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阅卷

作品:《大明第一相

    “贰过而犹改,则其勇也大矣。”


    考场之上,容不得李步蟾长考,片刻之间,他便口述破题。


    一句话,言简意赅,强调了重复犯错与初次犯错的对比,突出了不畏艰难而改过的勇气,以显儒生修身之诚。


    接下来,承题起讲,一泻千里。


    以《中庸》“人一能之己百之”,引入颜回“不贰过”的典故,说明改过之难,强调知过能改的圣贤境界。


    贰过不惮改,需要有《大学》“日新”之精神,有《孟子》“如恶恶臭”的果决。


    最后,李步蟾朗声道,“故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过而屡改,是谓学矣。“贰过勿惮改”者,非徒免咎之方,实进德之阶也。”


    这个大结,引用《论语·卫灵公》的话,升华主题,贰过能改,方是真修身,才是持续进步的阶梯。


    “倚马可待,善!”


    见李步蟾不假思索,信口成章,郭瀚眼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一旁的幕僚孙庠也是目露异色。


    在考场之上,有出色的考生,提学兴趣上来了,随便考一考并不稀奇,但如郭瀚这般,让李步蟾逗留许久,却是少见,提学的态度是昭然若揭了。


    果然,在李步蟾的眼皮子底下,郭瀚拿起朱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圈,想了想,写了几句评语。


    “理法辞气,四美兼具,得程墨之正宗,合孟子之家法。”


    看了这个评语,李步蟾配合地面露喜色。


    这个评语已经不能再高了,在会试用来评状元卷都没有问题,用在院试上评点童生的卷子,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无论如何,这个人情得领,李步蟾深深一揖,“多谢大宗师提点,学生铭记在心。”


    郭瀚满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道,“你自去吧,仍需用功!”


    李步蟾再次大礼致谢,拎着考篮,转身到了龙门,候了一阵,便出了考棚。


    即便是烈日炎炎似火烧,考棚前的依旧有不少人,有的是父母,有的是晚辈,有的是亲朋,有的是奴仆,要么打伞,要么遮阴,心情一个比一个复杂,俨然是后世高考现场。


    见有人从龙门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转过脖子,一看不是自家人,便又失望地将脖子扭了过去。


    “步蟾!”


    张子云从一株槐树下钻了出来,脸都被晒得通红,“你是第一个出来的,考得怎么样?”


    李步蟾“嘿嘿”一笑,“还好还好!”


    见张子云面带忧色,李步蟾走到一家商贩跟前,买了两片西瓜,递了一片给张子云,“放心吧,你家老祖今日状态不错,气色很好,我们再等一阵,他应该也就出来了!”


    果然,等两人吃完西瓜没多久,龙门又开,出来了五六位考生,张子云眼睛一亮,高呼了一声老祖,便冲了过去。


    李步蟾又买了一片西瓜,迎上前去,“张翁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张宜正打了个哈哈,中气十足,接过西瓜道了声谢,“步蟾,你就不用笑话老头子了,大宗师对你的褒赞,我可是听在耳中的。”


    张子云想上前搀着张宜正,却被老人推开,他咬了一口西瓜,脑子还在考场里面没出来,“步蟾,劳你来给老头子参详参详,看今日这两篇文章有无可取之处?”


    李步蟾也不客套,“行啊,小子也跟老前辈取取经。”


    三人说着话,脚下不停,渐行渐远。


    ***


    用过晚饭,郭瀚捧着一杯酸梅汤,半躺半坐地赖在睡椅上,目送归鸿。


    他所在的位置,是考棚的内帘,名叫至公堂,从出题到放榜,这几天他都得枯守此处,不得外出。


    《大明会典》写得分明,“提学官考试,务须严扃钥,杜私通。”


    这便是“锁院”。


    被锁在这一亩三分地中,画地为牢,郭瀚也是苦闷得很了,但他哪怕再是憋闷,也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若是他敢擅自离开考院,就将被视为严重渎职,不但考试要重新再来,他自己也将革职流放,没有别的可能性。


    “东翁,此次院试得用的卷子,都在这里了。”


    孙庠捧着一摞试卷过来,向他禀告,郭瀚依旧抬头看天,也不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问道,“公序,长沙府考生,比之武昌府如何?”


    孙庠惜言如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气太热,郭瀚又有些慵懒,阅卷之事便托给了幕僚带着几个府学的教习,由他们筛选出来二十份卷子,再由他来定夺。


    听孙庠说此次院试,竟然还超过了武昌府,郭瀚倒是来了兴致,接过筛选出来的卷子,就着开始黯淡的天光看了起来。


    “嗯,这个承题如江河下注,一气贯通,更见题中隐微之义,层层递进,真得朱子注经之法!”


    “不错,此处起讲如黄钟大吕,摄全篇神髓,可谓先声夺人,又能发孔孟未发之蕴,足征学力深厚。”


    “这是谁人所作?中比两股如双峰对峙,一论“权”,一论“礼”,针线密合无间。后比将两者对勘,如阴阳合德,可谓匠心独运。”


    “……”


    一路看下来,郭瀚甚是满意,孙庠果然没有虚言,二十份卷子,抛开李步蟾的那篇不谈,其余的十九人虽然有所不如,但也是春兰秋菊,各有可观者,放在院试层面,都算得是顶好的佳作了。


    不对,郭瀚突然想起一事,“怎么不见那张宜正的卷子?”


    “张宜正?东翁说的是那府试案首么?”


    孙庠躬身答道,“他的卷子平平无奇,四平八稳,若是放在郴州诸府,或可一观,但在此次院试当中,恐怕前五十都很是勉强,差距实在太大……”


    没待孙庠说完,郭瀚便打断道,“你且去将他的卷子取来。”


    看着孙庠的背影,郭瀚微微摇头。


    张宜正是府试案首,院试当录取为生员,这个虽无明文规定,但却是公认的潜规则。


    这其实也说得通,若是刚刚在府试中夺得第一的案首,到了院试却被无情黜落,这让府试的主考官情何以堪?


    身为一府诸侯,他们是瞎子么?


    故而只要那案首的文章还过得去,院试一般都会遵循规则,给知府留一份颜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