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作品:《死遁后和哪吒掀了天庭

    ·


    时值初春。


    关隘附近的山坡上,桃花开得不管不顾,如云似霞,粉白花瓣在风中簌簌飘洒,是新生,也是告别。


    哪吒拉着与应,熟稔地穿梭在花枝交错的桃林小径,最终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崖边。


    崖下,是波涛汹涌的东海,崖上,是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


    他的目光曾长久地投向关隘的方向,那里有他无法释怀的过往,但此刻,他只想让她看看这里的桃花。


    仿佛只要她看见了,那花就开在了她的心里,与他无关,却又与他有关。


    他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桃花,簪在她鬓边,海风带着咸涩吹拂而来,卷起她的发丝与素白衣袂,卷起漫天花雨。


    几瓣粉白,沾在了她的发间、肩头,无声无息。


    他看着她站在纷扬桃花雨中的侧影,阳光勾勒着她清丽的轮廓,只觉得那满山的花树加起来,也不及她此刻万一。


    而她,就在这时回过头来。


    少年站在春光里,金乌般的眸子笑得弯起,瞳孔深处,满满地映着她一人,再无其他。


    与应睁开眼,晨光熹微,透过轻薄的纱帐,在地面投下柔和的光斑。


    哪吒已经坐在她床边,红衣依旧灼眼,却像蒙上了层看不见的薄尘,少了些鲜活的热度。


    他正垂着眼,指尖卷着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乌发,一圈,又一圈。


    “醒了?”


    “嗯。”


    这样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很多个日升月落。


    哪吒每日都会准时出现。


    有时带着散发温热气息的糖糕,有时只是坐在一旁,看她抄录经文,或是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与应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枕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花瓣娇嫩,花蕊上还凝着晶莹剔透的晨露,显然是刚刚采撷而来,带着山野清晨的清冽。


    “你昨日说,梦到桃花了。”哪吒的目光也落在那枝花上,“我去找了。”


    她确实梦到了。


    梦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绚烂如霞,少年站在纷扬的花树下,眉眼弯弯地朝她笑,花瓣落满他的肩头,落满她的心间。


    可此刻眼前的哪吒,说起这些时,那双曾盛满星辉与炽焰的金瞳里,只剩平静,再无半分梦中灼人的光彩。


    “谢谢。”


    她说,指尖拂过冰凉的花瓣。


    哪吒“嗯”了一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他的指尖依旧是温热的,可触碰她的力道,却变得很轻,很轻。


    很久很久以前,他总是没轻没重地捏她的脸颊,惹得她蹙眉喊疼,他反而笑得开怀。


    可现在,再也不会了。


    那些莽撞的亲昵,仿佛也随着某些东西一起褪色遗失了。


    “今日我要去灵山。佛祖讲经。”


    “我陪你去。”


    “不必。”


    “要的。”


    这样的对话,同样重复了无数次。


    与应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她其实知道,哪吒是怕她一去不回。


    就像当年,她也是说会一直陪着他,然后就没有再回来,可现在的哪吒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非常。


    “好。”


    去往灵山的路上,云海翻涌,霞光万道,哪吒踩着风火轮,飞在她身侧,寂静中,他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乾元山,莲池畔。”与应声音平稳,每个字都清晰,“那时我刚入师父门下,你来接引我。”


    “然后呢?”


    “我在池子边看水,你在身后突然出现,你说,‘师父叫我来接人,没想到是个连水都怕的胆小鬼。’”


    “像……我会做的事。”


    “与应。”他唤她,金瞳转向她,瞳孔映着初升的朝阳,却隔着层朦胧的薄纱,“如果……如果我明天忘了这些,你要提醒我。”


    “好。”


    木吒立在云头,望着远处并肩而来的两道身影,眉头微蹙。


    哪吒踩着风火轮,和与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飞得极稳,不像从前,总爱忽高忽低地绕着与应打转,带起呼啸的风,惹得她嗔怪。


    木吒的目光落在哪吒脸上,那张昳丽的脸在晨光里线条清晰,却没什么表情。


    既无往昔面对与应时那种藏不住的欢喜,也没有平日的桀骜不耐。


    他看到哪吒微微侧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问什么,离得远,听不清,但木吒知道那问题是什么。


    哪吒总会问,问初遇,问旧事,问那些早已刻入彼此骨血却正在他感知里褪色的点滴。


    与应侧脸回应,声音隔着云雾听不真切,只看到她微微颔首的轮廓,哪吒听完,脸上似乎掠过了然,随即又归于平静。


    木吒心头一刺,他想起了几日前,撞见哪吒在七苦殿外徘徊。


    那时哪吒手里捏着枝刚折来的樱桃枝,红果上露水晶莹。


    他低头看着它,又抬头望向殿门,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东西的意义。


    最终,他只是将那枝樱桃轻轻放在了殿门外的石阶上,转身离去。


    此刻,看着他们飞近,木吒注意到哪吒的手,那双手垂在身侧,离与应很近,却始终没有碰触。


    直到灵山巍峨的山门轮廓在云雾中显现,哪吒拉住了与应垂在身侧的手腕,与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


