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绣球(二)

作品:《虎头茉莉与小狼

    一看见她马上觉得心里敞亮起来。 ——张爱玲


    一不留神手机从肩膀滑落,程缪辞再想转身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饶峥眼疾手快地接住程缪辞的手机,将其紧紧地握在手心,程缪辞吁了口气,接过手机道谢。


    她打开后备厢让饶峥放好东西先上车,等人上了车,程缪辞才给崔丽英回拨过去。


    “嗯,我接到人了。”


    “我知道了,你不用天天提醒我,我都记得,我会跟罗俊良多多交流的,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聊天可以了吗?”


    “打什么电话?用微信不就可以了。”


    “好好,我会注意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虑,保证不跟上次一样,你也注意身体,别整天胡思乱想……”


    饶峥放好行李箱,抱着被雨水浸湿的资料书坐进了副驾驶,一个完全陌生的密闭空间让他无所适从。


    车内的暖气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身体,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极淡的葡萄汽水的香味,就像盛夏从冰箱里拿出来酸酸甜甜的爆汁葡萄,叫人一想便口舌生津……


    啪——


    车门被人打开。


    盘桓在鼻尖的葡萄气味瞬间溜走。


    程缪辞坐上车,把包放在后座,余光瞥见副驾驶上某人绷紧的脊背,再次耐心安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安心跟我一起住就行。”


    女子开口的同时,饶峥有种车内酸甜度骤然失衡的错觉,甜度在进一步升高,葡萄香里隐隐藏着一缕细腻清雅的茉莉香,像是有人在夏日的葡萄架下,铺晒了一地的茉莉花。


    程缪辞的目光在饶峥身上停留片刻,眨了眨眼:“那么多书抱着多累,袋子都破了,放后面去吧。”


    “好。”


    饶峥依言照做,撤走怀里的书,怀中空空,失去遮挡,两只手从插口袋、抓安全带到握住膝盖。


    最后觉得姿势怪异,又改成双手抓着安全带,丝毫不知自己局促不安的举动全都落在某人眼里。


    程缪辞忍住笑意,只敢小幅度地翘起嘴角,“安全带系好,我们走了。”


    程缪辞启动车辆,慢慢提速,驶出校园。


    刚出校门没多久,一个微信电话弹出来,饶峥瞥见“罗俊良”三个字,实在不是他有意去看,只是因为“罗俊良”三个字后加了一个相当抓人眼球的颜文字:(∩?_?)?━☆


    程缪辞扫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挂断。


    紧接着,饶峥察觉到车速有所提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不敢乱看,双腿慢慢聚拢以此增添安全感。


    五分钟后,程缪辞把车子停进商场外的露天停车场,拎包、下车、关车门,一气呵成。


    没想到副驾驶的人依旧坐如钟,一动不动。


    程缪辞拍拍车窗,对饶峥笑道:“车里就这么暖和都不舍得下车?”


    饶峥才反应过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三两步跨走到程缪辞面前。


    程缪辞抬眸,弯起眼睛帮抚平饶峥肩膀上的褶皱,“别紧张,你就把我当成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姐姐就行。”


    希望你可以比程向凛那个小王八蛋省心。


    程缪辞叫了他一声,饶峥望过去,只见人已走远。


    程缪辞走进超市,路过服务台时挤了一泵消毒液洗手,侧过身喊住准备去推车的青年:“饶峥。”


    饶峥闻声望去,对上程缪辞沉静和煦的目光。


    饶、峥。


    清脆平缓的嗓音倒让他想起今早英语听力里的女声,一样的嘹亮动听。


    “洗手,消个毒。”


    饶峥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泵透明微凉的消毒液落入掌心,沿着纹路缓缓散开。


    “发什么呆?”程缪辞看着饶峥,笑意未减。


    饶峥摇摇头,收拢五指,将液体聚回掌心。


    ……


    到了生活用品区,饶峥看着程缪辞又拿毛巾又拿牙膏,忍不住开口:“洗漱用品我都有,不用重新买。”


    程缪辞故作惊讶:“我这是买给我自己的。”


    “抱歉。”饶峥古怪地看她一眼。


    程缪辞弯了一下嘴角,拿起一支牙膏:“牙膏也带了?”


    饶峥愣了一秒,摇头:“没有。”


    程缪辞随手一扔,牙膏不偏不倚地卡在购物车的铁网中间,竖起的长条在物品中尤其突兀。


    饶峥俯身把牙膏从网格里抽出来放平,顺带整理了一下被牙膏砸歪的毛巾。


    程缪辞注意到饶峥的动作,撇了撇嘴,等下结账的时候不还是会乱,多此一举。


    路过卫生巾的货架时,程缪辞不忘顺手拿了几包扔进购物车。


    目光触及那几包蓝蓝粉粉的女性用品,饶峥抬高下颌、平视前方、握紧推车、放慢脚步,拉大了推车与女子的距离。


    耳根却止不住地发烫。


    望着程缪辞的背影,饶峥突然想起了自己刚上六年级的那个周末,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单独与程缪辞相处。


    ……


    二〇一七年九月。


    周五放学,饶峥站在校门口的便利店望眼欲穿地看着对面的公交站。


    妈妈告诉他今天下午放学崔阿姨的女儿程姐姐会来接他回家,并叮嘱他这两天一定要听程姐姐的话。


    他记得这个程姐姐,又瘦又高,不仅力气大还有点……凶。


    以前放学回家,他时不时就看到她拿着扫帚追着程向凛打,把程向凛的胳膊都打肿了。


    三十八度的高温,饶峥躲在庇荫处脸依旧热得通红,便利店老板热心问道:“小朋友,天这么热要买个雪糕么?”


