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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凭什么你当主角啊[穿书]》 第161章 你又知道了
不远万里来到这,决不能空手而归。然而两人方才说定,就听见脚步声哒哒,青枝雷紧走几步到她们面前,拦住人,焦急摆着手势,过于复杂,让人丝毫看不懂何意。
慕千昙目光冷冷,不想理她,正要绕过去。裳熵忽然道:“你丢东西了吗?”
青枝雷抱住双臂,耳朵快要转飞了,重重点头。
慕千昙视线微斜,就这么一句话,她好像明白半人鹿为何明明不介意这遗迹内东西被搜刮,却还是要追到江口岸边了。
原因很简单,江缘祁那帮土匪搜东西如蝗虫过境,除了那些岛上土著留下的宝贝,很有可能无意间,把她的巢穴也给端了,并拿走了些相当重要的。
裳熵问道:“你是不是很着急?”
青枝雷把手捧到胸前,耳朵耸拉,角上的电光都黯淡许多。
见她表情实在可怜,裳熵自眼角偷偷看了看慕千昙侧脸,试探性悄声问:“我可以帮到你吗?但是如果和我师尊的事有冲突,那我就不行了。”
青枝雷双眼骤亮,伸手拉住她衣摆,就要带她去其他地方看看。裳熵犹豫不决,又看了几眼女人,诚心终于等到了回应,女人下达指示:“我去摘草药,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走,过时不候。”
裳熵道:“好!我很快回来!”
在她俩离开前,慕千昙要回了书本,独身去往深林。途中看到不少尸体,约莫都是江缘祁带来的那些人,天气恶劣,死相都不怎么好看,蛆虫攒动,衣服连带骨肉都啃的瞧不出人形。
如此看来,向日葵大娘说得的确不错,她两人有上帝视角进来的顺利,但江缘祁他们,可能纯靠人海战术堆人命获胜了。
也不知道那厮究竟带了多少人过来。
不过,除了死尸外,这边的植被也被破坏的差不多,树妖把自己的根拔出来走到健康的泥土地里重新扎根,蘑菇坐在大石头上给自己疗养,看见有人过来还警惕地拍拍双臂,怒视来人。
想来,青枝雷估计是不想看见双方伤亡的增加,才会突然出现,引那批喊打喊杀的人进入遗迹,拿完东西就快点走,不要搞破坏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贪心到连路过妖的东西都不放过。
慕千昙冷笑一声,开始琢磨离开万药仙岛后怎么和江缘祁交涉。脚下则拐去另外一个没有被战场污染过的干净地方,她已不太在意看到恶心尸体了,但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照着书本内容,像是批发般采了一兜子草药,慕千昙掀衣袖查看腕上,岛上的“等价交换”诅咒已清晰可见,黑色皮带般杂乱的缠绕小臂,隐隐泛着流光。她放下袖子,决定到此为止。
以她的实力,处理大部分诅咒带来的负面效果都没问题,但再往上累加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难以控制了。意外是不能靠赌来应对的,尤其是在她运气一向很差的前提下。
刚把草药收紧储物袋,后头轻灵蹄音已至,少女显然松了口气:“怪不得没找到你,原来师尊走到这边了,吓我一跳。”
慕千昙回眸看她,就见青枝雷彻底变回鹿身,整个大了两圈,高大健壮生威猛,角上雷电四溢,光华耀目。裳熵从她身上滑下,哒哒哒奔到跟前:“我搞清楚了,她丢的是一个娃娃。”
慕千昙目光随着她由远及近,静静看着,不言语。裳熵继续道:“那个娃娃是挂在树上的,那些人想要那棵树,就要砍,但是小雷不愿意,他们就骗小雷,把她引走,最后还是把树给砍了。”
“嗯。”慕千昙垂眸翻看储物袋里的草药:“所以呢?”
裳熵捏着手指:“所以,她问我们,可以在回去之后,帮忙找找她的娃娃吗?”
青枝雷也把脑袋凑过来,好大一颗鹿头,俩眼珠子黑漆漆的,直勾勾盯着人,充满了渴望。慕千昙斩钉截铁道:“不找,你当我很闲?”
“不是白白叫咱们去找的!”裳熵抓紧补充:“作为报酬,她可以载我们回江口镇。”
慕千昙还待拒绝,甚至要拔腿就走,可那句话重在脑中转了圈,使她停了步子,回头拿眼神扫向青枝雷:“载我们回去?她靠什么载?海蛟吗?”
裳熵道:“她可以变很大!这是她的本事。”
万药仙岛里的生灵都与别处不同,出现个会变大变小还会发电的青鹿,可谓是相当正常,无需怀疑。而观她过往行为,这个交易大概也是诚心实意的,没有其他目的。
那么,简直是太好了。
本来考虑到来时的大船已被暴风雨打碎,她们回去全程都要靠白瞳,中途想让她这位妹妹歇息都没办法,现在这青枝雷过来提出这个,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至于那个娃娃,先承应下来,到时候她有没有去找,青枝雷又不知道。
这生于岛屿的大约是有什么限制,无法在大陆上长久生存,或者只是畏惧那个比起清净岛屿来说过于吵闹熙攘的陆地,否则她自己就上岸去找了。
既然如此,她找不了娃娃,不也没办法找慕千昙要食言的账吗?这个憋也只能默默吃下。
想到此,慕千昙立即答应。
几人说定,边即刻启程,穿过半个岛屿回到虎口湾。
终于走出了层层深林,看见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若不是最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此刻就该是心旷神怡的了。不过下一步目标还算明确,倒也称不上太过难受。
就要离开时,裳熵却看向另一个方位:“师尊,还有那些船员,咱们顺便把他们也接回去吧。”
要不是她提,慕千昙把那些人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就算是想起了,她也只给出了个不太乐观的回答:“他们没能耐活那么久,应该差不多都死完了。”
裳熵道:“去看一下嘛,万一还活着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慕千昙也有点想看看他们是死是活,便点了头。
她们沿着海岸,走回到上岸时那片海滩,远远看到冰屋还孤绝耸立,未有人影,她道:“都说死”
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人从屋里出来,端着木桶,朝林子吆喝:“再摘两片叶子来。”
林子里的人也给了回应,等她们再走近点时,一堆人从森林里钻出来,各自用大叶片做成的碗端着一堆浆果,往冰屋赶。
其中一人注意到她们,先是停住,满脸不可置信,不断打量,看到裳熵招手,确定不是幻觉后,脸上露出了绝处逢生的强烈喜悦,差点把怀中浆果都扔了,边跳边叫屋里人出来,嗓音嘶哑。
“快来!仙人回来了!快出来!她们没有忘记我们,咱们有救了!”
很快,一堆堆人呼啦啦钻出冰屋,手里吃的全部滚落,犹如见到神迹,瞬间泪流满面,双手合十,跪地久拜不起。
他们全都面黄肌瘦,显出不健康的黄土肤色,下半张脸长满毛线团般的杂乱胡须,衣着破烂,和野人没区别。这种状态并不好,但无疑全都活着,一个不少。
慕千昙眼睫微动,轻轻抿唇,低头望向自己留在沙滩上的,与裳熵错开的两行脚印。
就算只是文中一次性使用的炮灰角色,原来也不会甘于命运。被丢到绝境之地后,还能竭尽全力努力活下去。某种程度上而言,角色也不仅仅是角色,与现世中生活的那些所谓“真人”,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两道平行的脚印从脚下延续到远处。是啊,就算不走女主会走的那条路,也不代表着她就被女配这两个字锁定了,她周遭的世界始终是宽阔的。其实她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如今亲眼看到,更加坚定。
只要完成了那个目标。
把人都点齐,在海滩上站了一排。青枝雷四蹄塌地,将身一翻,那身躯就如注入水源的气球般迅速涨大起来,而内里渐渐透明,不多时便成了一座足有小山般高大的半透明青色大鹿。
岸上人都看呆,惊叫连连。她跪下四蹄子,放低身子。慕千昙先飞身而上,端坐到最前方。裳熵让船员们不用害怕,一一爬上,也都各自找地方坐稳,担心掉下去,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青枝雷缓慢站起,越来越高,往地面看,似都要眩晕了。而她向前走去,步入大海,竟未沉没,而是稳稳踩在水面上。向前一步,两步,与巨大身躯相反,她的动作格外灵动,如一阵风。适应片刻后,就这么狂奔起来,所过之处的空气中,炸出极其细小的雷花。
冷风呼呼刮来,跨越浪头如跨越山丘般简单,一只鹿就这么跳跃奔跑在蔚蔚大海中,与浪花云层共舞。这速度可比坐船,以及慕千昙乘坐白瞳还要快,估摸着抵达江口镇的时间要比想象中短很多。
能更快回去,对她而言是好事,毕竟越晚活骨肉就越有被用掉的可能,然而一件事向来有好有坏。现在速度是有所保障,可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仅晕船,还晕鹿。
并且,由于速度太快,她难受的程度也直线上升。
她端坐片刻,渐渐有点坐不住了,以余光静悄悄往后撇了眼,那些船员完全没受影响,个个生龙活虎,和裳熵打做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异常热闹。
“我们听仙人的话,没有往深的地方走,就是在外围找找,那些浆果之类的,还去浅滩抓了鱼。”
“好在有仙人做的冰屋啊,而且一直没化,真神奇啊,要不是有那个,我们早就被暴雨淋死了。”
“没化吗?”裳熵疑问。
“是啊,您刚刚也看到了嘛。”
裳熵点点头,没错,她确实看到了。
她不懂的只是,进入岛屿深处后,慕千昙也做*了好多个冰屋,那些都是由她的灵力支撑的,每次离开后不久,都会被她收回,毕竟那女人是个小气吧啦的,一点都不愿意浪费。
还以为按照那个女人的性格,海滩边的冰屋也会被收回呢,但实际上并没有。
船员们还在感慨此次活下来多么不容易,喧闹之中,裳熵望向最前面的那个女人,敏锐注意到什么,眉目微敛,站起身来。
慕千昙还在做心里挣扎。
她这会实在不舒服,想躺下来歇会,可这不就是在昭告她身体素质很差吗?
那些船员做了几十年船,不会晕很正常,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心理上过不去。
前段时间她在船舱难受,可不会被船员看到,现在不行,相当于露天,那些个凡人都精神奕奕,她一介仙人怎么能展现虚弱,这太丢人了。
正想法子间,小臂上多了阵暖意,她睁眼望去,是裳熵那大傻龙,正小心翼翼戳着她,眼睛自下而上瞅来:“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帮你揉揉吗?还是内关穴,防晕船的。”
慕千昙也回望她,默默看了会,才低声道:“你又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裳熵没听懂:“什么意思呀师尊。”
慕千昙偏过头:“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少关注我。”
这话怕是在间接否决了,裳熵眉毛耸下来:“对不起嘛,我忍不住。”
女人久久没说话,空气都要被海风冻凝固了。
等不到回答,裳熵也不敢再纠缠,低垂着脑袋就要离开,突然又听到她说:“隔着衣服吧。”
第162章 奇怪
裳熵僵住须臾,原本逐渐沉寂下去的心脏里炸出窜入天际的火焰。
她整张脸蛋都骤然铺开,大白齿漏出来,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个吃饱的福娃娃。把两手搓热了,才放上那被冰蓝色纱衣覆盖的小臂。
指尖触感凉滑,不像是碰着人,更像是一片瓷器,偏还有一丝温度透过纱衣,让人清楚晓得这片薄薄衣料下是个怎样的存在。
裳熵飘飘然的心也因为那点暖悠然坠地,她吸吸鼻子道:“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官。”
“”慕千昙瞥她。
细长手指以均匀力道往下按,缓慢而小幅度地挪动,寻找穴位,摸到之后,再添几份力,压弯经络。女人受了刺激,喉咙微动,手指轻轻勾了下,转而握住了。
她不太适应被人按着,好歹忍住了下意识推人的想法,偏头望向前方。
“那个郎中说,要用点力气才会有效果,”裳熵自上目线观察着女人的脸色:“不痛吧。”
慕千昙又挪开视线:“别人怎么教你怎么做就行了,别问来问去的,事多。”
“哦哦哦。”
于是裳熵不再多说,专心干活,勤勤恳恳替她揉按起来。那只小臂原本搁在女人膝头,她担心不稳当,便小心捏住她手腕,往上轻提,另一只手从下方铲过去,再将手腕放入掌心,流畅摸到同一个位置继续,力道适中,效果显著。
揉了颇久,那一片肌肤都像是被揉得更软了,温度也徐徐升高。若是现在掀开去看,估计会留下个红印子,以那女人的体质,怕是很难消去。
许是这种被人擒住的感觉太难适应,慕千昙一直在与把手收回的冲动作斗争,转移注意力后,眩晕的难受感减退不少。
难得,居然真的有效。
“好多了吗?”裳熵问。
慕千昙微微直起腰,扯开储物袋,从里面扣出个铜板,颠在曲起的食指上,拇指一弹,铜板翻飞掉进少女怀中。她道:“勉勉强强,赏你的。”
裳熵喜笑颜开,把那枚铜币捡到口中,舌尖抵着中间刮过齿关,嘟噜噜响,当糖化着吃了:“谢谢师尊。”
她把铜币咽下,又张开嘴,红润舌尖一动一动:“还想吃。”
慕千昙道:“没钱。”
裳熵翻眼瞅她,嘟囔:“师尊明明有很多钱。”
慕千昙装听不到。
裳熵道:“那我想吃冰昙花,牙齿痒了。”
“拔掉。”慕千昙冷哼,随手塑了枚冰昙扔进她嘴里。
谁都没再提旷野上不欢而散的事,她们默契撇开那段过往,相处模式仿佛回到了从前。裳熵吃着冰,微觉寂寞,但又心满意足,目光落到女人小臂间,像是捧着饭碗又鬼鬼祟祟惦记锅里食物的鼓脸仓鼠。
“可以掀开看看吗?我刚刚好像用太大力了,好像会留下痕迹。”
慕千昙垂眸,卷起衣袖:“留了不是很正常,死人才会硬按按不动。”
掀开纱衣后,洁白小臂上果真有个滴血般的红印,不过吸引裳熵目光的却是那一条条丝带般的黑迹,不由得睁大眼:“那是什么。”
慕千昙下巴微抬:“看看你自己的。”
裳熵也掀了衣服,果然看见了类似的痕迹,不断抬头,低头,相互确认,最后仰脸笑道:“好巧诶,你有的我也有,喜欢。”
“”慕千昙无语道:“这是诅咒。”
“哦,可是没有感觉诶。”裳熵把袖子盖回去,神色如常:“是岛上的吗?我不记得被什么诅咒过呀。”
“岛上那帮失心疯原住民下的。”慕千昙揉了揉那处红印:“还记得那堆尸体吗?就是他们的,贪婪且竭泽而渔,结果因为养一朵花而被灭族,死前也不愿让他人落到好处,一帮小人。”
裳熵歪头:“什么意思呀?”
