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见林晚声

作品:《沪上危情

    长乐路204号,霓虹灯管在潮湿墙面上抽搐,杨灵用纸巾垫在小酒馆的折叠椅上。


    相较于‘破吉他’的暖色调,这里的装饰更加迎合处于叛逆期的年轻人些。


    倒不是说这里更潮流,个性这东西众人都有追求的欲望,只是处在不同阶段、体现个性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张扬的配饰以求强烈视觉冲击当然有个性,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意气来声张‘我要不一样’这件事。


    可随着一次次的体悟,躁动的心渐渐沉下来变得内敛而质朴,这份洗去铅华的平静意味着‘我本就不同’。


    两者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年龄或大或小,本就是同一个人呀。


    陆砚抬手又看了一眼时间,20:15,“顾大小姐怎么比你架子还大,说的时候最积极,结果现在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昨天颜朵打来电话说已经和林晚声碰面,现在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这是你在十分钟内第五次看手机,而且我不认为你是在关心乔乔。”她的坐姿很好,好到与小酒馆格格不入。


    杨灵总能通过观察一针见血分析出真相,这份洞察入微让陆砚此时有些烦躁。


    你可知道,对着刷花呗买奢侈品的学生党而言,遮羞布是万万不能揭的。


    同样,这份焦虑他不想暴露人前,偏偏旁边的小姑娘压根没听过网络大师的情商课。


    “那她无故放我鸽子这事总是真的吧,说几句还不行吗。”


    有气无力把话接过去,心里却不停涌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不是怀念,不是怨怼,大抵有愧疚,以及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时隔三年再重逢,午夜梦回,对方是想起过那些岁月?


    小酒馆环境太吵。


    潮湿的沉默暗自滋生。


    它不亚于梅雨天室内晾晒的短袖,到底干了还是没干?面对时会迟疑和拧巴。


    陆砚不是对杨灵有意见。


    杨灵在心中自然是极好的,而且今天显然特地打扮过。


    简约白色衬衫将领口微微敞开,处在锁骨将出未出的地步增添丝丝性感,袖口微微卷起,搭配黑色直筒半身裙,让这个地方多了份小资情调。


    暗沉小酒馆内明晃晃坐在自己身边,带来极大的心理安慰。


    “去外面吧,如果她手机没电还找不到地方,站门口等是最好的办法。”她说。


    小事上陆砚听之任之。


    不管前面是火坑还是悬崖,如今没有多余心思去想是‘跳还是不跳’。


    这个点街上不算热闹,路灯灯光打在地下室门口,陆砚靠着门框四处张望。


    唉,昨天还叫嚣红色包臀裙来撑场子的说......


    时间有情也无情,人若是想来,自然会准时出现,若不想来,你怎么都联系不上。


    顾南乔,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林晚声呢?


    “给你的。”


    杨灵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两瓶牛奶回来,将其中的一瓶递给陆砚。


    这是杨灵第一次给他买水,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我这年纪又不长个了,喝牛奶干嘛。”


    “牛奶中的蛋白质可以在胃黏膜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减少酒精对胃黏膜的损伤,进而减轻恶心、呕吐等醉酒症状。”


    “...”


    陆砚准备接过牛奶的动作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其中暗含的意味。


    你知道的,撕了遮羞布人就会恼、就会羞,恼羞就会成怒。


    可对方是杨灵。


    他不想跟她生气。


    压住窜上来的无名火,用一贯的语调打趣:“觉得我今天会把自己灌醉?你也太小瞧我了女士。”


    “我是不想你太难受影响后面的工作。”


    淡漠的表情与美貌如往常在夜色绽放。


    总是理性、总是从容,仿佛他者的山崩海啸之于杨灵,不过是凉风拂面的程度罢了。


    可是你又知道什么?我高学历、大智近妖的朋友,世间有很多事是人根本无法控制的啊!


    那颗奇怪的心必须真诚,总能无视耳熟能详的借口和大道理,它很自私、它有自己的感想,该悲憷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悲憷。


    我能怎么办?


    “杨博士知不知道在中国,男人多少岁成年?”


    语气有点冲。


    还是...没控制住。


    杨灵也果断,收回牛奶转身就走,没一点犹豫。


    陆砚傻了。


    只是‘有点冲’的程度啊!其实还能憋回去的!


    痴痴看向行将远走的背影,一如当年拖着行李箱汇入人群的她。


    胸口闷着口气,没来由地难受......


    就像心如死灰的人、脑袋突然被人一把按下水面,心慌是本能。


    就像第一次差点将糯米胶砸到她,就像第一次被她用厌恶眼神盯着手中香烟一样,只要看见她不开心,就会心慌。


    是自己的错!


    追上去!


    “喂!”终于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那瓶印有‘光明优倍’的鲜牛奶,“不是给我的吗,你好意思又拿回去啊。”


    两只手捧着一只手。


    不要走。


    “给你,”松开手中瓶身,像甩走麻烦一样抽出手,“现在可以让我走了?”


