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社考察团’抵达京海的时候，已是七月，北半球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栈桥铺设伸远海，水天之处接巨轮。”


    “殷地风光无限好，风浪起时令惊魂。”


    “好诗好诗，陈兄果然大才！”


    一行人站在船头，看着远方的风景，吟诗作对。


    都是有钱人，出发时在大琉球的东亚银行换了大笔银票，一路上吃吃喝喝，也可以说是在旅游。


    “你们看那边！”


    忽然，一人指着远处惊呼出声。


    只见陆地上耸立着无数根巨型烟囱，正向天空喷吐白烟。


    他们所看到的是京海工业园一角。


    离得太远，只能看到烟囱，看不到隐藏在树林后面的建筑。


    “徐公，你周游天下，可知那是何物？”


    一名复社年轻人又问起了徐霞客。


    “不知，也许是烧砖或炼钢之所在吧。”


    徐霞客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此人居然问了他一路。


    自己也是第一次来殷洲，能知道什么。


    “炼钢烧砖？这么高的烟囱，汉髡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闻言，皆不由露出惊诧之色。


    不过，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很快又能理解了。


    “这或许就是汉髡所说的，科技兴国，实业兴邦吧。”有人摇着折扇，语气悠悠道。


    蒸汽大船、蒸汽火车、上百里的钢铁铁轨...所有的东西都需要消耗大量钢材。


    以前他们只知道汉髡善奇技工巧，却不曾想，汉髡分明是在夺天地造化之力，创生万物。


    所有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


    “大明朝出问题了呀。”


    没过多久，蒸汽船驶入京海南港。


    一道巨城映入众人眼帘。


    十几米高的城墙，将海洋与陆地隔开。


    宛如一座天然的山体防御。


    “这高度，貌似比宣府大同等地的城墙还要高！”


    “宽度应该也有五六丈吧。”


    徐霞客目测了一下城墙高度，低声喃喃道。


    他不知道的是，京海的海岸城墙不仅又高又厚，内部还用了水泥钢筋，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火炮可以对其造成伤害。


    穿越众们有着很强的忧患意识，时刻牢记‘海的那边，是敌人’。


    所以一直在加固京海城墙，增设火炮。


    并非他们杞人忧天，而是因为另一个时空中，数百年历史的教训。


    不能停下来，因为敌人一直都在。


    加固到现在，京海城墙能不能被炸烂不好说，总之敌人看见之后，绝对会失去攻破城墙的兴趣，转而通过其他方式进攻。


    黄宗羲等人接受完海关检查，进入城内。


    走了很远一段路，换乘了一次蒸汽小火轮，这才来到京海市区。


    “黄兄，我没看错吧？这里真的只是华联共和国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夏允彝揉了揉眼睛。


    目不暇接地看着街道上的景色。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商业街。


    两边是宛如宫殿一般精致的砖瓦建筑，地上铺着青石板，干净到几乎看不到一点垃圾。


    当然，细看之下，肯定有瑕疵。


    例如街角的狗屎，熊孩子随手丢的糖葫芦串等。


    京海作为首都，是经济中心，但更是文化中心。


    建筑侧重古风，要求尽可能保留传统，没有全部往高楼大厦方面发展。


    但这里的古风建筑不是完全复古，而是一种极简主义古风，为了节省建筑成本。


    例如窗户不会做成精美的花窗，直接装玻璃窗。


    在未来，旅游资源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所以，内阁对城市建筑的风格要求是美且多元。


    不同城市的整体风格尽量不一样。


    京海也非千篇一律，古典建筑有古典建筑的美，火柴盒有火柴盒的作用。


    黄宗羲等人来到京海金融区的时候，便见到了让他们仰头90°也无法看到顶部的摩天大楼，不是后世那种百米以上的大楼，实际只有十几层。


    但给看惯了低矮房屋的人带来的震撼很大。


    路上行人穿着五颜六色的简约服装，有的提着公文包脚步匆匆，有的撑着遮阳伞神色悠闲，有的一袭黑衣、帽檐低垂靠在墙边......