青枝雷在此时跨过一波大浪,骤上骤下之间,慕千昙内脏都像是移了位,担心晕眩又卷土重来,便简短说了句靠岸再说,就闭嘴不言了。
裳熵应了声好,又握住她手腕,缓慢揉捏。
接下来的时间内,青枝雷神速前行,无惧狂风大浪,不过是第三日傍晚,就看到了江口镇一线岸边。
为了避免被归家的渔船撞见,引起骚乱,她们绕到镇外山下停靠。青枝雷跪下身躯,一批人陆陆续续上了岸。
星点夜光中,庞大的青鹿低下头颅,用鼻尖点了点裳熵的手心,重新确认了誓言,便转身与夕阳一同消失在大海尽头。
慕千昙捏了几下鼻梁,缓解未能休息好导致的酸胀,正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赶去太行山找人,那船长却道:“仙家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两位若不记着赶路,不如去我家客栈歇歇吧。”
她这一趟走得颇为狼狈,很多日都没能好好洗一场澡,衣服也破破烂烂。称不上灰头土脸,可发丝确实也不能算整洁。路上总归是要找个地方调整状态,就近在江口镇歇一下正好,便应了。
一行人往镇内走,临进门前,慕千昙叮嘱他们不要过多提起她们两人,尤其是大船被海浪打散,少女头上生角的事,死也要埋进肚子里,否则后果自负。
救命恩人的话当然要听,所有船员皆颤颤巍巍发誓,表示晓得了,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交代完,大伙便进了镇子,一瞧见他们,镇民皆是惊奇,不知他们好端端的开船出海,为何是从镇外归来,还是这般情态,消瘦至此,船也没了,恐是糟了大难。
船长把事情简单说说,关于那场暴风雨,与神奇的海中岛屿,内容过于新奇,引了不少人跟着围观,叽叽喳喳的,要往前凑,又不敢太靠近那看着不近人情的仙人,便只敢在外圈听个热闹。
一群人团着热乎气顺着小道往下游,争先探听后边的内容。船长正说到精彩时,已到了自家客栈门前,便将剩下简短讲了,轰着大家各自散去,改日再聚,不要扰仙家清净。
众人也不敢多言,便散了,只是其中有个人,不经意间说了句话:“嗨呀,那一只海蛟就堵的咱们出不了海,那几十条,上百条海蛟,该是啥样啊,不敢想,还好有仙人在啊”
这句话将慕千昙钉在了地上。
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如果那只来到江口镇祸乱的海蛟,是没有鹿角后变为人形的青枝雷,为追击江缘祁带来的,那么因果关系就能够说通。
可原著里,分明没有人先于女主登岛,也就没有人会抢走青枝雷的娃娃,引她一路追到江口。那么,原著里那条海蛟,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
第163章 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呦,回来啦,收哎呀,这是怎么个说法,咋成这样了?”
客栈里迎出来的应当是老板娘,腰间还系着围裙,拿毛巾来回拭手,听见家人归来的动静,笑容满面的匆匆出来接,可看到的却是自家汉子瘦骨嶙峋的摸样,顿时变了脸色:“你们出海遭强人抢了?”
船长食指往嘴前碰碰,叫她先别出声,再搂住她肩,把人推进屋,三言两语说完,重点强调有仙家在后头,要伺候着。
老板娘脸色几变,不信,惊奇,讶意,最后化为惶恐,怕得罪人似地冲后头矜持笑笑,赶忙一溜烟钻进后厨热饭去了。
船长引人进屋,客栈一楼不算大,干净柔滑的几张木色桌子,四角挂上灯笼,烘着团温馨热气。堂内刚清一拨人,两张桌子上食物残骸还未收,许是没来得及。
等两人跨过门槛,船长便把门插上,隔绝了一双双还要看热闹的眼,屋内落得清净。
他转身将桌面快速收了,又搬桌子,把两张拼一起,吆喝她们坐,再去接茶壶来,一一点了,堆起果盘,黄黄绿绿的小菜,光是餐前点就占了大半张桌面。
“您二位吃着,马上我家娘子就端饭上来,慢慢用不急。我先去楼上把房间收拾出来,再烧点热水给您洗漱用,请问您睡几间房?”
他在外时分明是个拿头盖骨喝酒的粗糙大汉,没想到回家这边,手脚会这般麻利细致,大抵是那位娘子教得好。慕千昙轻点头,回道:“两间。”
“好嘞。”
裳熵原本两手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咂摸味道,闻言,八字眉皱起,意识到自己睡地板的权利被剥夺了。
还以为真如表面风平浪静呢,看来并不是,师尊还是有在保持距离的。
她不免有些失落。
船长上楼去,屋中柜台下忽传来声黏糊糊的猫叫,接着一只短毛蓝猫扭着身子走出来,擦过桌腿,拿屁股挤到裳熵脚下。
往常一见着猫便会被同化的少女却没有太多闲心与之玩闹,只是摸了摸猫猫头顶,把茶盏在桌上转来转去,心思不在。
她那边提不起精神,慕千昙也丝毫没能放松,还在想着那件事。
她实在想不通,在没有青枝雷出场的情况下,原著里面那只被男女主解决的海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此,李碧鸢吸了口泡面:‘虽然,但是,海蛟是被青枝雷带到岸边的这个想法,也是你猜的吧,并不一定就是现实呀,或许她俩之间就根本没关系呢?’
慕千昙道:‘那只半人鹿没有雷角傍身,就是个小屁孩,被我抓住后连摆脱我的控制都做不到,废物一个,你指望她靠自己跨越大海吗?如果不是海蛟,还能有把她带过来?’
李碧鸢道:‘虽然答案我是一个都想不到,但是莫名感觉选项还蛮多的。’
‘胡说八道,’慕千昙冷哼:‘长个嘴只会吃,你还不如一盒泡面。’
李碧鸢吓得咬断面条:‘此话怎讲。’
慕千昙抬起茶盏,微倾盏身,水面倒映烛火:‘打开你的头盖骨有时是空的,有时是水,有时是土,产出低质,堪比开垃圾盲盒。但每盒泡面里都至少固定有个面饼调料叉子,发挥稳定,还能顶饱。真不知道要你有个什么用,还不如让泡面来给我做系统。’
李碧鸢习惯被讽刺,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把毒舌话语拌进面条一起吃了:‘泡面不能说话啊,昙姐我是个人,至少可以给您当陪聊,收费很便宜的。’
慕千昙道:‘你也配?强制接听,关都关不掉,你这根本不叫陪聊,叫系统病毒。’
‘哇哦哇哦’
‘你找工作,有把你的愚蠢和无知写进简历吗?没有?那不加进去也行,毕竟写在脸上也一样,脸皮够厚还不怕被扎穿。’
‘咳咳咳,吃饱了,我先撤了昙姐,你们玩得开心。’
她摘去耳机,麻溜逃跑。慕千昙放下茶盏,虽是嘴上发泄一通,心情却依然不得轻松。
只因她意识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些与原著走向不同的地方,是由于角色行动不同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造成后续剧情更改,这些都能防备并记录,不足以构成威胁。例如被读心声后就偏离主线剧情的男主江缘祁,他的种种行为就在意料与理解之中。
可现在看来,那些明明和原著相一致的地方,居然也有可能出现改动,且更为隐蔽,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此次海蛟,表面上与原著相同,都只是有一条在海边祸乱的妖物而已,但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与逻辑,却截然不同。
这就好比说,书中描写了一朵白色的花,若是突然变成紫色,那观看者一看便知,这里变了,需要提防。
而目前的状况是,那朵花依然是白色,让人以为一切如常,无需特殊注意,可不经意间摸上去才发现,那白色竟然是染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它的本质也静悄悄改变了。
那么,花圃之中到底有多少花朵早已变色,她却从未察觉呢?
如果不是她反应过来,根本就发现不了这点微末的奇怪之处。比起天差地别的变动,这种明明有所不同,却最终殊途同归的剧情,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不怕表现出来的重病,就怕不知在哪里悄悄腐烂的暗疮啊。
猫咪被摸的舒服,喵喵叫着。慕千昙听在耳中,眼里看那只蓝猫,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跟随在江缘祁身边的那只压岁钱。
顺带,也就想到了男主。
她以前觉得剧情变得再离谱,也不至于把男主变成女的,那不是乱套了?
况且,虽然长着张过于漂亮的皮囊,但除了裳熵之外的人,见到他后,还是会默认他是男人,并叫一句公子。所以慕千昙只是偶有奇怪,却没有太过怀疑。
可现在她觉得,这事不好说了。
那位搞不好真是个女人。
毕竟,读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离奇,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正在这时,老板娘端着鱼堡走出来,将之搁在桌上。一掀开盖子,香飘十里,土豆片豆芽豆腐海带等等,和软烂的鱼肉一道炖在锅里,浸泡汤汁,贴着吸油的饼子,看着叫人食指大动。
船长也收拾好下来,老板娘用毛巾擦手,问他:“被单被罩换新的吗?我今天刚晒了一批。”
船长道:“换了,放心。”
“可点上熏香?”
“点了一点,怕太多惊扰到仙家了。”
“也是,烧了多少水?”
“两大锅,保管够用了。”
“行。”
老板娘拖出椅子:“仙家吃吧,可不要客气哈,辛苦一路估计都没好好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少吃一顿饿的慌啊。”
裳熵拿起筷子,悄悄看了女人一眼,把筷尖戳进米饭碗:“人是饭,铁是饭,钢是饭,都能吃。”
船长道:“不愧是仙人!”
饭桌气氛渐渐起来,慕千昙抛掉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开始缓慢吃饭。
罢了,想再多也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用饭完毕,老板娘给她们各拿了件新衣服,都是素净的蓝袍黑袍。慕千昙拿上那件蓝的,兀自上楼,快速洗漱完后换上,钻进被窝。
身体很累,精神却绷着,没那么快睡着。她侧躺于床,盯着床头那点烛火,心中盘算用什么来拿捏江缘祁,好能在不动手的前提下,拿到那枚活骨肉。
太行封氏作为五大仙们之一,捣鼓诅咒相当有名,家大业大,极其不好对付,避免硬碰硬才是正确选择。更何况,还有一位与江缘祁同行的,那个叫做“琴”的女人。
在没有女主光环的作用下,她们不仅能成功找到万药仙岛的位置,还能一路杀进去,且无惧“等价交换”的诅咒把遗迹搜个精光,那女人实力绝不可小觑,是个未知的危险人物。
如此看来,只能从江缘祁想要找到的“姐姐”与“娘亲”下手了,这或许是唯一的筹码。
但估计没那么容易。
慕千昙轻叹口气,下半张脸滑入薄被,手指抖开浓黑发丝,用力揉了揉。
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就只剩下献祭那大傻龙一个选择了。
烛火抖了抖,像是被屋内不可见的微风吹拂,倒映在女人眼眸里的光点也微微晃动。
献祭的话,操作不好也是个惨烈结局。
怎么她为数不多的生路都如此崎岖?
如果一切都失败的话,要回去吗?接受任务完成后,就拿钱回到现世的命运?
可她做了那种事后,还能以什么面目去应对妹妹呢?
曾经做过的噩梦卷土重来,慕千昙又往被子里陷了点,低垂眼睫,拇指指尖轻轻掐着指腹,依次来回。
她不在乎别人对她抱有什么感情,是正面还是负面,可这世上,唯有那一个人不同,她不想被她憎恨。
也不太想回那个仅剩她一人的家。
好烦,一团乱麻。
叩叩两声,有人在敲门。
不用问都知道这会来敲门的会有谁,慕千昙心中无语,那点少有的伤春悲秋都散了,翻个身,不理会。
过了会,又是咚咚两声,有人在敲窗。
慕千昙道:“你有病吧。”
窗外人道:“我有事情要找师尊。”
慕千昙道:“别没事找事,也别编理由。”
“真的有事!很重要的。”
“那你就这么说。”
“这样说说不明白,而且我怕别人听到了。”
“你半夜爬窗户以为别人看不到是吧。”
“我现在回门前,悄悄的。”
片刻后,门外果然又想起少女的气音叫唤:“师尊师尊,十万火急呀。”
慕千昙磨着后槽牙:“行,你进来。”
她坐起身,将长发都归拢到一侧身前,方便动作,又伸手把烛火挑得更亮,把草药从包里拿出来,口中道:“等会你献上来的事要是不够紧急,弄死你就是我最紧急的事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裳熵弯腰推着个大木桶走进来,看得出来刚洗完澡,头发还微潮,弯曲浓黑,像是一大把海藻,脸蛋则白净嫩滑的如屁桃,黑眼珠明亮,颈间扣着金环,上面的铃铛随着步伐轻响,于宁静的深夜中格外飘然灵动。
老板娘给的黑袍倒真适合她,白皙肤色配上最深沉的黑,两相对比,更为冲击,是极致简洁却直抓视线的漂亮,真是一派人模狗样。
不过此人白长一张女主脸,总是做出和容貌非常不匹配的动作,比如现在,她把大木桶推到屋子中,反手关了门,再把木桶扶到立起,自己坐地上,两腿岔开把桶包在中间,掀开盖子就伸手捞出一把把狂吃起来。
原来那是一桶腌蟹腿。
走的时候吃一桶,回来还要吃一桶,首尾呼应?大半夜被叫起来观赏龙猪吃食,慕千昙心里冒火,冷道:“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不不不,”裳熵赶紧摇头,捧起一把腌蟹腿:“你要吃吗?”
