐希望能由您来主持这场最后的宴会。”
“崔小姐,请。”
寥寥几语交代清原因,他将崔真真引向主位。
崔真真如燃烧的烈火,众人的注意和心化作飞蛾,不自觉追随她的每一步伐,来到全厅最象征高贵的主位,望见宋迟然。
今天也穿了正装,难得剥去散倦感,削长的身形薄而直,像画板,骨架感十足。他替崔真真拉开椅子。
崔真真漠然坐下,没有看他一眼:“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我的要求,你没做到。”
她要的是时书雅当众、本人向她低头道歉。
“讲点道理,大小姐。”双手搭握椅背,宋迟然倾下身来,木头的味道,“她都半死不活了,我要怎么把人扣下来跟你说对不起?算蓄意杀人吧?会坐牢的啊。”
假如宋迟然够上心,豁得出去,时书雅可能答应道歉,不过落海、死人终究会令一切落空。全是预料中的事,但不妨碍崔真真恶意为难、试探宋迟然。
“那你来替她。”
她改要求,“跪下来跟我道歉。”
“张扬跋扈的样子很闪耀,特别适合你,崔珍珠。不过。”
他笑了笑,贴近耳朵,尾音咬得悄轻:“要站到最后才算赢家不是么?如果我现在下跪,最迟明天,你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可惜吗?裴野和我都会哭出来。”
作为亚天的孩子,宋迟然,他的一言一行不归自己,至少有一大部分属于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它们不允许他众目睽睽下冲一个底层人屈膝。
说话时,微卷的额发垂落及她的耳尖,他伸指拂开,侧头对管家说了什么。
管家稍有迟疑,颔首,很快叫人拿来新一个托盘,托盘上一条雪白的蕾丝垫布,一双闪闪发光的、带钻的银白色系带鞋。
跟时书雅惊艳亮相那天穿的很像,只是一个高跟一个低跟。时书雅的鞋子设计复杂花哨,充满元素,对比出这一双更纤巧,蝴蝶结和链条藏在背后。
“哦!哦哦!宋前辈他……他打算做什么??”
“不可能吧,我一定是在做梦,眩晕了这个世界。”
宋迟然并没有下跪。
完全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标准。
他只是折俯下腰身,叠起一条包裹西装的腿,单膝碰在地上,拿起了那双鞋。
“时书雅没有给我鞋。”崔真真说。
临时送来未拆封的过时礼服,配套的首饰、化妆师、造型师一概没有。时书雅特地打了个时间差,任凭全素儿、李允熙两只手当成十双来用,一个帮忙小修衣服尺寸、到处找卷发棒和卷发教程临时上阵;另一个飞速化妆、翻遍行李箱搭配项链耳环。
唯独鞋子这一件事使不上力,谁让她们尺码不一样,在圣格兰阶级圈里的人脉也……一言难尽,总归帮不上忙。无奈之下只好用裴野送的百搭皮鞋蒙混过关。
“她故意的。”
“水晶鞋。”
两人同时出声,没有人不了解灰姑娘的设定。时书雅想用一双缺失的鞋泼醒崔真真,却没设想半路杀出一个宋迟然,握住后者的脚腕。
崔真真挣开。
“哪来的?”
“反正不是时书雅的。”
他第二次握住。
“没人穿过?”
“谁敢惹你生气。”
就连时书雅都怕给她用旧东西又找裴野告状不是么?
崔真真再次挣脱手指,提起脚尖踩上他的手背。
“现在又不替我可惜了?”
她的影子是浅淡的雾霾,从高处笼罩他。即使音量不大、咬字不重,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含刺:“身价不知道有多少的亚天集团第二继承人,在所有同学面前单膝下跪、帮我穿鞋,真好奇,我还能见到后天的太阳么?”
“倒也没有窝囊废到那种程度,太阳,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好了。”
明知对方举动里饱含羞辱、贬低意味,宋迟然反应不大。差不多回到与网络崔珍珠相处的模式,懒洋洋又好脾气地惯着刁蛮女生。随便她用脚踩着碰着那只用来握画笔的手,掀起的黑眼珠里反而铺着点轻佻的笑意。
“当然,再发展下去就不一定了。不光我,裴野、高镇浩家也一样吧?”
他指她欲望太大,要的太多,招惹到的敌人当然也就多。除了他。
他乐意做奴仆,在越多人面前败家族的脸面越能生产出无限近似于快乐的东西。
“你在警告我早点收手?”
“怎么会,你不怕就行。”
“什么是怕?我没有过。”
崔真真这个人好似满身逆反的骨头,潜藏的傲劲十足,总是一句话、一点点都不肯认输。为此宋迟然仰脸望她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敛下眸。颇为真诚地说:“了不起。”
为她的勇气和狂妄。
这一回他没尝试控制她,而是老老实实捧着鞋根,等她自愿自主地把脚伸进去,指腹滑过皮肤缠上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在大家仍旧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拖开椅子,不紧不慢入座。
“算完成任务吗?”
他心情挺好的问。
“顶多一半。”
刚说完,管家提醒:“崔小姐,您可以敬酒宣布宴会开始。”
仪式还挺多的,崔真真虚握住高脚杯:“需要说什么吗?”
“一般会发表旅程感想或给予祝愿。”
他给了两个模版,崔真真举起酒杯。
“敬时书雅。”她道。
一张旖丽的面容浸泡在灿烂的光影下,宛若伪装成天使的恶魔。声音清亮,笑容真切明晰:“祝福我的好朋友书雅可以脱离险境,永远、永远做京代最美丽幸福的小公主!智慧与美的弗!”
