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垂拱殿前

作品:《悬黎于野(双重生)

    说是堂兄,其实官家与云雁才是真正的堂兄弟。


    她父亲这一支,是太祖皇帝的遗孤,因为太祖皇帝病逝,即位的是其弟太宗而非其子。


    于是太宗这一支变成了正统,而名正言顺的太祖一脉,活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传了四代,结果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了萧悬黎一个。


    也不知是不是叔夺帝位伤了天和,太宗膝下也并不丰饶,到了先帝子嗣更是艰难,皇后无孕,杨妃虽育有一子,却三月早夭。


    只能从宗室择子过继,先帝选了风起云雁二子,一同入宫,由皇后和杨妃抚养。


    先帝龙驭宾天,年长些的风起登基为帝,云雁由新帝册封为英王,却依旧养在宫中。


    一直养到现在还未开府。


    一同进宫的堂兄坐镇垂拱殿,修□□王术,可他还被养在脂粉堆里,连学堂都没正经去过一日。


    萧云雁看得明白,也深知自己的脾气秉性不适合坐那个位置,所以乐意做出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宽官家的心。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同官家兄友弟恭。


    “悬黎,你知道的,我不耐烦见他。”


    萧氏兄妹先将照楹送回了太尉府,才一坐回马车,萧云雁便垮了脸。


    “那你……”悬黎面露纠结,亲手给云雁倒了杯茶,“稍微忍忍?”


    茶汤清澈,映出了萧云雁不可置信的脸。


    悬黎尽力绷住了才没笑出声,双手奉茶敬兄,“君山银针,照楹知道你喜欢,特意备在车里的。”


    照楹,特意,仅此四字便叫萧云雁重新有了笑模样,萧二勉为其难道:“那便陪你走一趟吧。”


    而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悬黎为何要去见官家。


    萧氏兄妹在太后宫中种种特权,但到了垂拱殿前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殿外等候层层通传。


    等得无聊,萧云雁和悬黎小声蛐蛐,“陛下这是又好上什么了?香得呛人。”


    悬黎朝四周望了一眼,小声回他:“荼靡,是思芃喜欢的花儿。”


    此时正是荼靡花期,满殿荼靡芬芳,连这庄严肃穆的场所都染上了几分风雅之气。


    萧云雁了然,既是杨太妃侄女所爱,遍植垂拱殿也并不奇怪。


    而官家听到内侍禀告,提笔染色的手都顿了一瞬,“这倒新鲜,他们两个怎么来了?”


    向来只有他寻这两个晦气的份,他们两个从来不主动上前来触他的霉头。


    今日这是怎么了?


    “陛下不若见见?”思芃恰到好处地捧上一盏冰好的酸梅汤,给在金明池上晒了许久的官家消暑。


    思芃一身西子青的衣裙,裙摆与袖口上的荼蘼花开得和垂拱殿外的一样好。


    陛下脸上浮现了些真切的笑意,“他们两个能有什么正经事,今日金明池,一个两个都没出现。”


    思芃不好再劝,陛下拉着她又絮絮说了些旁的,真把殿外二人抛在脑后。


    两个人恭敬地从蝉鸣午后,站至暮色四合,养尊处优惯了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捏腰掐腿,出声抱怨。


    官家小心思多,这都不叫什么了。


    去岁除夕至上阳,他们二人在藏书楼奉陛下的祈福令抄了半月的妙法莲华经,抄出来的经摞起来有半人高。


    结果上元赏灯时,官家将他们两个半月的辛苦当着百官的面付之一炬了,美其名曰既是告慰先祖,自然要呈与先祖。


    陛下还未成婚亲政,军国大事还由大娘娘垂帘裁度,官家心里有气,便来折腾养在太后膝下的他们两个。


    本是同根生,相煎最相宜。


    哪怕官家顾忌着太后没下过什么出格的令,也叫悬黎云雁烦得很。


    所以其实他们两个都不爱跟官家照面。


    等到官家传膳,英王萧云雁同长淮郡主萧悬黎终于被请进了殿内。


    自然,传膳也并不会要王爷郡主同桌吃饭。


    变脸艺术大师英王雁,谄笑着扑上去,一咏三叹:“陛下!”


