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清仰面倒在冰冷的腐叶堆里,惨淡的月光落在他胸前,将那大片洇开的暗色血迹照得格外刺眼。


    公孙黛拖着断剑爬过去时,剑柄上垂落的布条在潮湿的泥土里拖出一道歪歪扭扭、沾满泥污的痕迹。


    爬到近前,她倒抽一口冷气。少年道袍衣襟下横贯胸口的旧伤触目惊心,新撕裂的创口正随着呼吸往外渗着血沫。


    "背包...背包..."公孙黛哆嗦着嘴唇,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悬浮的虚拟储物格。目光在杂乱的物品栏里焦急地扫过,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下品凝血散】。


    这是当初在稻香村做新手任务时,随手从路边药篓里捡的垃圾,游戏里只能可怜兮兮地回复50点气血值。


    顾不上多想,她颤抖着撕开油纸,将里面灰白色的粗糙药粉,一股脑全撒在了少年胸前那可怕的伤口上。


    药粉撒在少年伤口时发出细微的灼烧声,游戏里没什么用的垃圾道具,此刻竟让翻卷的皮肉逐渐停止渗血。


    公孙黛心念急转,立刻调出游戏界面,看向方砚清的状态。只见那原本几乎见底、疯狂闪烁的红条旁边,跳出了一行新的数据:【???·气血值 39/300 → 89/300】!


    更关键的是,人物头像下方那个代表【流血】的负面状态图标,消失了!


    药效是挺好的,可惜这样原本游戏的垃圾道具,自己包里也只有一个,公孙黛苦笑着扯开自己左肩的衣料,已经泛起了一层吓人的青灰色。


    得处理一下,不然下一个流血而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她咬紧牙关,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抓起断剑,“嗤啦”一声,割下了半幅还算干净的里裙布料。忍着剧痛,将布料紧紧缠绕在左肩狰狞的伤口上,打了个死结。


    几乎是同时,系统提示弹出:【获得状态:简易包扎(流血效果降低50%)】。虽然疼得眼前发黑,但感觉涌出的血确实少了一些。


    ”呼……“


    刚喘了口气,头顶树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夜枭啼叫,划破了死寂的夜空,惊得公孙黛浑身一激灵。


    不能停!


    她强撑着爬向魔兔那庞大的尸体。意念集中,发动了【庖丁】技能。


    魔兔尸体上浮起半透明操作界面,随着她虚拟划动解剖刀的动作,系统提示接连弹出:


    【获得碎肉×5】


    【获得破损的魔兔皮×1】


    【获得染毒的利齿×2】


    看着物品落入背包,公孙黛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还好,生活技能能用。这些材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说不定就是活下去的资本。


    然而,放松只是一瞬。她瞥了一眼自己同样在缓慢下降的血条,以及状态栏里那个【简易包扎】的图标——光靠这个,恐怕撑不了多久,必须打坐回血!


    可就在她刚想尝试盘膝坐下时——


    “嗷呜——!”


    “呜——嗷!”


    凄厉悠长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仿佛从四面八方、不远处的黑暗密林中传来!而且听声音,绝对不止一头!


    此地绝对不能再待了!


    "要命..."她低骂一声,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疲惫,挣扎着挪到昏迷的方砚清身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单薄的身体背了起来。


    对方单薄的身躯比她想象中还轻,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然而,这“叶子”的重量压在背上,却让她断裂的肋骨在重压下发出抗议,公孙黛眼前闪过一片雪花状的眩晕,险些没一起晕过去。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腥甜和剧痛刺激着神经,勉强站稳。


    回想起少年第一次开口时,好像说了一句,“向东三里”,公孙黛意念调出系统地图。万幸!虽然整个地图界面一片漆黑,未探索的区域被浓雾笼罩,但地图本身自带的东南西北依然清晰可见。


    东边...是这边!


    辨明方向,她不再犹豫,将背上少年又往上颠了颠,咬紧牙关,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朝着黑暗的东方密林深处挪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不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多久,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时——


    毫无征兆地,冰冷的、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将两人淋得透心凉。密集的雨帘遮蔽了本就微弱的视线,脚下的腐叶泥地变得更加湿滑难行。


    公孙黛背着少年在雨幕中跌跌撞撞地前行,系统地图的方位标记在视野里忽明忽暗。她感觉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次抬脚都像在搬动千斤巨石,每一次落下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这可比...熬夜打本...累多了...”她艰难地喘着气,试图调整下滑的少年。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冰冷刺骨。更糟的是,左肩包扎处渗出的血水被雨水化开,在粉白衣料上晕染成大片刺目的红梅。系统警告刺眼地弹出:【潮湿环境导致“简易包扎”失效!】


    必须找到地方避雨!


    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时,公孙黛模糊的视线终于捕捉到前方岩壁上,一道被茂密杂草和藤蔓半掩着的狭窄缝隙!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半人高的洞口。膝盖重重磕在入口凸起的岩石上,疼得她眼前发黑。背上昏迷的方砚清也随之滑落,后脑“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终于...安全了?