出乎意料的祝词,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全场鸦雀无声。
偏偏全素儿、李允熙起身,宋迟然伸直手臂:“敬时书雅。”
“……”
在老管家难看的表情前,大家只好接连起身举杯:“敬时书雅。”
“时同学。”
“书雅小姐……”
“祝她早日康复。”
“呃,祝……京代越来越强??”
稀稀拉拉的祝词后开始上菜,敲下铃铛,宴厅左侧推门拉开,享誉国际的乐团演奏起轻快浪漫的爵士乐。
宋迟然将一份切好的牛排换到崔真真面前。
“……要死,以前不是只有裴学长吗?怎么连宋学长也这样。”
“崔真真,简直是魔女啊。”
“裴前辈看见绝对疯掉。”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他一点不慌张。自顾自慢拖拖地摆盘,拨弄食物,但就是不吃,过一会儿又叫来管家任性地提要咖啡。
他在想什么?
似乎准备解答这个问题,他忽地偏头,唇角随眼睛一起弯起弧度,散散漫地问:“待会儿一起跳舞吗?”
“不。”
“不跟我跳还是不会跳?”
崔真真懒得理。
“裴野在的话就跳?”
高镇浩、南在宥、裴野有三个人,他表现得明显,格外执着裴野。
“他在的话,得先揍你。”全素儿小声嘀咕。
“那就好。”该死,谁能想到姓宋的耳朵这么好使,朝她笑完又歪过头说:“满意吗?崔真真,那就是打算我补给你的另一半。”
听起来,他要为她和好兄弟裴野撕破脸皮。
与此同时,压根经不起惦记,裴野突然打电话过来。
“喂?”崔真真起身去接。
“喂,崔真真,你在干嘛?”
“吃饭,怎么了?”
“哦,没干嘛,就有人说时书雅掉海里了,你又是个哑巴,不吱声不回消息。怕你淹死了,我就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地面上没。”
明明是怕时书雅为难她,裴野搞不来肉麻,把担心说得一百倍含糊。
“对了!你喜欢收礼物是吧?我给你买了很多。巨多!!”换一个词,他充满骄傲:“能把你整个人都埋了!”
电话里有点杂音,崔真真面无表情:“你自己去的?能出院了?”
她关心他,裴野觉得。
事实上,倘若裴野回答是,说明他伤势太轻,估计崔真真下分钟便会联系那个赛车手再去打他一顿。哪怕残不了疾,少说也该躺上三四个月病床才像话不是吗?
对此毫不知情的裴野回答:“有事出来了一下,感觉好就不回去了。”
什么狗屁医院无聊死了,他早就想跑了,只是金管家看得严,没跑成。
这会儿刚好时书雅爸没了,裴女士不在,亲姐回法国,裴野作为家庭代表去走过场,然后……他承认,他有医院看到时书雅,但绝对没有跟她说话!
他和崔真真说的都是实话!他跟时书雅绝对!绝对!没有!一点奸情!没有!
倒是碰见那家伙她哥,说了一嘴解除
婚约的事。那人怪好讲话,掐灭烟说都行。
婚不婚约的,时霁不关注假货,只在意自己的帝国。
所以,这就意味着等下次说服裴女士,他就能彻底摆脱时书雅了!万岁!
裴野决定做成了再找崔真真说。
“那个,我把买的东西送你家了,碰到你妈。”他说起另一件事,“她……”
“她怎么了?你跟她说了什么?”崔真真的口吻顿时冷下来。
“没什么啊,我又不能进你的房间,就说给你的礼物,让她收一下。她……”
“请你不要随便去我家,学长。”
她不高兴了,他听得出来,稀里糊涂解释:“家里变冷了啊,你不又感冒,我是怕你回来没衣服穿才……”
多周到啊。期末圣格兰都穿便服,冬天的衣服,围巾,帽子,手套,他都买了。
“不用你管,学长,那是我自己的事。”她好像一点都不领情,态度冷淡又疏远:“我妈妈脾气不好,不喜欢见生人,放好东西麻烦您立刻离开。”
“……”
哪里脾气不好了?明明超热情、夸他帅、拼命留他一起吃夜宵来着!就是厨艺跟崔真真一样糟,一碗炒年糕感觉要他的命。
没理他很小声的抱怨:“又用这种语气,白痴崔真真,还说敬语。”
“挂了。”
她挂电话,回到餐桌,宋迟然手边放着喝了一半的抹茶拿铁,一只手托住下巴,不管周围有多亮有多吵,活像熬不动夜的猫,兀自闭上眼睛打盹儿。
线条最好看的那种,阿比西尼亚猫。
修长优雅,价格写在脸上。
【妈妈,今天不上班?】
发短信问,妈妈兴冲冲地回一大堆:【肚子,还是叫做肠子啊反正有地方不对,痛死了,回来拿药结果撞上一个狗毛傻货。是你的追求者吧?臭丫头,不愧是我崔明珠的女儿,也有我年轻的几分光彩嘛!】
【他送了好多东西,全是名牌货!真东西!狗日的有钱人就是奢侈,有钱人的东西就是好,款式不用说,布料摸起来都完全不一样啊,跟大百货的便宜货比起来。西八,有几件衣服我也能穿呢……】
【拿去穿吧,妈妈,不喜欢就卖掉,再去店里买新的。】
【谁要去那种地方,鬼知道她们用什么眼睛看我们这种人。】
妈妈喜却讨厌名牌店的导购员,只顾着叮嘱:【崔真真,有钱人不会跟你结婚,但只要够聪明就能从他们的口袋里捞到钱!很多很多、你干活打工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所以必须把握住明白吗?像这种人傻钱多的蠢货!大鱼!绝对不可以轻易放走!】
【知道了,妈妈。】
说我不是为了钱,我不会讨好他、不可能顺从他,没有意义。
她顺着妈妈的话说,收起手机,发现宋迟然一直把手机放在桌上,嗡嗡、嗡嗡地震动。
