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不认了,不管了,但是晚上躺在炕上,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这两天的事情格外的清晰,一帧一帧的在满满脑子里回放着。


    从小巷子里救钱昭,医院抢救,钱昭的欣喜,依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期待。


    钱暻眼睛里的惊喜也不似作假。


    但是也不耽误钱母的话也像一根根针将这个越来越完美的泡泡戳成筛子。


    越想忘,却越来越清晰,回来好几天,满满还是时不时的恍惚,阮云铮终于忍不住轻轻的叹气,


    “媳妇儿,你在纠结什么?惦记就去看看,不管其他人,那个钱昭,还是不错的。”


    阮云铮没提别人。


    都是第一次见面,能让满满惦记的也就那个可怜的孩子,跟感情无关,满满心软,在灾区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她都能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为他们想办法,弄来那么多珍贵的物资。


    这边明知道是至亲,又是那种处境,她自然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况且,他们回来几天了,钱家人没有一个人过来寻亲,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以满满的性子,不会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所以,很明显的。


    满满翻过身,在被子上摊成大字,也跟着叹口气,


    “算了,我算什么呀,人家亲人都在身边,我就不去捣乱了。


    你说,”


    阮云铮提着心等了半天,才听见她再次开口,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亲缘浅薄啊?怎么这一次次的,总能遇上这样的家庭呢?


    上次也就不说了,那是个错误,我算是个,无妄之灾。


    这次,你也看到了,那个,钱昭,那张脸,你说,我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我是女的,还是因为我命不好,从小不在身边,所以注定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即便找回来,也是不受欢迎的?”


    阮云铮把手伸过去,轻轻的握住,


    “你还有我,在我这,你是第一位,永远都是。”


    夜色中,两个人对视着,满满眼里也渐渐的蔓出笑意,伸出空着的手去摸对方的耳垂。


    人也不自觉的凑近了,女孩的体香乍然贴过来,阮云铮一颤,浑身都绷紧了。


    结婚时本就是不熟悉的两个人,都是成年人,这夫妻义务倒是谁也没有矫情,不过阮云铮一直不敢放肆,每次都是不温不火的,不敢闹得太过,有点例行公事的意思。


    这会儿这夜色中,对上满满的笑脸,他突然就觉得,没喝酒,这空气却越来越稀薄了。


    他慢慢的靠近,在她亮晶晶的眼神中,吻上了她的额头,然后是脸颊,然后是微颤的唇......


    夜色浓,窗外秋意正深。


    房间里,红绡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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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纠结了几天,被阮云铮这么闹了大半宿,早上下地都差点摔了,满满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日子是自己的,别人总归是别人,用后世的鸡汤来说,那都是过客。


    于是,白天跟着老太太晒干菜,收园子里的菜,弄得一脚一手土,跟小姑娘俩玩的不亦乐乎。


    老太太腌酸菜,她领着小姑娘踩栗子脱壳,然后还趁着做饭的老太太不注意扔到火里几颗,掏出来要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烧干巴了,她不死心,非要扒开,结果,被烫了两个小水泡。


    老太太哭笑不得,到底是又扔进去几个小土豆,这两个孩子才算是满意了。


    私下里还跟阮云清说,


    “这满满啊,就是个孩子,还是孩子心性。”


    偶尔跟几个知青上山捡捡柴火,采野果子,跟着阮云铮去捡了几次山货。


    总之,一旦把不重要的人和事抛出去,这日子真的就充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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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暻跟着盛从南找过来的时候,距离上次在医院的分开已经过去了一周,满满带着小姑娘正坐在阴凉地下挑山楂,小姑娘叽叽喳喳的,


    “二婶,这个行嘛?这个,这么大!”


    “行呀!”


    满满接过去麻利的吧中间的核去掉,扔到水盆里清洗,


    “这个这么大,这么红,肯定是最好吃的,最好吃的要给谁吃啊?”


