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触碰，让晏池衍的手臂在手套下瞬间紧绷如铁。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营养舱的幽蓝、海藻球的微光、实验室的惨白，都成了背景。


    只有那双覆盖在纯白手套上，独属于人鱼的近乎透明的手，在无限吸引着晏池衍的注意力。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人鱼手掌的低温，和那股……带着奇异亲昵的压力。


    巫棠掀起眼皮，隔着玻璃，水蓝色的眼眸精准地看向了晏池衍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人鱼的反应和他预料之中的有所偏差。


    像是比起那个珍贵的海藻球，祂更在意今天没有在固定时间出现的那个人类。


    晏池衍眼眸里划过一丝晦涩，理智告诉他，研究员不应该和实验体有过多的接触。


    就在他打算将手收回来时，人鱼突然又动了。


    巫棠松开了他，托起那双曾经惊艳了海洋局实验员们的手，小心翼翼的将装在容器里的海藻球捧住。


    然后，祂又看了晏池衍一眼。


    虽然没有直接的交流，但后者还是凭借着过人的脑子，读懂了实验体再向他确认，这个东西真的归自己了吗？


    【他不会回答的！】


    见宿主这副天真的小可怜样子，系统忍不住说话了。


    【在这个世界主角的眼里，人类永远是第一顺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这样的人，能给宿主带来海藻球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会回应你。】


    它想让宿主尽快认清现实，然后找个更有效率的刷反派值方法。


    可惜，它的宿主是个很倔的人。


    人鱼并没有听它的劝告，依旧睁着水蓝色的眼睛，懵懂、执着的盯着晏池衍。


    【没用的！主角不知道解剖过多少个活体生物，哪个生物没有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过他……】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卡壳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清楚地看到了，那名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冷若冰霜的科学家，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实验体轻轻地点了点头。


    巫棠又笑了。


    这次的笑容里，明显多了几分只有系统能看到的真切。


    显然，他对晏池衍的反应很是满意。


    人鱼的尾鳍欢快的甩了甩，在营养液中带起几个泡泡往上浮。


    作为奖励，巫棠将海藻球小心的拢在怀里，歪头，将脸颊贴了上去。


    晏池衍盯着祂的动作，冷硬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都变得稍微柔和了几分。


    这是他第一次送礼。


    能让实验体活跃起来，已经是很让他满意的结果。


    就在他将手收回来，准备记录S-001此刻的反应时，接下来，实验体的动作才是真正让他感到了惊喜。


    人鱼将海藻球贴在了脸颊，发出了一种极其轻柔、带着颤音的哼鸣。


    那并非传说中的魅惑之歌，而是一种令人安心的调子，仿若母亲会给孩子唱的摇篮曲。


    晏池衍今天身体其实是有些疲惫的。


    为了给实验体准备礼物并不耽误实验、当天赶回来，他在飞船里，连续进行了两次的空间跳跃，将洛迦用了两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节省到了一天。


    可当人鱼的歌声缓缓传来时，积攒整日的疲惫就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让四肢百骸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晏池衍本该立即记录这个现象的，可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玻璃前听完了整首歌。


    当最后一个音节结束，人鱼缓缓睁开了眼，祂似乎是有些羞涩，嘴唇抿着，连耳鳍都在轻轻颤抖。


    祂这副表情，让晏池衍想到了第一次给实验体进行身体检查时，他的手指摸到对方尾鳍时的样子。


    氛围和表情全部对上了。


    此刻，晏池衍基本可以确定：人鱼是和人类一样，是存在高级羞耻感的生物。


    这样的推算结果，让晏池衍原本因为巫棠歌声而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一个知羞、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


    被别的物种抓起来，放在透明笼子里，集体观察、做试验，这对那个物种来说将是多大的打击和侮辱。


    没人比从小做了多项研究的晏池衍更清楚这点。


    他明白，这件事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是反人道的。


    “咕啾？”


    营养液里的人鱼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祂的眼神依旧纯真，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眼前的人类没有对自己的歌声做出反应。


    晏池衍和那个眼神对视了几秒，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他的下颚紧绷，灰色的瞳孔看上去一片冷淡，似乎比来时还要生气。


    在系统因为他的眼神忧心忡忡的时候，巫棠却没忍住，避开监控低头笑了出来。


    【啊啊啊，宿主您怎么还笑的出来！身为科学家，晏池衍可是最讨厌会影响判断力的东西了！】


    比如酒精、比如麻醉药品。


    但凡是会影响到脑子的，他一贯碰都不碰。


    而巫棠，竟然直接用歌声强行让晏池衍放松了下来。


    这简直是在对方的雷点蹦迪。


    【反派做让主角讨厌的事不是理所应当吗？】巫棠反问。


    没等系统回答，祂将海藻球用尾鳍拨了拨，然后继续说：


    【何况，你看他哪点像是生气的样子？】


    系统沉默了。


    关着巫棠的营养舱里，其实是有防止人鱼暴动的安保系统的。


    如果晏池衍真的生气，他完全可以用高压电惩罚人鱼。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着出去了，连巫棠的歌声都没有记录。


    说是生气，更像是……失态。


    【只是一时消化不了‘人鱼’本质和‘人’一样这件事而已，不过没事，以后会让他消化不了的事情多了，他迟早会习惯的。】


    巫棠把玩着海藻球，修长的手指随着海藻球明灭的频率在舱壁上敲击着。


    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虽然没和系统说，但今天晏池衍这样的反应，让巫棠更好奇，在研究人鱼这件事上，他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