崔真真伸手拿过来,没有密码,直接就能解开。许是察觉动作,宋迟然睁眼,扫了一眼又搭拉下眼皮,推开餐盘,把两只手肘都放上餐桌,趴下去接着睡。
他的手机背景用的是她的自拍。
相册里除了她发在ins的相片外,就只有一张小时候的合照,与裴野、南在宥、高镇浩四个人肩膀搭肩膀地站在一片草坪上。
底景有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以及豪华庄园,一只小狗。裴野一副气死了的样子,在最中间,脸臭得能卖臭豆腐。
高镇浩老成,宋迟然游离,没看镜头。此外最引人注意的是南在宥,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十分标致可爱。他也没有看镜头,穿着衬衫短裤,伸一只手捂裴野的嘴巴,另一只手去牵裴鸢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嗡嗡。裴野又发来信息。
打电话的时候几次三番被打断说话,被发火,以他的性格本该勃然大怒才对,可是他好像都有点习惯了,自己就是搞不懂女生、以及崔真真是一个好容易在奇怪地方不高兴的怪怪笨蛋这两条设定。
谁让她生病呢?
说不定都没好,又因为他和时书雅的事情憋着气,难怪耍性子,他就不一样了。
虽然也带着伤,费劲吧啦挑了一天东西,眼睛花肋骨疼,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好,但他是个男的,男的皮糙肉厚挨几顿骂没什么大不了。况且她没骂他,顶多就是有点不耐烦,不礼貌,没说再见就挂电话。
啧。
“崔真真,傻瓜。”
坐在她家,又小又破的家里,他打开kataotalk狂戳她的头像,超暴力地想象着用力拧掉她的脑袋再放回去,嘴上嘟囔:“大傻蛋,天天就知道气我。我刚出院好不好,对你这么好,干嘛又要生气啊??”
实际上做好道歉的准备,直接发群兄弟们:【惹女生生气怎么办?】
没人回。没关系,经常的事,继续发。
【还在医院?@南在宥】
【差点又跟崔真真吵架,无语,打个电话都能吵起来。怪不得南在宥以前老说头痛,现在我懂了,要是经常跟女孩子玩就会这样,还不如你舒服@高镇浩。】
【出来,帮我挑礼物@宋迟然】
管她为什么闹别扭,花钱总是没错的。
崔真真根本没法抗拒好看的、亮闪闪的东西,这点连迟钝的他都能感觉到。
然后就显得宋迟然非常重要,时常帮他出主意。这回当然也不例外,裴野迅速换成私聊:【别装死啊。】
【别睡了,天亮了。】
【草,你上辈子做树袋熊的吧?宋迟然,树袋熊都没你能睡。醒了赶紧回消息,以前说的我都买过了,想点新东西。要贵的,小个,别太实用纯好看的,她喜欢。】
一条接着一条,无聊,崔真真放下手机。
偌大的宴厅,长长的桌子,发亮的玻璃杯里流淌贵酒,酒精在大脑神经中昏昏地胀大。以崔真真的视角望去,一盏盏垂灯辉煌,音乐从未止歇,少女们旋转的裙摆、支起的脚尖总是让人联想起橱窗,橱窗中的八音盒,八音盒中的精致玩偶,翩翩起舞。
万物包裹于一层玫瑰色的光雾里。
流金溢彩,纸醉金迷。这就是时书雅想让她目见的场景,她所一直拥有的东西。
——你要道歉,我给你。
连同华丽的城堡、裙子、地位和待遇,统统借给你,但终究不属于你。
得到再失去是什么感觉?
午夜后的乞丐。
时书雅多半想这样问她,好巧,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时针指向十二点,宴会的尾声,崔真真再次举杯:“敬时书雅。”
“敬书雅!”大家整齐应声。
宋迟然醒了,漫不经心地笑着。
书雅啊,你怎么可以不明白,不警醒。所有事情都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而后延伸出无数次。
你的不得不妥协、裴野逐渐对俯首脱敏,宋迟然一再忍让和高镇浩的歉疚。包括我来取代你这件事,也是如此。
时书雅,请享受你最后一点美好的时光吧。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将笑着问你,从至高无上的国王到一文不名的假公主。
跌落又是什么滋味。
*
裴野差不多等了一晚上,宋迟然还是没回消息。好在明天她们就回来了,他没在意,打算第二天再去找人。
该道歉道歉,该揍就揍,崔真真是崔真真,兄弟是兄弟。他从没把两者混为一谈,更没想过,也许双方会产生矛盾,无法同时存在。
夜色沉沉,月光,太寂静了,简直刺耳,像一张坏掉的唱片。
无论如何,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到来。很快,圣格兰的学生们发现。
尹海娜消失了。
第59章 暴君
打事故后,尹海娜就再没露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有人说她残疾、昏迷、仍在医院里抢救,或者见事态严重匆忙转学了。
也有人说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时书雅动手。据说时书雅伤得重,左眼视力永久性受损,刚出重症病房又派人去美容院咨询植皮手术。该不会毁容吧?