    居民的穿衣风格和生活方式，基本都是模仿穿越众，具有很浓厚的近现代风格。


    对黄宗羲等人来说，从大明一路来到京海，仿佛在不断的穿越时空，走向未来。


    现代人经常幻想科幻的未来，古人同样会幻想他们所认为的未来。


    “大明是真出问题了啊！”


    众人心中再度感慨。


    在大明，即便是最繁华的京城，老百姓住的依旧是青瓦屋檐的低矮房子。


    而在华联共和国，每个人都能出入犹如宫殿一般的建筑中。


    明明只是一个海外小邦，却能创造如此宏伟的城市，这让黄宗羲一行人心中涌起了更强烈的念头。


    必须要变法！


    ......


    几天后。


    “砰！”


    “我大明朝自古以来就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却从未造出这样的大楼，也从未造出能一日千里的火龙，究竟是谁的问题！”


    一家名叫新月饭店的包间中，顾炎武喝的有点微醺，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


    倒不真是因为大明朝造不出摩天大楼而生气。


    而是因为两边经济民生的差距太大。


    让他对朝廷里那帮肉食者的不满，转为了恨。


    别人能做到，朝廷里的那帮人为什么做不到？


    顾炎武不是很了解北京的具体情况，但是南京，他非常熟悉。


    足足有七十万人口，可谓是江南地区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但却每天都能在街上看到面黄肌瘦的百姓，像是牛马一样，任人驱使辱骂。


    如今中原战乱，难民南迁，更是让整个城市满目疮痍。


    “忠清兄，你先别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天下苍生，还得靠我们去拯救。”


    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连忙将顾炎武按住。


    徐霞客也在，闻言只是轻轻一笑，默默吃菜。


    到底是一群只读过圣贤书，还没被世俗污染的年轻人，张嘴闭嘴就是拯救天下。


    有点可笑。


    作为一名游历四方的人，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大明的真实情况。


    “诸位，我觉得要想改变大明，得从改变己身开始！”


    黄宗羲忽然双手撑着桌站起，语气很是严肃道。


    “当年尹山大会上，天如先生组建社团，是为了复兴古学，让拥有真才实干的人能报效朝廷，为万民谋福祉。”


    “我们读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


    “我们会对穷苦百姓心生怜悯，但最后依旧是无动于衷！”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向汉髡学习！”


    众人情绪在酒精的影响下被调动，齐刷刷看向黄宗羲。


    “太冲，说吧，该怎么做！”


    “我决定，从今日起，建立一个新的社团，就叫‘同社’，我们的目标是兴复古学、经世致用、天下大同！”


    黄宗羲目光坚定道。


    经过几天的简单了解，他总算知道为何华联共和国能够以区区几十万人，打造坚船利炮横行四海了。


    也大致理解了共和的意义。


    归根到底，是因为汉髡的统治者悟透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不是皇帝，也不是士大夫，而是天下万民之天下。


    “我加入！”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然，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我们要做的是改良天下，因为天下是匹夫之天下！”


    顾炎武第一个起身支持，慷慨激昂地看向众人说道。


    “我也加入！”


    “还有我！”


    一群来自大明的年轻人，就这样在京海建立了一个类似党派的思想组织。


    毕竟，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确实让他们感到足够震撼。


    明朝文人非常流行组建社团，志同道合或者利益诉求相同的人相互抱团。


    不过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


    例如复社的背后就是江南士大夫集团，跟东林党属于一个山头，也称小东林。


    成员大多来自江南地区的有钱人家。


    毕竟普通百姓字都不认识，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


    黄宗羲、顾炎武等人都属于地主阶级改革派。


    受到穿越者思想的影响。


    本该在明朝灭亡后才悟出来的道理，被提前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