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躺你身边,行吗
作品:《九时墟》 阳光很烈,刺眼得很。
乔如意下意识抬手遮眼,但灌入耳朵的是喧闹的人声和悠悠的驼铃声。她睁眼,愕然发现自己置身于繁华的城中。
可以称之为城吧,更像是介于绿洲和戈壁间的城池。夯土制成的城门高大巍峨,城门上刻着纂字,具体是什么,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
目光能及是城门之下,驼队与战马交汇处扬起的阵阵黄尘。望不到头的长街之上,胡商裹着绣满异域纹样的头巾,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与丝绸商讨价还价。粟特人捧着盛满波斯银币的鎏金盘,边吆喝边拨动算盘。吐蕃的马帮正卸下成捆的雪域麝香,浓烈的药香混着驼队扬起的尘土,一并热闹了集市。
不远处有龟兹舞姬脚踝金铃脆响,旋身时裙角飞扬,引得围观人群纷纷抛洒铜钱。酒香四溢,酒肆里的突厥武士用镶着宝石的匕首割开烤全羊,油脂滴进火中滋滋作响。
茶棚下,中原僧侣用梵语与天竺香料商讨教一部贝叶经的价钱。忽闻城中鼓楼三声钟响,漫天鸽群掠过时,便有官差的吆喝声,乔如意听得不算清楚,大致是在告知众人即将有一队兵马入城,就听城中众人欢呼雀跃。
乔如意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但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出欣喜来,似乎要入城的人对他们很重要。
“让开!”身后有人大声豪气。
乔如意转身一瞧,是个年轻小伙子扛着整箱琉璃器挤过人群,正冲着她的方向嚷嚷。
虽说人生地不熟,可这般态度让乔如意很是不悦,她喝道,“有旁道不走偏挤人群,碰伤人怎么办?”
这话发自内心而出,可乔如意还是被这番话给惊了一下。
不想那年轻人瞧见她后一惊,赶忙低声和气了起来,“老板娘。”
老板娘?
乔如意一怔。
叫谁呢?
正纳闷,就听身后有道清冷的嗓音落下——
“不懂规矩吗?旁道不走偏挤人群,碰伤了人怎么办?”
乔如意惊愕,谁还学她说话呢?
转头一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女子骑于高马之上。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瞧见她一身红衣,裙角随风肆意飞扬,像极了女子给人感觉,张扬飒爽。
在她身后,商街的尽头,像是洇在了漫天起的黄沙里,有一处檐角起翘的建筑隐约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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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如意蓦地睁眼时,眼前似乎还回放着城中繁盛的一幕,各色人种,各类语言的画面纷沓而来。
她在幽暗中睁了好长时间眼睛,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
是因为她深入了荒漠腹地?是因为她身处河西走廊?
或是再玄学点,这条通往古阳城的路还残留着古时的繁盛场面,在特殊的天气条件下就能与人的磁场贴合,继而重现。
就像故宫里有关雷雨天能看见古代宫女的传说一样。
可她刚刚是做了个梦。
竟能入她梦中?
帐篷外的篝火还未全熄,隐隐的火光贴在帐篷上,似长了脚似的缓慢移动着。
乔如意的眼睛适应了这场暗光,她坐了起来,头昏昏沉沉,但梦里的情景依旧清晰,并且出了奇地真实。
真实到她好像真在那个城池里生活过一样,也真实到哪怕她醒来,鼻腔里也似乎还残留着那些西域人身上浓烈的香料味。
乔如意的心跳挺快。
她抬手去摸,不是幻觉,就是心脏恨不得撞破胸腔的节奏。
身边,陶姜睡得香熟,丝毫没察觉到她已经醒了。
许是太累了。
以往陶姜睡眠浅,一丁点动静就很爱醒,醒了也往往就很难再入睡。陶姜在外习惯独睡,只有跟她在一起时陶姜才会想着住一起。
她总是说,如意啊如意,我得好好保护你啊,其实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有陶姜在,乔如意的确就会松懈下来,喜欢去做被人保护的那一个。
可今晚,乔如意倒是很想她好好休息。
真实安静啊。
原来夜晚的沙漠是这样的,好像万物都睡去了,巨大的寂静笼罩整个沙海。
等等。
乔如意一激灵。
帐篷内外是不是太安静了?