兴许正是听说了才逃跑。
比起这个,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参加秋令营,所以崔真真的美貌变成热议话题。
“呀,说惊为天人或许有点浮夸,但的确叫人挪不开眼啊!!五官拆开每一个零件都漂亮,合起来更耀眼。尤其是眼睛,神奇的形状,越看越像妖精呢,大发。无法复刻的美颜,路过的蚂蚁都会鼓掌的程度。”
“笑起来太美丽了,看得我心情都好了。冷脸也是圣格兰第一。”
“美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多次都想惊叹。用那样的脸生活的话,世界会变得美好吧……疯了,以前到底是谁欺负她?贫穷算什么,凭什么排挤这么可爱的孩子。”
“现在做亲故还来得及吗?”
“被蟑螂爬眼睛了吧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普通皮肉美女而已。”
“晕……打算出道吗崔真真?身材比例很一般,拜托别再买水军。”
世上终究爱美的人多,极少数发表异议的人没被理会,反而越来越多人表示:“香香的感觉……希望下辈子是崔真真的脸。”
线上的评论无关身份利益,因而真实。
尽管在出身、权力面前,除非极致的美貌否则并不值钱,可每天照镜子都将会心一笑、光是笑一笑便能换来讨好和吹捧。
哪怕不是投资,不是多巨额的助力,只是花钱买东西的时候花店老板忍不住多送一个苹果,抹掉一些零头,又有谁会排斥外表带来的优势呢?
况且。
“不怪裴野迷上呵呵呵呵。”
“以为只有裴野吗?太迟钝了,新的追求者已经加入战场。”
“莫???区区一个秋令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正惊奇着,第三个天大的新闻传来。
裴野和宋迟然打起来了!
*
事情是这样的。
经过体检、一再向金管家保证不打架、不受伤后,一个人呆到发霉的裴野!终于!可以回学校了!
第一反应就是去见崔真真。但崔真真搬了新家不喜欢他接送,说太显眼,会被邻居讲闲话。——啧,什么狗屁玩意儿啊敢说她?揍一顿不就得了?或者拿钱砸。
裴野想得简单,大脑拆开只有三样东西:钱、拳头、崔真真。
说出来肯定挨训,他学聪明了,拉倒。反正待会儿给她投喂、中午约食堂,晚上去吃关东煮,安排得明明白白,有的是时间见崔真真,和她说老多老多话。
于是就没执着,先去机场接南在宥,再突杀到宋迟然家,一首摇滚乐加超级音响,硬生生把树懒拽起来,塞进车。
OK,不包括最近又跟老爸吵架伤上加伤的倒霉高镇浩,三人组集齐!
刚放出笼的裴野活蹦乱跳:“喂,那个破岛上你们玩什么了?崔真真都干嘛?提我没?草,不是叫你们看着点她,搞什么,为什么会被那女的欺负??”
“别太欠扁了,裴野。”
南在宥形成鲜明对比,一副累到的样子,摘下墨镜超浓黑眼圈,语调也疲惫:“你嘴里‘那女的’昨晚爸爸去世,自己出意外,动了两小时手术才脱离生命危险。一醒来立刻面对律师、验证遗嘱,还要帮忙料理长辈的后事、安慰两天两夜没合眼的妈妈……”
“好歹从小认识,即便不喜欢她,眼下就不要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时书雅会伤心的。
这句话没说出来,因为没用。
果然,裴野不以为然:“管我屁事,谁让她搞丢大王。”
大王是无敌的孩子——裴野最珍视的伙伴、他从小养大的杜高犬的后代。
由于先天性缺陷,无敌身体不好,绝育前配种一次仅幸存下一只虚弱的小狗,取名为大王,被时书雅以订婚信物为理由强行抱走了。
时书雅并不喜欢动物,单纯跟裴野赌气,干脆把大王扔给园丁照顾,不出两个月便弄丢。
裴野上门质问时,七岁的她只道:“一条狗而已,我赔你十只行了吧?”
从此两人关系恶化到极点,无论长大后如何致歉示好,裴野一直不肯原谅她,甚至怀疑她嫌小狗脏又爱叫,故意扔了大王。
陈年旧仇难以消除,南在宥换话题:“至少在葬礼上别刺激她。”
去不去还不一定呢,裴野冷嗤一声,推宋迟然:“你去么?那女的爸下葬。”
“zzz”
树袋熊秋眠中,下线,勿扰。
无语,简直睡神转世,到学校才一脸惺忪要死的表情慢吞吞抬眼。
裴野使唤司机从后备箱拿礼物下来:“赏你们的!以后谁敢再说重色轻友,我捏爆他的狗头听到没?”
嗯嗯嗯,南在宥爱骑摩托车,收到一套炫酷骑行服和头盔手套。
树袋熊喜欢画画,戴银项链和戒指,就给一箱最贵的颜料外加新款男首饰。
说实话,裴野第一次发现买礼物还挺有意思的。
他没耐心,以前最烦这些东西,甭管谁生日、什么破节日统统甩给金管家处理。可能在医院里窝得太没意思了吧,加上崔真真收到礼物时经常冲他笑,笑得特别好看,他才破天荒地想要自己去挑。
挑着挑着又想起兄弟们、金管家、无敌、姐姐侄女以及裴女士,索性买一大堆,打算过两天给他埋土里的爸也烧一两副名画来着,省得老头在那边搞不了艺术。
“呜哇,真没想到有收到礼物的一天,虽然是托小学妹的福,好感动喔。”
南在宥假惺惺的感慨、笑眯眯的调侃迎来拳头:“闭嘴!恶心死了!”
