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最好的阿兄

作品:《袍泽之下,并肩开唐

    宴席已毕。


    亲兵们喜庆地进进出出收拾残席,嘴里不住哼着林郎所作之词,琢磨着军中旧曲哪个更相配,笑声与低语在夜风中飘散。


    帐口,众人在帐口寒暄作别。


    房玄龄往帐中一瞥,冲身旁几位文士笑道:“怎么样,各位,今日林郎此词一出,大家回去还写吗?”


    于志宁嘿了一声,摆摆手:“我是算了,先不说这词如何,但看殿下那欢喜的样!


    啧啧,嘴都快合不拢了!人家《秦王破阵乐》已出,咱们还凑什么热闹?”


    褚亮喝得脸红脖子粗,被儿子褚遂良架着,兀自嚷道:“嗨嗨!这个林郎真是神了啊!


    原先只知这小子在玄甲军中作战勇猛、为人机灵,有点儿小聪明,没想到还有这等才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斜眼瞅着长孙无忌,带着点酸溜溜的语气:“无忌兄,听说林郎从小跟着秦王,但那出身可是体面得很呐!


    你在太原就与他熟识,你说,林溪这小子是真有这本事,还是咱秦……”


    话没说完,褚遂良一把捂住他嘴,直拍后背,躬身轻笑:“各位先生,不好意思,阿耶实在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去,告辞,告辞!”


    长孙无忌轻哼一声,拱了拱手,没说什么。


    待众人散尽,剩下三位顺路的,在夜色中悠然溜达时,他才低声对身旁两位道:“我看,二郎这是有意给林郎造势啊,不错!


    自从刘文静一事后,秦王系功臣一直不痛快,如今灭了宋金刚气势正盛,正是时候让陛下好好琢磨琢磨咱们这些人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一笑:“现在看来,二郎帐下是越来越复杂了。


    晋阳从元的,像殷开山、屈突通、刘弘基,还有新派来的宇文士及,都是隋朝旧官,靠陛下封赏位高权重,虽随二郎作战,却未必多可靠。


    淮安王李神通、李孝基,还有咱这几位宗室公子,退路太广,绑不住,就不说了。


    瓦岗派人虽多,根基不深,刚降的刘武周派,更可从长计议。问题就是……”


    长孙无忌指指面前的房玄龄、杜如晦,又指指自己:“你我这帮,二郎一手提拔、入伙不早不晚的嫡系,该怎么办?”


    抬头瞅着二人,意味深长一笑:“或者说,哪些人才是秦王真正的嫡系?”


    杜如晦皱眉沉吟:“无忌兄,你是说殿下有意把林郎推出去当刺儿头探路?不见得吧。


    我倒觉得林郎不但武才出众,亦有治国之才,现在虽年轻,但前途不可限量。殿下该是真心重用他!”


    “哈哈,或许吧。不过也不重要。”长孙无忌轻松一笑。


    “他俩我最清楚,一块儿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林郎这小子虽爱耍聪明,但在大事上认得清。


    当初陛下叫他进宫那事儿,哼哼,秦王心知肚明,不提罢了。


    以咱陛下那德行,林郎就算有意换门庭,凭他那出身能落着啥好?早晚给卸磨杀驴了。二郎知道这点才能对他用得安心。


    就是,看这小子自己不上进,不争不抢、大大咧咧的没啥正经心思。不过,现在也成人了,该让他使使劲了。”


    杜如晦眯着眼,试探道:“所以,你是说这词儿是殿下早就和林郎商量好的,故意在宴席上来这么一出?”


    “我看啊,跑不了!”长孙无忌咧嘴一笑,眼中闪过狡黠。


    “这招又不是用了一次两次。当年那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恐怕也是这意思。


    二位应该听人念叨过吧?那词儿若秦王自己念,叫夸耀,可让家里名不经传的小子念出来,才更有天命所属之感嘛!”


    “哈哈!当年的事我虽不清楚,但无忌兄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杜如晦抚须轻笑,压低声音,“就是,嘿嘿,咱秦王的功底好像也……咳咳,他是哪搞出来这么好的词来的?”


    “这就无所谓啦!秦王的事,哪能事事让人知道啊。”长孙无忌摆摆手,目光望向夜幕中渐渐散去的火光,笑得意味深长。


    两人说笑间,却发现旁边的房玄龄一直沉默不语。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房,怎么了你?喝多啦!一句话不说可太不像你了,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房玄龄撩了撩袖子,淡淡一笑:“哦,我看二位分析得挺到位,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这一阵儿压力大,甜的吃多了嗓子不好,就不开口了。”


    他顿了顿,目光微沉,低声道:“不过,在我看来,林郎他……”欲言又止。


    “嗐,给我俩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直说嘛!”长孙无忌催道,眉梢一挑。


    “咳,按理说,我是林郎引进来的,不该在背后议论他,”房玄龄沉吟片刻,缓缓道,“但今晚这词,我倒觉得是他自己所创。”


    “何以见得?”长孙无忌与杜如晦齐声问道,眼中闪过好奇。


    “嗯……说不好。”房玄龄话锋一转,笑问:“二位,听说过何为‘四则运算’吗?”


