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恶魔觉醒1

作品:《误撩高岭之花alpha

    你在S星球的日子,像一杯搁久了的水。凉,没味儿,灌下去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刚来那会儿,还算新鲜。摩天楼高得脖子都仰酸,悬浮车嗖嗖地从头顶过,晚上那霓虹亮得,能把半边天都染成紫的、蓝的、红的,混乱的美着,让人心生对自由的向往。爸妈总在视频那头追问:“好不好?习惯不?吃得惯吗?”每当这时,也许是骄傲,也许是防御心理,你只能强行掩盖住心里的不耐和不快,对着屏幕笑,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脆生生:“好着呢!公司楼下那家合成肉丸子汤,可鲜了!”等到父母无话可说,便挂了电话,这时屋里就剩下冰箱嗡嗡的响,还有窗外那永远不歇的城市底噪,呜呜的,像谁在远处一直哭,让人越发心烦意乱。


    其实对你来说,真没什么不好的。格子间窗明几净,活儿也不重,就是对着光屏敲敲打打,把一堆数据挪到另一堆数据里。同事不算坏,见面都点头笑,可那笑就跟便利店自动门似的,人一过就收起来。等下了班,回到这租来的小盒子,四面墙白得晃眼,让人无端觉得空荡荡的。想找点声儿,你便会开投影屏,里面的人演得热热闹闹,哭啊笑啊,可那热闹是他们的,隔着层玻璃,透不过来,反倒让你心生羡慕。有时候看着看着,屏幕里的人嘴在动,声音却逐渐飘远了,你的脑子里就开始空落落的,像信号不好的老电视,滋啦滋啦一片雪花。


    爸妈寄来的包裹堆在墙角。家乡晒的果干,妈织的厚袜子,爸塞的一罐子腌菜。你拆开,闻了闻,那股熟悉的味道冲进鼻子,心里头猛地一抽,又酸又胀,赶紧盖上。不能想。一想,那点强撑着的劲儿就漏了。袜子很软和,可脚趾头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腌菜盖子拧得死紧,像把什么也死死封住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淌过去,没声没息的。早上被闹钟硬生生拽醒,闭着眼摸去洗漱,凉水拍到脸上才激灵一下。挤上罐头似的通勤舱,周围全是陌生的后脑勺,空气里混着各种信息素残留、人造香氛和一点点隔夜宿醉的酸味儿。到了公司,对着光屏,手指头在虚拟键盘上跳舞,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湿棉花,又沉又闷。那些跳动的数字、闪烁的曲线,它们认得你,你不认得它们。午休时候,你端着公司配发的营养膏,找个靠窗的角落,看着楼下蚂蚁似的人流和穿梭的车灯。再感受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晒进来,暖烘烘地落在手背上,似乎应该有所安慰。可你心里头那块地方,像是晒不到太阳的背阴地,始终是凉的。


    下了班,最怕回那个“家”。开门,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啪”一下亮起,又在你换鞋的几秒后,“啪”一下熄灭。黑暗一下子扑过来,把人吞掉。有时候就站在那黑暗里,好一会儿,你才会摸索着去开大灯。灯光一亮就变得刺眼,屋子里混乱,没有收拾让人看着心慌。偶尔会对着镜子刷牙,刷着刷着,你的动作就停了。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木,嘴角往下耷拉着,看着……有点陌生。你试着扯开嘴角,想笑一个,镜子里的脸也跟着动,可那笑意没到眼睛里,干巴巴的,像贴上去的假花,别扭得很。你赶紧低头漱口,用哗啦啦的水声盖过那点莫名的恐慌。


    也不是没朋友。莉莉挺好,像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可小太阳有她自己的轨道。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挺乐的,她咋咋呼呼,带你见识那些光怪陆离的未来玩意儿。可散了场,回到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热闹劲儿就像退潮一样哗啦啦全没了,剩下一片更空旷、更寂静的沙滩。你心里头那个洞,非但没填上,反而被刚才的喧嚣衬得更深更大了。像刚看完一场绚烂的烟花,夜空重归黑暗时,那种加倍的空茫。