“怎么会,真真不是非常可爱吗?”
“我说你啊蠢蛋!给我叫崔真真!!”
“那也太生疏了呢。”
“本来就不熟!!!”
吵吵闹闹下了车,甩上车门,裴野绕到宋迟然身旁:“你昨晚干嘛不回消息?帮我想好没,还能送什么东西?”
“给女生吗?”南在宥明知故问,被恶龙瞪了一眼,举双手投降,“好啦,帮你想就是了……项链耳环手链?”
“买了。”
“衣服包包鞋子……”
“送过了。”
“那就选择家居装饰品好了,抱枕香氛地毯……”
“搞什么,以为我没脑子啊?”
“啊。”
这么说全部送过?这下南在宥真感觉意外了,“裴野,原来你的脑子可以这么好用吗?”
“……滚。”
就说傻子靠不住!裴野又去烦宋迟然:“少装哑巴,赶紧出主意!”
“别着急嘛,阿迟的话,聪明的大脑稍微需要一点时间清醒过来。”
三人边走边说,差不多到教学楼底下,宋迟然忽地止下脚步。
“让我想的礼物也打算送给崔真真?”
像是随意一问,语气十分自然,至少此刻两人皆没听出异常。
“对啊。”废话,不然能谁?
裴野回得理所应当。
谁都没想到,下一秒,他会说出拒绝的话:“那我应该帮不了你了。”
“干嘛?为什么?”
嫌麻烦?
不喜欢崔真真?
总不能不高兴他给崔真真送那么多礼物,只给他们送一次吧?
裴野脑子里许多猜测,对方给出的答案完全不在其中。
“我好像也迷上她了,崔真真。所以。”
明亮的日光下,秋天,梧桐树变成金色。
闻言的学生们纷纷定住身形,扭头看着站在太阳与教学楼阴影间的那个人,就像在聊天气很好。他弯起唇,带着几分刚醒的倦意,酒窝浅浅地说:我们公平竞争吧,裴野。”
全场震惊,就算突然十级大地震也不过如此。南在宥:“阿迟?你——”
“没有在说笑,也不是梦话。”
他无比镇定、平静、笑着说:“我喜欢她,她也知道。”
紧接着,裴野想都没想,一拳砸了上去。
*
裴野和宋迟然打起来了。
就在高一楼下,打得特厉害。
崔真真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消息,那人说着打开论坛:“你看……”
关系一般的同班同学而已,今天早上才说上话,没想到崔真真听完当真垂下狐狸似的眼睛、带着一身香气靠过来。
男生一个激灵,紧张到两腿发抖、呼吸困难,忙把手机递过去:“借、借你看吧!你拿去慢慢用,不着急还。”
“好的,谢谢。”
连声音也好听,呜呜TT。
被俘获的男生化作原始大猩猩,抱头无声大叫。
接过手机,点开帖子,论坛上实时更新的照片很多。
有裴野一脸煞气抓宋迟然衣领的,将他掀倒在地的、毫不留情地挥拳的、血花迸溅的。看起来力道只比当初霸凌周淮宇轻那么一点,说明裴野是真的生气了。
他喜欢崔真真这件事,没有告诉另一位当事人却别别扭扭说给兄弟们听。
任凭南在宥怎么打趣揶揄,他一不否认二没反驳,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宋迟然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且他还鼓励过他!
崔真真跟周淮宇好的时候,宋迟然说:“一只瓢虫而已,我替你解决,你只用做好自己的事、继续找她相处就可以。”
崔真真生气的时候,宋迟然说:“假扮小狗吧,估计会吃那套。”
崔真真报名社团、参加秋令营的时候,他一再说,也是宋迟然表面不感兴趣、最终困困地答应:“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会好好照顾她的,不准别人欺负。”
那些话也是!
“崔真真?……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应该还不错吧,虽然画画糟糕。”
“做便当,不就是关心的表现么?”
“行,加油。”
这些,那些,全部是宋迟然说的!结果一趟秋令营回来,他居然张嘴就来自己也喜欢上崔真真,要和他公平竞争?!!
裴野气疯了,打得停不下来,拉不住。
“我说……那个谁,不下去看看吗?好歹……”
好歹是因为你才打起来啊,这么置身事外真的好吗?
实在闹大了,就连新班主任、教导主任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言辞委婉恳切:“崔同学,你、你有空吗?不然陪老师下楼稍微……调节一下,你看可以吗??”
那可是YK和亚天的继承人!万一弄出点什问题谁负责啊??
面对众人明里暗里的催促,持续了一整个早自习的热切目光,崔真真只是倚在走廊上,居高临下、漫不经意地观赏了一阵子自己的战利品,眼神明亮却又暗惨险恶。
——打吧,用力地打。
像最原始丑陋的野兽那样,最好打得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咔嚓,如同对待周淮宇,她也用眼睛摄下精彩残暴的画面,替这一幕命名。
《恶犬内斗》。
接着回到教室座位,握笔,抽出一张新试卷:“抱歉,老师,可以不要打扰我学习吗?期末考对我很重要,需要花很多精力准备呢。”
换言之,裴野、宋迟然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狗咬狗罢了,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多就腻了。除非死人、残疾,否则小打小闹,凭什么要她登场?
