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招待肖恩

作品:《我叫范隐,但我就是狂

    驿馆的木盆被王七年换了两次水,污浊的程度一次浅过一次。


    终于,在第三盆水也算不上清澈时,高达押着肖恩从那间独立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肖恩略微发白的头发,此刻已被细致地梳理开,虽然依旧随意披散在肩头,却再不见之前那般纠结如草的狼狈。


    他身上换了一袭朴素的白衣,浆洗得干净,与先前那身破败囚服判若两人。


    只是,手腕脚踝处,那沉重的玄铁锁链依旧牢牢锁缚着,冰冷的铁器与崭新的白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却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走出屋门,接触到庭院中微凉的夜风,肖恩长长地“啊——”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舒畅,仿佛连骨头缝里的污垢与郁气都一并吐了出来。


    范隐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听到这声满足的喟叹,唇角勾起一抹淡弧。


    他缓步上前,声音平淡无波。


    “感觉怎么样?肖老前辈。”


    肖恩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密的轻响,他活动着手腕,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清爽。


    “感觉重获新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人气。


    范隐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那接下来,请肖老前辈用餐吧。”


    范隐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庭院中的景象。


    火堆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火光旁,一张矮木桌已然摆好。


    桌上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表皮焦黄,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旁边是一只形态完整的烧鸡,色泽金红诱人。


    还有一盘切得厚实的酱牛肉,几碟颜色鲜亮的素菜,以及数坛未开封的酒。


    肖恩浑浊的眼珠转向那丰盛的酒菜,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哦?”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么好?除了洗澡,还特地准备了晚餐?还如此丰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丝审视。


    “不会是断头饭吧?”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平和。


    “肖老前辈说笑了。”


    “只是从这里往后,路途颠簸,都得露营了。”


    “抵达北奇之前,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能好好款待前辈的机会了。”


    肖恩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范隐与那桌酒菜间来回。


    最终,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好吧。”


    “既然你小子盛情相邀,老夫怎么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说罢,肖恩迈开步子,在高达的押解下,走向了那张矮桌。


    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在桌旁坐下,动作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丝毫不见阶下囚的卑微。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起那根烤羊腿,狠狠撕下一大块肉,塞进口中用力咀嚼。


    那吃相带着一股原始的狂野,仿佛饿了许久的猛兽。


    接着,他单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喉结滚动,将那口羊肉混着酒液咽下。


    “痛快!”


    一声低喝,带着满足的沙哑。


    此时,范隐与范贤也走了过来,分别在肖恩对面坐下。


    高达则如一尊铁塔般,肃立于肖恩身后,锐利的目光时刻不离肖恩的举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肖恩又撕下一块羊肉,目光扫过对面的范隐兄弟。


    “有酒有肉,这时候要是能来个小曲就更好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直沉默的高达猛然厉声呵斥。


    “肖恩!休得无礼!”


    高达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且锋利,打破了庭院中暂时的平和。


    “我家大人念你曾为一方枭雄,才法外开恩,允你沐浴更衣,已是天大的体面!”


    “如今赐你酒食,更是看在你我尚在庆国境内,不愿过于苛待!”


    “你一介北奇谍酋,阶下之囚,不知感恩戴德,竟还敢得寸进尺,妄想听曲作乐?!”


    高达往前踏了一小步,周身气势陡然凌厉,仿佛只要肖恩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出手。


    “简直不知所谓,莫要挑战我家大人的底线!”


    肖恩对高达的呵斥恍若未闻,只是将口中的肉细细嚼了,咽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高达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老夫就问问,没有就算了。”


    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接着慢条斯理地撕扯着手中的烤羊腿,狂野的吃法依旧,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少许,但他却 避开,丝毫没有弄脏那件刚换上的干净白衣。


    范隐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叹一声:狂野,却又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这老东西,倒也真有几分情调。


    他抬手,示意高达不必紧张。


    “既然肖老前辈有此雅兴,小子便为前辈奏上一曲,聊作助兴。”


    范隐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笑意。


    肖恩闻言,正往嘴里塞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酒也停在唇边。


    他诧异地看向范隐,只见范隐好整以暇地从矮桌底下,仿佛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件通体赤红、造型奇特的物事。


    那物事形状扁平,有颈有身,上面绷着数根细弦,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肖恩嘴里塞满了肉与酒,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你从哪里掏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桌子底下,那里空空如也。


    范隐却已低下头,手指在那些琴弦上轻轻拨动,似乎在调试音准,头也不抬地随意回道。


    “这个不重要,前辈不必在意。”


    肖恩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范隐手中的奇特“乐器”。


    “那你这个……是何乐器?怎生得如此奇怪?”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东西。


    此时,一旁的范贤适时出声解释道。


    “这个叫电吉他,是吉他的一种。”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肖恩更容易理解。


    “与……与琵琶的形制有些类似,但发声原理大不相同。”


    肖恩听得一知半解,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眼中依旧充满了探究与新奇。


    范隐指尖轻拢慢捻,一阵舒缓而奇特的乐声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那乐声不同于此世任何一种丝竹管弦,带着一种清澈又略显慵懒的韵味,在静谧的夜色中悠扬散开。


    随即,范隐微启薄唇,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歌声伴随着旋律响起。


    “哪个车站 会吻别”


    “风和玫瑰要分别 才喋喋不休”


    “你和我抬眼 看着雪”


    “等神把谎言 一片片拆碎”


    “在哪段年岁 会妥协……”


    范隐所演奏和吟唱的,正是那首名为《一等情事》的曲子。


    歌声与琴声交织,在庭院中回荡。


    肖恩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那只抓着羊腿的手悬在半空,嘴巴微张,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范隐。


    火光跳跃在范隐的脸上,映照出他专注而略带一丝疏离的神情。


    这陌生的旋律,这直白的歌词,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拨动了肖恩心中某根尘封已久的弦。


    “谎言”、“分别”、“妥协”,这些词汇如同针尖,刺入他早已麻木的感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复杂难明。


    范贤看着自家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一丝了然。


    他早已习惯了范隐时不时冒出的惊人之举,只是在这般情境下,对着肖恩弹唱这样的曲子,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瞥了一眼肖恩,见他神情专注,似乎真的被这音乐吸引,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


    高达依旧站在肖恩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警惕,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这乐声太过奇特,是他从未听过的靡靡之音,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那颗时刻紧绷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许。


    恰在此时,王七年刚刚收拾完最后的秽物,端着空盆,小心翼翼地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


    他本想向范隐复命,却被庭院中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范大人怀抱一件从未见过的红色“妖物”,指尖拨弄间,便有仙乐般的声响流出,口中还唱着听不懂却异常勾人的曲调。


    王七年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也下意识地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看范隐,又看看那如痴如醉的肖恩,再看看一旁似乎习以为常的范二公子,以及身后那位面无表情却似乎也在聆听的高达统领。


    一种荒诞又和谐的画面,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周围廊下的护卫与几位尚未歇息的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吸引。


    他们纷纷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与好奇。


    昏黄的灯笼光芒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独特的吉他声与范隐的歌声,便在这驿馆的庭院之中,在这群身份各异的人耳边,悠悠回荡,散入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