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继续跑啊。”


    “裴寂青，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出我手掌心。”


    “青青，你若乖乖的，又怎会遭这些罪？”


    “裴寂青，此处就是你的埋骨地。”


    充满杀意的冰冷声音混着那人刻意装出的心疼语调轮流灌入他耳中，使他本就昏沉的神智愈发昏沉。


    他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画面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浮现。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他被他最信任的属下用剑贯穿身体，狠狠钉在墙上。


    那个陪他数次出生入死的属下，恭敬对那人行礼，唤那人主子。


    密道内数盏长明灯摇曳胜鬼火，裴寂青反手拔出剑，笑容比烈火中盛开的牡丹更漂亮，令人心惊又让人移不开目光。


    乌黑的血从他唇角溢出，他笑吟吟叫那人名字，那人面上得意之色僵住，堪称慌乱地扑过来质问他时，他一手死死抱着那人，一手毫不犹豫摁下机关按钮。


    只听得轰隆巨响，周遭埋下的火药霎时爆炸。


    哦，他死了。


    裴寂青飘在梦境，慢吞吞地想。


    他不乐意做被折去羽翼，一辈子只能待在笼中任人赏玩取乐的金丝雀，也不稀罕那人所谓的爱和幡然悔悟。


    发现改写剧情无效后，他毅然决然选择和天命之子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改变自己的凄惨结局。


    不对，他还能感知到疼痛。


    他没有死。


    裴寂青睁开眼。


    昏暗光线映入眼帘，他愣住了。


    这是哪？


    看着像个山洞。


    他双手被缚，腹部疼痛，似还在渗血。


    没等他理清纷乱思绪，视线一暗，面前多了个人。


    他抬起头去看，视线模糊的紧，看不清来人面孔，满目只有一片松石色伴着一点银芒跳跃。


    是谁？


    薛应吗？


    他埋的火药量足已炸塌半座山，薛应竟没死么？


    裴寂青垂下眸，有些无奈。


    不愧是天命之子，命真硬啊。


    “裴寂青，”来人唤他，不是他熟悉的玩世不恭嗓音，“引魂鼎到底被你藏在何处？”


    不是薛应。


    引魂鼎……是什么？


    裴寂青正想开口，喉头一痒，鲜血夺口而出，口腔内充满铁锈味，他哑着嗓子回答：“我不知道。”


    来人怒道：“撒谎！”


    既然裴寂青不肯说，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反正如今空茫山成了修士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他就算杀了裴寂青，也没人知道。


    来人手指微动，一只巴掌大的蝎子爬到裴寂青脚边，火红色的蝎尾扎进他皮肉，蝎毒似化作千万根银针顺着血液在体内流淌。


    裴寂青猝不及防发出声闷哼，额角冷汗直冒，右脚脚踝那枚没有铃舌的金铃竟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山洞里不断回响着金铃声，裴寂青清楚听到一声悠长剑鸣遥遥传来，剑鸣声息，那股魂魄被肉身排斥的异样感也随之消失。


    原主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脚踝的金铃还在响，他面前这抱着胳膊看好戏的人神情并无半点变化。


    “你想杀我？”


    他问了句废话，来人懒得理他，他弯唇一笑：“我没了金丹，修为尽失，定然受不住这丹霞蝎之毒。”


    “黄泉路上有顾玉书陪我，倒也不算孤单。”


    来人脸色骤然一变，狠狠瞪着裴寂青：“你还有脸提玉书？！若早知你是这等恩将仇报之人，当初我就该阻止玉书救你！”


    裴寂青蹙眉不语，来人认定他是心虚，又骂了他几句，不料他张口呕出口污血，来人躲避不及，被血色污了衣裳。


    “你……！”


    裴寂青只顾着弯腰一口一口吐着血，来人挑挑眉，解开捆绑裴寂的锁链。


    裴寂青跪倒在地，长发瀑布一样从肩头后背垂下，遮住他半张脸，他呼吸急促，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来人探了探他的脉，语气古怪：“你又得罪谁了？”


    “我得罪的人可不少，他们个个都想要我的命。”


    “乾昭，你想杀我，得排队。”