“好、好吧,崔同学真是……爱学习。挺好的,挺好……继续保持。”
老师们悻悻退场,男女生议论不休。
崔真真不在意,伸手轻拍前排女同学的肩膀:“吴智恩同学,允熙在补觉,我不想打扰她,可以找你借一下课堂笔记吗?”
对方是成绩优异的特别录取生,数学课代表,第一次被风云人物搭话、意外被准确叫出姓名,不由得受宠若惊又紧张不安。默默环视一圈周围,她推眼镜,没有犹豫太久便借出了笔记。
“谢谢,你的字很美。”状似不经意地夸奖,崔真真给出一盒昂贵的黑巧克力。
恰好全素儿结束自习,从隔壁班过来:“这些面膜、护肤品都挺好用的,你拿着吧,秋冬也要防晒。”
“呀,还有你,晕飞机的怪丫头。”
手肘压在窗轨上,她伸长胳膊戳了戳李允熙脑瓜,“把东西收起来,中午见。”
随即问崔真真:“你一起吗?去二楼吃那家挺好吃的甜品店。”
“好啊。”
裴野、宋迟然为她大打出手,由此可猜,高镇浩、南在宥也不远了。
足够见识手段,清楚对方在押宝,审时度势后意识到需要尽快绑定两人关系,当着大家的面,拉上李允熙,快狠准地把‘崔真真和全素儿关系恶劣’修改为‘她们是最要好且最先建立起友谊的小团队’印象,百利而无一害。
全素儿有自己的盘算,崔真真不介意,笑着答应:“中午食堂见。”
“行。”全素儿满心轻快地走了。
低头看笔记、做试卷,听着其他人并不悄声的议论:
“崔真真……居然挺善良的?跟全素儿都能交好,说明不是记仇的人吧?”
“还记得韩志勋吗?好像变成疯子了只能被关在家里。看来故意报复什么的,一定是裴学长一个人的意思。”
“哇,放心了!以前也欺负过她来着,终于不用担心随时收到红牌……”
没有人望见,在头发的遮掩下,崔真真也满意地垂眸。
一切都如计划般进行着,从今天开始,不单形象、外表有所改变,她也将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和名声。就此从无人注意的角落走向中央,直至盖过n4。
成为圣格兰的顶峰。
*
大众视线锁定热点,论坛继续直播。
边被删边播,事情进展到南在宥费尽力气暂时稳住两人。
裴野好一点,满拳头的血,全来自宋迟然。饶是如此,宋迟然并没有在朋友的劝解下收回话语,反而摆烂地躺在地上,火上浇油般说道:“唔……该不会还不知道吗?裴野,我和真真其实认识得更早,在你发红牌、鼓动大家欺负她之前就在聊天。”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这不叫找打行为还有什么能叫?
众人集体瞪眼,苦思冥想着崔真真究竟给宋迟然下了什么药、或宋迟然才是那个掉到海里被章鱼吃了脑子的人时。
万万想不到,他还有更讨打的。
“怎么回事呢裴野,也没人告诉你么?秋令营的探险活动,我们单独在丛林里过了一夜。我想我应该负责,更何况……”
“她给我发过那么多照片。”
真让人好奇究竟是什么照片,搞得裴野一看,刚消点的火气大爆炸,立马又冲上去揍了起来。……哇,真是,丝毫没有留情,拳头撞击上骨的声音让人不忍心听。
喊来司机、保镖、一堆学校老师连同保安,一群人死命分开揍上瘾的两个暴力分子——准确的说是一个暴虐狂和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热衷寻衅狂魔。
再不敢让他俩处于同一个地方,赶紧把伤势更惨烈的宋迟然拖去医务室,然后处理裴野。
“滚!谁都别碰我!!”裴大少爷凶狠戾气,像狂犬病患者,咬人必定传染。
“先去医院吧。”南在宥劝,“虽然不了解阿迟在想什么,可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那个人就是——”比较怪。
感觉对什么都不上心,提不起兴趣。有时候又突然发作,毫无规律可言。
话没说完,引火上身。
裴野猛地拧过头:“什么探险?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你他妈的没说?!”
“……说起来太复杂了,我是担心你和时书雅杠起来惊动大魔王才……”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什么?”
“他喜欢崔真真,我也喜欢崔真真,你跟那个傻比走那么——”
“怎么可能?!”南在宥头疼地直按额头,他一直在替他收尾不是吗?胡乱打架的事,崔真真的事,时书雅的事。
他一向承担这种角色,并不在意被忽视自己付出的精力。只是。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冷静点行吗?别把那种词用在阿迟身上。”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朋友,有过口角,却从没上升到动手。
他尽力劝解,想把事情延后,等双方都平静下来再说。奈何裴野是不服管教的野兽,一旦怒意上头便无差别攻击。
并且为着疑似帮敌人说好话的缘故,南在宥也逃过讽刺:“用不着你装好人!”
“裴野。”南在宥叫了一声,“所以是想连着我一起打吗?”
咣!裴野踹翻垃圾桶,仍怒冲冲地:“那你就别帮他说话!宋迟然算什么?草,只要你别学他一样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无敌是,大王是,还有好多好多,如今崔真真也属于被裴野认定的东西。
不知怎的,南在宥低眸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重复:“抢你的东西……”
“裴野,也许是我们都太忍让你了,才会让你变成这样。或者说,你一直这样,只要喜欢的东西就是你的,哪怕不喜欢但只要你觉得是那就依然是你的,谁都不准碰,碰了就得死。未免太蛮横了不是吗?”