    小姑娘毫不犹豫,


    “给奶吃!”


    “好,欣欣说的真好,那一会儿咱们把这个压扁,再给奶,好不好?”


    “压扁了,奶能咬动?”


    “能呀,”


    满满也没因为她是小孩就忽悠她,也认真的解释,


    “山楂压扁了就没有这么硬了,你看,”


    说着,她拿着一个山楂放在凳子上一用力,呃,不光扁了,彻底散了。


    小姑娘咯咯乐,


    “二婶,这样奶能咬动,奶也能吃了。”


    好吧,就当逗小孩一乐了,满满也不尴尬,还伸手去捏脸上的小奶膘,


    “欣欣说的太对了,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乖乖,又好吃的就惦记着给奶奶吃呢。”


    阮母牙有点不大好,听着这贴心的话,脸上的笑一点都藏不住,


    “行行行,都听你二婶的,满满啊,你也别舍不得,妈那糖罐子里头还有点白糖呢,都拿去用。”


    苏满满也没拒绝,笑盈盈的,


    “好呀,那先用妈留的,我屋里还有点,用完了再给你糖罐子装满了。”


    老太太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谁能想到啊,这意外得来的儿媳妇儿,比村里挑来拣去的那些家都好的太多了,怎么就是个这么贴心的呢?


    “二婶,你真的会做糖葫芦嘛?是卖的那个红红的嘛?”


    “是呀是呀,里面是红红的山楂,外面沾上一层糖,等糖凝固了,一咬嘎嘣嘎嘣的,”


    她还没说完,小姑娘的“呲溜”声就跟上了,


    “呲溜!二婶,呲溜!是不是比糖还甜呀?”


    满满抱着小小的身子笑得不行,鼻子在小奶膘上使劲的蹭着,


    “哎呦,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盛从南和钱暻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听着门里的笑声,盛从南余光瞄了眼有些颓废的钱暻,微微的摇头,然后上前喊人,


    “婶子,满满妹子,你们都在家呢,我们能进来吗?”


    农村的墙头都不高,防小孩不防大人,来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农村人基本不敲门,左邻右舍的推门就进,但是盛从南还是习惯的先敲门,敲不上门也提前知会一声,这是他的规矩,


    “婶子,您还记得我吗?”


    盛从南不是硬汉脸,倒是有些温文尔雅的气质,当然,是在不说话的前提下,但是毕竟是部队出来的,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看就是特别值得信任的人,老百姓尤其喜欢。


    阮母也不例外,顿时就高兴的过来开门了,


    “啊呦,小盛同志,是你呀!


    快进来快进来,不是说回去要忙一阵吗?怎有时间过来了?


    啊呦,怎么又拿了这么多的东西呀?


    快坐快坐,一会儿婶子给你做板栗炖鸡,我跟你说啊,满满在山上找到的栗子,你看看多好,放鸡肉里,那才香呢。”


    满满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钱暻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是不想热情,就是阮母实在太热情了,把欣欣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二婶,奶杀鸡了吗?”


    “噗嗤!”


    满满忍不住,这小孩怎么这么好玩,


    “你想不想吃鸡肉?”


    小姑娘又是“呲溜呲溜”的口水声不断。


    “满满,你,还好吗?”


    满满收了笑容,放下孩子站起来,


    “钱暻同志,你们不是回省城了吗?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的钱暻和前几天的形象大相径庭,虽然外表和着装什么的也同样是干净整洁,但是精气神很明显的不足。


    一人一个板凳坐下来,钱暻先是叹口气,这个称呼,就知道还在生气,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妈她,对小昭太着急,一碰上小昭的事就几乎没有理智。”


    满满视线低垂,手上不紧不慢的还在收拾山楂,


    “嗯,我理解。”


    “小昭,我们给他送回了省城的医院,但是,他的情况,不太好。


    那天你走了之后,抢救了一次,回到省城后跟妈争吵,又抢救了两次。


    身体是一方面,主要是,那次争吵之后,他就不说话了,整天的躺着,就看着窗外的树,整天的发呆,吃饭吃一点,这几天,已经打了好几次葡萄糖了。”


    他说到抢救时,满满的心就是一紧,手上的山楂掉下去咕噜出去都没注意,


    “不是省城医院吗,医生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越来越严重?”