时间在他们进入到黑戈壁的时候就混乱了,乔如意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但估算着不会太早。今天赶了一整天的路,大家都很累,不可能她都睡了一觉他们还没睡。
怎么听不见其他帐篷里的动静?哪怕没有呼噜声,也该有喘气声吧?就算呼吸声很轻弱听不到,那篝火的燃烧声呢?
还有,陶姜是不是也睡得太无声无息了?
她就在陶姜的身边,躺下后隔着睡袋都能碰到她胳膊的那种近距离,怎么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陶姜?”乔如意轻声唤道。
陶姜没反应。
借着微弱的火光,乔如意看见陶姜背对着她躺着,露在睡袋外的肩膀似乎不见起伏。
乔如意呼吸微微一滞,心底一丝异样开始滋生。
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天地万物,醒着的就只有她。
乔如意朝着陶姜缓缓伸手,想去推她。
冷不丁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帐篷外。
一个人站住外面!
火光将那人的影子印在了帐篷上。
乔如意蓦地一窒,下意识脱口,“谁在那!”
她声音不算大,可四周太安静了,再小的动静出来都不可能不被人听见。
但她喊完这句话,其他帐篷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陶姜都没反应。
那人还在!
影子那么清晰地在帐篷上蔓延,火光游走的缘故。
“行老板?”她仔细打量,觉得像极了行临。
那人还是站着没动。
“是行老板吗?你找我有事?”
就见帐篷上的影子微微点了点头。
乔如意觉得有说不上来的怪异,但还是从睡袋里钻了出来。等走到帐篷口,她刚要掀帐篷,手就停住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乔如意缓缓松了手,屏住呼吸,隔着帐门说,“乔老板有事就这么说吧。”
外面的人没应声,但站那不是一动不动了。就见他缓缓抬手,手指在帐篷上划得沙沙响,然后缓缓下移……
就听很轻微的滋滋声……
乔如意正高度集中,这声音落进耳朵里就十分清晰。她前一秒在纳闷是什么声音,后一秒就想到了,紧跟着头嗡地一声!
是帐门上的拉锁被缓缓拉开的声音!
外面的那个人。
这下乔如意一下就找到了怪异的来源,外面的人根本不是行临!
耳边还有滋滋声,外面的人正在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开帐篷,光是听着声音都能叫人后背发凉。
可乔如意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微微眯眼,一把扣住拉链的锁头,嘶啦一声将帐门给拉开,丝毫不给外面人反应的时间。
可帐门拉开的瞬间,乔如意愣住了。
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透过篝火的光亮,再远处就是起伏不定的沙山,一座座矗立着,像极了天地滋生出来的怪物,黑乎乎的,瘆人。
但瘆人的本该是帐篷门口吗?
乔如意压住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探头观察。
没有人。
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乔如意攥了攥拳头,心脏在胸腔里咣咣跳得厉害。她想到了黑沙里的影子,也想到葛叔一家遇害前院子里出现的人影……
她抓起一把沙子仔细看了看,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出沙子里有没有黑色。
乔如意很想叫行临,他的帐篷就在她对面,只要喊一嗓子他就能听见。
可是,她有个强烈的念头,此时此刻就算她喊破喉咙,行临,不,其他所有人是不是也听不见?
“你是在找我吗?”
身后,轻悠悠的女人声扬起。
乔如意后背一僵。
她缓缓转头,就见陶姜从睡袋中坐起来了,动作很缓慢。帐门是敞着的,火光就钻进来多些,陶姜的情况就看得清楚了。
就见陶姜低垂着脸,头发从睡袋里钻出来,挡住了大半个侧脸。突然,她将脸转向乔如意,歪侧着头,嘴巴一张一合,“你是在找我吗?”
