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新生

作品:《霜月无华

    银子没了。


    活路没了。


    程青这下彻底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存活的根本和所有的机会。


    父亲和妹妹即将落在宋显手里,被养在宋家。


    自己身困囹圄,出不得这浣衣局。


    他此刻失魂落魄,呆坐在那处,灵魂出窍了一样。


    他没有感恩戴德,证明他那些做小伏低都是表演。


    口口声声的自称奴才,说什么完全配合,不过都是他的缓兵之计。


    他一直在给自己想办法,谋划出路呢。


    只要李如月晚来一天,他就要用银子收买浣衣局的人脱身。


    浣衣局都是苦命人,哪个都能被银子收买。


    但现在这条路,彻底断了。


    李如月不仅要他的银子。


    她还让夏康在这里看。


    让夏康明白,这浣衣局谁敢收他程青的银子办事,就是与她作对。


    “说吧,这二年父皇派席仲在江南都做什么?”


    李如月这才问到了正题。


    程青是席仲最得用的徒弟,经常带在身边,皇帝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被这么一通折腾,程青也彻底没有了再耍小聪明的欲望。


    有气无力的回:“陛下让师父去江南查先帝银钱的走向,顺便收买江湖人士,往京城输送,还豢养了一批孤儿,培养做杀手死士,只因他想成立一个只有自己掌控的私密组织,为他搜罗情报,暗杀大臣。但是这几件事太难,到目前为止,只做成了一件半。”


    “哦?一件半?”


    程青无力的点头:“嗯,这江湖人士花了大价钱收买,陆续几年里输送进了京城,这是一件,那些孤儿养的半大,还没成年,这是半件。”


    李如月侧头,顺子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拿了纸和笔。


    “把你师父这些年往京城输送江湖恶徒的流程都详细写下来,走的什么路,通的什么人,朝中有谁和这件事有关,谁收了你们的银子行过方便,都要写明白。另外,你藏银子的那个机关怎么解,告诉夏公公,还有,那些孤儿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以及席仲手下还有些什么人,藏身在哪,全给我写明白。”


    李如月思路清晰,程青越听越狐疑。


    她到底是在给李延做事,还是只是她自己?


    程青看了眼给他递纸笔的顺子,总觉得自己是被下套了。


    搞不好皇帝是这幕后黑手,可转念一想,皇帝想知道问他就是了,何必这样拐弯儿呢?


    想明白这一点,程青忽然生出一股子的窒息与害怕。


    他偷偷抬眼看了李如月一眼。


    这么小小的年纪,这么小小的身子骨,胃口竟然这么大?


    她问的这么详细,是能把朝中与席仲有关联的人揪出来?还是能把养了半大的孤儿接过手呢?这事儿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好接手吧?


    程青趴在地上开始写,李如月转身出了屋子,带着顺子、夏康,三人穿过走廊,回到了夏康的管事房。


    管事房的小太监们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李如月上去坐在炕上。


    “夏康。”


    李如月直呼其名。


    夏康心里陡然一跳,脑子没反应过来,膝盖已经着地。


    “公主请吩咐!”


    “你有多大能耐?”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夏康的心跳的更快,他攥紧拳头,低下头。


    “奴才……”


    他不知怎么回答。


    “我问你有多大的能耐!我给你机会,你担不担的起来?敢不敢冒险!想不想走出这浣衣局?想不想要一个……把你手上这道疤还回去的机会?”


    李如月直言不讳。


    要知道,她这些话内里蕴藏的含义有多重的分量。


    那意味着……逆天。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瞒皇帝的事!


    以奴才之身,运筹翻天覆地的机密!


    是可以离开这浣衣局。


    是可以做更多的事、更大的事!


    但也赌了命。


    李如月料定他夏康不怕李延!


    料定他夏康不愿躲在这不见光的地方郁郁不得志荒废后半生!


    料定他在每天看到自己胳膊上盘旋的那条丑陋蜈蚣时,心中也有恨意!


    她料定,他有勇气走出去。


    而夏康。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


    杀周远蓉的,不是李延。


    杀席仲的,也不是李延!


    他想起,他曾经见过这位公主的面。


    在她还年幼时。


    还是嫡公主时。


    他想起来,她曾落入比他还惨的境地。


    宫里有六位公主,可六年来,浣衣局只浣洗过五位公主的衣裳。


    他以为,那一位已经死了。


    可现在,她又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不再是小孩。


    她杀了她所有的仇人。


    她的目标,非常明确。


    是那个人。


    龙椅上的那个人!


    而她!


    是唯一能够杀的了李延的人!


    现在,她问自己,愿不愿意走出浣衣局。


    哈……


    夏康仰天一笑,泪水模糊了视线。


    单膝跪地,拳头撑在地面,低下头。


    “公主想让奴才有多大的能耐,奴才就能有多大的能耐。……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奴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谁说他不恨!


    他恨!


    他每天每晚每一刻都恨!


    恨那个暴君!


    恨那个毫无理由折断他人生与命运的人!


    恨那个不把太监当人,只是生气便要杀几个用来发泄的人!


    他就是要他,折在他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太监手里!


    如果有这个机会……


    他当然要去。


    他当然要尽己所能!


    至此,李如月才冲他伸出手。


    短暂的静默里,夏康迟疑的抬起头,看到了那只纤细清瘦的手。


    他惶恐,埋首:“奴才的手……太脏……”


    “别以为我的就很干净,别瞧不起人,夏公公。”


    李如月半开玩笑,竟多出一分不经意的温柔。


    夏康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顺子握住他的手,上前,轻轻的放在了李如月的掌中。


    掌心相触。


    夏康感到自己的心在瞬间被凝固,有着两股力量,如电流从掌心中流窜、碰撞、相认、缔结。


    “给我在浣衣局留一个得用的人,至于那个程青,能怎么磨他,就怎么磨,让他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席仲养的那些手下和孤儿,你来接。”


    “可他们……未必认奴才。”


    “他们会认。”


    李如月微笑:“你可是陛下亲派去接替席仲的人,程青在你的身旁,就是一个证明,而陛下的玺印手谕,是第二个证明。”


    李如月看向顺子,顺子低眸。


    这事好办。


    他就是光明正大站桌子后面写封手谕盖印,也没什么。


    这事儿本来就是他做。


    而那些杀手、孤儿,都是些姓名、户籍都没有人。


    天高皇帝远,他们还未被养成,没有启用,没有见过皇帝,也还没办过差事。


    但他们只会听到一个消息。


    席仲弑君。


    在他们惶惶不安的时候,宫里派人来接手他们。


    而这位拿着皇帝手谕的接手人,身旁站着他们最熟悉和信任的程青。


    在他们看来,不就是上司权力争斗更替而已吗?


    夏康担忧:“那如果……陛下再派新的人前来接手。”


    李如月轻声一笑,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


    “那一定是宋家人假扮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