    陛下皱着眉看他一眼,萧云雁从善如流地止住了自己的飞扑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好。


    在此其间,悬黎飞快和思芃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稍安。


    “到底什么事?”陛下连碗筷都没搁下,还给思芃夹了一筷子羊肉。


    云雁丝毫不介意他冷脸,“要钱,我要二十两金做新衣服。”


    云雁晃着自己勾丝的袖子理直气壮,“阿兄你也知道,我这人胸无大志,惟好美衣美食,这匹料子好,我想再买一匹。”


    “那你呢?”陛下不理云雁这无理请求,转而看向一直都未发声的萧悬黎。


    悬黎先行礼才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她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大有陛下不清场,她便不起来的要挟之意。


    瞧着陛下面色比方才还要差些,萧云雁不着痕迹地往悬黎身前挡了挡,大咧咧道:“那我不要二十两金了,请陛下先清退左右吧。”


    陛下冷笑,这二人倒是共同进退,却也如云雁所愿,挥了挥袖让伺候的人退下。


    “这下可以说了吗?”陛下被搅了胃口,索性扔下了碗筷,想看看萧悬黎,亦或是萧悬黎身后那人,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姜元帅的次子姜青野无诏进京了,大凉律武将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京,大娘娘的意思是,无论此人有何隐衷,但触犯律法罪不容赦,陛下可在百官弹劾前严惩此人,以正纲纪,树立威信。”


    此言一出,不仅陛下面色变了,连萧云雁也像活见鬼一样,竭力遏制住了回头看她的冲动,只是一味地将萧悬黎遮在他身后。


    “长淮郡主还真是与大娘娘血脉相连。”连这种话都替她说。


    陛下的目光越过萧云雁落在悬黎露出的一片衣角上,那布料上的金线都泛着让他不喜的光。


    陛下凉凉开口:“你怎么知道不是朕传他回京的。”


    悬黎神色未变,拿公事公办的口气吹捧陛下,“既是陛下圣意,那便再无不妥了。”


    萧悬黎又行一礼,“搅扰陛下用膳,是悬黎之过,在此谢罪。”


    “罪过罪过。”萧云雁打着哈哈跟着没什么诚意地谢罪。


    陛下都要气笑了,只差没直说让他们两个人滚蛋。


    这点眼色两人还看得懂,未免陛下想起哪位祖宗还没收到妙法莲华经的超度,匆匆退下了。


    直到走出垂拱殿的范围,萧云雁才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


    “你这步走得也太险了,那位——”云雁朝天指了指,“心眼不比针鼻大,万一姜青野就是偷偷回京来的,可不就折在这上头了?”


    悬黎从随身的香囊里抠出两颗樱桃煎,与云雁一人一个,酸甜滋味一激,两人一齐眯了眼。


    她含着樱桃核,含含糊糊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便再补上一句。”


    悬黎重新做出个恭敬的姿态来,“但大娘娘又说,姜家世代戍守北境,如今契丹势强,突厥崛起,不宜此时伤了戍边将士的心,宜应从轻发落,像你我不愿见他一样,他也根本不会去向大娘娘求证。”


    横竖陛下还未亲政,就算他真的要发作姜青野,一道诏令从中书门下过一遍,能不能原样发下去还两说呢。


    萧云雁情不自禁鼓掌,“好油滑好周全。”


    心底又不是滋味起来,悬黎从前哪需要同前朝文臣一样蝇营狗苟地想这些,“姜青野好福气,什么也不做都有人在背后替他谋划。”


    “他日你若有求,我自然一样如此待你。”萧悬黎说得真诚极了。


    萧云雁山猪哪里吃过这样的细糠,鸡皮疙瘩起一身,还使劲抖了抖,手里提着的那盏鱼灯灯焰随着他的动作几番明灭,堪堪定了下来


    “你还是我认识的萧悬黎吗?”怎么说话如此肉麻。


    “呆雁!”萧悬黎骂他一句。


    萧云雁这下心里舒坦了。


    二人在御花园分别,萧云雁特意将鱼灯留给悬黎照明。


    悬黎站在原地,凝望云雁背影远去,她与云雁前生最后一面,是这呆雁得知照楹要和亲契丹时,准备夜闯太尉府带人私奔。


    萧云雁隐忍半生,毕生叛逆,都在那一次了。


    她好说歹说,呆雁才没有夜闯太尉府,只是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的愁肠。


    他说:“元娘,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随照楹赴辽。”


    这是云雁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萧云雁太好懂了,如何随卿赴辽,自然是决心和照楹死生一处。


