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作品:《俯首称臣

    梁昭夕一时上头,话里夹枪带棒,攻击性十足,等一口气说完,雨水滴答砸到她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突然清醒过来,不禁开始后悔。


    讲道理,车里这位先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在她被轮番无视之后愿意停车递伞,她不应该迁怒他。


    更何况他能乘这样的车,在孟家的地位只高不低,一定能跟孟慎廷说得上话。


    她明明可以放低姿态求助的,结果不客气的一句话,把人得罪完了,他一句喜怒难辨的“没听说过”,恐怕已经是不悦的意思。


    车里空间舒展,温度恰到好处,但源源不断循环的适宜气流被打开的车窗搅乱,冷热渐渐失衡。


    孟慎廷背靠座椅,右手随意搭在膝上,全然不受影响。


    他视线透过半明半暗的窗口,注视着雨里的梁昭夕,她先是张牙舞爪,又抿唇懊悔,随后眼窝微红,表情生动至极,他想起从前在佛罗里达的庄园里养过一只幼兽,总是容易炸毛,擅长虚张声势,但绒毛温暖,模样漂亮。


    梁昭夕并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在孟慎廷眼中一览无余,她组织好语言,想努力找补一下,拉回点印象分,刚要说话,那只握着伞的手再次向外递了一寸。


    白玉修竹似的五指,离近看才发现上面有数不清的细小伤疤,不像瑕疵,倒像精心雕琢时留下的刀痕。


    这样好看的手悬空停留几秒钟就如同被怠慢,梁昭夕上前一步,接住伞的另一头,电光火石间碰到了一抹皮肤的触感,温凉沁骨。


    她指节微微蜷起,还想开口,男人的手略一下压,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手势,却让人呼吸凝滞,不由自主被压迫噤声。


    强烈的阶层差距在这一瞬击中她,她面前这辆车,车里半掩着的人,看似近在咫尺,实际相隔天堑,看到的仿佛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车窗玻璃已然回升,还剩最后一丝缝隙的时候,梁昭夕听见那道沉缓声线轻描淡写地说:“回去吧,这地方不适合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梁昭夕眼睁睁看着黑色幻影的车尾消失在路口转角,满肚子话堵在喉咙里,哽得胸口发疼。


    她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孟家高层,这种不容分说的支配感不是能装出来的,看来是老天嫌她凄惨,给她开了道后门,又被她亲手给关上焊死了。


    梁昭夕抓紧价格不菲的雨伞,这是她身上唯一和孟家有关的东西,她眼前又浮现起男人过目难忘的手,以及菱形宝石一样的喉结,纯白衬衣下绷起的肌理轮廓。


    细节都这么吸睛,脸得长得多出色,再想想连孟骁那狗东西都是帅哥,孟家的基因还真是好。


    难道就只有掌权人相貌欠佳么?


    平常不爱露面,今天也不肯见人,说不定孟慎廷真的面目可憎。


    *


    孟家祖宅地处京市中心,周围多是古迹景点,阴雨天也不影响一波波的游客来打卡。


    梁昭夕站了半天,根本打不到车,最近的地铁站都人满为患,她只能步行。


    走出两条街,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无意中一抬眼,瞥到一个戴耳钉的年轻男人停下浮夸超跑,揽着女伴走进咖啡店,他穿一身招摇潮牌,想注意不到都难。


    ……孟骁。


    绿灯亮的第一时间,梁昭夕穿过人群,飞奔向那扇门,隔着玻璃就看到女孩挂在孟骁胳膊上,她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进门,拽住孟骁的衣袖,把他扯得身体一晃。


    孟骁比梁昭夕高了大半个头,力量悬殊,很快稳住了一甩手,等看清是谁,他又腕骨一转,把差点被推倒的人拉了回来,懒懒勾起唇:“怎么,找了我一晚上?都找到这儿来了。是等不及来投怀送抱的,还是吃醋想跟我作。”


    梁昭夕分不清是气得想哭,还是想大笑一场。


    她的生活被折腾得面目全非,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迫害者,竟然没有一句解释,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把她当成一个把玩的物件。


    旁边女孩儿本来一脸不爽,可梁昭夕的脸一抬,她就愣了,拍拍孟骁:“这谁呀,好漂亮。”


