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
作品:《镇妖师》 青楼不同于一般的窑子,兰榭坊不同于一般的青楼。
兰榭坊的姑娘们都受过专业训练,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上能厅前含羞带怯吟诗作对,下能床上脱缰野马,很受武安文人雅士的追捧,价格也是高于市场价许多。
兰榭坊有三位花魁,榴花小姐、玲珑姑娘、花蕊夫人。
“据说玲珑姑娘被赎身了,现在只剩下两位花魁。榴花小姐是别想了,今年刚刚16岁,就算开苑也不留客。倒是花蕊夫人还有些机会,不过竞争力太大,不是哥哥不舍得花钱,实在是争不过那群牲口。”
刘煜虽然抠,但这话倒是说的不假,确实争不过那群牲口。
花蕊夫人与其他花魁不同。那些花魁爱的是诗词歌赋,她却偏爱饮酒。这一来,竞争便格外激烈,不仅要与那些酸秀才周旋,还得应付粗鄙武夫的纠缠。
眼看刘煜拍出二两银子的入场费,刘煜一脸淡然:“无妨,我本非贪图美色之人。”
刘煜却肉疼得紧,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真他娘的贵……这里的姑娘难不成是金子打的?”要知道,在外头寻常的窑子里,二两银子足够包下两个姑娘大半个月了。可在这兰榭坊,光是进门就得每人一两,刘煜只觉得心尖子都在发颤。
罗安也叹了口气,重重一拍刘煜的肩膀:“哎…世风日下啊,连这黄汤都喝不起了…走,去花蕊苑!”
刘煜一听,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还要去花蕊苑?!哥兜比脸还干净了!再掏钱,你干脆把哥论斤卖了抵债吧!”
罗安不由分说,拽着刘煜就往花蕊苑方向拖。
他心道花蕊夫人那儿还欠着些银子呢…可瞧着刘煜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惊恐模样,才慢悠悠补了一句:“行了,茶钱算我的。”
刘煜猛地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他嘴巴张了张,那句“不去”还在嗓子眼打转,可一听“茶钱算我的”这五个字,那原本死命往后蹭的脚底板,却像生了根似的,不由自主就跟着罗安挪向了那处销金窟。
……
花蕊苑坐落在兰榭坊最核心的位置。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一弯漂着落花的清溪,才在重重花树掩映下,瞧见那灯火通明的花蕊苑。
人还未踏进院门,里头震耳的哄笑声、划拳声、丝竹声就已混作一团,显然,这打茶围的热闹场子,早已开场。
这“打茶围”乃是青楼里头的名堂。姑娘们摆开美食佳肴,陪着恩客们说说笑笑。
若是有幸被哪位花魁娘子青眼相看,便能登堂入室,成为入幕之宾。
当然,想踏进姑娘们的院子,坐上这茶围的席面,那茶水费是少不了的。寻常姑娘不过几钱银子便能打发,可像花蕊夫人这等头牌花魁,起步价便是一两纹银,只高不低。
罗安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摸出刘煜那五两银子。指尖一捻,便分出二两,稳稳地拍在迎客小厮手里。
“两位爷,里边儿请……!”小厮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笑,麻利地将两人引进花厅。
刚踏入,醇厚绵长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在暖阁中悠悠弥漫——这正是花蕊夫人的雅好。
她常将自己珍藏的佳酿取出,让前来打茶围的宾客品鉴。谁能道破其中真味,又能得她心意,便有望赢得她帐中的一席之地。
罗安步入时,只见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正立于案前,垂眸细嗅,朗声道:“此酒清冽中蕴藏竹叶之青、梨花之洁、米浆之醇,更有……葡萄的甘甜底蕴。若在下所料不差,点睛之笔,当是去年寒冬腊月,取自梅枝初凝的那一捧新雪所酿。”
那背影与嗓音,罗安只觉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奈何隔得远了些,面目模糊,话音也听不真切。他正凝神细辨,一声洪亮粗犷的断喝猛地炸响在门边:
“装模作样扯什么闲篇!依老子看,这分明就是虎鞭泡的壮阳酒,专给爷们儿补肾的!”