冷哼一声,慕千昙把手里的草药摊开在床边,垂眸道:“不爱吃猪饲料。”
裳熵想了想,道:“我那间房漏风诶,你的会漏吗?”
慕千昙道:“你在苍青殿睡得那个木屋连屋顶都没有,漏不漏风你在意吗?别装。”
“哦,”裳熵低头扒饭,复又抬头,晃动两只脚,嘿嘿笑道:“师尊,你洗完澡了吗?好漂亮啊。”
说着,整张脸都慢慢涨红,眼珠熠熠闪光,头顶也飘出阵阵白烟,竟是又脑袋着火了。
慕千昙警告她:“给你最后一次发言的机会。”
“好吧,”裳熵拍拍头顶,把烟驱走,嘟嘟囔囔磨叽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其实我想见你,这才是最十万火急的事。”
手下正忙着把药草分类,此话入耳,慕千昙动作微顿,抬眸对上那双丝毫藏不住感情的眼,启唇道:“我晚饭是和鬼吃的吗?”
裳熵委屈道:“可是会有一整个晚上见不到,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慕千昙道:“多吃几顿猪饲料调理一下就好了。”
“我不信,师尊骗我。”
少女撅起嘴,眼眸还是亮晶晶的,慕千昙没有回话。
以前从来不觉得异样,可现在与那少女对视,总能轻而易举解读出这大傻龙的心意,这反倒让她觉得奇怪,这么毫不遮掩的情感,她竟然到如今才察觉,迟钝到难以想象。
她看了须臾,没说什么,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裳熵道:“原来你也没睡呀。”
“我睡了,”慕千昙着重念这三个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进来之后放不出什么好屁,起都起了,当然要做点正事。”
裳熵伸长脖子往床边看:“你在干什么呀?”
“瞎吗?”
从仙岛上才来的草药种类很杂,有些适合服用,可以留下。有些适合炼丹,可以售卖。有些适合送给别人,赚人情,可以赠与。所以,分门别类这一环是少不了的。
早做晚做都得做,反正这会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了分类,就依照刚刚按个标准,自留,售卖,赠与。不算很难,还能整理下心情,一箭双雕。
“为什么要分开三堆呢?”裳熵嚼着蟹腿,啊了声:“我知道了,这个今天吃,这个明天吃,这个后天吃。”
慕千昙深吸口气,字正腔圆道:“滚。”
裳熵慌张埋头吃饭。
等了一会,师尊似乎没有追究她失言的意思,甚至没有后续,就这么揭过了。少女悄悄抬头,看见女人神色不变的干活,不由得笑道:“师尊,你真好,都不骂我了。”
慕千昙淡淡道:“我以后都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的。”
幸福来的过于突然,且没头没尾,裳熵忐忑不安地开心道:“为什么呀?”
最后一支草药分好,慕千昙沉默片刻,掀起眼皮,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第164章 比起欺负我,你保护我的时间更多
想要理解这句话,需要点门槛,裳熵头脑空白,对此一无所知,不禁疑问道:“什么意思呀?”
慕千昙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圈子存在,没有详细了解过,试图解释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太清,含混道:“就是喜欢被骂,享受被打这种,叫什么”
裳熵还未发声,李碧鸢先急急道:‘你是说M吗?我去啊昙姐,你还知道这个,我大开眼界!’
m?‘慕千昙迟疑道:‘快餐店吗?’
满腔交流知识的热情顷刻散去,李碧鸢干巴道:‘没事了昙姐。’
察觉她语气里的失望,慕千昙不满蹙眉:‘就算听觉共享,你至于闲聊也听吗?穿越者没有人权是不是,基本的隐私问题,你说过不会随便窥探吧。’
‘错了错了,我泡泡面去了,你们聊!’
她那边忙不迭摘了耳机,声音远去。慕千昙无语凝眉,望向床下,少女还支棱着一双圆眼,见她看过来,才噘嘴道:“没有喔,谁会喜欢被打骂呀。”
“是吗,”慕千昙保持怀疑:“我看你挺享受的啊。”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裳熵气呼呼吃了两口蟹腿,嘎吱嘎吱像是在嚼脆骨,半天才继续道:“只是我跟你讲话,你老是不理我,我很难过。和这个比起来,你骂骂我,至少也算是和我说话了,所以我才会开心吧。”
慕千昙冷冷道:“要是这么说就更奇怪了,你自己回忆回忆,我们刚见面那会,我烦你烦得要死,就没讲过几句好话,这种前提下你还想要接近我,你不是喜欢快餐风格,是什么呢?”
从初次遇见直到到现在,她们已相处了一年多,就算慕千昙并不想承认,也得说一句,与刚开始恨不得对她杀之而后快的态度相比,自己对这大傻龙已有了很大变化。
至少,大部分时间内正常交流是可以做到的。
若说她们一直是这种相处模式,那正处于青春期的裳熵会对她产生些许不太正确的感情,还能理解一下,毕竟小辈的确容易被成长中经常见面的长辈所影响,不管是哪种方面。
可看大傻龙这幅样子,结合之前种种不对劲,这种情感分明从很早就开始了。
早到很不合理,倒回头看,无论想多少次,她都不能理解这份喜欢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
须知,世上不存在没有目的的好意,也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感。如果找不到喜欢的源头,她总有一种不知道被觊觎哪些东西的不适感,就像肉里硌着沙粒,难以忽视。所以必须要搞清。
她这边还在揣测此人有什么阴谋,那边裳熵嚷嚷道:“反正就不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骂我,而是你除了骂我的时候,都很好,你不要误解我,怪怪的。”
慕千昙抬眼看她,目光未明。
裳熵动了动唇,已说出一句,刹不住闸,又竹筒倒豆一股脑说道:“之前在我们村里,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我一定会打回去,一点都不留情的。我讨厌那些不对人友好的人,还有很凶的,但是如果她们愿意知错就改,还会和我交朋友,那我也会答应。每个人都会改变,由好变坏,由坏变好,我不会用老一套的眼光看人的。”
“这都是一样的嘛,你也是啊。你会欺负我,我当然生气,但我也咬过你,都流血了。你身体那么差,应该也很难受吧。却还是把我留在身边,其实我很感动,我只是没有说而已。”
“而且啊,你还帮我解决了好多事,教会我超级多的道理,让我变得像现在那么厉害,还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用你的方式。还有啊,你每次说不管我了,最后都会来帮我,我都记得呢。”
“我可不是分不清好坏的蠢小孩,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我也会很讨厌,但我自己也有很多毛病,我为何要求你完美呢?你对我有那么多的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被你的打骂吸引的呢?”
“所以说,比起欺负我,你保护我的时间更多,”裳熵凝望着那个女人,嗓音越发柔软:“你真的很好,你不知道吗?”
慕千昙低头梳理着草药,快把药上的弯须须理直了,良久才低声道:“确实新鲜。”
裳熵抽了抽鼻尖,把头扭到一边,嘟囔道:“当然,我也很好,错过猫官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床上人没理会她这句话,只是垂着眼眸,几缕墨色长碎发从耳后滑落,映上长睫的点点烛火,显得安静又温和。
少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转头看了。这才发现,虽说女人长着副薄情相,哪都冷冷的,但当她不做表情沉静下来时,竟也能用温柔一词来褒奖。
她凝视着呆滞的人,也开始发呆了。
慕千昙沉默着。
她面前摆着一面镜子,照出她的过往,里头尽是她的丑恶。她不会给人看这些,也就不屑于伪装。某天有人路过,居然说这镜中景色柔美,还被深深折服。她理所当然的怀疑,那个人会有特殊喜好。
好?哪里好?
还真能说出那么多。
在这大傻龙的形容里,她俨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师尊,不仅教导良多,还对弟子颇为爱护。这已经足够荒谬,而她接下来说的那一大串,更是让她恍然间觉得是两个世界,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以那傻子的角度来看,居然是这种解读吗?
来自小辈的崇拜,其实很容易让人有成就感,更何况是出自一个傻到根本不会编撰谎言的人。
老实说,心情不算糟糕。
只是,被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辱骂的经历,慕千昙有过,但这般连贯的夸赞,还真是从未体验过。
她善于应对恶意,却对热情喜爱难得无措。
不过脑中想来想去,认为这种事棘手的同时,也会觉得讽刺。
她一向羡慕的被造物者万千宠爱的女主角,居然对她怀有特殊感情,还卑微至此,祈求怜爱,甩都甩不开,像是眼里再容不得其他似的。
对于她注定为配角的命运,裳熵这种明明拿到最好的牌,还要对“配角”折腰的安排,也说不上有多好。对于荒谬的这一切,她最终也只能说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你过来。”
抛去杂七杂八的思考,慕千昙把草药都收起,召唤人:“来这边。”
视野中安宁的美人忽动,还说出梦境般的呓语。裳熵仿佛欣赏画作的人,还沉浸在画卷之中,听到画中人叫她过去,便心神微荡,绕过木桶,就这么缓慢爬到床边,眼眸深处跳跃火星。
“师尊”
慕千昙装没看见那满眼柔情,轻抬下巴:“把你手伸出来。”
裳熵就交出手心,不过手背挨着床单才回神,发觉满手全是腌蟹腿的汁水。她知道师尊是个爱干净的性子,便赶忙转身去擦干净了,才又把手交上:“怎么啦师尊。”
“复习一种咒法。”
手掌铲到那只手下方,托住她手背,另一只手移到唇前,牙齿刚想咬上食指,慕千昙又觉得这种痛何必自己承受,便收紧了手掌,牵拉着把少女的手挪到她自己唇边:“咬,弄点血出来。”
“哦。”裳熵毫无反抗意愿,点点头,张开嘴把食指垫在犬齿下,刺出一串红珠般的血:“这些够吗?”
慕千昙估算需求量:“差不多。”
她指尖沾了沾血,于脑中思索回忆,片刻后,指尖点下,在少女掌心绘制起符咒。
来自心悦之人的主动触碰真是要人命,控制不住想动,又怕耽误了事,裳熵死死咬住嘴,迫*使自己化为一截木头,动也不动。
写下几笔后,慕千昙问道:“还记得这个吗?”
一笔一划间,逐渐有熟悉的影子。裳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看几次,认出原型,激动道:“我知道了!你曾经画过的,这个叫‘泰山压顶’之符,画上去我就动不了了,对不对?”
慕千昙专注于回忆符咒走向,边写边添,随口道:“是了,我考你作甚,你记性可是好得很,记仇也是。”
“哪有!”裳熵否认:“我没有记仇,我们之间哪有仇。”
“是吗。”慕千昙道:“之前说以后一定会报复我的人是谁?”
裳熵嘀咕:“这明明是你记仇。”
手背传来不妙的冷感,像是马上就要被冻住了,她慌忙道:“是我是我啦,当然是我。我那个时候太生气了嘛,你干嘛计较这个,我能怎么报复你啊,我没胆子,你可放心好了。”
慕千昙道:“你还没胆子,知不知道长幼之间,师徒之间,同性之间,都是禁忌,你一下就占了三个,还这么没心没肺,全天下谁还能比你胆大。”
裳熵道:“我没有想那么多,难道喜欢一个人要先看条件合适不合适再喜欢吗?”
“如果是碰了就会生病,或者得诅咒什么的,我能理解是禁忌,那我喜欢你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这为什么会成为禁忌啊,我不懂。”
说着说着不免激动了些,就没控制住音量,慕千昙凉凉扫她一眼:“再大声点,昭告全天下。你敲窗不是怕被别人听到的小秘密吗?还在这不知收敛。”
裳熵缩了脖子:“那是我说错了,我不怕被别人听到,我只怕你听不到。”
默然少顷,她又接着发言,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像是气声送来的耳语:“还有啊,我记住泰山压顶那天,是因为你对我笑了,所以我有特意去记。像这样特意记住的,还有很多天。”
说完后,她又否认补充道:“不,不是很多天,是每一天。”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昂首挺胸:“是!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说的,我只是敬重你,不,敬重您。”
每一次落笔都引地人轻颤,慕千昙把她按住了,没有抬头:“都说了别装。”
“好吧,是因为喜欢你。”裳熵弯了腰,捂着嘴嘿嘿笑起来,也不知笑什么。
等笑完了,她另一手撑着下巴,靠住床边,盯着越来越蔓开的红色疑惑道:“师尊,你为什么要练习这个啊。”
慕千昙随口道:“你有点太烦人,准备用它定住你,然后把你卖了。”
“咦,”裳熵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眼珠转了转,出主意道:“那你卖贵点,多挣点钱,然后我装作跟别人走,半夜再偷偷跑回来找你,这样就能弄好多钱了。”
慕千昙勾起唇角。
“你笑了!”裳熵脸上霎时绽开笑颜:“你上次对我画这个符咒也笑了,我好喜欢看你笑,你能不能再笑一下?”
看到那极少见的弧度,她不免过于兴奋,窜起了身,和低头在她手上画符的女人瞬间拉近距离。一时间,冷香满盈,她望进那双黑眸眼底,仿佛又回到了旷野,与她额头相抵,咫尺之近。
心跳结结实实乱了拍,呼吸也断层几分,裳熵睫毛抖了抖,理智及时抓住脱缰的思绪。为了避免犯错,她慢慢退回床边,头上又冒出一圈圈热气。
须臾,她扯衣摆道:“我好喜欢你喔。”
慕千昙道:“我不喜欢你。”
画符的手指往前移动,在少女手腕间划出三道红痕,她口中同时道:“我方才说的,长幼,师徒,同性,这三道痕,于你这种毫无廉耻心的人而言,肯定不算什么,但不代表我也不在乎,我可以不要你,但我要脸。”
裳熵眨巴着眼。
慕千昙把她手拉近了些,眸色极淡:“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至少应该知道不要给她带来压力,就算我没对谁有过感情,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晓得啦。”裳熵挠挠头:“你又教会我新的东西啦,你看,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我不是给你压力,我只是想说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好就是这种的,随处可见,但又没那么明显我想想一句诗,想到了!润物细无声,就是这样,时间久了,我心里就长出小芽啦。”
慕千昙做了个掐掉的手势:“给它掐了。”
裳熵捂住胸前:“现在来不及,她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整天什么不会就是一张嘴会说,要不是知道她脑子傻不太可能,还会以为这厮整天抱着土味情话瞎学呢。慕千昙冷哼完,还有点想说那种常规的客套话,类似“不用太在意我,你早晚会遇到真正的命定之人的”之类的。
可如今剧情乱成这样,她不确定这大傻龙的命定是否还是命定,也不确定她是否有这个“早晚”,所以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与旷野那次侧面拒绝比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面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但心里却说不上有多失望,大概是早就知道以她目前的条件而言换不来女人的真心。裳熵只蔫了一会又开始问东问西:“你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献祭也算是卖人吧,只不过卖给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上天。慕千昙再抓住她手,完成剩下的符咒:“火山吧。”
裳熵皱起八字眉:“啊?火山里有人住吗?”