    木吒看得分明,哪吒牵着她的手并未用力,只是虚握着。


    金吒不知何时也落到了木吒身侧,注视着那对渐行渐近的身影。


    “他……”


    金吒的目光在那双虚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缓缓闭上眼,低诵佛号。


    “他还在‘寻’她。只是……‘寻’的,已非当日的‘她’,‘寻’的,或许也只是‘寻’这个动作本身了。”


    木吒默然,他看着哪吒牵着与应,一步步踏上玉阶,红衣与素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中并肩而行,靠得那样近,却又隔着那样远。


    ·


    他们被各自的职责推着向前,步履匆匆,相见的时间被压缩在晨昏短暂的缝隙里,目光的交汇都成了奢侈。


    哪吒来得越来越早,有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殿门微启,他便已立在阶前,手里捻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与应起身时,枕边照例会有枝桃花,她将花枝插入窗边的玉瓶,与昨日、前日、大前日,那些尚未凋零的桃花挤在一起。


    哪吒不再像从前那样,或懒散霸占她的莲台,或专注看她抄经。


    他多半是坐在离案几不远处的蒲团上,指尖燃着一小簇火苗,炼化着某种材料。


    偶尔,与应会从卷宗里抬起头,目光掠过那枝新插的桃花,再落到角落蒲团上的红色身影。


    “这份云图,”与应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疲惫,“标注有误,需得……”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来,抽走了她指间的玉简。


    哪吒站在案边,没有看她,只快速扫过玉简上的水纹轨迹,他拿笔蘸了墨,在玉简某处勾了几笔。


    “这里,流向错了。”他放下笔,将改好的玉简放回与应手边,“还有三处节点灵力淤塞,图上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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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实地勘验。”


    “嗯。”


    她接过玉简,甚至来不及说声“多谢”,他已转身走回角落的蒲团,指尖的火苗重新跳跃起来,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午时将近,玉生端着食案进来,轻轻放在与应案头。


    哪吒恰在此时收了火苗,站起身,目光落在窗边玉瓶中那几枝挤在一起的桃花上,淡淡道:“南天门有异动,我去巡防。”


    “好。”


    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天光里,案头的食案还氤氲着热气,他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与应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那份被他修正过的玉简。


    他的字迹依旧凌厉张扬,力透玉背,带着他独有的印记,可那份印记,此刻只让她感到疏离。


    与应端起微温的汤羹,入口却尝不出滋味,瓶中那些拥挤的桃花,有的花瓣边缘已开始卷曲发暗。


    袖中的樱桃核安静躺着,再也传递不出滚烫混乱的情绪,只有余温证明某种联系尚未断绝,却也仅此而已。


    ·


    最初,遗忘只是悄然侵蚀那些细微的感受,比如她发间清冷的香气,牵手时指尖的悸动,情动时血液奔涌的灼热。


    然而,时间终究开始磨蚀那些曾以为永不褪色的画面,于是,他日复一日地追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那时我说了什么?”


    “那棵樱桃树,还在吗?”


    每一次追问,都是徒劳又固执的描摹,试图将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一遍遍重新刻进日渐空茫的躯壳。


    变故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那日阳光晴好,风里带着草木初醒的清气。


    哪吒心血来潮,拉着她的手说:“走,回乾元山,看看我们那棵樱桃树长多高了。”


    他们站在熟悉的树下,枝叶葳蕤,红宝石般的果实缀满枝头。


    哪吒的目光落在树根旁一个小小的土堆上,他曾经蹲在这里,带着少年人的赌气,将几颗樱桃深埋下去。


    “喏,埋在这里的,”他那时闷闷地说,“因为你伤我心了,我便把它们埋了,连同那份委屈。”


    她记得自己如何蹲在他身边,一遍遍承诺:“以后绝不会了,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谁知,命运从来吝啬于施舍圆满,它最擅长的,是在最寻常处落下最猝不及防的刻痕。


    少年指尖捻着一颗最红润饱满的樱桃,带着笑意正要递到她唇边,动作却僵在半空,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失焦,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


    后来,太乙师父说:“丫头,这藕花做的壳子啊……终究是盛不了太重的情债。这便是他的宿命,即便不历那红尘劫数,情根深种,便注定要渐渐淡忘。这也是为何……他的未来不会有你,甚至不会有任何人的原因。”


    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宿命,遗忘,并非惩罚,而是这躯壳为了维系存在,不得不进行的剥离与舍弃。


    她没有告诉哪吒这个残酷的真相。


    但或许,他早已在一次次记忆的断层中,在一次次情感的流失里,心知肚明。


    所以他总是来,日日都来。


    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毫无预兆地闯进她处理公务的寂静宫殿。


    他总会找到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额头重重抵在她肩头,仿佛那里是唯一的灯塔。


    他依旧需要她。


    他依旧想靠近她。


    如同蜂鸟无法抗拒花朵的蜜源。


    燃烧的火焰无法离开支撑它的薪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