    饶峥看了一眼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雪糕,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谢谢老板,我、我不热。”


    便利店老板拉开冰箱:“这小布丁是今天刚到的,甜甜的也不贵,等会儿让你妈妈给你买一根。”


    饶峥摇头:“不用了,谢谢老板。”


    话音一落,饶峥便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他转过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的人眼前一黑。


    “饶峥。”


    程缪辞一口气从车站跑到便利店,叉着腰,视线从男孩额头的汗珠掠过停在了他身后的冰箱上,“老板,我要一瓶茉莉花茶。”


    饶峥仰头看着走近的大姐姐,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喊人时,便利店老板笑呵呵地把茉莉花茶递了过去:“美女来接弟弟?”


    “你弟弟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你看这小脸被晒的,天也太热嘞!”


    “是啊,来接弟弟。”


    程缪辞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饮料,弯下腰对上男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出这么多汗。”


    男孩大约是有些紧张,程缪辞刚把纸巾贴上男孩的额头,对方便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动作。


    程缪辞笑了一下,语气轻缓:“还记得我吗?”


    饶峥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这个姐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黄昏的夏风拂面吹来,沉闷燥热的夏风里裹挟着一缕清淡的茉莉花香,男孩嗅到香气,刹那间羞红了脸。


    程缪辞摸了一下男孩的脑袋:“不记得也没关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程你叫我程姐姐就行,你妈妈应该跟你说过。”


    说完,她指着冰箱:“想吃什么雪糕自己挑,姐姐请客。”


    饶峥盯住鞋尖:“我不想吃。


    ”


    妈妈叮嘱过,不能乱花姐姐的钱。


    程缪辞拉开冰箱,拿了一个巧克力甜筒放进饶峥手里:“吃个雪糕降降温,小心中暑。”


    “不用我——”饶峥想拒绝。


    程缪辞打断男孩:“不喜欢巧克力味的?”


    饶峥摆了摆手:“不、不是。”


    程缪辞看了一眼左边的货架,指着最上方的毛绒公仔说道:“老板,帮拿两套熊大熊二的公仔。”


    老板:“没问题美女,一共八十块。”


    付完账,程缪辞带着饶峥去了对面的公交站。


    起初,母亲崔丽英提出要她照看饶峥两天的时候,程缪辞是一百个不愿意,本想着趁周末在学校打几场网球赛,联络一下跟学妹学弟的感情,现在计划直接泡汤。


    最主要的是让她照顾跟程向凛这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样的小屁孩,她怕自己被气出心梗。


    但如今看着身旁安静吃着冰激凌的饶峥,她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今天作业多吗?”


    等公交的期间,程缪辞闲着无聊便问起饶峥的学业。


    “我在学校写完一半了。”饶峥抿了一口冰激凌,认真回道。


    “那就好。”


    程缪辞踮起脚望了一眼远处缓缓驶向车站的公交,问:“你晚饭想吃什么?”


    一时没等到回应,程缪辞转过头,就看见饶峥抬起胳膊,无措地瞪着胳膊上一大块融化的雪糕,嘴角两边还沾着奶油。


    树上的知了鸣叫不停,四周就像有壁炉围绕在身边,热度一截高出一截,烘得人没开来由的烦躁。


    男孩悄咪咪地瞅了一眼邻居姐姐的脸色,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程缪辞直接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饶峥,揶揄道:“看来你平常没少看我教训程向凛,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这么怕我?”


    饶峥嗫喏:“……我没有怕。”


    他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都上六年级了,却还是做出小朋友才会做错的事。


    程缪辞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饶峥说道:“站好,我拍个照,发给崔阿姨跟你妈妈看一下。”


    饶峥依言挺起身板并把雪糕藏到身后。


    程缪辞正要按下快门,指尖触到屏幕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她绕到饶峥身后,蹲下的同时顺便拿走了对方手里的雪糕。


    “我帮你拿,你看着屏幕比个‘耶’,我们一起照一张。”


    男孩当即闹了个脸红,努力对着手机露出笑容。


    ……


    “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程缪辞打开冰柜,看到里面放着的新鲜毛肚,才想起自己因为工作已经很久没去吃火锅了,今天多个人,两个人吃也热闹些。


    程缪辞扭头,伸手在饶峥眼前一晃:“又在发呆,问你吃不吃火锅?想吃麻辣还是清汤?”


    饶峥顿了一下,回道:“我都可以。”


    程缪辞略带遗憾地从青年俊俏的脸庞上扫过,本以为多年不见会变成一个青春阳光的小伙子,谁知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饶峥自然没有错过程缪辞惋惜的眼神,他盯住对方手里冒着寒气的毛肚,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


    “你为什么会同意让我住进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