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京城，东坊医棚前人影攒动。


    谢稚鱼挽着袖子穿梭在病榻间，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她手里端着药碗，时不时蹲下身给呻吟的病患喂上一口，裙摆沾了药汁也浑然不觉。


    萧长庭站在院中磨药，他粗粝的手掌握着药碾，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将雪灵芝磨成细腻的粉末，偶尔抬头，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叮当声。


    傅金蹲在墙角煎药，一边扇火一边警惕地扫视四周。谢珣不以为意，每次故意从他面前走过。


    楚玥正在给最后一个病患施针，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将银精准刺入穴位。


    “好了。”她长舒一口气，直起腰时眼前一黑，好在谢稚鱼刚送药碗过来，及视撑住了她。


    “阿玥，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觉吧，”谢稚鱼放下手中药碗，“现在这里忙得过来，你先去休息。”


    楚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谢稚鱼打断。


    “现在不休息的话，过后又要忙起来了。”谢稚鱼握住她的手，“如果我记得不错，这里离药铺不远，若是有情况，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楚玥挨不住，还是答应下来，回自己的药铺后院休息了。


    回到屋子连外衣都未脱便倒在床榻伤，沾到枕头的瞬间，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到的，她睁开眼，看见谢稚鱼正俯身轻拍她的肩膀：“阿玥...”


    房间里蜡烛已被点上，昏黄掩映中，一个身影安静地立在门边，谢珣换了身靛青色长衫，见屋内人醒来才上前几步。


    “萧姑娘，”他的声音比往常要轻，“父皇想见你。”


    楚玥撑着身子坐起来：“陛下？”


    “是啊，”谢稚鱼回道，“谢珣告诉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不过皇叔召你去，肯定是夸你治疫有方。”


    楚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站起身后跟着谢珣一起进了宫。


    路上，谢珣从怀中取出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面不改色地递到她面前，说道：“趁热吃。”


    正好楚玥也饿了，将油纸展开后，里面整齐码着三块桂花酥酪，酥皮上还冒着热气，甜气混着药味一起入鼻。


    “多谢殿下。”


    楚玥小口咬着酥酪，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如今街道上满是病患，马车进不来，有劳萧姑娘了。”谢珣说道，“姑娘这手医术当真精妙，不知师承何处？”


    楚玥指尖微微一顿，酥酪的甜香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医书。”她垂下眼睫，将油纸细细折好。


    “巧了。”谢珣轻笑一声，“太医院藏书我都翻遍了，可没见哪本记载着治瘟要先施针引毒再用药的法子。”月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浅的阴影。


    “看的病人多了，治的病人多了，太子殿下也会这么做。”


    乾雍殿内，谢钦正在批阅奏折，案前堆着的全是有关这次京城瘟疫的急报，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楚玥站定行礼，声音沉稳回道：“可是为了此次瘟疫。”


    “不错。”谢钦抬眸，“听珣儿说，从昨夜起，你就救了不少病患，看来萧忠没说错。”


    “太子美言，民女只是尽力而为，”她抬头直视天颜，“陛下，民女斗胆，此次猪瘟并非天灾。”


    谢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谢珣静静站在一侧殿柱旁。


    “哦？”皇帝搁下朱笔，目光如刃，“你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陛下，若是寻常瘟疫，只需精准服药，加以防控便可，可寻常药物却对此次中病者毫无用处，那是因为他们体内还藏有另一种毒素，需先排毒，才能治瘟。”楚玥一字一句，字句清晰，“瘟是天灾，可毒不是。”


    谢钦的目光渐渐深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殿内烛火映得他眉间那道常年紧蹙的纹路愈发深刻，目光扫过静立一旁的谢珣：“珣儿，你怎么看？”


    谢珣从侧边走出：“回父皇，儿臣亲眼所见那些病患施针后排出的黑血，太医院验过，确实含有剧毒。”


    谢钦的目光在楚玥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你心系百姓，医术高明，朕心甚慰。”


    他执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字：“即日起，萧玥为太医院特聘医官，专司此次瘟疫诊治。”


    谢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即上前一步：“父皇圣明。”他转向楚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萧医官，还不快谢恩？”


    楚玥正要行礼，谢钦却又开口道：“且慢。”皇帝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块鎏金腰牌，“这是出入宫禁的令牌，疫病紧急时可不经通传直接面圣。”


    楚玥双手接过鎏金腰牌，指尖在冰凉的牌面上微微一颤。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民女谢陛下恩典。”


    退出殿门时，她听见谢钦淡淡吩咐：“珣儿留下。”余光瞥见谢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低头快步退出了乾雍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里外的世界一分为二，她站在台阶上，夜风拂过，手中的腰牌沉甸甸地压着掌心。


    殿内，谢钦重新执起朱笔，状似随意地问道：“珣儿似乎对这位医官格外上心？”


    谢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儿臣只是觉得，如此医术，当为国所用。”


    谢钦轻笑一声，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红痕：“是么？朕听闻，你今日亲自去接她，还特意带了点心？”


    殿内烛火微微跳动，映得谢珣的面容忽明忽暗，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只是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


    “珣儿，”皇帝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今年该选太子妃了。”


    谢珣抿唇，低声道：“儿臣以为，当以为重。”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储君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国本。”


    谢珣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丝毫不显：“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谢钦语气已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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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二谢钧的寝宫内只点了一盏青铜鹤形灯，灯火被纱罩笼着，在殿内投下幽暗的光晕，将他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殿下，城东的疫情已经控制不住了。”沈力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今日又死了不少人，在官衙前闹事者也不在少数。”


    谢钧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黑玉扳指。


    “太医院那边呢？”他忽然开口。


    沈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回殿下，陛下召见了那个萧家养女，还赐了她太医院腰牌。据说...太子殿下亲自去接的人。"


    谢钧的手指突然收紧，扳指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他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是依上新靠山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沈力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的短刀，谢钧却摆摆手："是''夜枭''回来了。"


    一个黑影无声地滑入殿内，跪伏在地：“主子，北疆密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双手奉上。


    谢钧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烛光下，一行小字清晰可见：“新将重伤，军心涣散，粮草三日后断。”


    “好！”谢钧猛地拍案而起，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天助我也！”


    “沈力，兵马司那边打点得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全部打点好。”


    “三日后子时以朱雀大街火起为号，各路人马同时行动。”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至于他...”


    他拿起案上一把精致的匕首，轻轻一挑，灯芯应声而断，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就让他永远留在北疆吧。”


    黑暗中，谢钧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告诉北疆那边的人，他若死了，就嫁祸给太子。若没死...就帮他一把。"


    沈力只觉得后背发凉，却不敢多言，只深深叩首："属下明白。"


    “还有那个养女，”谢钧忽然又道，"找机会处理掉，也不需要她了，郡主府那边的人也撤回来。"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整个皇城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谢钧并未想到，他受伤的这封密信，是谢衔星亲笔所写。


    几日前。


    北疆的风裹挟着砂砾，刮得人脸生疼。


    谢衔星站在军帐外，指尖摩挲着一封刚截获的密信，信上字迹潦草，却字字诛心。


    “新将治军有方，已深得将士拥护，若留此人，必成大患。”


    他低笑一声，眼底却冷得骇人。


    帐内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声响，他掀开帐帘，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男人跪在地上，十指鲜血淋漓，脸上却带着扭曲的笑：“爷，您就算杀了我，消息也已经传回京城了……”


    谢衔星缓步走近，战靴踩在血污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俯身，一把扣住那人的下巴，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是吗？那你要不看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