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


    阮云铮心里有些乱,


    “你能找到亲人,这是好事,我当然为你高兴。


    但是,”


    阮云铮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昨天满满说的肯定,但是看到亲人,会不会心软?


    这才是第一个,后面还有其他人,如果他们态度特别特别好,真的是真心欢迎她的,她会不会真的就回去了?


    从见到钱昭的真容貌,两个长相那么相似的双胞胎兄妹,感情本就特殊的亲近,他这心就还是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心疼他了?”


    “有点儿....吧?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刚才抢救室的医生的眼神,我看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见他难过,听见他说他遗憾,离开,病危,我心里,也是有一点难过的,”


    阮云铮有点吃醋的心思顿时就压下去了,暗自懊恼说错话了,人命面前,他这点小心思有点阴暗了。


    “好好好,可以难过可以难过,喜欢他就多来看看,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好吗?”


    ~~~~~~~~


    可能是医院打了电话,也可能是钱家的人脉,反正很快,钱家人就到了。


    满满和阮云铮正在病房里跟刚睡醒的钱昭说话,身体特别不好,又折腾这么一趟,又被人打了一顿,其实睡一觉也缓解不了什么,甚至看着精神头还不如之前,倚在床头,虚虚弱弱的,脸上和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说话都有些费力气,说一句话,喘三喘。


    苏满满也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想,掏出来几个桃子,这是问了医生,又问了钱昭不过敏,才给的。


    钱家人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一人捧着一个桃子吃的欢快,就是平时吃一口东西都费劲的钱昭的,都已经吃了一大半,你一句我一句的,气氛居然还不错。


    钱暻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几个人齐齐的转头,他看到的就是这副梦中的场面,夕阳下,弟弟妹妹面对面的吃着水果,说说笑笑。


    更惊诧的是,父母口中那个几次病危,已经几乎吃不下东西的弟弟,这会儿正捧着一个桃子吃的欢快,眉眼都带着欢愉。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顿在了原地。


    “你干嘛呢,走啊!”


    后面的人停不及,撞上来,钱暻踉跄着被挤进了门,后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对上眼神,双方都愣住了,门口的人直接把前面的钱暻扒拉开,进了病房,


    “满满妹子,阮兄弟,你们怎么在这儿?”


    两口子也没想到还能看见个熟人,才上任一个多月的武装部长--盛从南。


    没想到,这县城还真是小呢。


    “我们,”


    满满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吐出几个字,


    “见义勇为,那你这是?”


    盛从南指着门口发呆的人,


    “老钱来看他弟弟妹妹,我陪着一起啊。


    你说什么见义勇为?”


    一个巧是巧,两个巧就有问题了,盛从南毕竟也是个专业的,顿时就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中午公安局送去的那几个小混混,是你们送去的?”


    “你怎么知道?”


    哦,话一出口,满满就悟了,公安局和武装部也应该属于一个系统,况且县城就这么大,公安局就在医院不远处,知道也正常,


    “哦,是我们送去的,不会轻描淡写的就放了吧?”


    盛从南轻笑,


    “不会的,你们去的时候说的明白,受害者已经进了抢救室,情况这么严重,公安也会来核实情况。


    公安局长,是我的老战友,他是个眼里见不得沙子的,你们两口子啊,放心就是。”


    病房里现在算是两伙人,又也算是一伙,唯独门口的钱暻一言不发。


    小昭倚在床头,脸色还是熟悉的苍白,不过眼神清亮,脸上的笑意一直轻轻浅浅的挂着,这精神状态,比在家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那个男人,两口子,应该就是妹妹嫁的那个男人,不过,不是说,她嫁的是一个农村的汉子么?


    这个人,虽然也是一身普通粗布衣裳,但是浑身的气质,和目光中偶尔闪过的流光,他笃定,这人就不是个普通的农村汉子。


    跟盛从南熟稔说话的另一个人,这病房里唯一的女子,面容跟小昭有至少九成相似,倒是很好认,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他们的关系,他也一样,看见她的那一刻,他这心就落了地。


    这就是他妹妹。


    跟阮云铮说了几句话,一抬头,满满就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隐隐的好像还有水汽闪过。


    这,就是据说是大哥的那个人,叫钱暻的?


    “哥!”


    说是来看他的,结果几个人就唠上了,钱昭好不容插了个空,叫了一声,


    “哥,你快来,这是妹妹,我找到妹妹了。”


    阮云铮看了看,轻轻的拍了拍满满,


    “去吧。”


    盛从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瞪得溜圆,震惊的道,


    “啊!满满妹子,原来是你!


    我就说,怎么都觉得你有些眼熟,怎么都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你,哎呦!”


    他猛的拍了拍脑袋,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我见过小昭的照片,你跟小昭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比起钱昭和钱暻的激动,满满的态度可谓是非常冷静了,


    “你们确定吗?就单凭着这个样貌,就敢认下我是你们的妹妹?


    世上长的像的人也不是没有的,别到时候从哪儿再找来个长得像的,说认错了什么的,这种事儿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钱暻几乎要落泪,


    “你的胳膊背面,肘部上方,有一个圆形的胎记,是不是?”


    满满条件反射的就去摸胳膊,背面,她自己都没注意过,倒是阮云铮点点头,在她胳膊上一个位置点了一下,


    “这个位置,确实有一块胎记,很小,颜色也很淡。”


    “对对对,就是这儿,是刚出生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的,是爸跟我说的,怕妈伤心,连她都没告诉。


    一样的位置,你的是圆形,小昭的是弯月形。”


    说着就去挽起了钱昭的袖子。


    两只胳膊放在一起,同样的左手,几乎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满满想不承认都不行。


    钱昭


    盛从南很兴奋,


    “哎呦,咱们这缘分啊,真是,我要是早点想到,说不定你们还能早点相认。”


    钱暻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马后炮!”