    看着她不像是真的无动于衷,钱暻这颗心才算是微微的放下来一点儿,


    “前几天他很开心,真的,但是,回去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甚至,因为妈的情绪不稳定,说话不顾忌,他有点儿轻生的倾向,很消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多天没过来找你。”


    沉默了一会儿,满满才生涩的问道,


    “我留下的桃子,他都吃了吗?”


    钱暻,“......”


    “没有,回去的时候,我把那桃子都拿着了,到省城后,他什么都不干,但是那桃子成了他的宝贝,谁也不让动。


    然后,妈把那篮子摔了,桃子,都摔坏了,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抢救。”


    苏满满,“......”


    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就是说,这个妈,是亲妈?


    “你,不是,你们就这么一次次的刺激他?你母亲,你确定是真心的为了你弟弟好吗?”


    “我,”


    钱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说实话,他也很不明白,他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哪个死物是哪儿碍着她的眼了,非得发泄了才行。


    满满眼底有郁气,但是她清楚,她没有立场说什么。


    这样的妈,她不会认。


    她跟钱昭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和交情,所以也不会为了钱昭而认亲,或者委屈自己。


    只是,那个可怜的小少年,是真的让人心疼!


    但是如果跟这样的母亲扯上关心,她有预感,这个妈,比朱春华还能作,动手打起来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还是免了吧!


    这么一想,顿时脸色又冷了下来,


    “那你过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怕我惦记攀高枝攀上你们家,特意来跟我讲条件?”


    “不是不是不是,”


    钱暻赶忙解释,


    “不是,你误会了,真的,妈不知道我过来,是爸让我过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


    爸说,妈现在的情绪不稳定,小昭还是这种情况,现在接你回去的话,如果妈再闹起来,对你,对小昭,都不好。”


    “所以呢?”


    掐着手心,满满心里发凉,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什么,打算怎么处理我啊?”


    “妹妹,你别说这种话,什么处理啊,我们是一家人,爸的意思是,先委屈你几天,过几天小昭出院,爷奶也回来了,再接你回去团圆,有爷奶在,妈不敢说什么的。


    到时候,哥再来接你回去,好不好?”


    “好不好?”


    满满声音轻飘飘的,


    “好不好的都让你们说了,现在来问我?


    请问你们是通知,还是商量?


    还有,难道我只能靠着老人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呵呵!


    既然都不欢迎,又何必这么假惺惺的呢?”


    钱暻知道妹妹这儿肯定会不高兴,但是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接,还有些尖锐,


    “......妹妹,这也是无奈之举,你也看到了妈的性格,如果爷奶不回来,爸要上班,家里没有人能压制她,接你回去,我也怕你受委屈。


    而且,过几天,小昭就出院了,有他在,有爷奶在,他们会护着你,妈就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你才能有清净日子。”


    不是他当儿子的忤逆不孝,说自己母亲的坏话,实在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不过,满满现在倒是很庆幸,对寻亲这个事情,她并没有多上心,也没有投入多少期待和情感,不然,现在应该是要非常失望的吧?


    “妹妹,家里的情况,我大概跟你说过,妈内退了,平时在家的时间是最多的,如果不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对你,是不利的。”


    满满嗤笑,冷笑,手上动作加快,却再也不去看钱暻一眼,


    “那倒也不必你们那么为难,钱暻同志,我现在就郑重的再跟你说一次,我跟你们钱家,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去攀你家的高门,请你们,也不要再记着还有一个丢失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