慕千昙:“有。”
裳熵:“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你要和我说一下,让我做个准备。”
慕千昙道:“还没确定,等我们从江家回来再说吧。”
“哦哦。”
把最后一笔勾上,慕千昙抬起手指:“试试吧。”
听了指令,裳熵依言想要收回手,却像是被钉死般丝毫不能挪动,直把被子都压出个深坑。她又试几次,还扣住床沿用力,都难以撼动,不由得惊讶道:“感觉比上次还要难抬起来诶。”
慕千昙擦干净指尖的血:“用的材料不一样,效果当然不同。”
验证此法可行,她便将那血抹开:“行了,你回去吧。”
方才还彼此这般接近,转眼就被赶走,裳熵兀自擦着手心,抬头看看她,又低头,不想动弹。
“赶紧。”慕千昙整理被子:“别等我骂你。”
见她如此坚决,裳熵有点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暴露心意了,以前都可以和她睡一个屋的!现在啥也没了!气愤!
就算再难受也无法更改女人的意思,过于耍赖只会引起反感,可她实在不想走,想破脑袋想出一招:“师尊,你看起来好累啊,要猫官给你按按肩膀吗?”
慕千昙拉被子盖到腰间,目光凉凉地看她:“我让你别装,不是让你把目的写脸上。”
裳熵道:“我没有啦。”
少顷,她又道:“对了,我今天找你来是真的有事!你几天前要给我说岛上的故事,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诅咒。当时你难受就没说,我现在很想听,你可以说嘛?”
前几日刚回来那阵,话题正好到诅咒,慕千昙是打算说说,不过那会状态并不好,刚讲个开头便停了,想着之后有时间再说。本来忘得一干二净,被她一提才想起来。
虽说这个理由找的正当,但很显然也只是想多待一会的借口罢了,她倒是没拆穿,只是轻嗤道:“什么样子。”
裳熵双手摩擦耳朵,手掌罩在耳后,作洗耳恭听状。
要说这诅咒,还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在原著里,女主进入遗迹的方式还算温和,所以并未触发青枝雷出来救场,遗迹内还未被损坏的种种壁画与文字记载,刻录下了原住民的大部分发展历程。
简单来说,岛屿作为特殊存在,岛上的生灵自然也不同寻常,那些动植物里有很多像是人类修者般拥有自我意识的,能够修炼成极为厉害的生物。那么原本生活在岛上的凡人,自然就成了苟且偷生的最低等生命。
直到某天,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像是其他生灵一样,获得了强化自身的能力,原本需要苟延残喘活着,突然成了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他们迅速膨胀了,开始尝试奴役其他种族,并取得了成功,一时间于岛上没有敌手,便逐渐建立起了孤立的岛上文明。
那些慢慢发展的闲杂事,慕千昙嫌烦,省去不说,只挑最后重点的。
岛上这波人吃喝不愁,也不需要干活,自然有余力追求其他东西。
为了让这种孤悬于大陆的世外桃源不被打扰,他们于岛屿外设下了重重迷阵,这才使得固定地点的万药仙岛如此难寻。
为了岛上的东西不被偷,或者使偷盗之人被惩罚,他们弄出了“等价交换”法则,教训每一个试图来岛上探宝的过路人。
而又为了让这种极端享乐的生活能够持续,他们又开始疯狂追求永生,并留下了一大堆相关研究书籍。
他们做了许多事,也的确有不少成就,原本该就那般灿烂的发展下去,可惜又不可惜的是,这一切都被一种普通的蓝色小花毁掉了。
就是那种被裳熵摘来做花环,又吞吃了不少尸体的无根花。
自然界纵以捕食为延续生命的杀戮,却极少有为了享乐,新鲜,刺激,奴役而产生的额外杀戮。由难以生存的极端到掌握杀生权利的另一个极端,土著居民研究透了许多道理,却唯独没意识到这点。
对于他们的统治暴政,岛屿给了一种极为不起眼又温和的解决方法,赏花。
那就算离了诞生的土地,被打,被践踏,被火烧,被冰冻,被反复蹂躏,只要有一小部分还活着,就能再勃勃生发的小小蓝色花朵,被土著居民认为是自身坚强的象征,也有希望的含义,并认为他们也如这种花一般有韧劲。
在发觉这种花并没有威胁后,他们便将之视为图腾,并在遗迹宫殿内种满了。
然而,无人想到,蓝色小花的生命之所以如此强劲,就是因为她们会争取所有的养分,来供养自身。
从第一朵花种下的漫长时间后,等那些岛民发觉生存空间已被掠夺殆尽,连自己的头骨与关节里都长满了细小藤蔓时,一切都晚了。
“这么可怕啊,”裳熵有点被那种形容吓到:“那个花环我还留着呢,待会我给她扔到海里吧,万一伤到谁就糟糕了。”
慕千昙道:“也没必要担心,那种花想要做到无形杀人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而且没有岛上那种特殊环境了,她在这边,充其量就是不死,还想再蔓延开是不太可能的。”
裳熵道:“我懂了,那为什么那些人的尸体都会堆在一起啊。”
慕千昙道:“那些花拖到一起的呗,给自己施肥。”
裳熵道:“原来如此,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呀。”
岛上文明的内容,前半部分自然是从原著对壁画与文献的解释来看的,没落的后半部分,则是男女主探寻完遗迹后的种种推测。慕千昙把别人的东西拿来己用,很是理所当然:“多看点书,你也会知道。”
裳熵道:“好,那我下次一定会多看点。”
慕千昙瞥她一眼:“看正经书。”
裳熵耳后微红:“知道啦,那些我都学完了,以后肯定只看正经书。”
“”慕千昙把被子又扯高了点,冷声道:“说得理直气壮,你真是挺不要脸的。”
裳熵道:“好嘛。不过这个诅咒到底怎么去除呀。”
慕千昙道:“谁知道,这不马上就去江家了吗,他们家最擅长弄这个,到时候问问就是了。”
提到江家,想到要面对什么,闲谈的心思就淡去许多。她道:“行了,就到这,你赶紧回去,明天起不来你就留这吧,我不会叫你。”
明白这下真的要分开,裳熵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回去喽。”
慕千昙摆摆手。
裳熵吹熄蜡烛,擦去掌心的血,还在找肌肤相触时短暂的感觉,开门又关门时,她望着月色下被裘隆起的弧度,最后道:“师尊晚安,别做噩梦。”
第165章 活骨肉还在吗?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慕千昙便醒了。时间还早,被窝很舒服,她懒得出去,窝着暖和气里缩了会。自窗缝里看到一线初阳时才利落起床,叫小二打水来。
谁知,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走廊昏黄光晕里蹲着某个家伙。
像是个安在此处的机关,一见她开门走出,少女便被启动,噌然站起。起初还略显慌张,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将她检查之后,露出了大松一口气的神情。
将门带着,稍微关了点,慕千昙浅淡眸色扫过来,打量她几眼,还是先去叫水,回来才不阴不阳道:“大清早在这堵门,发病时间越来越提前了是吧。”
裳熵双手交握,纠结地捏来捏去。这幅样子明显有话想说,又明显不好说出口,半天没能吭声。
慕千昙没耐心:“说话。”
裳熵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又闭上了。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不再询问,推门进屋,开始收拾行李。
她去下面叫热水时,店内一切如常,说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稍想一想,昨晚上在屋里也没说些啥爆炸性话语,能让这厮跌落到这般状态。综上所述,看来这大傻龙又在发神经,不用管就行。
正清点时,热水送上来了,她便把剩下的几下打包,就着瓷盆洗漱。
这过程中,少女慢慢蹭进屋里,经历了又一轮非常显然的纠结之后,才迟缓开口道:“我做噩梦了。”
“哦。”慕千昙沾湿毛巾,擦拭脸颊。
“我梦见梦见”说这话时,裳熵嘴里像是含了烙铁,刺疼又灼热,还有些含混不清,很是艰难,可她还是像吐出沾血的钉子般一字一顿道:“我,梦到你,受伤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救不回来。”
手掌将凌乱碎发抚起,慕千昙垂眸舀水,揉了揉脸颊,嗯了声。
裳熵道:“我快被吓死了,赶紧来看看你,但是你没有睡醒,门关着,我看不到还好我在外头也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不然我好难过。”
慕千昙用干毛巾擦拭手指:“是吗。”
裳熵道:“嗯。”
把毛巾搭回去按住,慕千昙转身看向她。
少女昨晚估计没睡好,嘴唇缺了点血色,眼下多出两团青黑,眼皮也没精神的耷拉着。叫她去猛打一架都不一定会这么狼狈,却被一场梦折腾成这样,看来属实被吓得不轻。
刚被热水浸润的脸颊微红,女人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薄唇微动:“谁伤的我?”
像是不想回忆梦里的内容,裳熵摇头,双手往外拽自己的耳朵,半天才道:“不知道,梦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真没用,”慕千昙嗤笑:“不看清脸以后怎么报仇?但凡你吓醒之后选择继续睡,延续那个梦,让你梦里的我有机会把仇给报了,这就不是噩梦而是美梦了。偏偏断在最憋屈的地方,没出息。”
裳熵醍醐灌顶,缓缓睁大眼:“有道理,那我再去睡。”
“别睡了,”慕千昙以指为梳,把长发挽起,微微歪着头插上鹤望兰步摇,向外走去:“我们该出发了。”
在店内吃完早饭,带了几份干粮,两人乘白瞳向太行山脉飞去。此程为了速度,行路上可谓是争分夺秒,未在中途有所停留,仅仅花了小半个月便抵达目的地。
慕千昙盘腿坐于鹤身,估算着时间地点都差不多,便给自己与裳熵都戴上了假面具,隐藏身份,而后纵白瞳穿越厚重云层。蒙于面前的白色忽得撕开,太行山诡谲阴奇的山势展现于眼下。
那山高低不齐,走势奇绝,多行险道,难以捉摸。山峰多有尖锐之处,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呲出的尖牙,要将过路人撕咬入口,不可直视,凶险阴森。
就算没被乌云遮住,这片山脉也显得深黑,与天地茫白的源雾伏家是两个极端,沾满了要将阳光吸绝的浓稠黑紫。而在此般恢诡谲怪的山势间,偏偏生长着相当一大片灿烂的金黄色麦田。
麦田最中央,则伫立着一座黑木搭建而成的,似塔非塔,似楼非楼的建筑。檐上有檐,屋上有屋,层层堆叠,混乱之中又有些微妙的秩序。
这里便是太行封家的主宅之一,阴铅府邸。
两人落在麦田之中,慕千昙收起白瞳,穿过齐腰高的麦浪。金黄色麦穗颗粒饱满,身体扎出芒刺,微风吹地点点头,波澜如海。
走到阴铅府邸近前,深色建筑仿佛俯首往睥睨下方的妖魔,黑风沉沉,虎视眈眈。一排两丈左右高度的黑色木板将之围起,板上打了不少面具,头顶生角,眼里长疮,红舌吐口,血齿外呲,皆是扭曲怪异的面相。
风中飘着一股难言的药水气味,田中的稻草人静静望着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
裳熵仰头看这座头顶的阴铅府邸,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房子,怪怪的,感觉比我的树屋要难修。”
慕千昙道:“有可比性吗?都丑。”
除了身边那一片明亮麦浪,这片山脉与建筑都不像正派人士会住的地方,毫无仙味不说,还鬼里鬼气,怪诞阴凄,更像是某只妖魔的老巢,可偏偏这还是五大仙门之一的太行封氏。
虽说封氏于仙界的确风评不佳,但毕竟是个将杀手,机关术,毒物诅咒等等个个都玩熟的百年老家族,连脚下山水都染了不为人知的旧毒,无人敢招惹,闭上眼叫自己为正派,也不会有谁多说什么。
察觉到来人,板上面具的眼睛忽而开始高速转动,特质材料的眼球与木制面具摩擦的咕噜噜声格外渗人,似要将死物刮出血来。
最终,眼珠都定格在慕千昙身上。确认目标之后,两片面具猝然自板上突出,身躯撕拉着血肉生长出来,直到颇具人形。它们双手双脚固定于板面,俯底身子低头瞅人,其中一位道:“来者何人?”
另一位道:“报上名来。”
面对这怪异到有点恶心的场面,慕千昙面色不改:“叫你们江少主来阴铅河畔的桥头火客栈见我,给他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往常来这里招人的,哪个不惧于封氏名头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可这女人语气颇为不善冷漠,没有一丝敬意就罢了,还是用这种命令的口气!那面具浑身一震,尖叫道:“什么?你是谁!你竟敢用这种态度和我们少主说话!恶毒!没有礼貌!该死!该死!该死!”
慕千昙默默听完,才道:“是有点没礼貌,我忘记敲门了。”
她抬手,给面具赏了个脆生生的巴掌,等它安静了,才揉着手腕继续道:“敲完了,够礼貌了吗?至于叫你们少主的理由,你就说两个字就行,‘东城’,他会懂的。”
两只面具皆沉默不语,缩回了板子。
交代完目的,慕千昙轻轻甩了下手,转身带裳熵离开,飞离麦浪,找到深山外的一家客栈。
此店建在河边,杂草荒稀。旁边有座桥,桥下流动着曲曲折折穿过整个太行山脉的阴铅大河,河面没有丝毫日光反射,显得青灰如铁,也像将死之人的面色。由于常常有大片鬼火环绕,所以这家客栈取名为“桥头火”。
掀开门帘,慕千昙进得店中。里头没人,几张桌子都是空的,倒是柜台上趴着一只黑白阴阳头猫咪。见人走进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出爪子摆弄挂在桌边的上吊小人风铃。
裳熵眨了眨眼:“这个猫猫一点都不可爱。”
慕千昙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两盏茶。裳熵东看西看,也走到桌边,正要拿一杯喝,被女人敲掉手:“不是给你的。”
“哦。”裳熵点点头,也不介意,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她身边小口小口的喝:“闻惊风姐姐就在那个怪屋子里吗?”