    被唤做乾昭的男子不屑嗤笑：“我现在就能杀你。”


    裴寂青吐够了血，也咳够了，伸出手很自然道：“我没力气了，你拉我一把。”


    “你是不是被毒傻了？”


    乾昭白他一眼，却仍握住他伸来的手，使劲往上一拽，他站立不稳，踉跄几步。


    “喂，我说你……”


    乾昭的话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正稳稳插在他心口。


    裴寂青握着匕首，迎着对方震惊的目光，笃定道：“你不是乾昭。”


    知道他想说什么，裴寂青又往里捅了几分，面无表情道：“你学乾昭学的很像，但你忘了，我……我与他自幼便交好。”


    “你扮作他的模样，究竟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前世多年行走江湖的敏锐让裴寂青想都没想就足下轻点，以极为灵巧的身法躲过身后悄无声息袭来的暗器。


    是一枚蛇形镖。


    而那假乾昭在裴寂青行动的瞬间自裁，果断干脆。


    裴寂青：“……”


    他蹲下检查那假乾昭的尸身，后者左后腰有处明显的七瓣雪莲印记。


    原主认得这印记，千丈雪弟子人人皆有。


    乾昭没这么蠢。


    裴寂青敛下长睫，给腹部伤口上药包扎，整理散乱的衣裳头发。


    原主喜红衣，佩金饰，平日里总爱佩戴各式各样华丽精巧的饰品。


    或因原主今日被人追杀逃命之故，饰品掉的七七八八，除去脚踝那取不下也不会响的金铃，只剩一方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冠。


    察觉他人气息出现在洞口，裴寂青正在挽发，转身的同时习惯性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意识到他已不在那个需要常常和天命之子斗智斗勇的世界了。


    裴寂青怔住。


    那人站在洞外不远处的一棵半死梧桐树下，红衣胜血，黑发如墨，面上戴了半张鎏金面具，露出略有苍白的唇，右耳坠了枚耳饰。


    同他眼眸颜色一样，是极清透的碧色。


    风乍起，裴寂青只眨了眨眼，那人便没了踪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清凌凌的，随着那枚轻微晃动的耳坠一同撞进他脑海，撞得他头晕眼花。


    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从这里往东三里，有座林光娘娘庙，那里很安全。”


    “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踏出庙门半步。”


    “我不会害你，放心。”


    鬼使神差的，裴寂青选择相信。


    “多谢道友。”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间起了风，携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奇怪的腥味跃过树梢草尖，绕过林光娘娘庙朝更远处飞去。


    裴寂青一面心里唾弃自己居然会听陌生人的话，一面推开颜色黯淡的朱红色大门，被惊扰的尘土在空中飞舞，裴寂青用衣袖掩住口鼻。


    庙正中间立有两人高的雕塑，是个身着盔甲的女子，左手呈拈花状放在胸前，右手持剑，头颅微垂，眼眸半阖。


    想来这便是林光娘娘了。


    裴寂青向林光娘娘行礼告罪。


    这庙很久没人打扫，供桌上积了层厚厚的灰，上头的红布也褪了色，门窗完整，连窗户纸都完好无损。


    火折子橘黄色火光将黑夜烫了个洞，裴寂青在角落里找到落满灰尘和蛛网的柴火。


    裴寂青烤着火，从乾坤袋里掏出止血止疼的丹药吞了。


    丹药味道清苦，入口即化，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向四肢百骸，驱散失血过多带来的冷意，也暂时压制丹霞蝎的毒。


    啃着原主乾坤袋里的干粮，裴寂青思绪万千。


    有上一世的事，还有这一世的事。


    这是个修仙世界，原主也叫裴寂青，是玉玄宗道远长老裴樾的独子，自幼体弱多病，被裴樾娇惯长大，养的性子颇为任性跋扈，是宗门里的万人嫌。


    原主有个师尊，师尊有殊色，原主被美色所惑，死皮赖脸拜入师尊门下，又因性格多次和师尊发生争吵。


    尤其是半年前师尊新收了个徒弟后。


    这次是原主因为小师弟的事情和师尊大吵一架，师尊一怒之下将人丢进历练队伍。


    队伍由大师兄带队，原主最讨厌的小师弟也在其中。


    原主与小师弟起了矛盾，除了当时不在客栈的大师兄外，所有人都不信原主，认为原主污蔑小师弟，原主气急跑出客栈想找大师兄诉苦。


    不料他刚出客栈不久，就被人盯上了。


    那些人显然有备而来，原主不是他们的对手，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妖术，原主发出的求救传音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原主在空茫山被抓住，拼死杀了两人，为首之人大怒，亲自拿匕首剜出原主金丹，当着原主的面捏碎原主金丹后，将原主扔在这，自己率手下扬长而去。