    山洞狭窄而潮湿,洞顶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在偶尔的电光下泛着微弱的幽绿。公孙黛蜷缩在方砚清身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只想赶紧摆出打坐姿势回血。湿透的衣袖紧贴着少年冰凉的手腕,传递着刺骨的寒意。洞外风雨交加,温度骤降,她冷得牙齿直打颤。


    打开游戏界面,自己的血条已经跌到了破20,视野边缘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至少...在这里,没那么容易被袭击..."她望着岩壁上泛着微光的苔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断剑的缺口。


    被雨水泡发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仿佛回到开荒夜熬通宵的凌晨,只是这一次,如果倒下,恐怕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打坐的姿势再也维持不住,她身体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方砚清是被右肩的沉重和一丝暖意唤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那位救了自己又背着自己逃亡的陌生少女,此刻正枕着他的道袍广袖昏睡着。她的头发散乱,沾着草籽和碎叶,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昨夜还精致梳拢的芙蓉髻早已散开,如同缭乱的乌云,露出一小截眼尾,那里缀着一枚小小的朱砂痣。她的双唇毫无血色,身体在昏迷中仍不住地颤抖。


    方砚清心中一凛,强撑着并指搭上公孙黛纤细的手腕,灵力游走间眉头越皱越紧。


    这姑娘体内隐约有灵力的存在,经脉却行的不是修士常用的经脉。相反,这奇经八脉的运用,倒是有些像凡间习武之人。气息相当微弱,体温冰凉。


    洞外又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瞬间映亮了少女青白的脸。方砚清的目光落在她肩头——包扎的纱布早已被黑红色的血水浸透!他小心地、轻轻地扯开那被血黏连的布料,瞳孔骤然收缩!


    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竟蔓延开蛛网般的诡异青纹!


    这是阴毒入体的征兆! 而且毒素正在蔓延!


    洞外暴雨未歇,少年望着自己结痂的旧伤陷入沉思。道袍前襟还残留着凝血散的气味,而这来历成谜的姑娘,此刻正如风中残烛般在他怀里渐渐冷去。


    岩缝外雨声淅沥,方砚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解下腰间那个绣着暗色云纹的芥子袋,从中取出了仅剩的两枚珍贵回春丹,以及一小坛用于消毒的烈酒。


    他迅速吞下一颗回春丹,稳住自己翻腾的气血。另一颗,他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些许粉末——修士的丹药蕴含的灵力过于霸道,这姑娘体质不明,贸然内服恐有爆体之危。但外敷拔毒,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得罪了。”少年,低语一声,声音沙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少女染血的衣襟边缘。


    “嗤啦——”


    一声细微的裂帛声在寂静的山洞中格外清晰。湿透的纱裙被小心地撕开,露出肩颈大片肌肤。昏睡中的公孙黛似乎感觉到了凉意和牵扯,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沾着泥污的锁骨在电光映照下,透出一种脆弱的玉色光泽。


    方砚清立刻用自己宽大的玄色外袍盖住少女胸前,耳尖红透。深色的布料衬得她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蔓延的青纹更加触目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拔开酒坛的塞子。


    酒液淋下的瞬间,公孙黛猛然弓身,后脑咚地撞上岩壁。


    方砚清下意识扣住她乱挥的右腕,膝盖抵入挣动的双腿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了乱动的少女,在挣扎间二人本就凌乱的发髻也都散落开来。


    少女潮湿微乱的鬓发扫过方砚清的下颌,一股混合着血腥气、雨水湿气和少女身上淡淡暖香的气息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的鼻腔。


    "疼..."破碎的呜咽从少女齿缝溢出,公孙黛无意识地向后仰起头,脆弱的脖颈绷出一道如弯月般的弧线。。方砚清这才发现她耳垂缀着枚鎏金银杏叶耳坠,此刻正随着她身体的战栗,在洞内幽暗的光线下晃动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方砚清不敢耽搁,迅速将研磨好的回春丹药粉均匀撒在清理后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素帛一圈圈仔细缠紧。


    就在他打好最后一个结,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


    怀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此时方砚清还保持着压制姿势,垂垂落的发丝与她散乱的长发在冰冷的青石上交缠。猝不及防间,四目相对!


    公孙黛因高热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被水汽浸透的眸子映出他骤然放大的面容。


    轰隆——!


    洞外恰在此时炸开一道惊雷!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了狭小的山洞,也映出了少女陡然变得绯红的耳尖!


    方砚清僵在原地,呼吸间尽是混着药香的潮湿气息——她左肩新缠的素帛下,隐约透出自己道袍的玄色暗纹。


    公孙黛的睫毛轻颤如蝶翼,视线从少年滚动的喉结攀至紧抿的薄唇。他束发的银冠早不知丢在何处,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在眼睑投下颤动的阴影。两人散落的长发在青石上蜿蜒交织,如同墨色的蛛网,其间还缠着几片零落的花瓣和干涸的血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方砚清猛然抽身后撤,后脑撞上岩壁的闷响惊散洞顶栖息的萤虫。他胡乱抓起潮湿的外袍掩住少女肩头,指节磕在石棱上泛了红:"魔毒入脉,若不及时..."


    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公孙黛裹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玄色道袍,慢悠悠地坐起身,衣领随着动作滑落半寸。她望着少年红透的耳尖,忽觉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比初见时那副冷峻剑客的样子可爱许多,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瞥见自己状态栏里已经稳定在50左右的血条,再看看左肩被重新细致包扎好的伤口,她哪里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笑意染上眼角眉梢,弯成了月牙儿。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指尖虚虚地点了点方砚清额角刚刚撞出来的那块新鲜红痕。


    方砚清怔怔抬手去碰,却忘了掌中尚攥着染血的绷带,一点刺目的殷红,就这么蹭在了他清隽的眉峰之上。那抹突兀的红,衬得他那双琉璃灰色的眼眸更加清澈透亮,却也平添了几分狼狈。


    少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过脸去,下意识地想抓腰间的酒坛来掩饰尴尬,却摸了个空——那坛烈酒早倾洒在青石凹处,积成小小一汪琥珀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