慕千昙道:“闻惊风只是他编出来走江湖的假名字,以后别叫了,他真实身份是太行封家的少主,叫江缘祁。他身份金贵,为表尊敬,你以后可以叫他犹如蝗虫过境的强盗。”
裳熵道:“好像不怎么尊敬。”
“是吗?搞错了,也可以叫抢劫到寸草不生的土匪。”
裳熵喝了口茶。
茶水下去半盏后,门帘再次被掀起,戴着斗笠的橘猫猫压岁钱先跳进来,用尾巴卷了卷裳熵的小腿,这才去柜台上和阴阳头排排蹲。后面进来的那位,竹影白袍,双铁护腕,一张如女人般绝艳清丽的脸,正是江缘祁。
还以为这人回家族后会换套穿搭,没想到还和从前一样。慕千昙下巴轻点桌对面:“坐。”
江缘祁先看了眼桌面,笑道:“瑶娥上仙没点菜啊。”
虽是换了模样,但在说了东城二字之后就明牌了身份,被他一眼看出也正常。慕千昙道:“我们不会聊得很久,一盏茶够了。”
江缘祁道:“这可不是我们封家的待客之道。”他走去柜台,俯首和阴阳头说了什么,再走到桌对面坐下,先向少女道:“这才多久没见,熵妹妹生得越发秀气漂亮了。”
裳熵本欲习惯性打招呼,可忽然想起她们来这是干嘛的,顿时偷偷看了眼慕千昙,而后闭了嘴。
一见她这幅样子,江缘祁便知两人来者不善,但还是张笑脸,转向对面女人:“自东城一别,我还以为上仙您不会再主动找我。”
那次分别可谓是撕破了脸,若不是被这混球捷足先登了仙岛,慕千昙本来也不打算再找他,此刻却还是冒着风险来到太行。
这么一想,心头压着火气顿时窜了个尖,她省去迂回与套话,开门见山道:“活骨肉还在吗?”
第166章 这个交易一开始就不成立
这番问话可谓是相当直接,目的就这么生硬抛出来,饶是江缘祁完美的笑颜表情都僵了须臾:“上仙是如何知道那东西在我手里的?”
女人没给回应,但问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呵笑道:“差点忘了,对于我的事,您知道的向来不少。”
慕千昙道:“不用阴谋论我,你难道以为你们留在岛上的痕迹很少吗?”
江缘祁挑出一个词眼:“我们?”
“是啊,你们,”慕千昙握住茶盏,冷眸扫他:“那位叫做琴的女子,是你的谁?”
协助男主找到仙岛,拥有极强实力的未知女子,这样一号原著没提到的人,就算有可能得不到答案,也要先问问才好,也许就能获得一点信息。知道的越多,就对自己越有利。
江缘祁道:“也有您不了解的事啊。”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那些就行了。”慕千昙曲起指节,轻叩桌面:“罢了,她是谁也不重要。咱们干脆点,你姐姐的身份和地址,换活骨肉,换不换?”
她想了许久,要说有什么能和男主交易的,若是按原著剧情,和他有感情戏发展的女主就很不错,可以当做筹码,但如今就不行了。那么想来想去,唯一能引起男主情绪波动的,大概只有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姐姐和母亲。
指腹摩挲着杯沿,江缘祁保持微笑动作,半晌,开口道:“曾经我单打独斗,寻人如大海捞针,多年不得结果,我认。可今日不同往日,我决定先继承家族产业,并用家里的势力来找人。依我看来,根本不需要用这么昂贵的代价来跟您换取信息,这个交易,不划算。”
慕千昙直言道:“你完成你父亲要求你做的那三件事之后,也只是能重新得到继承权罢了,等你爹死了你才能继位,那得是多少年之后了,你拎不清吗?”
这一次,江缘祁眸中出现了显著波动。他道:“连那三件事您都知道。”
作为自小远离家乡的逆子,拥有男主光环的他,只需要完成封家家主封天齐安排的三件事,就可以将往事一笔勾销,重得家族继承权。
那三件事,分为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件私事。更详细一些的内容,则为:随机杀掉一位拥有五十门徒以上的家主,去壶城弑神,以及去仙岛摘来活骨肉。
前面那好事坏事,就只是封天齐的一种恶趣味罢了,拿来测试和绑定自己大儿子,做好事打名气以及确认他实力,手握坏事当做威胁使他不敢因为眼红家主之位得罪自己。这里面最重要的,其实是最后一件。
想要寻得活骨肉,是因为封天齐试图得到永生,这恰好与仙岛土著文明研究的内容不谋而合。
不过,他注定失败,毕竟他这家主位子以后可是留给男主的。
短暂震惊之后,江缘祁也重新冷静下来,问道:“您要活骨肉做什么?难道您也渴求长生?”
长生可是仙界人人都追求的东西,慕千昙也喜欢,不过更知道那只是封天齐的一厢情愿而已,便道:“那玩意只是个药品,可做不到让你那个白日做梦的倒霉爹长生。你与其浪费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手里,不如拿来换点更有价值的东西。”
她话语里处处是对于封天齐的冒犯,作为儿子的江缘祁却像是没听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是问道:“药?您受伤了?还是我们熵妹妹”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一身不吭的裳熵,见她面色红润,健康到能原地打几套拳的样子,就调转回了目光,还是落在女人身上:“我们封家虽说诅咒缠身,可治疗能力一点都不弱。您不妨说说您的情况,看看除了活骨肉,有没有其他我能帮到您的地方”
“江缘祁。”慕千昙叫了他的名字。
对面男子顿住,暂停言语。
慕千昙端起茶盏:“你有能力保证自己在一个月之内,找到你姐姐吗?”
江缘祁道:“要试试看才知道了。”
“你做不到。”慕千昙斩钉截铁打断他,尝了口茶水,嘴唇碰着热饮,肉眼可见得更加水润粉泽,却在轻轻开合间说出了极为冷寒的话。
“但我能做到在一个月之内,杀掉你的姐姐。”
江缘祁瞳孔微缩。
柜台上的阴阳头仿佛受了刺激,忽而站起,浑身毛发炸开,身体绷紧,像是被活剥了皮般尖锐嘶鸣。那声音极为恶心,似婴儿啼哭,就算是在大白天,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压岁钱舔了舔爪子,有点嫌弃得离它远了点。裳熵双手捂耳,察觉到女人情绪降下来,赶忙去安抚那只阴阳头。她虽然觉得这猫怪怪的,不够可爱,但也不至于亲眼看它惹怒师尊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和猫相处是她的强项,阴阳头很快恢复安宁,窝在少女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边两人。
这段小插曲结束后,江缘祁才笑道:“您威胁我。”
“是,我威胁你。”慕千昙挑起一边眉,唇边也多了笑意:“要不要拿你姐姐的命来赌一赌,是你有能力先找到她,还是我有能力先杀了她?”
“一个大活人,还一具尸体,你要哪个,就看你的选择了。”
江缘祁握紧杯盏,说话间逐渐咬着齿:“您现在就在我封家的地界,用我在意之人的性命来要挟我,这不太合适吧。”
这也是在反向威胁她了,慕千昙并不在意,谎言张口就来:“你以为我不是有备而来吗?盘香饮掌门可是知道我会来太行山的,你对我出手,是想对天虞门开战吗?还没重获继承权就要给家族树这么个强敌,这样就合适了吗?江少主。”
江缘祁道:“羲朦上仙知道您在这,为何您还要遮掩身份?”
慕千昙悠然道:“本来我是想在不惊扰他人的前提下,和你做这个交易的,如果你不领情,我不介意闹大。”
此言一出,屋中寂静。
后厨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端菜盘走出。初见她,多少让人不快,身为在一家客栈忙碌的活计,居然穿和丧服差不多的一身白衣。不过想到是在这种鬼地方,倒也能理解了。
少女将一盘盘还算正常的菜端上桌,把菜盘扣在胸前,行了个礼,便退回去了,全程无声无息,简直不像个活人。
慕千昙目光随着她背影遁入后厨,就听对面男子说道:“说这种话,您还真是不负恶名。”
她也道:“你以为你们家的名声很好听?”
江缘祁笑出了声,仿佛真听了什么笑话,而后拎起筷子吃了口菜,才道:“琴是我的妹妹,具体是谁,您就不必了解了吧。至于您说的活骨肉”
他望过来:“事关我姐姐的性命,我不会骗您。虽说很想知道她的信息,但那份活骨肉已经被用掉了,一点都不剩。这个交易一开始就不成立,您白跑一趟了,上仙。”
第167章 跟我去个地方吧
慕千昙放下茶盏,望着杯中晃荡的茶水,半晌才抬头:“证据呢?”
距离他们从仙岛离开,也过去不短的时间,要说被用了也不是没可能,可她还是想确认
江缘祁无奈道:“上仙要我拿出一样东西已经消失的证据吗?要不然您去我家里搜一趟?”
的确,可以证明一样东西存在,但它的消失该如何证明呢?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活骨肉其实还在,只要他藏得好,也能说没有。慕千昙也不可能真的如他所说,跑进别人家里搜索。且她一上来就抛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有效筹码,江缘祁不接受的话,她不可能在明牌身份的情况下靠武力来胁迫。
也就是说,无论活骨肉还在不在,她能拿到的可能性都已经拉到了最低线。
“您将活骨肉视作药,想必是为了疗伤。您那么厌恶我,都还是找到我这来了,看来这就是您选择的*最优解。所以我可以推测,是您真的迫切需要这份药吗?需要到其他东西都无法代替?”
江缘祁微笑道:“我方才也说了,我们封家治疗疑难杂症很有一套。您了解我,不一定了解我的家族,对于我们能做到哪一步显然毫无概念。既然活骨肉对您而言无法使用已成定居,不如您考虑考虑我们封家?尝试接受另一种特殊的疗法呢?”
他语气不算差,约莫只是调侃,甚至真的带有好意,但听在耳中就是让人不爽。若论往常慕千昙可不接受,早已话赶话刺回去,此刻却没什么想回话的欲望。
见她不回应,江缘祁也不着急,招手换来压岁钱,让她趴在自己膝头,摸出一包小鱼干揉碎了喂给她。阴铅暗色的河流从窗外缓缓流过,不映日光,灰蒙蒙的。
沉默了好一会,慕千昙才掀眸:“活骨肉用给你那死爹了?”
江缘祁眉眼弯弯:“听您这语气,该不会要去找我爹算账吧。先说好,这个我可没法帮您,怎么说那也是我爹,我最多助您开个门,补个药,加个阵,隐个瞒而已。”
这幅语气态度,明显是有恩怨,估计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自己就该动手了。不过慕千昙对他们家族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时间呢?”
江缘祁道:“您想知道活骨肉是否被消化完了?这个您不需要考虑了,因为那个药不是给我爹用的。”
这点倒是让慕千昙略微吃惊:“不是你爹?”
江缘祁道:“对,不是她,是我那位叫做‘琴’的妹妹。您说的对,活骨肉这玩意就是个药,传闻被夸大了。它可以救人,但顶多是救伤,根本做不到活死人而肉白骨。至于我妹妹”
他这么说时,眼神中明显带了些探究:“您看起来对她一无所知啊,原来上仙虽说奇怪的知道我很多事,但我的身边人,并不在您了解的范围。”
慕千昙道:“你把药给别人用了,不怕你爹教训你吗?”
也许是自己的事被知道太多,包括那些绝对不可能流出风声的,江缘祁也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事在这个女人面前藏不藏都一样。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隐瞒,笑着全说了。
“教训?他根本就发现不了。一个运气好的猪脑子罢了,我们姐我们兄妹俩随便送了个假药给他,就当个宝贝天天捧怀里,看都不叫别人再看一眼。你指望这种人发现不对?呵。”
江缘祁帮她将茶水倒半满,再抬眼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锐利:“想来我现在拥有的,您都不会缺,我也想和您做交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我和您说那么多,就是在把能弄垮我的把柄交到您手上,我想换的很简单”
他手掌按在桌面,身体前倾:“就算您不愿意告诉我我的姐姐和母亲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在哪里,这都无所谓。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上仙能够不要为难她们,您能做到吗?”
那么不正经的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难看出他是一片真心赤忱。可越是感受到那样强烈的情感,慕千昙越是想笑。她也的确笑出来了,浅淡的,讽刺般的轻笑:“你图什么呢?”
江缘祁微怔。
慕千昙道:“你还想让我接受你家族的治疗,哈,你还是把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收一收,多关心下你自己吧。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知道你母亲和姐姐是谁,她们就有很大可能性住在天虞门了?”
当自己抛出了知道身份的信息,会被怀疑到身边人倒也很正常。江缘祁道:“我有这般想法,不是情有可原吗?”
“当然是,我可没否认,”慕千昙向后靠住椅背,似笑非笑道:“但你要知道,天虞门和别处不同。那里向来以人为重,给的月例是所有仙门世家里最高的,且相当自由,从掌门到仆从都一样。”
“就算只是个砍柴浇水的,也不会像其他许多宗门那样,怕泄露秘密所以不允许出门,不允许与外人交流,还要被刻意强留做苦工,据我所知你们家就是这样的。相反,他们还有休沐日,定期结伴出宗门找自家人团聚是常有的事。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江缘祁面容有些僵硬。
慕千昙道:“这意味着,你要找的家人,她绝对有能力,有闲暇,有余钱来见你,可她在思考与抉择后,选了不来见你这条路。这已经表明了根本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反观你,还在这幻想着接替家主之位后用家族势力去找人,可笑,别人想见你吗?你在自我感动什么?还是单纯犯贱啊。”
江缘祁脸色已彻底黑下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难看,他死死握住茶杯,骨结啪啪响动:“我相信她们有苦衷,骨肉亲情,哪有那么轻易被湮灭的。”
慕千昙没受他情绪影响,依然淡然道:“骨肉亲情这么重要,那你为何怀念你的母亲,讨厌你的父亲呢?”