    孟骁吊儿郎当往吧台一靠,放肆地把她搂过来,有意瞧着梁昭夕的反应:“我未婚太太,以后跟你算姐妹了,好好处。”


    梁昭夕浑身血液朝头顶翻涌。


    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恶劣不要脸的人。


    女孩儿听了,不自在地从他怀里挤出去,知趣躲到一边。


    咖啡店开在繁华街区,价格高昂也不缺顾客,梁昭夕一张脸太扎眼,加上孟骁的音量不低,不少人往这边打量。


    梁昭夕扯着孟骁,走去人少的侧门,孟骁一垂眼,正好看见她细长瓷白的无名指上,嵌着一颗小巧红痣。


    就是这颗痣。


    梁昭夕走到侧门角落里,一推孟骁,逼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折磨我,我和你就是陌生人,你干嘛找我结婚?”


    “结婚——”孟骁似笑非笑,“不是你,也是别人,那怎么不能是你了?只要不是家里安排的,我和谁结都成,至于为什么选你,很简单,我那天在酒局上打了个赌,半小时之内,第五个进来的未婚女人,我就娶,我还挺怕来个丑的,没想到——”


    没想到,梁昭夕美得整个包厢都静了。


    素面朝天,比他妈画里的还好看。


    孟骁挑眉,目光露骨:“我耐着性子追你几天,想让你配合点,没想到你还挺装,我哪有时间陪你耗着,赶紧速战速决,现在婚求了,钱给了,这事也公开了,你面子里子都有,就消停点。”


    “还有件事你搞清楚,”他俯身面对她,眼神又落到那颗痣上,“结婚归结婚,玩归玩,我娶你回家是镇宅的,你当上孟太太偷着笑就行了,除了床上的夫妻义务,别的事你少管,老老实实给我做花瓶,我不缺你钱花。”


    梁昭夕太阳穴直跳,手指狠狠扣着,因为太用力,那颗痣也更加殷红。


    孟骁表情莫测。


    当然,不止是打赌,还有打赌之后,他近距离见着了她的这个细节。


    第一眼看见,他几乎不能压抑狂喜,以为找到了当年的那个人,痣的位置和他记忆中完全相同,连整个人的轮廓,感觉,都一模一样,他忍着颤抖让人去查梁昭夕的过去,结果让他失望。


    她按部就班上学,并没有去过当年的那个爆炸现场,更不可能救他,护着他。


    他大海捞针太久,毫无希望,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那就把她当成个优秀的替身,放家里养着,气气老爷子也不错,至少婚后跟她做的时候,他还能幻想。


    梁昭夕怀疑自己快疯了,到了这种时刻,她还能控制住情绪,郑重说:“我没装,我不想做孟太太,不需要你的钱,我尽早把聘礼还给你,你另找一个愿意嫁的,行吗。”


    孟骁轻蔑地笑起来,摸了下她的头发:“你犯什么傻,圈子里都知道我跟你求婚了,不可能改,你找天王老子来压我也没用。”


    梁昭夕满腔绝望,泪意涌上眼窝,她捡起旁边咖啡桌上的装饰杯子,忍无可忍照着孟骁脑袋狠狠一砸,孟骁吃痛,眼里戾气横生,梁昭夕一个字也不想和他再说,转身往外跑。


    伞,她手里还有一把伞!


    不能认命。


    也许这把伞能再争取到一个求救的机会!


    她自保般从包里把伞拿出来,抱在胸前,推门出去的一刻,孟骁大步上前揪住她衣袖,她被迫回身,那把伞没抓稳,“砰”的掉在地上,孟骁顺着声音往下看,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了。


    “你哪来的伞?!”孟骁表情几乎悚然,“谁给你的!”


    梁昭夕敏锐捕捉到了他的异样,离奇地镇定下来。


    她看看孟骁,又望向那把绝无仅有的细长伞骨,男人端肃清贵的剪影一闪,她莫名冒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她缓慢蹲下身,把伞捡起来,问:“我买的,怎么了。”


    “不可能!”孟骁如临大敌,嘴角绷着,“这伞随车定制的,每把都有车主的签名刻字,你从哪能弄来?”


    梁昭夕手一紧,指尖暗暗摩挲伞柄,果然在底部触到一个小字。


    她额角沁出湿意,努力辨别着笔画,嘴上平稳说:“是我朋友的,她家刚买了一台劳斯莱斯,你干嘛这么在意,你以为是谁的?”