刘煜这一嗓子,如同惊雷滚过水面,霎时间,满室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
待看清来者竟是个粗鄙武夫并着一位俊秀非凡的少年郎时,满堂宾客的神色顿时裂作两极,鄙夷与惊艳交织。
那鄙夷如针如刺,尽数扎向刘煜,这莽夫竟敢将花魁娘子精心备下的琼浆玉液,污蔑成那般粗俗不堪的壮阳之物?简直是对雅集的亵渎!花蕊夫人所出,怎可能如此毫无建树?必是清雅绝伦的妙品才对!
而惊艳的目光,则流连在罗安身上。好一位清俊出尘的小郎君!容色之盛,竟连素以美貌闻名的花魁娘子在其身旁,也似明月旁的星辰,稍显黯淡。
刘煜哪管这些眼刀子。他环顾四周,非但不以为忤,反将那些鄙夷尽收眼底,竟显出几分得意来。他大手一挥,破锣嗓子带着无差别的嘲讽炸开。
“嘁!你们这群酸掉牙的穷措大懂个屁!花蕊夫人,你只管说,老子说的对是不对!”
花蕊夫人朱唇微启,尚未开口,那先前剖析酒酿的男子转过身来。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扫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表情骤然凝固。
先是勃然的怒色僵在脸上,旋即化作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尴尬,这尴尬不过瞬息,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腾”地一下复燃为更炽烈、更恼羞成怒的暴怒!
刘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罗安亦是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那模糊的熟悉感变得无比清晰!哪里是什么附庸风雅的酸秀才,那身板,那侧影,分明就是他们顶头上司——陈头儿!
怪不得!罗安心中万马奔腾,我说怎么背影眼熟,声音也似曾相识!
陈头儿啊陈头儿,早上还义正词严说要去城外降妖除魔,日理万机……原来是跑到这兰榭坊来‘降鸡’了!呵,男人……果然没几个靠得住的东西!除了我罗安光风霁月!
刘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他扯着罗安的袖子,几乎是用气声哀嚎:“罗、罗哥儿……怎么是陈头儿?!他不是去降妖了吗?他来这儿……来这儿也就算了!说话怎么还那么酸溜溜文绉绉的!害我以为……以为是哪家不开眼的酸丁!”
刘煜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掠过陈头儿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下意识地低语:“这……这不也是‘女妖’么……”
话音未落,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主位之上,花蕊夫人那张原本巧笑倩兮的玉容,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花蕊夫人纤指微颤,面上血色褪去几分:“这……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随后起身道:“妾身……有些乏了,诸位请自便。”
花魁娘子离去,这场精心准备的雅集顷刻间散了场。纵使席间有人胸藏锦绣、舌灿莲花,此刻再说出个天女散花来,也是徒劳了。
陈见波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门口那两个坏了他好事的心腹身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差一步!
他心中咆哮,煮熟的鸭子,硬是被这两块顽石给惊飞了!
刘煜被自家头儿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忍不住犯起嘀咕:这……这也能怪到我头上?那酒明明就是虎鞭泡的味儿!我刘爷天天当水喝的东西,还能闻错不成?……都怪头儿自己,非要装什么斯文雅客,酸溜溜地扯什么竹叶梅花雪水……你一个舞刀弄枪的糙汉,装哪门子才子?……还瞪我?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铜铃大的眼珠子瞪得跟要吃人似的,我冤枉啊!”
两人用目光隔空交锋,罗安在旁边琢磨着自己银子的事儿。
我家娘子请罗公子进来喝茶。”
就在罗安琢磨着,怎么去找花蕊夫人要债时,一名婢女从屋内走出,脆生生地喊道。
罗安愕然当场,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小丫鬟开始催促。
陈见波、刘煜跟诸多目光瞬间看向罗安。
罗安头皮发麻…绰,怎么就是我呢…我什么也没说啊,难道花蕊夫人看出来我是来讨债的?
路过陈见波跟前,刘煜讪笑一下,对不起了啊陈头,我只是平平无奇的讨债人,不是来睡花魁的。
陈见波脸色发绿。
刘煜那根粗直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带着十二分的不解与委屈,朝着内室方向愤愤不平地嚷道:
“这算怎么回事?!不是说睡花魁得行酒令、论酒道,谁说得对、合心意才成吗?那虎鞭酒分明是老子一鼻子就闻出来的!说得最准最快!凭啥让罗安进去喝茶?这兰榭坊……忒也不公平!”他越说越激动,牛眼圆瞪,竟似要讨个公道,末了还补上石破天惊的一句:
“难道就因为他罗安……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因罗安被单独邀请而脸色铁青、心头憋火的陈见波,胸中那股郁气一下戳破了!