江缘祁抢道:“因为他”
“因为他做了让你看不惯的事,甚至很有可能是当年迫使你母亲逃离家庭的罪魁祸首对吗?这不就恰恰说明了,亲情是否亲密,也是要看具体行动而不是单单一个名头的,我说的没错吧?”
慕千昙凝视着那双越发躁动的眼,也微微前倾了身子,缓慢而稳定道:“你母亲身为家主夫人,还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逃走,说明在她认知里,封家并不适合生存,以至于就算身居高位也拯救不了命运。”
“那么如此悲惨的境况下,为何她逃离了,甚至是带着你的姐姐逃离了,却唯独把同样是亲骨肉的你留在这里了呢?”
血丝逐渐爬上眼角,所有伪装与妥帖都如华丽衣饰被剥去了,江缘祁那张人人惊艳的绝美脸蛋都要扭曲几分。慕千昙仿佛是无害地继续猜测道:“所以你就是被抛弃了吧,你是权衡利弊后的那个弊。”
“我有时候都不能理解,你们对亲情那么坚定不移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扯唇一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就算知道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也要安慰自己亲情伟大。这很奇怪吧,你为何要夸赞和追求一个你从没得到过的,反而伤害过你的东西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幸福,所以你也盲目吗?”
苦苦追求良久并为此付出努力的事,并没有得到良好回报,对于慕千昙而言本该是早已习惯的。
可许是太过习惯了,她竟也在听到用完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是天意这种老套话语。
对于这种潜意识反应,她恶心到快吐了,仿佛之前那段时光给她带来的影响从没有消融似的,极端反抗造就了情绪低迷后的另一种暴涨,让她也不得不发泄出来,一句接一句。
“你母亲离开时,你是不是还很小很小,小到连说话都不会,也没法叫娘亲。否则无论如何,她都该回头看你一眼吧?她有吗?还是干脆连自己有个儿子都忘记了?这么多年,再怎么艰难的生活都该脱离危险了吧,居然都没想过回来再带你走啊。”
她眼珠左右微挪,视线却始终在对面人身上:“好可怜啊,你追着别人屁股后面,别人都不会要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爱廉价,你也是。”
手中的杯盏绽开一道道裂纹,江缘祁忍无可忍道:“我说了,我相信她有苦衷!”
“苦衷?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不用再自我安慰了,”慕千昙不知道在对谁说:“她不来找你,纯粹是她不想而已,没有任何苦衷。”
抛出的利刃无意间刺中了自己,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的伤害性。可她还是说完了,像嚼碎玻璃含着血也要用言语捅人一刀的疯子。偏偏这般冷静,也没人知晓她在用同样的伤口来攻击。
那些都是实话,也是江缘祁最不愿面对的,如今被人这么轻易点破,那本从刚刚起就紧绷的理智之弦已摇摇欲坠,而接下来,他又听到女人魔鬼般的轻语。
“其实也不一定呢,”女人笑道:“也有可能你娘亲是死了,死人的确是没法来找活人的。”
江缘祁瞳孔骤缩,猝然站起,抡起一拳就要砸过来,却被半道截停。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转动僵硬的脖颈偏头看。裳熵不知何时跳上桌,蹲在桌边,低垂脑袋看他。茶盏皆碎裂,茶水混杂深色茶叶于满桌横流。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话,握住他手腕的手大概用了全力,再难前进分毫。
水沿着桌沿滴落,啪嗒啪嗒。
虽说被激起了最暴躁的那股火气,可来得快去得也快。江缘祁不是喜爱动手的人,很快平息怒火,抽回手,甩了甩,只是笑意无论如何都挂不出来了:“我们之间作对,对瑶娥上仙而言有什么好处?您何苦一直激怒我。”
慕千昙也站起身,弹了弹袖子:“我今日来找你交易,你该不会以为就掌握了我什么秘密吧。活骨肉这种东西,我要来可不是为我自己着想的,没有也多的是选择,你不必想借此机会拉拢我。去你家治疗?先不提我需不需要,你以为我真的会觉得你提出这个建议是出于好心?”
她伸手拨开裳熵,抓住江缘祁的衣领,把人扯到半个身子跨越桌面,才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会打什么算盘,我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别在这给我装。你爹是一个运气好的猪脑子,你也不过是个运气更好的蠢少爷而已,我跟你”
顿了顿,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身旁少女,接着道:“跟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永远都不会是一个阵营。”
说完,没等人有什么反应,慕千昙松开他,大步向门外走去。裳熵叫了声师尊,最后看那发呆的人一眼,也急急忙忙跟上了。
倒霉到家了,真晦气。
她心中不比阴铅这浑浊的水流干净。郁气实在难平,她反手唤出了白瞳,坐上去不管方向不管目标,生生飞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在冷风中渐渐平静。
思绪稳下来,身体被忽略的种种负面反应也冒出头。
她有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此刻不禁又饿又饿,还有点累。正巧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有个小城,便纵鹤向那边飞去。
落地之后,她收起白瞳。耳边听见叫喊声,起哄声,还有各类敲敲打打,吆喝,唱戏,哄闹人气从街头涌入。
这是她随便逛到的一座城,也不知在哪里,明明不是什么节日,还能这般热闹,真够让人倒胃口的。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在她郁闷的时候,这世上人都疯了一样的开心。
她几乎想要换个城镇了,可那样太劳心力,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默立片刻,慕千昙还是往街上走。
这里的确有许多人,一张张单纯快乐的面容着实刺眼,可她烦躁过了头,竟也提不起讽刺兴趣了,只是往前走,一步一步。
就算面目有所改变,可那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可是遮不住的。街上基本都是平头百姓,深知仙人可是挥挥手就会让他们凡人毙命,这种避害本能迫使他们一看见女人走过来,便会压低声音,悄悄交谈两句,而后绕开。除了些实在心大的,基本都是如此。
慕千昙没有察觉,又或者是不想在乎。本来应该很饿,但就算闻到饭香,也没什么胃口去吃,便路过了一家家店,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为什么她运气总是那么差呢?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魔咒,活活纠缠了她不长的这一生。
就连穿越了这么玄幻且不现实的事都发生了,让她转运一下老天是会死吗?
还是拿她来看笑话。
真该死,全都该死。
“我们可以吃那家鹅肉吗?感觉好香。”裳熵跳到她面前,试探性道:“还有那边那个,好像是猪杂,也不错啊!”
这一路上,她敏锐感受到女人气压极低,所以只是坐在旁边,不敢多说什么。可到了这里,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生怕这个女人憋坏了,冒着被打风险也要搭几句话。
还以为会被暴揍,没想到女人出奇沉静,只是看了看:“不好吃吧。”
裳熵一怔,接着喜道:“那要吃烙饼吗?”
“不太想。”
“那吃烤羊肉!”
“没想法。”
“烤鸡皮猪肉脯煎鹿肉细面条大白馒头。”
“没胃口。”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裳熵提出的每一个提议都被否决,眼看就要走到街尽头了,她赶忙回眸去看女人神色,这才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疲惫,发觉她在看之后,便转瞬即逝。
她师尊身体虽然不好,也不至于走这点路就累了。她细细去想,那种疲惫更像是一种空白,是心情下沉的另一种体现,到了某个顶点,以至于连向来锐利的人也会面露倦色。
虽然只有一瞬间。
裳熵也有点无措,捏捏手指。她宁愿被师尊打上几顿,也不想看到露出这种表情的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看到街边有一家卖甜点的,便道:“那咱们吃点甜的,甜食可以让人变得心情好!”
分明是为了吃点东西才来这个城镇的,慕千昙却提不起一丝兴味,瞥向少女:“你有钱吗,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裳熵掏兜,一个子也没有。不过这并未影响她的热情,只见少女卷起袖子,又扎进人群,两手后背,这也看看那也瞧瞧,活像是出来外地找活干的小伙计。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了,只是有点强行。
那路边一个表演摊子,摊主正演着喷火,她二话不说跳入场中,先说了段独白,叫人以为她和摊主是一家的,而后便自然拿过火把和葫芦,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含了液体后朝那火喷去。
她不怕被烧,这口喝得多,力气大,喷出的火便格外高,又亮又灼人,很有观赏性,围观者纷纷较好。她又表演了几次,身法辗转腾挪,花样繁多,吸人视线。
此般灵动俏皮,嘴巴甜,会说话讨巧,喊姐喊哥,不多时,那铜钱就像是下了铜色的雪,噼噼啪啪落了满地。
摊主未想到有此异变,刚想发火,就被钱砸懵了,反应过来想要找人算账,偏偏那少女表演完,捞了把钱,像只小老鼠转眼又溜了。
若是单纯抢东西,他定然要不乐意了。可这几乎满地的铜钱,绝不是看腻他表演的观众会砸出来的。这么一想,全然不吃亏,便也喜滋滋捡钱,不管那小老鼠是何方来头了。
裳熵用衣摆兜着一堆钱,叮叮当当跑过来,边走边漏:“我来啦,请你吃好吃的。”
慕千昙眼看着她走近,后退一小步:“丢不丢人。”
裳熵挺起胸膛:“我又不是偷又不是抢,哪里丢人了。”
她衣服破了个洞,钱都从那洞里滚出来,慕千昙用脚尖去碾,踩进软泥:“不经过同意拿别人东西,还不是抢吗。”
“我付钱了啊,”裳熵眼珠转了转:“后付的,地上都是。”
“哎,反正,那个老板也不亏呀,”她终于发现铜钱都快漏完了,赶忙低头去捡,被某个女人坏心眼碾进泥里的也都扣出来。她边捡边抬头:“你看啊,我很能赚钱的,不止会抓老鼠。所以不管事情坏成什么样,猫官都不会饿着你的,放心吧!”
把钱都拢到怀里,裳熵起身去买方才看中的甜点,买了花花绿绿一大包,喜气洋洋提回来:“老板娘是好人,她还送了我好多呢!”
慕千昙道:“不值几个钱的东西,送就送了,有什么好说。”
裳熵没有被她败兴,在包里翻找:“有很多口味的,你想吃什么口味?”
慕千昙道:“倘若我每个都要尝一下呢,你就只能吃我吃剩的。”
裳熵抬头,眨眨眼,眼眸深处缓缓亮起:“那太好啦,我愿意啊,你尝尝吧。不用担心浪费,在我这里没有被浪费的食物!”
慕千昙看她一眼,折返往人群走去。
“师尊,师尊!”少女紧走几步跟上,挑了一个陷最饱满的,想递给女人,可惜被拒绝了。她只好把那个留下,看看周边的景色:“这边好多人喔,那个好像是蹴鞠,我知道的,我也会玩。”
慕千昙目不斜视,走过了好几家摊子,看见个玩围棋,这才慢了速度:“去玩那个。”
裳熵站定不动,吧唧吧唧吃甜点,像是没听见。
慕千昙无声笑笑:“去玩啊。”
裳熵老实摇头:“我不会。”
“智商洼地。”慕千昙骂完,又往前走。
这个举动其实没什么意义,她知道这孩子绝没有学过围棋,但还是要问那么一嘴,看某人吃瘪就是会让人开心。
“你喜欢聪明的人吗?”裳熵跟上,想起岛上时,和自己交流那什么雷云的师尊,可是少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所以说,难道师尊很喜欢那种聪明的?可这个应该是天生的吧。
慕千昙道:“我不喜欢人。”
裳熵道:“我不是人诶。”
“你是不是人我都不喜欢你。”
“哦。”
并肩走过数场喧嚣,少女忍不住道:“其实我挺聪明的,就是大部分时候看不出来。”
慕千昙道:“是吗,隐性的,在你这不显。”
“什么意思呀,”正被陌生词语折磨大脑,裳熵余光捕捉到极为明亮的一刹那,逐光望去,原来是河边正在表演打铁花。她顿时来劲了,拉着女人就要过去:“咱们去看那个好不好,很美丽,我相信你看了之后一定会心情特别好!”
慕千昙并不觉得看那种光污染会让人心情好,但还是去了,河边人并不多,那边清净。
大片耀眼的碎光被打上天空,撕开夜幕,带来短暂绚烂。一如烟花,竭力释放热量后,只坠落残骸。化为尘土,无声无息。
“我小时候还学过这个呢。”
“我知道啊,”慕千昙道:“之间去壶城的时候你说了,不是还被教你打铁花的朋友给扔了吗?”
“你干嘛老是揭人伤疤,我讨厌你,”裳熵生气低头,在纸包里翻了翻,捏出一个嫩粉色硬着玫瑰花纹的糕点:“我刚刚尝了,这个是最好吃的,你吃一个。”
慕千昙没有接,而是掀起衣袖,露出手腕和小臂,看到诅咒之间那块嫩红的揉按印记。虽然人就身边,可她眼前还是浮现了那张总是笑成傻瓜的脸。
那张脸,像是濒临开放的,花瓣紧紧抱的花朵,看似死寂,轻轻碰一下就呼啦炸开,一团鲜艳争先恐后顶到眼前,想不看都不行。
也像一张摊开的白纸,有几滴墨水就会刺眼得不得了,可无论怎么看,都一丝杂质都没有,总是叫慕千昙可恨的妒忌。
是了,即使事到如今,想来想去,都只是妒忌。
天真,顽强,执着,善良,所有优良的品德都是一种天赋,能够帮助她们即使身处污浊环境里,也能活在道德中,立于不败之地,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吹捧与相助。
而慕千昙不具备这类天赋,也她有的只是变质的野心,为了自由活下去,需要把无条件对自己说喜欢,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对待她的徒弟,放入前进计划的踏脚石里。
献祭龙神最困难的就是控制祭品,可对她而言,这大概是最简单的一环。
她甚至连谎言都不用编造,就能让那个傻瓜走入陷阱。
她相信并坚守弱肉强食法则,也接受不择手段的获取。可明明原著里裳熵的成长就能做到两全,也不是所有人抵达高峰都伴随着背叛与杀戮。只能以最残忍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这不也是一种不公平吗?