同样的话,她说了两遍,第二遍似有嬉笑的成分。
“你是谁!”乔如意陡然起身。
陶姜却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乔如意抿紧了唇,一个跨步冲上前。可陶姜的动作比她要快,猛扑过来。
乔如意只觉得脖子一紧,紧跟着几乎窒息。
对方的手劲不小,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这只手冰凉得很,像是冰锥般直往脖子里扎。
这个距离,乔如意也看清对方的长相。
竟是跟陶姜一模一样,就连眉梢走向都是相同。乔如意一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另只手来抓她的衣物,试图反击。
与此同时乔如意的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睡袋,睡袋仍旧是鼓起的,好像还有人躺在里面。
乔如意身手灵敏,一个过肩猛摔就摆脱了对方的束缚。可等她再去抓对方时,不想对方身段十分柔软,竟快速发起了反击。
幽暗中乔如意看见“陶姜”手中锋利的刀子,朝着她的眼睛就扎了过来。
乔如意反应灵敏,避开挥过来的刀子,一个大胆的念头也应运而生,连连后退,喝道,“升卿。”
然而,升卿盘踞在她手腕之上没反应。
确切说,升卿听见了她的召唤,但不为所动。它只是抬头冲着“陶姜”发出恐吓的嘶嘶声,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吓跑对方。
“升卿!”乔如意这次冷喝一嗓子,大有急急如律令之感。
“陶姜”的刀子又扎了过来。
就见升卿猛地咬住乔如意的掌心。
这一口挺狠,乔如意的掌心被咬破,血一下就出来了。
乔如意以手化刀,血腥味弥漫着帐篷。“陶姜”扑过来的同时,她一个手刀划过对方的脖子,干脆利落,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陶姜”蓦地瞪大双眼,指着她,整个面容变得楚楚可怜,“你……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你想杀我?”
语气、神态和眼神就跟陶姜一模一样,但她不是陶姜。
乔如意又狠狠咬了一下伤口,血更多的渗出来。她以血染手,一巴掌就拍在对方脸上,只听对方一声惨叫,下一秒就倒地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可下一秒只觉手心一空,“陶姜”竟软塌塌了下来。乔如意试图去抓她,却抓了一手的沙子。
手心里黑乎乎的一团沙,但很快,沙子就成了金黄色。
最后都尽数从她的指缝里流下去,所剩无几。
可手指冰凉,好像刚刚从指缝间流走的根本不是沙子,是冰水似的,能直往心底里灌的那种。
这种凉瞬间麻痹了乔如意的手指,升卿在她手腕间极速绕动,似乎在紧张她的状况,伸头,吐舌舔舐她的伤口,又用整个脑袋去顶。
乔如意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拍了拍升卿的头,宽慰,“我没事。”
升卿不听,还在处理她的伤口。
乔如意转头看向睡袋的方向,真正的陶姜还躺在那里,可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
她刚想喊陶姜,却听见对面帐篷里传出闷哼声。
是行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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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临看见了乔如意。
就站住帐篷外,挺小声地唤他,“行临。”
似乎怕打扰到别人。
帐门打开时,乔如意的脸被篝火映得清晰可见,她把睡袋裹在身上,一张脸苍白,眼里似有惊恐。
行临一怔,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帐篷,又把目光拉回乔如意身上,低声问,“怎么了?”
乔如意仍旧挺轻柔的声音,但明显又有求助之意,“我刚才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狼。”
行临一手搭在帐篷上,低头看她,“这里没狼。”
“但是我听见了。”乔如意的态度挺坚决,“你答应我的,要护我安全。”
行临盯着她的脸,目光若暗若明,“你想让我做什么?”
乔如意尖细的下巴微微一抬,“我能进去吗?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安全。”
行临微微一怔,少许侧身,“进来吧。”
乔如意微微一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进了帐篷,在紧挨着行临睡袋的位置,她放了自己的睡袋。
抬眼看他,眼角在隐隐火光的映照下凭生出几分媚意,“行临,躺在你身边,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