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临近结束营业时间的耀星商厦，第18层。


    高挑的身影逆着人流往上走，黑色外套自带的帽兜戴在头上，宽大的帽檐洒下厚重的阴影，仅漏出被黑色口罩遮盖的半截下巴。


    “那个黑衣人在哪？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人闯进来了！耀星小公主的东西正好找不着了，要是被那个人偷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不是就一个什么奢侈品吗，小公主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那也是小公主的奢侈品！你我是什么人？配跟她的奢侈品比？”


    西装革履的领班带着几个保安慌慌张张地从不远处的扶梯下来。


    眼看楼下追查的保安也快要到这一层，白既行低低啧了一声，在两方人马发现她前，转身向右侧的洗手间走去。


    不愧是龙头集团旗下的商厦，连洗手间都一尘不染，干净至极。


    就是不知道会给保洁员开多少点数。


    白既行一边用脚勾住洗手间，令其轻轻合上；一边抬起左手腕，看向手腕处的黑色手环。


    抑制环，轻便且透气，贴合人体皮肤，佩戴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感。每位公民都有义务在出生后佩戴抑制环，抑制环会记录从小到大的一切数据，同时也具有支付、通话等各种生活功能，最重要的是，抑制环会监测个体浊质的逸散指数，当达到临界时，它会自动注射一支稳定剂，帮助浊质稳定。如果个体不幸因为浊质逸散过多而变为怪物形骸，抑制环还会直接报警给其所属集团的保卫科。


    随着抑制环亮起，上方出现一块透明屏幕，一个大一些的标红三角在代表白既行位置的绿色圆圈不远处，旁边倒计时3分24秒；几个小的红色三角正在四处游动，代表商厦保安的位置。


    确认位置后，白既行放下手腕，看向洗手池旁边巨大的窗户。窗户完全封闭，透过窗户，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立体车流像一条条灯带，炫彩夺目。


    看来等会没时间跟菲菲说话了。


    白既行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纽扣形状的银白色物体捏在手里，退后两步，俯身加速助跑。


    哗啦——


    白既行两臂交叉在前，护住头部脸部，大步向前，直接冲破玻璃。


    调动自己的浊质，纽扣形状的扳机随之发出莹白色的微光，看不见的风聚集在白既行周围，将她吹向刚才标红三角所在的方向。


    下坠带来的狂风吹翻她的衣帽，漆黑的夜色下，她的眼睛比远处的圆月还要明亮。


    速度还是太快，直接落地会受伤，周围也没有足够高可以借力的屋檐，其他物质的使用会留下痕迹。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思考各种对策后，白既行决定使用空气压缩后爆炸带来的气流来对冲。


    “砰”、“砰”。


    为了尽可能延长被找到的时间，白既行控制压缩空气的大小，脚下空气爆炸的声音既不至于过大引人注目，产生的气流又足以减缓她下坠的速度。


    砰——


    最后一下落地，白既行分割空气，给自己周围做了一层薄薄的真空带，隔绝了落地的巨大响声，她自己则顺势一滚，卸去落地带来的冲击力。


    起身，又通过抑制环确认了一下追兵的位置。


    因为打破玻璃的行为已经涉嫌治安威胁，所以现在不仅是商厦的保安在找他，联合治安局的人也受到警报，开始逮捕。打破玻璃的响动足以让人迅速确认她所在的范围，她逃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白既行走向不远处倒带地上抽搐的男人。也就是地图上大一些红色三角的位置。


    刚才红色三角旁边显示的倒计时，还有3分13秒。


    男人的手环由黑色变成鲜红，但并没有按照应有的那样响起刺耳的滴滴声，而是像张嘴的哑巴一样，十分安静。向上，男人的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脸上青筋蠕动，他嘴巴大张，口水从嘴角流出，沾湿了雪白的衣领。原本一丝不苟的西服，也在他的抽搐挣扎下变得皱皱巴巴。


    公文包和购物袋落在手边不远处，看起来浊质逸散爆发的时候，他刚下班买完菜准备回家。


    男人有点不走运，浊质逸散的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注射稳定剂，就直接变成了没有神智的形骸。