    而后，醒来的人就成了裴寂青。


    裴寂青：“……”


    开局废人？


    没事，没前世惨。


    也不知原主是真死了，还是如他那样，机缘巧合下魂魄去了别的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前世那么难熬的日子他都过来了，何况这还有亲人护着的修真界。


    裴寂青很快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


    先安全回到宗门，想办法重修金丹，努力修炼争取早日飞升。


    等等，裴寂青猛地反应过来。


    那些人最初是奔着杀死原主来的，为何只剜了原主金丹就走，还留下两具尸身？


    裴寂青打了个寒颤。


    天边飞速闪过一道闪电，随后如同要震碎天地的惊雷声响起。


    下一刻，庙门被撞开，冷风伴随着雨丝蹿进庙里，篝火摇摇晃晃，险些熄灭，先前积攒的暖意跑的无影无踪。


    裴寂青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蛇，比他腰身还粗两圈，身躯像座小山盘踞在门口。


    蛇妖一双黄色竖瞳居高临下俯视裴寂青。


    他在这人身上闻到很鲜活的味道。


    吃了这人疗伤，或者把人带回去讨主子欢心。


    他倾向前者。


    裴寂青后背发凉。


    被扔进蛇窟的过往太难忘，前世裴寂青被救出来后，整整做了三个月噩梦，自此以后厌恶一切和蛇类似的生物。


    那种滑腻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想起来就直冒鸡皮疙瘩。


    可他不能害怕。


    他要保持冷静，不能乱了心神。


    知晓自己原形庞大，蛇妖化作人形。


    他的人形也很奇怪。


    黑色蛇鳞遍布脸颊两侧，眼瞳依旧是黄橙橙的竖瞳。


    裴寂青有伤在身，使用灵力并不熟练，虽不是被蛇妖压着打，却也没讨到多少优势，只堪堪保持不败而已。


    他又听到声剑鸣，似跨越无尽岁月，在这不大的庙宇中袅袅回绕。


    裴寂青短暂失了下神。


    在他看不见的庙外，风雨被凌冽剑气截断，那人红衣烈烈，长至脚踝的黑发静静垂落身后，那双碧绿眼眸冷漠注视前方。


    蛇妖进攻的动作突然僵住，无形的威压蔓延开来，他神色惊恐地咽了口唾沫，身体微颤。


    在那恐怖的威压中，蛇妖嗅到一缕极微弱的同类气息，没等他诧异，恐惧便无边无际地涌上来，将他淹没。


    与被威压压的差点喘不过来气的蛇妖不同，裴寂青只觉周遭空气黏腻了些，他提剑的速度变慢了些。


    蛇妖噗通跪下，他抓住机会，朝那蛇妖攻去。


    裴寂青瞳孔一缩。


    他的剑落空了。


    蛇妖仍是跪着的姿势，却无端变了位置。


    裴寂青直觉不好，身体下意识往旁边一挪。


    砰——


    有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地面，顿时尘土飞扬，呛得裴寂青咳了两声。


    蛇妖缓慢抬头，眼中猩红，他顶着威压一点点站起身来，周身妖气暴涨，身后有蛇影浮现。


    方才砸向裴寂青那东西，正是蛇影的蛇尾。


    裴寂青不懂蛇妖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他清楚感知到蛇妖浓烈的杀意。


    一道阴风无声无息逼近，裴寂青察觉时，那阴风已炸成根根黑针，离他仅三步之遥。


    距离太近，时间太短。躲不开了。


    裴寂青刚要掷出防御法器，冷不丁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