他看着刘煜那张写满了老子不服、世道不公的耿直黑脸,再品品那句“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的高论,一股快意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绿云盖顶。
陈见波哼出一声冷慢悠悠开口道:
“陈大头啊陈大头,此言差矣!打个比方,若是一头猪,和一位少女,同时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位……共度良宵……你,选谁?”
“废话!当然是选少女啊!”刘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嗓门依旧洪亮,仿佛在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噗——”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厅堂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那笑声充满了揶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刘煜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笑震懵了,足足愣了两息,才猛地回过味来。
自己刚才那声选少女,可不就是把自己比作了那头猪?!
他一张黑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胀成了近乎发亮的猪肝色!额头上青筋都暴跳起来,偏生又不敢对着自家上司发作,只能憋屈地低下头,用那双铜铃大眼无比幽怨地、控诉般地瞪向陈见波。
谁料,就在满堂哄笑尚未完全平息、刘煜还在兀自憋屈、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那刚刚才消失在珠帘后罗安,竟又施施然地踱步而出!
更令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是。
他手里赫然捏着一锭白花花、足有五十两的银子!
“嘶——”
满座皆惊!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瞬间压过了残余的笑声。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锭银子上,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这怎么可能?!
才进去多久?一盏茶都不到吧?!
真的……真的要到钱了?就这么简单?
他手里……他手里居然拿着钱?!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无比扎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难道……难道这罗公子不仅进去了,还……还玩了花魁娘子?非但没花钱……花魁娘子反倒倒贴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念头太过离奇刺激,震得众人头晕目眩,连思维都几乎停滞了。
兰榭坊的花魁……什么时候改行做善财童子了?!
就在这全场石化、惊诧欲绝的当口,方才那翠衣小婢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珠帘旁,无视满场凝固的气氛,声音依旧清脆,却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众人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陈公子……我家娘子有请,请您入内一叙。”
“!!!”
陈见波瞬间狂喜,他那原本紧绷的腰杆,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唰”地一下挺得笔直,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扬眉吐气,目不斜视、步履生风地朝着内室走去,那背影都透着“柳暗花明”的意气风发。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双瞪得快要脱眶的眼珠子和几乎能听到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今晚这是……排队领号儿呢?”
“奇……奇了!花魁娘子同时招两人入幕?兰榭坊……何时有过这等规矩?!
“邪门……太邪门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颠覆认知的茫然。
罗安对周遭这诡异的气氛恍若未觉,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走到还僵在原地、表情介于震惊、憋屈和彻底懵逼之间的刘煜面前,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着干嘛?走啊。债主爽快,银子到手,这趟差事……办得利索。”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与这满室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
刘煜回头看着陈见波的身影,不服气的道:“明明是我答对的!”
刘煜:“……”
罗安侧过头,略带同情地瞥了一眼身边兀自魂不守舍、满脸写着“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的刘煜,心中暗叹,微微摇头。
花蕊夫人方才请他入内,不过是因他上道。
那女子心思玲珑,一眼便瞧出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实打实的讨债。故而爽快付了银子,将他打发出来。
至于为何随后又请了陈头儿。罗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那自然是因为陈头儿虽附庸风雅,但终究是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花魁娘子总得给几分薄面,或是……另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牵扯?
而刘大头……他目光再次扫过刘煜那粗豪耿直、此刻写满困惑的脸,心中念头飞转: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杯盏都未曾沾唇,仅凭一嗅便笃定是虎鞭酒,还嚷嚷得满堂皆知……这般熟稔,岂不正是昭告天下——你刘爷我,是这玩意儿的常客!
试问……一个需要常年依赖此物强身健体的武夫……花蕊夫人那般阅人无数的精明女子,怎会将你列入入幕之宾的考量?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想通此节,罗安不再多言,拽着那尚在云里雾里、怀疑人生的刘煜的胳膊,便欲离开这花蕊苑。
岂料两人刚踏出苑门,尚未及呼吸几口凉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