    “不行!”陆砚又拉住她的衣袖,“不是要做什么声学评估吗,还没开始呢。”


    其实是想说‘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能不能别生气’。


    “噔!”


    车灯突然将两人周围照得很亮。


    一辆奔驰mpv缓缓在小酒馆正门口停下。


    他有预感,林晚声就在这辆车里,随即放开手。


    “砚哥,在这干嘛呢!”


    车窗降下来,陈禹探出一颗好奇脑袋。


    “这不是怕你们找不到位置吗,专门在门口恭候大驾光临呢。”对陈禹嬉笑道,余光看见杨灵上了那辆taycan。


    还是走了。


    算了,大不了之后再跟她道个歉好了。


    车门被陈禹拉开,他从车上下来然后伸手搀扶后面的颜朵。


    都要结婚了还这么讲排头。


    陆砚和她点头致意,两人相视一笑,颜朵眼里蒙着道不明的意味。


    然后,下来的是一个初秋季节留中长发穿铆钉皮夹克的男人,他和陈禹一样在车门口侧身伸手,动作比陈禹更标准、更风度。


    “那小子叫武恺,是个富二代,这些年一直跟在林晚声身边。”陈禹走到陆砚旁边点了根烟。


    “跟我说干嘛,都是过去式了。”然后道,“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一周后吧,正好她回来也可以陪陪颜朵。”


    “我是伴郎吗?”


    “包的,你跑不掉。”


    下一刻,修长白净的手搭在武恺手上,一只简约的浅色高跟鞋便稳稳踩在地上。


    陆砚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姿势,心尖一颤。


    林晚声一袭无袖蕾丝连衣裙,裙身布满精致的花纹,呈现出细腻的镂空质感,裸露的肩膀以及纤细的腰肢,自带万种不言而喻的风情。


    双眼明亮有神,眼型圆润,此刻笑眼弯弯,尽显温柔灵动。


    陆砚捏紧牛奶,想走,像杨灵那样一言不发、果断离去。


    “陆砚,你还是老样子。”


    裙摆微动,林晚声如一阵风吹过他的梦,眼前不过三步距离的人是如此真实而不可及。


    “你倒是变化很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以前的林晚声,自带邻家少女的亲切感,笑起来时脸颊微微饱满,仿佛能漾开星辰。


    所以她能把书呆子似的陆砚带进情感的世界,两人曾在那里奉献了彼此最真挚的爱情!


    “刚才是你女朋友?她怎么走了。”


    “...”


    微风吹不动黑夜,黑夜笼罩心跳,本该张开的嘴选择了沉默。


    “哎呀,一会晚声演出结束再聊吧,先说好,今儿晚一个都跑不掉。”


    陈禹勾着颜朵的肩膀,cue起今晚流程。


    “是啊,这位兄弟,等我们晚声巡演完了再一块坐着聊嘛。”


    武恺搭腔,为时隔三年再相见的俩人拉上‘终止对话’横幅。


    有时候就是这样:


    你以为会侃侃而谈的自己不过存于想象,而剧中人,在想象里邂逅爱情。


    “嗯,你们先进去吧。”


    声音有点干,街上喧嚣,应该听不出来。


    “晚上喝酒记得把你女朋友喊来,”她顿了下,将吹乱的发丝束在耳后,“大家都是朋友,对吧?”


    “对。”


    女孩儿白嫩的肩渐渐被吞没在小酒馆的地下室通道,淡去的背影和对她的思念此消彼长。


    陆砚心底生出股渴望冲破一切桎梏的勇气和激情,这份情感,六年前在时间长河的上游亲手种下,带着它一路颠沛、历经重重险阻,如今这颗真心在岁月打磨下愈发晶莹剔透。


    他无比渴望将它赠予此生的最爱。


    然而一瞬间,这份晶莹剔透却反射冷光,那个中长发、穿铆钉皮夹克的男人在车门前紧紧握着林晚声的手,顺带一把捏碎了那个平行世界。


    或许在无数个如今天一样的夜,他们仍这般紧紧牵手,往一处走;他看见了她的忧愁,她给予她的笑容......


    还不明白吗?


    陈禹说了,他是个富二代,一直在晚声身边!


    有他在,过去那种沉闷不得志的日子便再与她无缘了......


    她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林晚声问起杨灵的时候,唯有沉默以对。


    当然知道会被误会!就是不想解释!


    这样会显得没她以后自己也过得很好。


    只有灰蒙蒙夜色知道,那颗自尊心从知道林晚声要回来,情况每况愈下。


    终于,此刻,到了破碎边缘!


    或是下车时候那双默契紧握的手,或是她看着对方眉眼弯弯地笑,这一切、连同旧日美好,统统被徒手揉捏成血淋淋的渣子,这个攥紧的过程骨头磨得吱吱作响、让他血肉模糊!


    真相在眼前出现了,才放弃逞强。


    有些人,她的爱在心里埋藏了、抹平了、几年了,仍有余威!


    一直没有忘记,一直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