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肮脏隐秘》 “怎么突然请假了?”
“感谢总监关心,家中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新品的后续事项已委托小赵跟进,其它事情我返岗后会第一时间将进度补齐。”
轻轻按下发送,鹿鹭没有理会聊天框的“正在输入中”,转头看向窗外。景物后退的速度很快,渐渐的,漆黑的隧道将色彩全然吞没。
陆南汐其实很好打发,不用她花什么心思就像闻到味的猎物,主动往陷阱里钻。
可惜,这个人于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她收起手机,拽了一下身侧女人。陆南洵会意,将正襟危坐的姿势转为向她一侧倾斜,鹿鹭自然毫不客气地靠上其肩膀。
高铁还要行驶两个半小时才到Z市,她要闭目养神一会,好为接下来做足准备。
*
鹿鹭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说普通也不尽然,可能还有一点点狗血。
母亲家中是拆迁户,吃穿不愁,在城中有三套房子。而父亲正是看中这点,在其涉世未深时,用花言巧语骗其偷户口本与之结婚。
本以为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谁曾想,外公一眼看穿其龌龊心思,劝又劝不动女儿,气的扬言和这两口子断绝关系。
母亲倒是性子倔,二话不说,什么都没拿就离开家,满怀憧憬地和丈夫到郊区开始新生活。
不料,鹿鹭出生的半年后,父亲糟糕的习性暴露无遗。
家中明明经济拮据,却染上酗酒的坏毛病。鹿鹭还不会说话时,耳朵里就被迫灌满了恶言恶语。
父亲不止一次埋怨母亲帮不上忙,还拖累他,话里话外都是找家中要钱。母亲拒绝,他就自己打电话到亲家,张嘴即是破口大骂。
鹿鹭四岁时,听说外公被气出心肌梗塞,抢救无效。
外婆那边,彻底对这个恋爱脑的女儿失望,单方面将之拉黑。
鹿鹭本以为这就是她和外婆外公为数不多的交集。不料,在她六岁那年,她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拖去医院进行亲子鉴定。
与双亲较为普通的长相不同,她像是落入鸡窝的凤凰,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尚未长开的五官已足够吸睛。
理所应当的,她被质疑血脉。
医院里,鹿鹭坦然地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好奇地看生物学父亲无能狂怒的模样。没有子宫,他必须借助医学手段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孩子。
结果毫无悬念。
与父亲冷着脸抽身离开不同,母亲将检测报告小心收好,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喃喃,“你跟你外婆长得很像。”
“外婆?”
鹿鹭重复着这个词,见母亲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她识趣地闭上嘴。
*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母亲自/杀的原因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心灰意冷,又或是孤注一掷将未来押注于不靠谱男人身上的自食苦果……原因有很多,鹿鹭并不知道是哪一个,又或是每个都有。
她绷着小脸,心中并没有太多哀伤的情绪,只有“以后该怎么办”的切实担忧。
失去了母亲微薄的薪水,这个残破的家庭可谓岌岌可危。
说不准,她会像画报上写的那些命途坎坷的女孩子一样,被见钱眼开的父亲早早卖掉。
想到这,她不觉挤出几滴眼泪。
眼前一片朦胧之际,她隐约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似是探究。
葬礼结束后,她被一个和她长得八分相似的中年女人拦下。
“……外婆?”
鹿鹭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稚嫩的嗓音透着些许不确定。下一秒,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女人的衣角,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你就是……妈妈经常说的外婆吗?”
她重复着,漂亮的桃花眼闪烁着几分刻意伪造出的天真。
*
因为长相,鹿鹭小时候没少被欺负。
最开始,她会跑去找母父哭诉,可每次都得到敷衍的“那是别人愿意跟你玩”这般回答。久而久之,她便不再说了。
一次,在被两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推下水时,她死死拽着他们的衣服,三个人共同跌进冰凉湍急的河水中。
鹿鹭不会游泳,但她并不害怕。
趁着岸上一片慌乱,她毫不客气地将两个吓得尖叫的男孩子按入水下,自己则踩着他们的脑袋往上爬,大声招手呼救。
获救后,她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场面回过神。
她被推下水是事实。
两个小男孩酷爱恶作剧和欺负别人也是事实。
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编造好的说辞。
在溺水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孩被各自家长带着,登门道歉。自此,再也没人不长眼往她跟前凑,以玩闹的名义作弄她。
*
对付醉醺醺的父亲,鹿鹭用的是类似的办法。
自从在葬礼上要到外婆的手机号,她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公用电话亭,用攒下的零用钱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是一个刚失去母亲、脆弱、无助的小女孩,所做的一切仅仅出于至亲离世的本能依赖。
血浓于水,就算外婆和母亲之间有天大的仇,如今一方已然离世,逝者为大,不会将情绪一股脑的宣泄给下一代。
鹿鹭知道,她的优势是这张和外婆格外相似的脸。
当时的手机没有视频功能,她只好抽抽噎噎地说自己有多么想母亲,见到外婆时那一刹那的欣喜,以借机提出周末去城里。
然后在见面时,让对方瞥见自己长袖遮掩下被酒瓶划破的胳膊,还有青紫斑驳的伤痕。被追问缘由时,故意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一切都在她掌握中,循序渐进的发生着。
起初,鹿鹭并不确定外婆对自己的态度。可发现其仍然保留着家庭合影,对口中的女儿恨铁不成钢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属于她的绝好机会。
她可以很乖巧,就像外婆独居时养的那只布偶猫,好看,听话。
同时,她和猫又不一样,她会察言观色,会说对方爱听的童言童语,能够将外婆心中关于“女儿”那部分期待悉数填补。
她是有用的。
比一头撞到南墙的母亲有用多了。
*
三个月后,阴沉的雨夜。
趁着父亲再度酗酒,鹿鹭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出来,报警,然后拨通外婆的号码。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冲刷掉的,还有酒瓶碎片。
她瑟缩着,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我哪打她了?嗯?这才算打!”
神志不清的父亲满口酒气,暴怒着和警察对抗,张嘴就是一串污言秽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行为,和施暴者无异。
暴雨倾盆,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嫌恶,在看向鹿鹭时,化作怜悯。
“这小女孩很可怜的,前不久刚失去母亲,又摊上个这样的爸……”
“唉,每天晚上摔东西的声音都特别响,噼里啪啦吵得人睡不着觉,真作孽哦。”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又被雨点打散。
鹿鹭由医护人员扶着坐上救护车,单薄的身体不住发抖。接过毯子时,她声音颤抖地道了声谢。
*
验伤报告,报警记录都很齐全。
出院时,鹿鹭并不意外看到外婆。父亲一穷二白,养活自己都困难,而前者在本地颇有资产,人脉颇丰。
监护权的变更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
“外婆。”
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乖乖和目露怜悯之色的中年女人回家。
也是从那时起,谎言真正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