    孟骁怀疑地审视她,想去抢,又犹豫,怕万一真的和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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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关。


    梁昭夕心跳如鼓,声音有些微颤,趁机问:“说起来,我在网上看到过孟家祖宅好像就在附近,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路口碰到了一辆宾利添越,车牌号五个七,挺帅的,是不是新闻里那位孟先生的车啊。”


    “是个屁,那是我们家老爷子!”孟骁仍然惊魂未定,没好气地脱口而出,“我小叔……”


    只是提起这几个字,孟骁就浑身紧张,像勾起什么负面记忆。


    “我小叔开幻影!”他烦躁地“啧”了声,“等等,梁昭夕,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这车啊?你手里拿着幻影的伞你给我装不知道?”


    他话音落下,梁昭夕的指腹正好重重按进签名刻印处,一个字摩挲出轮廓,深凿进她的皮肤。


    ——“慎。”


    梁昭夕天塌了。


    世界在眼前倒转,她头晕目眩,咬住唇死死压紧那个字,眼眶迅速染红。


    她到底做了什么,她把别人当作是孟慎廷,怨错了对象,而真正的孟慎廷停车递伞,她却对这位高居云端,手握生杀大权的孟家话事人出言不逊,把送到嘴边的活路给走绝了。


    他让她以后别再去。


    是警告她死了这条心。


    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孟慎廷绝不会接受她再一次拦车,她想见他,必须找别的方法。


    梁昭夕掌心全是汗,余光一看孟骁,他还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


    只不过是孟慎廷手中的一把伞而已,就把孟骁震慑成这样,跟之前欺负她时判若两人。


    那如果面对孟慎廷本人呢,孟骁是不是会俯首帖耳,头都不敢抬?


    梁昭夕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报复快感。


    孟骁的畏惧,让她兴奋。


    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要让孟骁主动取消婚礼,彻底停止对她的纠缠,这辈子不敢提起她的名字,要给她低头道歉,对她恪守礼敬。


    这些孟慎廷轻易就能办到,但孟慎廷不会无故帮她,尤其在她犯错之后。


    能怎么办。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梁昭夕睫毛颤动,抚着漆黑的伞骨,柔软指尖在“慎”上轻轻地点触。


    与其反抗不了被孟骁折磨,她为什么不干脆把孟慎廷弄到手。


    他手长得那么绝,就算脸难看她也没关系,足够有用就行。


    连她跟孟慎廷的CP名她都想好了,“黄粱一孟”,完美贴切,等她目的达到,大梦一醒,彼此分道扬镳,又无关真心,谁都不吃亏。


    眼下要想接近孟慎廷,她只剩唯一的一条路。


    梁昭夕在绝境之中一垂眼一抬眸,纤薄身躯里面的心早已翻到了另一面。


    她蹭了下花掉的口红,以前刻意隐藏的娇媚撬开边角。


    她望向孟骁,朝他浅弯了下唇,拔掉语气里的刺:“孟骁,我冷静下来了,你说得没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再乱来也没用,应该快点适应跟你的关系。”


    孟骁一时晃神,被她笑容溺住,头上的疼也忘了。


    “我听说你们孟家人,每年中秋都要回家祭祖,”梁昭夕谨记宋清麦提供的情报,她放轻声音,对孟骁露出少许愁色,“我在想,既然你认定了我,那我也需要见见孟家的长辈吧,你这次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我们之间正好多熟悉熟悉,哪怕先当朋友相处,慢慢拉近也好。”


    “你……”


    孟骁张口想说什么,又迟疑着咽回去。


    往年以他旁支的身份,其实并没有参加祭祖的资格,但今年中秋特殊,昨天晚上小叔叔专门着人通知他,要他回祖宅。


    他不确定是哪件事招惹了阎王,一夜寝食难安,所以看到伞才那么应激。


    如果梁昭夕跟他一起回去,碍着她这个外人在场,也许小叔叔会有顾虑,能对他从轻发落,至于她心里有什么目的,谁在乎。


    孟骁缓过劲儿了,又浪起来:“不装了啊?上赶着想跟我回家,就这么着急给我做老婆。”


    老婆?


    梁昭夕朝他弯眉浅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


    本宫是去给你做小婶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