摆在她面前的,根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你这里还是红红的,”裳熵皱眉,低头吹吹:“是我那次太用力了吗?对不起,我只想着不让你晕,不小心就过头了。给你吹吹,不疼吧。”
由着她在那吹凉风,慕千昙望着一簇簇炸开的灿烂光点。须臾,又听见少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你肯定是想要用活骨肉治心脏吧,但是现在没有了。不过没关系,世界很大,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呢?肯定还会有下一朵活骨肉,或者比它更好的,我可以一直陪你去找!”
“哦,不对,还是有独一无二的,你就是。”裳熵露出大白牙笑,又补充:“我也是。”
少女的脸在光芒中被镀上暖色,没心没肺。慕千昙看她:“独特不代表珍贵。”
裳熵道:“珍贵?可是,怎么谈论人的珍贵呢?如果是宝石,那么可以卖很多钱,是珍贵,但是人的话,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吗?”
“就像这街上随便一个人之于我,就是路人,算不得珍贵。但你对我而言,就是珍贵。还有我之前的那位女先生,还有还有,好多我小时候结交的朋友,他们都是珍贵的。可他们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路人呀。”
慕千昙再次望向那片火光:“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裳熵道:“好吧,我只是想说说我的想法,你不乐意听的话就算了。那你要吃甜品吗?”
女人又再沉默,明灭光芒描摹她的侧脸。
还以为她又要好长时间不理自己了,裳熵叹口气,把纸包折好揣怀里,准备等晚上休息时再叫她吃:“你肯定是这段时间都没犯病,才敢不好好吃饭的,等回头你胃痛”
“裳熵。”
“啊?”忽而被叫了名字,少女愣了愣。
无数光点坠落的璀璨画幕中,慕千昙转过头,说道:“跟我去个地方吧。”
第168章 是悲伤
就算心中有再多对于被逼至绝路的愤恨,慕千昙也只经历了极为短暂的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要走献祭这条路,以抵达自己想要的自由。
她已经努力过采用伤害性最小的方法,只是失败了,而她的失败并非她的过错。
那么,如果要实现献祭的目的,她首先要去天下书海阁。找到那本按照原剧情来说她早就该去找,却因为要先走其他路而忽略的邪书。
那本书中记载了数个邪恶强大的阵法,龙神献祭之阵就包含其中。虽然以原剧情看,这道阵法是有部分是错误的,不去修正的话无法产生正确效果。但对于这方面知识只懂皮毛的她而言,有个框架和方向,至少能提供个参考,比从零开始研究要好多了。
不过在去这里之前,慕千昙先回了趟天虞门。
进入宗门后她直奔小山殿,想找盘掌门确认些事,进门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浅檀香味,晃眼间瞧见不止一道人影。
有人先来了?
定睛望去,素雅屋宅内正坐着三个人。盘香饮坐于主位桌后,正于稀薄烟气中抬袖斟茶,身后的屏风上白鹤展翅欲飞,如她轻轻飘过来的那一眼,淡然,又不容忽视。
她对面则分别是幽怜梦与谢眉,两人都盘腿坐在同样的蒲草团上,表情姿态却是完全相反。
一个过于散漫,一手撑地,指边搁杯盏,时不时碰一下,却不喝。另一手微晃玳瑁折扇,掀起的小风抚过额发,悠哉悠哉。另一个则过于正经,凝眉肃目,身板挺直,如一块精打的黑铁,臂间搭着拂尘,背负长剑,面前中间摆放茶盏,水面平稳,还一滴未动。
三人同时望过来,慕千昙步伐顿了顿,默然,还是走进去。裳熵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进来跟三位行了个礼,又出去院子,蹲在水池边看鱼。
“见过掌门。”走到桌前,慕千昙微微俯身。
盘香饮轻抬手,她身下便多了个一样的蒲草团,刚斟的那杯茶也浮飞到她面前:“怎么想起来找干娘了?”
提到这个称呼,幽怜梦似弯了弯眼,折扇上移遮住了唇。谢眉则轻蹙眉头,仿佛不太赞同,又有点鄙夷。
慕千昙本来不太好奇她原身与掌门之间为何以干娘干女儿相称,看她们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倒是有点想知道了。
不过当然,现在可不是询问的好机会。
“有点事想跟干娘确认。”
盘香饮道:“说吧,什么事。”
慕千昙端住茶盏,也盘腿坐下:“是有关于那则黑龙裂天的预言,我想看看那则预言的内容现在有没有改变。”
按照李碧鸢的话来说,她的每一个微小举动都会带来剧情线的相应偏移,哪怕只是未经实践的想法,这也是蝴蝶效应的一种。
那么她很想知道,在她已经确认要走献祭路线的前提下,那则预言是否出现了变动。
如果还是“黑龙裂天”,一丝未变,那从某个方面上来说,她的计划最终肯定还是走向失败,迎来最坏结局。但如果改变了,那条黑龙就此消失,就代表着
“哼,”掌门还未发话,谢眉先是哼了声,不赞同道:“平日见不着人影,一出现就是为难人的提议,瑶娥上仙未免太过任性。”
这人还真是处处看她不顺眼,从之前就是这样。慕千昙抿了口茶水,这才慢悠悠看她:“上仙何时这般不懂尊卑有序,你这般插话,难道我问得不是掌门而是你?”
以她多次争吵的经验来看,对于那些个比较文明的人,或者至少是愿意表面维持文明的人,用礼仪之类的正经话来约束她们往往是事半功倍的。
这一招使在不要脸的幽怜梦身上不痛不痒,可用在格外讲礼的谢眉身上就是翻倍的有效。果然,就见谢眉向掌门俯身:“是通明多言。”
“无妨,天虞门无尊卑之分,都只是个要为仙界做事的而已,不必介怀,”盘香饮叫她起来,这才对慕道:“怎的突然想起要看预言?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对于她的预言之术这种纯粹天赋的能力存在,尽管慕千昙看了很多书,还是不太了解。只是下意识觉得既然能预言一次,那后续应该就可以时刻观测具体变化了,可现在看来并不能。
并且,听谢眉说的那句话,这大概还不是个容易的事,更有可能消耗颇大,不能轻易催动。她贸然来问是不太理智的,盘香饮的询问也佐证了这点。
慕千昙轻吸一口气:“抱歉,干娘,我没什么新发现,只是这些时日我走动颇多,处处瞧不见那黑龙的影子,加之仙界动用了那么多人都遍寻不见,便有些奇怪它是否真的存在。”
盘香饮道:“你是这样想的吗?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那条龙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至于为什么没找到,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它还是龙蛋,经过多手,如今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第二,它已经孵化,且产生了意识,也知道有人再找它,所以躲藏起来。”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那么轻易能找到的,但不必着急。就算它未来有毁天灭地之能,也需要一步步发育,我们还有时间。”
本来也只是找个理由搪塞,并不是真心怀疑,慕千昙也就顺着应了:“我明白。”
可下一秒,四人之间的半空中,忽而从无到有翻出一朵黑云,像是自时空某处缝隙呲出来,眨眼就占据半间屋子,雷打雨落,山呼海啸。
云层涌动间,传出一声声凄厉龙吟,接着就见那山脉般的漆黑巨龙自缓慢穿梭于云中,仿佛搅动天地的恐怖神祇,不断喷出烈焰,试图撕裂天幕。
去年只在集议殿内远远看了眼预言内容,对于那时主要注意力在周边人群的慕千昙来说,不算很震撼。
可如今,这预言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发生在她眼前,精细到似乎都能闻到气味,也确确实实看到了地面上被烧焦的人们与陨落的众仙,仿佛置身其中,一同被那条孽龙毁灭。
她仰头望着,耳边回荡龙吟,第一次真正切身感受到身边那个傻不愣登的缺心眼小孩,未来有可能成长到何种令众生畏惧的存在。
就这么一个闪念,她想到别处,再凝神望去时,却看到黑龙已探出云层,正对着她的方向,低下了头颅。那双始终如宝石般剔透的晶蓝色眼眸,似隔着许多未知的时光与她对望。
缥缈檀香中,慕千昙微微发怔。
如果她从不知道那条龙是裳熵,大概永远都不会揣摩一条孽龙在想什么。可她知道,也明白那副威严外表下的主人,至今还只是个爱玩爱闹的少女,她就不免多想了些,想那双眼中所表达的情绪。
长久相处让她对这大傻龙过于了解,几乎不用解读,部分情感自然而然流到她心中。
不是毁灭欲望,也不是践踏天地的痛快,没有愤恨,甚至没有报复后的快乐,而是某种失去一切后无可奈何的发泄。
是悲伤。
那样庞大的巨兽,手握灭世之力,已经成为世间唯一的神,抵达旁人永世都不可及的顶端,为何还要露出这种神情呢?
像是还没长大一样。
忽而感受到被某股目光注视,慕千昙回眸,就见大门处露出少女的半张脸,正嚼嚼嚼不知道又在吃什么。
她似乎是听见龙吟,以为屋子里跑进了妖兽,这才来看看,发现女人注意到自己,便挥挥手,做了个口型。
慕千昙看懂了,那是四个字,我保护你。
她简直想笑,这满屋子哪个人现在不能吊打她,本事没多少,倒是天天放大话。
她也做了个口型:滚。
裳熵用手捏着眼皮,把眼睛放大了,确认天花板上那玩意就是个假的影子,这才滚了。
指尖一下下点着茶水,幽怜梦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眼中笑意晕染。
盘香饮道:“这是今年重新推测的预言,与去年几乎没有变化,距今也不过两三个月,不新,也不算旧。你想更直观看到的话,不妨瞧一瞧。”
慕千昙转回视*线。还以为这就是去年看到的那个,没想到是新的,但就像盘香饮所说,没有变化,还是黑龙裂天。
而她再看那条龙,又钻回了云层中,那一瞬间的注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不过,两三个月前那会,她还没打算走献祭路线呢,所以这个结果,并不能当做参考。
目前看来,想知道最新的预言是不太可能。不知道也好,万一是个不太妙的答案,又要影响她做事的心情,干脆就这么去算了。
她正打算说这些都已看完,可目光忽而定在地面的某个人身上。
在这场浩劫中,位于祸乱灾害中心位置,基本不可能逃过一劫,所以预言中会出现的人影基本都在受难,那个人也是,并且平平无奇,可就是立即夺取了慕千昙的视线。
只因,那个人穿着一件绿色短袖,还背着一个黑咕隆咚的大书包。
这这是现世者才可能会有的装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9章 她并不在乎
‘你看到了吧,别装死,那个解释一下。’
被放大后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加上那经常出现在仙侠剧里的浮夸特效,一阵又一阵,遮了大半,更显那片人影如马赛克。
但就算画质低到这种程度,慕千昙也绝不会看错,只会出现在现代的复杂工业制品书包,以及那件略有些抽象的绿色短袖,不可能属于这个古代玄幻世界。
透过女人的眼眸,李碧鸢伸脖子仔细瞧那道背影,犹豫道:‘哦哦,我看到了,确实奇怪,不过这个人最有可能还是昙姐你喔。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你身处的这个小世界里,只有你自己是穿越者。’
‘我可没这么烂的品味,那件衣服和书包都丑的不能看第二眼,’慕千昙目露鄙夷:‘而且你是瞎了?没发现她比我要矮很多吗?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让我的身高与审美都下降到这种地步?这是世界的末日还是我的末日?’
李碧鸢扣住一边耳机,稍微拉远了点,龇牙咧嘴着躲过攻击,这才道:‘啊,咳咳咳,这个的话,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我之前有和你说过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就是说,我们局里目前还没有开发出能送现世之人去小世界的技术,而你是一个意外,这就代表着,不可能有除了你之外的人来到这里,也没人能饶过我们的监视,除非我们后面有这个需求了。
‘但很显然,是没有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计划里都没有。另外,昙姐你的任务差不多也就到献祭结束为止,这不是快完成了吗?我们也实在没必要再找个人送进去,综上所述,这个绿人只有可能是你。’
慕千昙冷哼:‘瞎扯也要有限度,说的话自己不觉得矛盾吗?先不提身高吧,如果献祭剧情按照原著进行了,我怎么可能还活到她毁灭世界那个时候?早在她刚从岩浆之海里出来那会就得对我下手了吧。’
李碧鸢沉吟道:‘你说得有道理,那这里我标记一下吧,后面我们这边会多多注意下。’
这种话一般会出现在向客服反应问题后会得到的标准回复里,基本就代表着‘我知道了,我记下了,没有后续’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知道她不靠谱,但到这种程度,慕千昙只想说一句,把不合适的齿轮放在重要位置上,如果哪天主世界真的崩塌毁灭了,也是她们活该,命里就有一劫。
“那个人,”慕千昙指向那道绿色影子,询问盘香饮:“我可以看看她的脸吗?”
主位女人颔首,未有动作,那预言虚影便转了一圈。原本背对这边的绿色小人转为了正面,可惜比之背影更加模糊,看不清脸,唯有绿色短袖前面一个大大的黄脸小表情贱兮兮得咧开笑脸。
“”慕千昙无语。
她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也不会穿这么掉价的衣服,这个人绝对不是她。
“你也注意到她了?”盘香饮道:“她的装扮与衣饰与他人格格不入,许是外来者,我也想过从她入手,查查此地是何方,只是找了一年,也没有结果。”
要是真能让她查出什么就怪了,慕千昙腹诽,又道:“一年?去年的预言里也有她吗?”
盘香饮点头:“没错,她一直都在。”
慕千昙神色微凛,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她还以为此绿人是由于这一年来的种种剧情偏移多出来的某个错误,应该是今年才突然出现的,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存在。
那么作为第一个观测到预言产生的李碧鸢来说,已经做出了应对行为,那就不可能错过这个细节,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细小怀疑裂缝蔓延,逐渐开裂到李碧鸢这个名字本身。
在与她相处的这一年多里,慕千昙对她的主要印象,就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不知事情轻重缓急,不负责任,不懂变通,愚蠢,狗腿,好骗。
前面的不提,后面三个对慕千昙而言应该算是好处,至少不会是个刺头天天吵架给她添堵,偶尔还能按自己心意做事,方便一些。但无论是哪点,对于正经工作而言,都是不可被忽略的负面。
一个性格糟糕,工作能力低下,忽视重要信息带来风险,还整日沉迷于虚拟游戏的人,为何能获得这么重要的职位?甚至把左右现世安危的小世界监视权都交给她?