    浊质逸散形成的噬界还处在“茧”形态，正常人看不到，在像白既行这样的人眼中，“茧”形态的噬界就是一个半透明白色的结界。


    除了特殊的装置，噬界中的通讯信号，外界捕捉不到，就连抑制环也无法记录。


    走进噬界前，白既行停顿了一下。无论从小到大面对过多少次形骸，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白既行释放了一点自己的浊质，让它们混入噬界中，稍微延缓了噬界孵化成成体的进度。


    然后掏出一个长方形物体，据说这是从一个不知名噬界里带出来的，是上个世纪人类使用的沟通工具，索性质量很好，徐朗就把这个改装成自己人的通讯工具，专门在噬界里使用。


    “喂，小行啊，今天测试结果怎么样？”徐朗的声音从长方形物体中传来。


    “嗯，我成绩很好的，扳机启动速度和浊质收敛量都是断层第一。”白既行沉默了一下，继续道，“朗姨，我还是选择成为术士型收敛者，虽然我也可以成为拟装型......”


    “行啦，我知道，你这丫头从小就喜欢什么魔法师，都怪老李头，给你们带的什么噬界破烂，把你们都带坏了。”徐朗在那头絮絮叨叨，“要我说，还是拟装型收敛者帅，把扳机融成各种形态穿在身上，人机合一，一拳一个形骸！想你朗姨我年轻的时候啊，那是出了名的拟装型收敛者......”


    徐朗说话的时候，白既行隐隐听到老李头的声音：“什么叫破烂，那些是古董！古董知道吗！”


    白既行抬手，发现倒计时只有1分钟了。


    “朗姨，马上没时间了。害死我妈的那个耀星董事长的小女儿也入学，也是术士型收敛者，虽然痕迹已经被清理，但以防万一被耀星查到，我就先不跟家里联系了，你们多注意身体，帮我照顾好菲菲。等我可以出外勤的时候，我再找机会联系你们。”


    如果自己杀掉凶手后还能顺利活着的话。


    白既行从不小看集团追杀人的能力，从小到大，也没少帮家里这几个人处理这些事。但自己想要杀掉的是耀星的候选继承人之一，这就比朗姨老李头他们得罪的人级别更高。


    “手机不许丢掉啊，不就是耀星吗，没什么好怕的，家里人都是你后盾。”徐朗一边劈里啪啦地敲键盘，一边加快语速，“菲菲会想你的，我和老李头也舍不得，家里其他人都想你。我们都不怕，都是孤身一人，没什么比大家更重要的。


    “曙光学院学分修够就能申请出外勤，但也要注意身体，菲菲不光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大家的小孩，放心吧，家里有我们呢。”


    背景声里，老李头大叫：“不许扔掉我的古董！”


    接着又含糊了几句，听不太清，隐约听到“才不”“好吧”“想”“回来”“记得”之类的字。


    “行了，时间不多了，我准备修改这个男人的逸散时间了。啧，他真是个倒霉蛋。”徐朗的话传来，也表示到了白既行离开的时间。


    “好。”白既行挂断了通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一直是扬起的状态。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扬起的唇角又恢复成紧紧抿住的状态。她把宽大的黑色外套脱下丢到男人身上，准备走出噬界。


    转头看了还在抽搐的男人一眼，白既行用浊质把银白色纽扣样的扳机融成一朵小花，放在地上。


    随着白既行走出噬界，扳机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小花在月光下分解成点点灰尘，随风散去。


    与此同时，男人的手环像是挣脱了束缚，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尖锐的报警声。耀星的保卫科也同一时间收到男人抑制环的报警信息。


    很快，几个带有曙光学院校徽的学生到达现场。


    “‘茧’形态，咱们进不去啊。”留着毛寸的男生摸了摸自己猕猴桃一样的手感的脑袋。


    “噬界不大，根据耀星发来的信息，形骸应该只有一只，D级。”戴眼镜的女生一边点着透明屏幕一边说道。


    “要暴力破开吗？还是等噬界孵化？”双手都包有银白色扳机手套的马尾女生问道。


    “试试直接回收浊质，耀星要求咱们测试新出的仪器。”


