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果是在以前的话，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事。


    巫棠的速写一画一大堆，对他来说，不过是平日里的练习罢了，撕了就撕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偏偏是他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原本勉强维持的和谐骤然坍塌，少年一把将餐盘打翻，原本澄澈的眼睛里泛着血丝，声音尖锐的发颤，充满恨意的死死盯着裴殊槐：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被你困在这里，不能交朋友、不能上学、天天穿这些恶心的裙子！现在，连画画的权利也不能有了？”


    “我……”


    裴殊槐声音干涩的想为自己解释。


    今天发生的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不可能去毁掉少年的画的。


    就连巫棠以前在A市那些画满就随意丢开的速写本，他都小心翼翼的帮少年珍藏着。


    或许这个世界上喜欢巫棠画的人很多，但爱屋及乌到，几乎看做和自己一样重要的，只有裴殊槐。


    可现在少年明显并不想听他解释。


    这段时间的负面情绪整个反扑了上来，让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掌心，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连眼里都蓄满了泪水。


    不是为了装可怜而惯用的招数。


    因为他一直倔强的仰起头，努力的不让眼泪落下。


    巫棠这副样子，让裴殊槐更心疼了。


    这和少年背叛他时的心痛还不一样，胸腔像是被无数根生锈的钢丝缠绕绞紧，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肋骨，尖锐的疼痛顺着骨骼缝隙钻。


    这时候的裴殊槐也顾不得别的了，蹲下身就想要靠近巫棠。


    ‘啪！’


    少年一巴掌甩在了他的手背。


    不疼，但却火辣辣的烧。


    “别碰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裴殊槐，我讨厌死你了！”


    明明是个满肚子坏心眼的人，但其实他并不会骂人。


    这段时间，哪怕是被逼到极致，充其量说出来的也不过是‘滚’、‘变态’之类的话。


    然而今天，巫棠却说出了这段时间最狠心的话：


    “你去死啊！！当时在山里，我就应该看着他们杀掉你！”


    一句话，将裴殊槐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世界像是在此刻坠入真空，他的脑子里，除了嗡鸣声什么都听不到。


    自己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想让他去死。[注]


    裴殊槐从来没有哪一刻，绝望到了这个地步。


    巫棠现在也有些无奈。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裴殊槐还没有生气，倒是对自己做些什么，好涨些反派值啊。


    没办法了，只能用最后的底牌了。


    “裴殊槐，你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突然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唇瓣轻轻舒展，这段时间留长了的头发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动，整个人看上去漂亮的不可思议。


    但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他艳丽的五官下藏着一颗狠毒的心，可以轻松地说出伤人的话：


    “你不会以为把我绑在这里我就能爱上你了吧？”


    “纹身、穿裙子、还有……看裴喻地下室里的视频。”


    巫棠躺在沙发上，掰着白嫩的手指，一遍遍数着来到这里做过的事。


    “你以为这些事就可以罚到我了吗？”


    他的尾音故意拖得绵长，像是故意吊人胃口那样，指尖随意缠绕着裙子上的蕾丝蝴蝶结缎带，然后说：


    “不可能的。”


    “告诉你个秘密吧。”


    “我早就知道裴喻给地下室玩偶里藏了摄像头，当时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想看看这位伟大的侦探在发现自己被骗了后，会失控成什么样。”


    “可惜了。”


    巫棠叹了口气，漆黑的眼底闪动着恶意：


    “哥哥最后的表现挺让我失望的，竟然生生忍住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些话恐怕早就崩溃了。


    所有的感情、无论是恨还是爱，都在少年的预料之内。


    他如同一个猎食者一般藏在暗处，将你所有的反应，当做自己的消遣。


    平心而论，巫棠觉得裴殊槐就算现在拉自己一起死，都是情理之中的。


    可对方到底是世界主角，在痛苦的闭了闭眼后，将他未说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所以你在之后主动接近白砚辞，想让我觉得你在故伎重演，用他对付我，好摆脱我的控制。”


    “没错！”


    巫棠笑出了声，从沙发上坐起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裹着柠檬沐浴露的清香撒在裴殊槐的脸上：


    “哥哥不愧是侦探，真的好敏锐啊。”


    厉害的侦探先生，请涨反派值好吗！


    涨了反派值做什么都行！


    一切坦白后，巫棠原本以为裴殊槐会像之前的每次一样，为了泄愤，做出什么夸张失控的事。


    然而这次，男人却只是抿唇笑了笑，笑意漫过他眼底终年的霜雪和冷淡，竟然带了几分释怀的温柔。他说：


    “谢谢小棠愿意把一切给我坦白。”


    巫棠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然后，他听到裴殊槐继续一反常态的说：


    “小棠，这幅画应该还是可以粘好的，我把他弄好后，把你的信天翁还给你好不好？”


    【叮！反派值+2】


    【恭喜宿主反派值刷满，三天后准备脱离世界。】


    “……什、什么？”


    巫棠迷茫的睁大了眼睛。


    他既没懂裴殊槐话里的意思，也没懂，反派值……就这么刷满了？？


    这段时间作天作地，被裴殊槐各种惩罚，反派值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而现在，仅凭对方一句话，为什么就满了？


