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一句接一句，钻进王倩的耳朵里，让她心头火起。


    她猛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倔强：“难听？我身上掉块肉了还是怎么了？我没偷没抢，没干亏心事，凭什么要怕那些碎嘴子嚼舌根？”


    一个穿着衬衫的远房大伯，重重咳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旱烟袋，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话不能这么说，倩丫头。唾沫星子淹死人，你年纪小不懂，这人言可畏啊。咱们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咱们老王家的脸面，你听句劝，别让你爹娘整天唉声叹气的。”


    王倩捏紧了拳头。这些所谓的“为她好”，这些打着亲情旗号的逼迫，听起来比外面的流言更让她不爽。


    哥哥王勇坐在炕沿边，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看着妹妹被围攻，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扯了扯王倩的衣袖，压低声音：“倩儿，少说两句，别跟他们犟。他们也是老思想，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回头你要是实在待着烦，就去省城住几天，眼不见心不烦，过阵子他们嚼不出味儿，也就散了。”


    王倩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哥哥总是向着她的。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满面堆笑的婆子走了进来，正是村东头的刘媒婆。人未到声先至。


    “哟，都在呢？今儿个可真热闹！”刘媒婆眼神在屋里众人脸上一扫，最后精明地落在王倩她妈身上。“王家嫂子，我可是来报喜的，天大的喜事！”


    王倩娘闻言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个笑：“刘妹子，啥喜事啊？快屋里坐，喝口水。”


    刘媒婆笑得更神秘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手帕一甩：“那还能有啥，当然是咱倩丫头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她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几分，“有人托我看上倩丫头了，诚心诚意，让我来给说道说道。男方家说了，只要倩丫头点个头，旁的都不是事儿！”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王倩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三婶和大娘对视一眼，脸上多了几分看热闹的神情。


    王倩板起脸，想都没想：“我不见。我还不想嫁人。”


    刘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用手帕掩着嘴笑：“哎哟，倩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绝。这姑娘大了，哪能不见人呢？再说了，这男方啊，可是个顶顶好的人家，人品相貌都没得挑，家里条件更是没话说。为了表示诚意，人家说了，聘礼都先送过来了，让你先过过目，看看人家的心意。”


    聘礼？还先送过来了？


    这下，连王倩的父母都有些意外。王倩爸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一丝疑虑。村里提亲，都是先相看，双方满意了才议聘礼，哪有先送聘礼上门的道理？这不合规矩啊。


    刘媒婆见吊足了胃口，得意地拍了拍手，朝院外喊道：“来，把东西抬进来！让老少爷们都开开眼！”


    话音刚落，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咻嘿咻地抬着几样崭新的大物件进了院子。阳光下，那几样东西明晃晃的，格外扎眼。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连带着屋里几个亲戚也坐不住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外瞧，有沉不住气的已经起身往门口凑。


    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冬日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红色的烤漆车身耀眼夺目，车铃铛擦得雪亮。


    线条优美的蝴蝶牌缝纫机，黑色的机身上下擦得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精贵物件。


    还有一台方方正正，透着洋气的红灯牌收音机，喇叭口蒙着细密的布，旁边还放着几节崭新的牡丹牌电池，码得整整齐齐。


    九二年的农村，和城里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在省城已经烂大街的东西，在门头村可都还是好东西。


    要不是张晋赶时间，他都想把门头村第一台彩电拿下来。但是就算没有彩电，这普通的三大件，已经很有牌面了。


    这“三大件”，哪一样单拎出来都够村里人眼馋大半年的，更别说一下子凑齐了，还都是簇新的！这手笔，在整个门头村都找不出第二家。


    刚才还苦口婆心劝王倩“随便嫁了”的三婶，眼睛都直了，她几步就窜到自行车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冰凉的车把，又轻轻碰了碰车铃，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铃”，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咧开嘴：“我的乖乖，这……这真是凤凰牌的？新的啊！这得多少钱？！”


    另一个本家大娘也凑到缝纫机跟前，围着转了两圈，啧啧称奇：“这缝纫机，针头都锃亮！这得是城里大干部家才有的吧？以后做衣裳可方便了！”


    “还有这收音机，新鲜玩意儿！听说能听戏，还能听国家大事呢！倩丫头有福气啊！”先前板着脸教训人的远房大伯，此刻也忍不住凑近打量，语气里满是惊叹。


    先前那些指责王倩的嘴脸，瞬间换成了羡慕和讨好，话风也立刻变了。


    “倩丫头，这……这家人可真大方啊！出手就是三大件！这诚意，足足的！”三婶转过头，对着王倩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比哭还难看，“这男方，肯定是个有大本事的！”


    “是啊是啊，这么重的聘礼，可见是真心实意的，见一面，见一面也不吃亏嘛。倩儿啊，大娘说句公道话，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可不能错过了！”先前说王倩眼光高的大娘也改了口风，语气亲热得像是自家亲闺女。


    “咳，倩儿啊，你三婶说得对，这男方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品差不了！”那远房大伯也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王倩看着他们一张张因为几件东西就瞬间变色的脸，胃里一阵翻腾。这就是她的亲戚。这就是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她只觉的膈应。


    刘媒婆见状，更是得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趁热打铁：“怎么样，倩丫头？人家男方啊，就在门外候着呢，诚心诚意，就等你点个头，见上一面。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男方人品相貌，那都是百里挑一的！”


    和村里人这些人不一样，王倩是见过世面的。当然不可能被这三大件砸晕。


    但是家人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明明还没见人，他们都已经恨不得把王倩送出去了。越是这样，王倩就对门外的人越是反感。


    “好，我见！”


    她要当面把这个人赶走，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