    你隐隐约约知道,这不对劲儿。不是累,不是想家,是更深的东西。像身体里有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坏掉了,开始一点一点的漏气。自己明知道却没有办法的溺水感让你呼吸不过来。有时候你坐在通勤舱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钢铁森林,一种巨大的、没来由的恐慌会猛地攥住心脏,让你喘不上气,手心瞬间全是冷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这冰冷的城市怪兽吞掉,连骨头渣都不剩。又或者深夜里突然惊醒,你的心脏在黑暗里咚咚咚擂鼓,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时发现四周一片无声的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闷得发疼。你蜷缩起来,抱紧自己,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手臂的皮肤里,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子。直到那阵心悸慢慢平复,才发现冷汗把睡衣后背都洇湿了,黏腻冰冷地贴着皮肤。


    白天呢?白天的你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笑,说话,处理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表面光滑得像打过蜡。可只有自己知道,里头早就锈蚀了,齿轮咬合得艰涩,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情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喜怒哀乐都模模糊糊,传不到心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吃的塞进嘴里也尝不出香,好看的风景落在眼里也激不起波澜。有时候坐在工位上,盯着光屏上跳动的光标,时间好像凝滞了,又好像飞快地溜走。脑子里的念头像失控的弹幕,乱七八糟地飞窜,又或者干脆一片空白。下了班,坐在沙发上,你能对着对面白墙发好久的呆,脑子里像塞满了乱麻,又像被彻底清空,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这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睡再多觉也补不回来。你知道自己在耗,像一盏快熬干的灯油,灯芯噼啪作响,光越来越暗,却停不下来。


    这种空洞的焦虑和内耗感,像一层无形的、湿冷的膜,把你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你看着别人鲜活地活着,为升职加薪激动,为约会雀跃,为琐事烦恼……那些鲜活的色彩和温度,都成了隔岸的风景,看得见,摸不着。你像个游魂,漂浮在自己生活的边缘。努力去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就在这样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傍晚,当你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公寓,感应灯亮起又熄灭,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时。看着你的窗户外面,S城的霓虹准时亮起,变幻着冰冷而虚假的热闹光晕,把天花板映照成流动的、没有温度的色块。


    你的脑子开始浑浑噩噩,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白天的数据、主管模糊的指令、通勤舱里令人窒息的拥挤……碎片一样旋转。然后,毫无征兆地,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撞了进来——


    是那个角落。酒吧迷离灯光下,那片被喧嚣遗忘的阴影。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默的雪松。灯光偶尔扫过他俊秀得近乎冷漠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睛抬起来看你时,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能穿透喧嚣的力量。


    陈聿。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你死水般的心湖,“咚”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那天清晨,磁浮台阶上。你踉跄了一下,身后的门便无声开启。他独自走出来,停在台阶顶端,晨光熹微中,显得他的身影挺拔而带着冷意。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你坐进悬浮车,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隔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平静地望向你一眼。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却像一块沉甸甸的、温润的玉石,有着奇异的重量感,压在了你记忆的某个点上。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汹涌,你的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压抑的情绪来。


    胃里那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烫了一下。你空洞的心房里,那个巨大的、漏着冷风的窟窿,似乎也因为这名字的出现而短暂地忘记了吞噬。一种强烈得近乎焦渴的冲动,毫无道理地侵袭了你。


    想见他。


    就现在。


    这个念头清晰、灼热,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你的所有浑噩和疲惫。不是因为上次聚会的尴尬,也不是因为莉莉他们口中那些炫目的身份和谈资。甚至说不清具体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你只是……只是想看到那个身影。那个在光怪陆离中岿然不动的沉静身影。那个在拂晓清冷晨光里,沉默履行着某种“义务”的身影。他身上似乎有种东西,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你濒临枯竭的感官。那种沉静,那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存在感”,像一块巨大的、稳定的磐石。而你,感觉自己正像流沙一样,在空洞的焦虑和内耗中不断下陷,快要被彻底淹没。


    你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块冰冷的、沉默的石头。


    公寓里静得可怕,只有你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撞着肋骨。窗外的霓虹依旧在无声流淌,变幻着虚假的繁华。你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鲜活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粗糙的布料,指尖微微发颤。


    去找他?去哪里找?莉莉?不……上次之后,再没联系。那个叫“极光象限”的酒吧?可今天不是周末……


    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锅煮沸的粥。可那个念头却像生了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想见他。现在就要见到他。仿佛那是溺水之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是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洞荒漠里,唯一能看到的、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绿洲。哪怕那绿洲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哪怕靠近它可能会被荆棘刺伤。那种纯粹的、被某种沉静力量吸引的渴望,还是压过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