    说话的男生穿着黑色风衣，胸前别着校徽，身材修长高挑，黑色短发垂在耳边，苍白的脸色让深邃的五官多了一丝柔美。与众不同的是，他手腕上戴着两个手环。


    马尾女生听到指令，从身后一人手里接过炮筒一样的浊质回收仪。两手的扳机融成把手形状，把她自己的双手跟回收仪牢牢连在一起。


    她走到噬界前，试探着把浊质回收仪戳进“茧”里。


    回收仪像切豆腐一样丝滑戳入噬界。


    嗡——


    浊质回收仪顺利运行，源源不断的浊质从噬界抽入回收仪中，仪表盘上表示浊质回收量的数值稳定向上。


    突然，噬界剧烈波动，里面的浊质暴乱，噬界的颜色在白色和血红色之间疯狂跳动，浊质回收仪上的数值也变化不止。


    马尾女生想把浊质回收仪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而更加剧噬界的暴动。


    “噬界发生暴动，请注意警戒！噬界发生暴动，请注意警戒！”


    几人手环统一传出警戒语句。


    “形骸等级有提升倾向，噬界范围正在扩大！”戴眼镜的女生在屏幕上快速演算。


    马尾女生原本与噬界有一臂远的距离，现在她的脚尖已经能碰到噬界边缘，浊质回收仪也被噬界吞噬到末端。


    “快点想办法！”马尾女生大吼，她不能扔下浊质回收仪。


    在集团眼里，这个仪器的价值可比她要大得多。扔下这个回收仪，她一辈子给耀星集团打工都还不起。


    穿黑色风衣的男生制止了寸头男的动作，自己快步走上前，站在马尾女生的旁边。


    他举起戴着两个手环的那只手，掌心贴住噬界边缘，向内输出自己的浊质。


    噬界逐渐充满像白色烟雾一样的浊质。


    下一秒，云烟散去，噬界也随之消散，里面的形骸也消失不见，连同白既行留下当“赃物”的黑色外套，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男生面前空空荡荡，只剩旁边架着浊质回收仪的马尾女生。


    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两个手环疯狂报警，男生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所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两人情况。


    靠在小巷子里的白既行冷眼看着这一切，确定噬界已经解决后，转身向远处走去。


    男生似有所感，往黑暗的巷子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后，又扭头跟同伴进行交谈。


    此时的白既行手里正捏着另一个纽扣样的扳机，趁着夜色在楼顶飞奔，同时思考那个风衣男生的事情。


    一般来说，噬界无法被消除，只能消灭逸散浊质的形骸，形骸消失后，随着时间推移，浊质越来越少，噬界也就慢慢无法成形然后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能连同噬界一起消除。就是看起来代价不小。回头打听一下吧。


    白既行跑到自己租住的旅馆后墙下。


    她启动扳机，调动自己的浊质，身体下压，压缩脚下空气。


    启动，弹射。


    白既行像只飞鸟一样，轻巧的落在三楼房间外阳台，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住处。


    另一边。


    刚放学回来的白宇菲一阵风一样地冲进一幢废弃楼里，熟门熟路爬到4楼的一间屋子外。


    一把拉开门，看到里面只有在古董电脑前工作的徐朗，白宇菲原本亮晶晶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把书包赌气般扔到地上，白宇菲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沙发里，闷闷不乐。


    “又没赶上。这个学我是非上不可吗！明明姐姐都可以不上学！”白宇菲郁闷，自己也可以进行浊质收敛了，虽然比不上姐姐白既行，但是比还没觉醒的同校生强太多。


    “你姐姐不是不上学，她是初中就修完了高中义务教育阶段所有的学分，所以才可以直接免修。”徐朗头也不抬地敲着键盘，“你努努力，高一就修完学分，也能免修。”


    白宇菲撇撇嘴，“姐姐不让我进噬界，我单靠学怎么可能修满学分。”


    “你浊质不稳定，小行也是担心你。”徐朗终于抬头，然后坐着伸个懒腰，“别抱怨啦，知道你是因为没赶上小行的通讯。这次时间太紧迫，除了我，小行都没来得及跟大家说话，不是不想等你。”


    听到大家都没跟白既行说上话，白宇菲内心总算舒服了一点，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不太应该，毕竟大家都对她挺好的，于是吐了吐舌头，一把拽起地上的书包，飞一般跑下楼，只留下一句话：“朗姨我煮点饭就去学习啦！也给你留点做宵夜！”


    “这孩子。”徐朗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白既行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没处理好自己的事，也没什么空管她，她自己就照顾自己和比她小三岁的白宇菲，顺带着给大家收拾家里。等大家陆陆续续安稳下来，白既行也大了，像石头缝里钻出的野树，蓬勃生长。