    两人满头问号,面面相觑。


    房玄龄笑着继续:“林郎跟着我学过军辎粮草调运,他的算术比最熟练的司仓参军事还要快,甚至完全不用算筹。


    只是……他纸上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原以为是他自小和殿下一起习得的算数,我拿去问殿下,可看殿下那意思……好像也不懂......”


    中军帐中,李世民仰面靠在胡床上醒酒,众人已散去,只剩几位乐师围坐一角,低声研究《秦王破阵乐》的乐词结合。


    温大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眯眯道:“方才席上之事,我已尽数记下,殿下可要一观啊?”


    李世民闻言,立刻弹了起来,坐得端端正正,佯装无意道,“先生,这…不好吧。您记的一定妥帖,我放心!”


    “哈哈!好好好,既然殿下这么说,”温大雅捧起案卷,捋着胡须,朗声笑道:


    “武德三年,秦王率军破宋金刚,平刘武周,北疆底定。


    夜宴庆功,酒酣,王击碗高歌《无衣》,军士百姓和之,响彻城垣,壮哉!


    溪醉中舞槊,七式后即作《秦王破阵乐》,曲曰: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三百里分麾下炙,五千骑踏霜月明,沙场秋点兵!


    马作特勒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乱世苍生事,赢得山河再造名!慷慨奏此声!’


    词成,王抚掌称妙,众皆叹服。溪醉,王令送归。”


    温大雅念罢,啧啧称叹,“内容详实,慷慨激昂,好文呐,好文!”


    李世民笑得一脸无辜,起身送温大雅出帐。


    月色如水,身后乐师已谱就小曲,开始填词哼唱。


    李世民仰头望月,脸上泛起淡淡笑意:“秦王破阵乐……好词,好意境,好志向!”


    他伸了个懒腰,似乎心情不错。背着手,溜溜哒哒地向寝帐晃荡去,脚步轻快。


    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大营另一边,林溪的寝帐中,烛光摇曳,昏黄的光晕洒在榻边。


    李安乐坐在一旁,手持白巾,轻轻擦拭林溪通红的脸颊,又捧着一碗黑黢黢的浓茶,怼到她唇边,柔声道。


    “阿兄,快喝点茶解解酒吧!你本就没啥量还喝这么多,唉,身体要紧啊!”


    林溪一闻那茶味儿,立马躲出老远,像个小孩子似的摇头嚷道。


    “不喝不喝!孙神仙研究的这玩意儿苦得跟生化武器似的,欸呀呀,太要命了,又拿我当小白鼠是吧?


    有本事灌李、灌秦王去啊!再说,我根本就没醉!”


    “阿兄!你又说胡话了!这还叫没醉?唉,也对,凡是醉了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


    李安乐无奈地笑,像哄小孩似的拍拍林溪的头,柔声哄道:“对对,好阿兄,知道你没醉,你酒量那么好怎么可能醉呢?


    这碗茶喝下去,保准你瞬间清醒,还能冲回去再和秦王他们拼一轮!乖乖,快快喝吧、快喝吧!”


    林溪咧嘴一笑,“诶呦,你这是拿我当柴令武哄呢吧,哈哈,算你蒙对了,你阿兄还就吃这套!”


    说着接过碗来一饮而尽,苦得直伸脖子,龇牙咧嘴地笑。


    “我真没醉,我那桌的酒坛里早兑了半坛子水,就防着有那不怀好意的人灌我呢!厉害吧,哈哈,惯常操作。”


    “真的?”李安乐一愣,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不过,阿兄!你那首词作得真好,听说满座皆惊,连秦王都赞叹不已呢!”


    林溪笑意渐敛,目光沉了沉,默默道:“小时候不懂事,以为凭一腔孤勇往上莽就行。


    后来,哼哼,见识到了,也怂了,觉得能活着就好。


    可如今,唉……”


    她拍拍安乐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觉得要往前走。秦王志在天下,我这把刀,就必须更快,更亮,更锋利……不然,”


    “阿兄!别皱眉头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又睡不好啦。”


    李安乐微笑着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笑道,“再说,你又不是刀!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阿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