    钱昭坐了这么长时间,又说了些话,情绪波动大,已经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几个人坐在一边小声的说话,主要是钱暻拉着满满不停的说,说他们这些年的事,给钱昭寻医问药,托各种人脉寻找他,父亲母亲的难过,等等,满满静静的听着,偶尔应答两句,钱暻问到的时候,简单的说一下自己的情况,气氛倒是也融洽。


    另一边,盛从南拉着阮云铮在门口也天南地北的唠,听到他们两口子还特意开车去了灾区,盛从南顿时就坐直了身子,


    “你们,亲自去的?满满妹子也去了?”


    阮云铮点头,


    “是啊,我们有个兄长在那边,受灾后,联系就断了,我们几个不放心,就接了一个那边的采购任务,想着的是过去看看也放心,如果能出一把力帮上点儿忙,那不是更好吗?


    我媳妇儿跟着我们一起去的,还帮了我们大忙呢。


    你别说,现场啊,比广播里说的要惨烈十倍,百倍。


    我们去的是幸存者驻扎地,满地的帐篷,板房,都是活下来的人,但是,现场满是悲怆。


    帐篷里的人我们没注意,就只在外围帮着打下手,看到的惨象也让人不忍直视。


    我跟你说说一个小孩吧!


    四五岁的男孩,本来呢,是跟父亲相依为命,洪水爆发的时候,是他父亲把他放在肩膀上,然后水大的时候,就高高的举着他,一直等到救援的人过来。


    孩子被救了之后,他爸爸也没闲着,一路又帮着救援人员救了好几个躲在屋顶上的百姓,其中有一个孕妇,两个老人,两个半大孩子。


    然后救援人员问他怕不怕,他说他要给儿子做个榜样,媳妇儿不在了,他也没读过书,但是也想让儿子知道,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能做一些伟大的事。


    结果,回去的路上,又碰到了一个行动不便卡在树上的孕妇,他把人救下来了,结果,下来的时候,他脚滑,地上,也滑,结果,就滑到了旁边的河里,他累的没有一点力气,等救援的人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盛从南静静地听着,听到这的时候,拳头再一次攥起来,


    “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坐在门口等着,我媳妇儿就问他,他说在等爸爸,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爸爸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还能等回来,给他一块糖,他都舍不得吃,说要留着给爸爸。


    后来知道的时候,孩子就哭着说,我没有爸爸了,”


    阮云铮哽咽,盛从南也有些发堵。


    这个洪灾,他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盛家派过去的人不是他,现场,他没有见到。


    但是退伍前,救援行动他没少参与,现场的惨烈,其实,他并不陌生。


    “我们能做的杯水车薪,但是,小钢蛋这样的孩子,想也知道,不会是少数。


    还有一些失去丈夫的,失去孩子的,失去妻子的,每天,或者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哭泣,也有人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媳妇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钢蛋,辛静姐说,后续政府会有下一步的安置,可能会给他安排新的父母,或者,是孤儿院,她说,就算有了新的父母,这场灾难,也会是孩子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阴暗潮湿,但是政府会努力的让每一个孩子能多留住几分童真。


    都说天灾无情人有情,我们谁都知道,再怎么样,这种残缺,对他们来说,都实在是太,残忍了。”


    盛从南静静地听着,整个人靠在墙上,


    “是啊,一辈子的潮湿,他们连童年都是破碎的,被逼着长大,被逼着让自己接受,就因为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就家破人亡了。”


    ~~~~~~~~


    钱昭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钱暻一个人,他左右的找都没有看到想看的人,眼神里的光顿时就暗了下来,


    “哥,我明明找到妹妹了,是我做梦吗?”


    钱暻绷着脸,


    “你还说,你都要吓死个人知道吗?”


    平时他对这个弟弟也是舍不得说这样的重话的,但是这次,他真的是太胡闹了,这会儿家里人都没过来,就知道家里那边肯定也乱得不行,


    “你说说你,想出门就跟爸妈说,让他们安排车,找人陪着你,你这突然的就从医院跑了,还跑了这么远,这是运气好碰到了他们,你想没想,要是没碰到他们,救你这身体,那几个混混再打几下,你都等不到妹妹了,你知道吗?”


    钱昭嘴角渐渐压下去,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是瞬间就萎靡了,


    “哥,我知道,我就是个废物,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能干不说,还占用了爸妈全部的精力,要不是因为我,妈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内退,爸也不至于还守着这边不肯调去京城,你也可以出去闯一闯,不至于到现在还单身一人。


    哥,我都知道的,我没有多长时间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钱暻紧紧的皱着眉头,心里快速的排查着,是谁又跑到弟弟面前嚼舌根了,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嫉妒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说的话你还信?”


    钱昭也没争辩,轻轻的笑了一下,比哭的都难看,


    “哥,我这辈子,什么都有,父母的爱,哥哥的爱,什么都不缺。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妹妹,现在,”


    笑容真切了些,钱暻却吓了一跳,生怕他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赶忙打断,


    “是啊,现在见到妹妹了,你难道不想跟她亲近亲近,不想听她叫你哥哥,不想跟她一起出去玩吗?”


    “出去玩?”


    钱昭眼神看着窗外已经变黄的树叶,


    “哥,你就哄我,就我这身体,哪还有出去玩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