素来嬉笑打闹、负责拉氛围的人,第一次收敛起好脸色,显露出平稳的一面。
他当众指责他,数落他:“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那么,这一次我就不帮你了,裴野。你终究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和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啊,谢谢礼物,我特别喜欢。”
临走前倒是对他笑了,微微叹一口气,却也抛弃他:“自己去哪里处理一下吧,伤口,当然不处理也是你的自由,别人没有权利干涉。我先走了,再见。”
他走了。
宋迟然和南在宥,他们都走了,留下裴野一个人定定地、阴沉沉地站在原地。
周边有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地走,可是都绕开他,不敢吱声,不敢靠近,好像他是一个暴君,一座随时崩裂的火山,但凡稍微接近一点保不准被烫伤烧死。
——他们怕他,讨厌他。
习以为常的事,明明就没有要下雨。
今天天气特别好来着,抬起头能看到大太阳与湛蓝的天空。明明天气晴朗到不行,风也吹得人凉爽舒服。可具体是为什么呢?裴野总觉得应该快要下雨的。
赶紧吧,把太阳弄走,叫它滚蛋。
不然来一场台风、龙卷风也行。
要是现在下雨就好了。
他想。
第60章 小熊【一更】
裴野没去医院。
出于某种原因,裴野、宋迟然,两个刚掐完架的人先后走进医务室,一呆就是一整天。——怎么不算一种默契呢?
庆幸学校医务室够大,俩人形同上辈子的仇敌,王不见王,一人占据一间房,隔着一堵墙。没有声音,没再打斗,午饭也没出来吃,安静的跟死掉一样。
于是将目光转向崔真真,本次n4世纪性大崩盘事件的隐藏参与者,大家纷纷猜测她更倾向谁、打算先找谁,到了设赌局下注的程度,结果令人失望。
她哪儿都没去,谁都没理,光是往食堂二楼吃了顿饭,然后照常回教室上课、学习。
“真狠心啊。”
“好无情。”
叫人忍不住感叹,包括裴野。
他打架了,又受伤,不管什么理由他想当然地觉得崔真真会来看他、问他、甚至有可能稍微带点无奈的语气哄哄他。因为他给她买礼物,她应该已经收到了。
因为他们是朋友,因为……他喜欢她。因为他想要那样。
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依然想象发生,即便他是YK的继承人。
裴野最近越来越体会到这一点,经历了一天的猝不及防、惊愕、愤怒、暴躁、落寞,最终决定做一个主动的人。
她不要管他,没关系。他去找她就好了。
满脸写着‘我好不高兴,但不想不可以自己说出来,但是又希望你能发现我真的超级不高兴然后和我说说话好不好?’的裴野出现教室时,崔真真正在整理笔记。
睨见他,她语气如常,指了指身旁的空座位:“允熙去图书馆了,我的事还没做完,你先坐一下。”
“哦。”无视路人甲乙丙丁,裴野乖乖坐下来,脑袋无精打采耸拉着。
“无聊可以看书。”
崔真真递本课外书过来。
她怕他无聊,裴野突然感觉好了挺多,抱着她的书包,像抱着一只小兔子,老老实实且艰难地翻开书一页一页看起来。
变成一只笨拙却服从命令的金色小熊。
两只拳头包成粽子的那种。
因为手受伤太不方便的缘故,崔真真故意拖延许久,冷眼旁观他渐渐变得不耐烦、手脚动来动去却又不敢打扰她,只好板脸费劲儿地忍着、压着,直到天彻底黑了,教室里人走光,肚子也咕咕大叫起来。
“走吧。”她终于发话,“带你去吃猪排。”
“好!”
裴野瞬间复活,自觉提上书包、试卷、一堆乱七八糟反正重的东西挂在肩上,亦步亦趋跟着走。
来到小吃店,并没有把菜单给裴野看,也没问他意见,崔真真点了一份炸猪排、一碗招牌咖喱饭以及两碗海带汤。毫无铺垫地开口:“你又使用暴力了?对宋学长?”
裴野没来过这么低级……低端……平民……不是,呃,风格小清新的店。正撇嘴张望呢,一听这话顿时大脑炸开,飞快解释:“我是打了他没错,但是!但都是有原因的,就是说他先……都怪他……”
可恶,怎么说啊??!!!!
“因为我吗?”崔真真打断,手背碰到杯子,把它往前推了一下。
哦,她没有茶水来着。
裴野使用两只肥肥的熊掌手费力地夹起水壶,一边给她倒一边否认:“不是。”
他不想说那些事,不准备背后说某人坏话,懒得骂他。
可崔真真要说:“我有听说,你们打架的时候提起我。”
“谁说的?我弄死……”
“宋学长不太喜欢我,是吗?”
“才不是!”
就是喜欢你才打起来啊!
“我能感觉到他排斥我,可能也认为我不是好人吧,冲着钱跟学长来往,所以不希望我们继续做朋友。”说着,她别过脸,藏腻了表情,极平淡地补了一句:“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都一样。”
指的是那些误会她的人,前段时间他一生气就全部教训掉的人。
又说:“一个人被困在森林里确实恐怖,不过比起宋学长,那时候我更希望见到的人是你。”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
裴野有点明知故问了。
表面假装不关心,眼睛转来转去,实际手指紧张地转杯子。
“因为我们比较亲近不是吗?对我来说,宋学长只是通过学长搭上话的人,关系并不好。”米黄色的波点瓷砖映衬出女生乌浓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嘴唇是雾蒙蒙的浅粉色。
她把脸转回来了,换上失落的面具,抿茶苦笑:“也许是我太惹人讨厌吧,所以才……”
“胡说!闭嘴!”他硬邦邦地反驳:“根本没那种事!”