    她懂情,亦懂照楹云雁。


    她怎么能在一日之内失去两位挚友,这才有了藏书楼前她与官家撕破脸大吵一架,也就有了她第二日向陛下陈情替嫁。


    “惟愿此生,有情人早成眷属。”萧悬黎晃了晃鱼灯,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垂花殿走去。


    垂花殿灯火通明,内侍宫女分两列,一人捧着一碟菜,在膳桌上摆好,又有序地退下。


    在膳桌中心的大娘娘,已经褪下了主持争标的一身华服,换了一身赭裙,头戴一支偏凤步摇,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虽仍是不怒自威,但落在悬黎眼里,唯有亲切怀恋。


    她才踏入殿门,大娘娘便瞧见了她,“快看看,咱们的女诸葛回来了。”


    侍膳的圆荷姑姑和潇湘姑姑掩唇轻笑。


    她知晓在垂拱殿的言行不瞒过姨母,却拿不准姨母会如何看待这事,既然两位姑姑还能笑,这便不严重。


    悬黎努力扯出一脸娇憨,彩衣娱亲,“姨母这是什么话,元娘哪有那个脑子。”


    悬黎笑得比在垂拱殿真诚许多,凑上去给大娘娘添汤。


    “怎么没有?”大娘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你都敢冒着哀家的名义去诈官家,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大娘娘点了点她额头,示意圆荷将那碗冰好的石榴露搁在悬黎跟前。


    “什么时候起的这心思,你日日在姨母跟前,姨母竟然不知道。”


    悬黎挨着大娘娘坐下,“姨母说到哪里去了。”她端着青瓷碗,小口啜饮。


    “我只不过是不忍心看忠良之士步我阿爹后尘。”


    即便她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正视她前世的确救出一个奸佞来。


    而且也不知姜青野最后,是否如她所想,重掌兵权,保北境。


    今生一切尚未发生,为长远计,只要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即便如此,假传哀家旨意也不能轻纵。”


    几息之间,大娘娘已经有了定夺,“明日起你便在偏殿抄书,抄够五册再出来走动。”


    也省得官家再借机发作。


    悬黎自然没有不应的。


    正事说完了,大娘娘夹了一块大耐糕到悬黎碗中,“你当真中意那姜家二郎?”


    大娘娘从不无的放矢,能有这一问,便是打定了悬黎说是便下旨赐婚的意思。


    “姨母!”悬黎也深知这一点,赶忙劝阻,“人家小将军有心上人了,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况且,官家哪能看西南军遗孤嫁给北境将军。”


    姑母赐婚是小事一桩,可她不愿委屈自己要一桩食之无味的婚事和一个心不在的夫君。


    前世一生没能嫁成的人,她也不大相信此生便能成了。


    况且如今她家人挚友皆在侧,选一个身家清白模样尚可的郎君,举案齐眉也未尝不可。


    她为大凉为北境为姜青野,已经死过一次了,足够了。


    她想到今日见到的疏离有余的小姜将军,心有戚戚,也不必非在姜青野这一棵树上吊死。


    悬黎陷入自己的思绪,喝饮子的速度都慢了,心头倒是越想越清明。


    大娘娘见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心有所属,那只不过是还没见过悬黎的好。


    这事不急,她也像随口一问一样揭过这事,转而说起旁的,哄着悬黎多吃些。


    初五的月亮弯弯地,照着各怀心思的姨甥,也照着孤身对月的姜青野。


    他正捧着那一方帷帽出神,帷帽上头搁着个亮闪闪的簪子,小郡主自己都没注意到摘帷帽的时候勾下来一枚簪子。


    宝石镶嵌的蜻蜓栩栩如生,红宝做眼,青玉为翅,晃一晃,这蜻蜓翅膀也随着上下翻动,很有巧思。


    他又想到今日小郡主的一身装扮,也很有雅趣,灼若芙蕖出绿波,加上这一支簪子,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一直到了此刻,他才不一想到萧元娘便要流泪,只是想到站在她身边那玉树临风的郎君,还是觉得不舒服。


    难道萧元娘在西南时随那边的土著学过下蛊不成?不然怎么如此轻易就操纵了他的情绪。


    枯坐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倒叫他下定决心明日去打听打听那郎君是个什么来头。


    姜青野自暴自弃回屋睡觉。


    没想到,梦里更不安生。


    悬黎:平平无奇勾人小天才罢辽,今生你不过是提前见识到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垂拱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