现世不同于修仙世界,那里可不单纯讲究实力与成绩,某些位置也不单单靠努力就能得到。与之相反,只要跳板够多,废物也能一飞冲天。
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家里有背景的人,难道说犯蠢只是伪装,实际上她工作能力超强?但不想让自己知道?
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况且,嘴里说着要阻止坏预言实现,可行为上却从来没有主动分析过剧情变动的原因,也没想过纠正,与其说伪装了能力,不如说伪装了目的。
她可能并不在乎预言最终是否会发生。
第170章 叹息
这猜想过于极端,且几乎没有任何证据,仅是灵光一现,但细想之下并不完全没道理,值得进一步考量。
幻影中的庞大黑龙还在喷出龙焰,大地荒芜,焦黑开裂,人间炼狱。慕千昙坐在那末日中,端起茶盏:‘如果遭受这种打击的是主世界,以人类目前的防御水平,能抵挡吗?’
耳边很安静,脚步声隔了一会才由远及近,夹杂着塑料膜被撕开的响动,李碧鸢肩膀夹着麦。
‘啊?你说主世界?我们和龙打?这个不好说吧。龙很厉害不假,但说到底不就是换皮哥斯拉嘛,还是肉做的,咱们可是有核武器,只是要引一个高智慧生物到无人区也不太容易,总不能就在城市里打她吧’
热水倒进盒子:‘按道理肯定能赢,麻烦就麻烦在,裳熵她不仅仅是一条龙,她后面还有个后缀,’神‘,万一她就是皮糙肉厚,一点都不惧热武器呢。甚至能一口吃掉核弹,也不是不可能,这都不好说啦。’
就算讨论这种话题也不忘吃那垃圾泡面,慕千昙真有些怀疑她是否在伪装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既然这么可怕,你们穿书局也不多找几个人看着,只让你来,对你也太放心了。’
‘多几双眼睛看也只是看着喽,又改变不了什么,’李碧鸢咬住叉子,撕开调料包抖了抖:‘而且啊,他们可不是对我放心,是对小世界的稳定性放心。我跟你说过的吧,自从我们观测到第一个小世界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角色来到主世界的先例。他们与我们之间本来有道墙壁的,而鱼没有打破鱼缸的能力。’
慕千昙:‘哪怕现在有预言为证,他们也毫无反应?’
话音刚落,在无数道高热龙焰灼烧以及灵力乱流冲击下,幻影中的天空逐渐破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犹如峡谷,塌陷蔓延。紧接着,冬日之雪与夏日烈阳,月亮与太阳,星辰与破碎的宇宙背景相互搅缠,一同从那裂缝中倾泻而出。天地失色,海潮涌动,所有生机被撕开大嘴的天幕嚼碎吞没,灾难彻底降临。
而在那日夜颠倒混乱的裂缝中,竟然隐隐约约浮现出现代社会高楼大厦的海市蜃楼。
李碧鸢道:‘怎么能算毫无反应,这不是送你进来了嘛?’
亲眼看见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大楼,慕千昙总算知道那份担忧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他们的确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我放心。’
李碧鸢道:‘那倒也不是,纯粹是他们觉得此龙掀不起什么风浪罢了。’
分明之前有说过这件事很受重视,可如今又是一副不看重的口吻,她似乎都没察觉自己说出的话前后矛盾,并且还不止一点。慕千昙抿了口茶水,多少从她这态度里得知自己穿越这事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应当更深入去问,但这个时间并不合适。且她与李碧鸢两人隔着次元,也没法真正威胁到这人,再询问下去也只是车轱辘话,得不到真相。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之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来撬话。
她道:‘不重视也正常,人都有劣根性,就算是历史千百次重演的错误也不能当做警醒,更何况从来没发生过的。’
还是先做自己的事,怀疑也不能停下脚步,不论她有多少疑点,最后都是需要摆脱她,殊途同归。
“这绿衣人,约莫是看见末日来临,吓得失心疯了,这才身着奇装异服。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像她这般的不再少数,那龙实在可恨。”慕千昙放下茶盏:“多谢干娘,我看完了。”
呼啸的风,崩裂的大地,嘶鸣的大龙,所有景象都仿佛瞬间被压扁,消失无踪,屋内依然飘着檀香,幽静雅致。
先打破沉默的是谢眉:“预言已出一年之久,瑶娥上仙竟到此时才看完,作为最接近预言诞生之地的上仙,真是太不负责任。”
这位真是看她不顺眼,逢见面必说她两嘴,且话语极直,当众迎面打来,就是让人下不来台。慕千昙当然不是安心接下讽刺的怂包,立即便应道:“既然已有一年之久,想必谢道长必定进展喜人,该不会已经找到那条龙的下落了吧。”
谢眉一甩拂尘,哼道:“成就不必比较,只要添一份力便可,做到随叫随到,总不能像瑶娥上仙般摸不着人影。”
慕千昙道:“真是奇了,您既然说摸不找我的影子,找不到我,又怎么得知我在外面做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同样在寻线索?”
谢眉看过来,连带黑纱拂过肩头:“上仙不是去了万药仙岛?”
慕千昙挑眉:“你这不是知道吗。”
谢眉道:“谎话连篇。”
慕千昙道:“我去仙岛也就是最近的事,之前可没少出去按预言找线索。您说我谎话连篇,我倒觉得您比较热衷于诬玷他人,这不像正派仙人可做的。”
“我若算不得正派,那瑶娥上仙不是成了恶修?”
“别把咱们俩绑定,你坏你好与我坏我好都没有直接联系。”
斯文人吵架就像这般,不激烈,不大声嚷嚷,连表情都不怎么变,彬彬有礼,一句接一句,完全不会剑拔弩张,一时半会也难以结束。
盘香饮本想发话,转念觉得让她们说说也无妨,反正都在可控范围内。又发现堆在案上的纸卷竟然有一张不整齐,让人无法容忍,便赶忙凝神慢慢去调整,不理会争吵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轮,幽怜梦也插嘴道:“瑶娥啊,你还不够了解她,其实她是关心你,想问问你去仙岛去的怎么样,不好意思直接问,才这么别扭去打听的。”
谢眉言辞陡然激烈:“文秀上仙莫要妄加揣测!”
幽怜梦冲她眨了一侧眼:“我只是实话实说。还有啊,她还在我面前偷偷夸过你,说你有时候人还不错呢。本性应当不坏,也肯努力,就是脾气不太好。前两天还说,也不知道你这次去仙岛,能不能把心脏治好。这可都是她亲口讲的,通明上仙不会说谎话,你问问就知道了。”
闻言,慕千昙眼神瞥向端坐身侧的黑袍女人,那女人把拂尘甩到另一条手臂的臂弯,又甩回来,硬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刚刚那一句不让的劲头莫名卡住了。
慕千昙轻呵一声。
有意思,如今这险恶社会,竟然还有人专门当面骂人,背后夸人的。怎么都讨不着好,也不知道能称她是正直还是缺根筋。
不过,从前看这两人关系明明势如水火,可居然背后还会在一起聊天吗?而且幽怜梦似乎对谢眉还分外了解,这两人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终于把纸塞回去,盘香饮拿手掌一试,整个纸卷的侧面比墙面还要平整。她感觉心头上的某道褶皱也被抚平了,大为满意,这才抬头道:“是了,瑶娥来的也好,正想问问你结果如何。”
掌门也问起,慕千昙不得不回答,垂眸望向茶盏:“未能找到,空手而归。”
幽怜梦轻拍折扇,眸色流转,若有所思。谢眉极快地瞥她一眼,收回视线。
长久养成的习惯下,盘香饮会用灵力对走入自己视野范围内的人进行探测,以保证能够使自身周边的一切尽在掌握。所以自打慕千昙走进来,她就已感受到女人体内的灵力波动没有丝毫改变,也就猜到这个结果。
她没追问具体状况,只是用那双宽厚稳重的眼眸望去:“没关系,不要忘记我对你说过什么。”
措不及防之下,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没关系。
她的人生里,很少有人会对她说这句话。
如果可以,她本来不想提及失败,哪怕是自己的事情,无论成功失败都只与自己有关,她都不想言明。或者说,下意识把结果给隐瞒起来。
可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决定去仙岛的人是她,找不到活骨肉治疗心脏受苦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决策她的举动,这整个过程里,没有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受到损失或承受伤害。
所以,这有什么不敢告知的呢?
只是在她认知里,不论一件事对象是谁,目标为何,失败都只是失败,没有原因,会换来的也永远只有失望,反感,愤怒,以及各种或大或小的惩罚,无一例外。
没有人会告诉她,事情未能做好,没关系。
让她不适应到,会以为是错觉。
慕千昙抬眸,在接触到女人目光的那一刹那错开,犹豫片刻,才缓慢移回去,直到完全与那双毫无嫌弃之色,只有包容与安慰。
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也不用害怕,有我在,不会彻底没办法。
“嗯,”她缓慢说:“不会忘的,多谢掌门。”
说来,掌门外表看起来和她母亲一个年纪,可本性真是大相径庭,若她有足够幸运,不是出生于那个人,而是
不过这样的话,也就不会见到妹妹了。
“掌门可别说了,”肩膀上忽而传来压力,热气喷洒在耳边,还有一道千转百回的女声:“再讲两句,待会我们瑶娥上仙又要哭了。”
思绪被一掌拍散,慕千昙被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惊到,浑身激颤,一把将人推开:“去你大爷的,滚,你有病吧!”
幽怜梦被推开,顺势往后一倒,眯眼笑笑:“怎嘛,我没说错呀,是谁小时候那么爱哭,抱着人不撒手啊。”
“”慕千昙整理着肩头被压乱的服饰,闻言动作顿住,表情虽称不上目瞪口呆,但较之平日也足够看出惊讶,与相当难以理解的排斥,甚至因某种不由自主的画面幻想而揪住了肩头衣料。
“忘记你失忆了,”幽怜梦相当体贴地解释:“可我们都记得清楚得很,你猜猜为何只有你叫掌门为干娘?”
本来慕千昙对这事很好奇,感觉背后大概有故事,有点想知道。可在这个语境下听到,隐约猜出后面她要说的内容后,她就一点点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让幽怜梦说出来!
下意识去捂她嘴,可上下嘴皮一碰是多么简单的事,没等她靠近,那后面一串话已顺畅流出:“你刚来那会,谁抱你都不愿意啊,哇哇哭,说两句也哭,还整宿都睡不着。”
“眼看着小孩都要熬死了,掌门看不下去,就试试抱抱你。没想到你安生下来,还睡着了,梦里管人叫娘。后来醒了,别人碰你一下,还是要哭,到了十来岁都这样,索性掌门就收你做干女儿,这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慕千昙已完全僵住了。
她想过很多种关系建立的方法,从没想过竟然是原主哭来的!
她有点崩溃。
你不是个能斩妖除魔的上仙吗?怎么会那么爱哭啊!
就算自己心里清楚,原主和她天差地别,不是一个人,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不就是需要人哄还总是哭的形象吗?
慕千昙像是突然被人套了层滑稽外壳,紧紧覆住,难以挣脱。眼睁睁看着别人笑话自己,脸色红白交接,只恨不得当场自爆她是穿越而来的。
“啊对,除了掌门还有一个人,”幽怜梦补充道:“还有秦霜,你也就亲近她们两个了,再长大点才好些。”
那个名字一出来,慕千昙心头所有愤慨全消失了,转而被这具身体的下意识疼痛所取代,她的面色也由红白只剩下了白。
就算那片残魂已不见了,还是只要听到名字就会痛苦。
有些难以想象,一个爱哭的人,有一天竟会悲痛欲绝到心脏破裂。
谢眉自余光中瞥了眼她的脸色,冷哼道:“若是身体不行就去找沈仙师,这样拖着算什么,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需要瑶娥上仙出面,您可要以这幅姿态应对?”
幽怜梦道:“沈仙师天天想着你呢,多去看看也好,她点子点,没准哪天就给你治好了。”
“”慕千昙缓过那阵心痛:“算了吧,已经见了你,短时间内我不能再见一个变态。”
幽怜梦转头:“谢道长,瑶娥上仙骂您是变态呢。”
谢眉终于端茶起来品尝,一眼都不看她。
经她们提醒,慕千昙才发现这里只有两位殿主。
看到场之人的样子,分明是在谈论重要事宜,沈心本来就是不爱出席这种正常场合的,没有血腥没有药物,不吸引她。不过。江舟摇竟然也不在。
问起一句,盘香饮答道:“她还在闭关。”
慕千昙道:“还在闭关?”
修仙之人动辄闭关数月数年都是常事,本不该惊奇,但江舟摇根本不是在修为进益期,也没有遇到机缘功法,最近仙界事还挺多,可能需要用到她。在这种时候,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随时待命,怎么突然就闭关起来了?还关了这么长时间。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源雾伏家,江舟摇总是和伏郁珠出双入对,该不会是大反派跟她有点什么交易吧。
算了,和自己没关系。
最近想的事太多,她可能也有些疑神疑鬼了。慕千昙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打算先回苍青殿休息一晚再去天地书海阁找书。
与掌门告别后,果不其然听到了熟悉的叮嘱:“记得好好吃饭。”
慕千昙向她行了礼,走出屋宅。
裳熵正蹲在池边看鱼,去年放下的大鱼还矫健游动,又肥了一圈。小鱼们也在健全长大,一条条像是灵活的光点。水池边缘还附着一层零碎鱼食,应当是盘香饮喂的。
慕千昙走过去,拍了少女后脑勺一下:“走了,还看。”
“我知道你出来了,”裳熵转头,笑嘻嘻道:“我听到你脚步声,但我没叫你,因为猜你肯定要过来打我,所以我在心里等你呢。果然,我猜中了。”
“你牛。”
慕千昙往外走,像少女听见她脚步声一样,也听到了她的脚步,更为轻快,模仿自己的步伐与速度跟上来,左脚,右脚,不会掉队。
到了半途,她停下来,回眸望向那清幽小院。
走献祭这条路的话,她需要抛弃的又何止是一条大傻龙呢?
短暂享受的安逸生活,也会一并断送。
唯有一声叹息。
等裳熵走到跟前,她又拍了下少女的后脑勺,这才走出小山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