    【啊啊啊，恭喜宿主！能被主角原谅的反派，在所有的任务者里，您也是第一位！】


    系统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裴殊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带着被撕裂的画纸离开了。


    而这边，系统的解释还在继续：


    【宿主忘了？反派最重要的存在意义：促进主角的成长。】


    而学会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成长呢。


    割舍掉自己的爱，可是比囚禁、占有要难上数百倍。


    而主系统，理所应当的把主角这些变化，归功在了身为反派的巫棠身上。


    可是巫棠并不愿意承认这点。


    【这不应该啊！反派最后的结果难道不是惨死，或者声名狼藉。】


    难得的，他的情绪都变得激动了起来。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系统回答。


    【那……】


    【可是宿主并不是一般的反派啊。】


    没有哪个反派是这么做任务的，也没有哪个反派是会被主角爱上的。


    因此，最后的结果，自然也会完全不同。


    【反正任务终归是完成了，不是吗？】


    系统轻松地说。


    系统的话并没有说服巫棠，因此他打算找裴殊槐谈谈。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他硬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对方。


    每天的饭菜还是照常送到他房间门口，可一旦巫棠想找裴殊槐，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对，对方可是连警察都害怕的鬼才侦探。


    真的认真起来，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人能找到他。


    直到脱离的前一晚，巫棠也放弃找了。


    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心想，裴殊槐，这可是你选择逃避的啊。


    当晚，少年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屋子里的灯整整亮了一个晚上，除了系统，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第二天天亮，裴殊槐终于出现了。


    短短三天时间，他像是生了场大病似得，憔悴的几乎没了人样。


    他拿着一身正常的衣服和被标在画框里的信天翁，对巫棠说：


    “小棠，我送你回去吧。”


    巫棠站在原地，没有动。


    “放心，我没有骗你。”


    裴殊槐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声音里充满苦涩：


    “船还有半个小时过来，你慢慢收拾……”


    说完，他把东西放在了房间的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又走了出去。


    时间很快就到了。


    少年还坐在床边，换上了黑色的T恤，只是下身，依旧是裙子。


    裴殊槐不解，但他也没敢问，怕自己和巫棠多说一句话就改变主意。


    登船时，和来的时候一样，他将少年抱了上去，然后解释说：


    “我就把你送到港口，之后小棠自己打车回去。”


    放心，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少年依旧沉默。


    直到船行驶出了一段距离，在窗户上除了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外，什么都看不到了的时候。


    巫棠终于，走出了船舱。


    【距脱离还剩3分钟。】


    当裴殊槐发现不对，少年已经坐在了栏杆上。


    “小棠！”


    裴殊槐瞳孔剧烈震颤，迈开腿就打算往那边跑。


    “再动一下我就跳下去。”


    巫棠单腿随意晃荡，柔软的发丝被海风高高撩起，肆意张扬的像是自由的鸟。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裴殊槐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动一下，声音里却满是祈求：


    “小棠，你马上就要自由了，我不会在缠着你了，你不要……”


    “等等！”


    少年打断了他，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残忍的开口：


    “谁告诉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距脱离时间还剩2分钟】


    “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趣了而已，回去后，肯定还是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就算在找新的目标，也不会再有裴先生这么有趣了吧？”


    他歪了歪头，像是游戏通关后骄傲的孩子。


    “有意思的事还有很多……”


    裴殊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出手机想要联络船长放慢航速。


    “你说谎！明明你自己也觉得除了探案外什么都没意思了吧？”


    少年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然后冷漠的说：


    “还有，你要是再想阻拦我做什么，最后的话我都不和你说了哦。”


    裴殊槐一僵，停下了拿手机发消息的动作。


    【距脱离时间还剩1分钟】


    “最有意思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不想再去过无聊的人生。”


    巫棠直接在栏杆上站了起来，裙摆被吹得飞扬，他笑着看着男人：


    “所以我打算就此结束，登出地球online了。很无聊，所以不会再重开挡了。”


    “不过在最后，给陪我玩的最开心的玩家，留个礼物吧。”


    说着，少年抓着裙摆，微微将其上提，露出了里面白皙的大腿。


    上面，纹着那朵花的纹身。


    难怪，他今天离开的时候，还选择穿裙子。


    因为昨晚刚纹好的东西，要是被裤子蹭到，说不定会晕染颜料，不符合他的完美主义。


    “抱歉，在画画这种事情上，我只信任我自己。”


    “所以最后我就只能自己纹啦。”


    【距离脱离时间还有10秒。】


    “我猜你看到这个东西应该会开心点？”


    “所以，别再哭丧着脸了，大侦探。”


    说完这句话，少年没有任何犹豫的、像只奔向自由的鸟那样，跳进了海里。


    裴殊槐几乎也是立刻跟着跳了进去，可哪怕用上此生最快的速度，他却连巫棠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一如之前的每次那样。


    怎么努力，也终究是大梦一空。


    ——


    本章注释：骨中骨，肉中肉 是《圣经》里的形容，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从此夏娃便是亚当的骨中骨，肉中肉


    这章反复提及的裴殊槐肋骨疼，也是这种意向，是他切身的感受到了巫棠的不舒服，所以决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