    相比之下，白宇菲就是被大家照顾长大的，虽然贫民窟——官方的说法是边缘区——也没什么好东西，但相比于白既行，白宇菲显然得到的更多。


    白既行也没让白宇菲知道她们妈妈的事情，自己一力承担。


    虽然徐朗并不赞成白既行这么做，但白既行坚持，徐朗也没再劝。就如同徐朗没劝白既行放下复仇一样，哪怕她知道前路是多么坎坷。


    毕竟这里的大家，都是明知险阻，但依旧选择前行的人。


    好在都是好孩子，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能继续帮忙照顾一下。


    端起搪瓷杯喝口咖啡液，徐朗再次敲击键盘。


    别说，在这个泛AI时代，自己和这个老古董电脑一样，都还有一席之地呢。


    *


    白既行盘腿坐在床上，从兜里拿出一个精美耳饰，样式是一个镂空雕琢的不规则花瓶。


    正是耀星董事长的小女儿邵曼茵丢的那个。


    白既行对着光仔细检查，发现花瓶内部，有一个小小的内部空间。


    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白既行最终确定，这个空间的开口在花瓶细长嘴部最底端，需要一个细长条形状的物体做钥匙才能打开。


    很古老的防盗方式，现在基本上没人用了，因为对于可以使用浊质改变扳机形状的拟装型收敛者来说，这种防盗几乎不起作用。


    虽然政策有规定，在城区内，收敛者不允许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但谁都知道，政府只是耀星和恒越两大集团的口舌罢了。


    白既行俯身从床下拽出来一个密码箱，熟练输入密码打开。箱子分成上下两层，上面一层存放这几个小物件，一小块碎的玻璃、一颗有裂缝的玻璃弹珠、一块泛黄的手帕，还有一团整理好单独放在一个密封袋子里的头发。


    掀开第一层，第二层充斥着大小不一各种银白色泛着金属光泽的扳机。


    白既行从中拿了一块偏小的，左手捏住耳饰，右手捏着扳机向花瓶口捅去。


    随着浊质的融入，扳机从固体融为流动形态，充满花瓶细长的瓶口，逐渐向最底端的钥匙孔流去。


    感受到扳机充满瓶口内部，白既行让停止浊质地融入，转而让浊质覆盖在扳机上，扳机也从原来的液态重新变为固态。


    轻轻转动扳机，啪嗒一声，整个耳饰列为两半，中央包裹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球。


    凝质核，也叫“夺命大补丸”，是地下黑市有名的有市无价的宝贝。


    如果把浊质比作一个人自身有的气态物质，那么能够收敛的人，就是先天可以把这部分气态物质“压缩”成液态或固态，再通过扳机来进行使用。收敛量的多少，代表这个人可以使用的浊质有多少。


    一些先天无法收敛的人、或者能够收敛但是浊质收敛量很小的人，会希望后天通过外界方式帮助自己收敛，或让自己收敛量增加。


    于是凝质核应运而生。


    但人好比一个容器，能容纳的浊质就这么多，硬塞入更多的浊质，要么就是转化成液态或固态，要么就是直接冲破容器。一旦浊质逸散，人就会变成没有神智的怪物，也就是形骸。


    所以两大集团都明令禁止凝质核的买卖。


    据她所知，邵曼茵本身就是收敛者，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她希望使用这个东西增加自己的收敛量。


    仅从外表看不出来浊质球容量多少，只有吞下浊质球才能知道。


    白既行不打算拿自己冒险。她把浊质球塞回耳饰内，然后捏着扳机，在花瓶耳饰周围包绕一个水球。


    滋滋滋——


    水球里传来腐蚀物体的声音。


    也就两三秒，白既行把带有腐蚀性的液体重新转化为纯净水，操纵着水球清洗了一下耳饰。


    原来精美的耳饰，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本雕刻镂空的花纹，仅剩光秃秃的大肚细口的模样。


    把水团隔空丢入洗手盆内，白既行在手里把玩儿了两圈面目全非的耳饰，扔进第一层后，合上了密码箱。


    手里原本这一小块扳机只剩下最后一点能量，白既行想了想，还是揣回兜里。这些扳机都是她从噬界里捡的，一点一点攒起来，还是别浪费，万一碰到意外情况，还能最后使用一次。


    重新把密码箱塞回床下，白既行的手环突然亮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朋友，性感美女翘臀帅哥独守空房，寂寞难耐，点击速来！同城快送，物美价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