——她误会了。
裴野发现,崔真真果然是笨蛋,姓宋的叛徒也是笨蛋,可能他们都是大笨蛋。所以一个不会表达,一个没法接收,明明宋狗贼特别特别喜欢崔真真,为此卑鄙狡猾撬他墙角、偷他家,跟他翻脸,崔真真却竟然以为自己不被喜欢,然后就也不喜欢姓宋的。
搞鬼啊。
本该帮忙讲一下才对,其实他不讨厌你、他喜欢你什么的,裴野觉得,毕竟他们做过兄弟,那家伙说公平竞争。
然而。
他不想。
直觉告诉他不能、不对、不应该替情敌说话。
完全没想到宋迟然变成自己的情敌。可是崔真真只有一个,是他先注意到她、他先喜欢的,所以不管南在宥怎么说他专权独裁,裴野不管。
大不了把其他东西让出去,最喜欢的赛车、新买的游戏机都行,唯独崔真真和无敌,他谁都不要给。
因此也只能沦为叛徒,从现在开始,他背叛他们的友情。
这种滋味糟透了,裴野努力甩掉,一连串说了好多崔真真的优点(包括能用伟大的厨艺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人而不用坐牢)哄她开心。同时也问出自己惦记了一整天、根本没办法不去在意的事。
“那个……谁说,你们在ins上聊天?”
“啊,是有那么回事。”
原来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崔真真迅速想好说辞。
“记得是在收到学长的红牌以后吧,处境实在太差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排挤,学校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说实话,不用刀花我的脸就很好了,因而一再想过自杀。多亏ins上认识的网友劝我,当时确实非常感激他,简直像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天使,能线下见面就好了……”
“曾经那样想过,不过宋学长是宋学长,他们不太一样,我能够分得清。”
“学长你……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凭什么介意呢?始作俑者?
一时兴起就把人扔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你伤害我,而他救了我。
我对他有好感,曾经有段时间视他为救赎。
用笑吟吟的神情提起往事,埋下伏笔,不动声色地挑起危机感与嫉妒心。
“您好,打扰一下。”
恰好上菜了,笑容温良的服务生没有认出崔真真,那个在店里暴饮暴食过的超重女生。后者叉起一块切好的猪排递到裴野嘴边:“尝尝吧学长,我最喜欢的食物。”
“啊……哦。”
对话中断得突兀,裴野木木地张嘴,脸色又白又红又黑,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谁让红牌游戏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坎儿呢,碰也不敢碰,偏偏宋迟然没有。
不但没有顾及,假如说他是可恶邪恶的发牌人,对方则代表善良美好的神,就算现在崔真真排斥,以后呢?
他们还会继续聊天吗?聊什么?
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裴野不敢问,觉得嘴里的炸肉又酸又苦,搞不好有刺,难受,扎得他喉咙老痛。
吃完饭,要结账,他找出信用卡,被拦下:“这顿饭让我请吧,学长稍等一下,要是能心情好起来就更好了。”
“……”
她!关心!他!
她!不想!他!心情!差!
裴野眼睛一亮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崔真真付完钱侧头时,正好瞧见他紧张兮兮、做贼似的把一沓钱放进她书包侧袋。
同时抽出手机,兴冲冲对着餐桌和菜单咔嚓卡擦拍好几张照片。
打算留作纪念吗?
真可怜。
舔一下糖就幸福得眯起眼睛、生怕被人偷走的表现,好笑又可怜。
“学长。”转身的一刹那展开笑颜,崔真真提议去游戏厅玩。
哈??那么幼稚无聊脏乱差又吵死人的地方裴野当然是——同意!
毕竟除开学校、便利店吃关东煮,他好少能和崔真真一起玩。
到了地方,起初要摆架子,大少爷双手插兜,保持一副酷酷拽拽不屑出手的模样。十分钟后,他摆不住了,哪怕今天把手用烂了也得让崔真真看看他的本事好吧?!
运动将才可不是说说而已,投篮、保龄球、抓娃娃他样样都玩样样行,分分钟赢到一大堆娃娃!疼……当然是疼的啊!
虽然表面只有拳头比较夸张,但别忘了他身上还有旧伤,是一个没痊愈就逃出来的病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身旁不断响起赞扬声:
“学长,好厉害。”
“手受伤能做到吗?真神奇。”
“不仅仅在学习方面有天赋,学长运动起来同样可以成为天才。”
劣质闪烁的炫目彩灯下,她笑容明媚,满眼真挚,仿佛有一种魔力,全世界只注视他一个人,只在意他。
在她面前,裴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财团的头衔,也并非一事无成。
多好啊。
能够被人看见、被肯定。
恍惚间令人沉醉,真的好想好想永远和她在一起,生活在她所打造的童话里……
“学长,我到了。”
一句话将他抛回现实。
裴野低下头,只见自己左手抱着巨大熊公仔,右胳膊挂书包、大麻袋以及各种街头打包的零食烤串,原来已经走到她住的楼底下。该死,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吗?
时间怎么变快了,路真短!
“行吧。那你早点睡觉,别熬夜,又聪明再不休息就更……”笨蛋了。
不情不愿地交出东西,老妈子一样叮嘱。他话没说完,眼尖捉住居民楼下、一颗影子特别大的树下面有东西忽然动了一下。
好像,是个人。
宋迟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