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烬春台

    “铮!”


    那声熟悉的、短促而冰冷的玄铁镣铐震颤声,再次从假山顶端的浓稠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裸的警告,仿佛在说:再近一步,死!


    正要靠近石缝的侍卫猛地顿住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灯笼“唰”地一下,瞬间锁定李元晦,赵德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纯粹的恭敬,而是夹杂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哦?原来殿下……喜欢高处赏雪?真是雅兴。” 他仰着头,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令人作呕的“恭敬”。“下官职责所在,惊扰殿下清静,还望海涵。只是王德全之事,干系重大,殿下若知内情,还望示下,下官也好……向上面交代。”


    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连风雪声都仿佛被冻结。石缝内的虞谨澜,她能想象赵德胜此刻的表情——脸上挂着虚伪的恭敬,眼神却像淬毒的刀子,等待着李元晦的反应,盘算着下一步是强行“请人”还是……“意外”发生。


    黑暗之中,再无任何声息回应。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假山顶端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翻箱倒柜的声音都诡异地停了下来。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赵德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恭敬的语调似乎淡去了一些,剩下的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看来殿下今夜……雅兴正浓,不欲多言。也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你们几个,给本官守好了这洗梧宫的大门!一只耗子都不许放出去!殿下若想通了,随时……唤人!”


    他刻意加重了“唤人”二字,意味深长。


    “收队!”


    整齐的靴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甘的退意,迅速远离。赵德胜临走前,似乎还对着假山顶端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比任何挑衅都更显阴毒。


    脚步声远去,宫门方向传来沉重的关门落锁声。


    庭院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那无形的杀意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赵德胜最后的“守门”命令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绝望。


    虞谨澜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浑身冰冷麻木,心却沉到了谷底。


    王德全的伤,成了对方发难的借口。


    赵德胜的“恭敬”,是淬了蜜的砒霜。


    大门被彻底锁死,看守森严。


    而李元晦……他到底在盘算什么?这盘死局,他还能破吗?


    那半片染血的残纸和玉蝉的秘密,此刻显得如此渺小而遥远。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看守,头顶是莫测的凶神。前狼后虎,插翅难飞。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晦回来了。玄铁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虞谨澜从角落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质问?还是…道谢?


    虞谨澜沉默地走过去。她没有靠近,只是弯腰,从袖中摸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素帕——那是周嬷嬷留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隔着一点距离,将帕子递向他脸上那道狰狞淌血的伤口。


    李元晦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仍是戒备和戾气。


    虞谨澜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干涩:“血…流进眼睛里了。” 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玉蝉,仿佛那是她勇气的来源。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去接帕子,而是闭上了眼,仿佛默许。


    虞谨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半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用帕子边缘,极其轻缓地擦拭他眉骨到颧骨那道伤口边缘的血污。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她指尖发麻。


    李元晦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他能感受到她动作里的生疏和极力维持的镇定,也能感受到她指尖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至少此刻不全是,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面对巨大创伤和暴力的生理反应。


    就在虞谨澜快要擦到他下颌时,他忽然抬手,不是阻止她,而是用他那沾满血污、指节粗粝的手,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冷汗黏住的碎发。动作生硬,甚至刮得她皮肤点疼。


    两人俱是一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李元晦迅速收回了手,别开脸,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脏了。” 不知是说她的头发,还是他自己的手。


    虞谨澜握着染血的帕子,她垂下眼,看着雪地上那一点从帕子滴落的暗红。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殿下,这样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真正的计划。” 她顿了顿,补充道,“为了扳倒谢昭,也为了…活下去。”


    李元晦转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眼底的疯狂和戾气尚未完全褪去,但多了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冰冷而锐利的清醒。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手中那枚属于他母亲旧仆的玉蝉。


    良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轻哼。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但虞谨澜知道,沉默,便是他同意的信号。


    虞谨澜撑起身,拍掉脸上冰冷的雪泥,尽量压低声音,


    “殿下……赵德胜守死了门,我们……插翅难飞。” 她陈述着绝望的事实,目光却紧紧锁着李元晦。


    李元晦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他俯下身,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气息再次笼罩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


    “插翅难飞?那要看……翅膀藏在哪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她沾满污雪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握的袖口。“周嬷嬷临死前,除了那块破纸,就没告诉你……这洗梧宫里,还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虞谨澜心头剧震!他果然不信!他在试探!周嬷嬷咽气前混乱的呓语、那包藏着惊天秘密的桂花糕、还有那句反复的“二十五”……零碎的片段在她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被忽略的线索。


    “二十五……”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冻得发僵的脑子艰难运转,“娘娘……悬绫那日,也是二十五……嬷嬷说‘姑娘要记着……二十五’……” 她猛地抬头,眼神在绝望中迸发出一丝微光,看向庭院中央那口覆盖着厚厚积雪、宛如巨大墓碑的枯井!那褪色的、染着血污的“往生极乐”经幡还挂在井沿一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井……”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嬷嬷咽气前三天……一直在念叨……‘井……太深……太冷……’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在说娘娘……” 不!周嬷嬷是舒贵妃的心腹,是看着李元晦长大的老人!她最后疯魔般的举动,用命藏下的东西,指向的绝不仅仅是那半片残纸!


    李元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顺着虞谨澜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口枯井。母亲自戕那日,宫人惊恐的哭喊、混乱的脚步……周嬷嬷似乎确实曾死死抓着井沿,对着下面哭喊过什么,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悲痛欲绝……


    “你确定?”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确定!” 虞谨澜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却异常决绝,“但这是唯一的活路!殿下,赌吗?用王德全那条阉狗的命,用赵德胜的疑心,赌这下面……有路!”


    她指了指枯井,又指了指宫门方向守卫模糊的身影。“他们只堵了门,暂时不敢靠近这里!这是最后的机会!”


    李元晦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枯井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几个呼吸间,他眼中的疯狂与理智激烈碰撞。最终,那一点名为“复仇”的火焰彻底压倒了所有犹豫。


    “赌!” 他齿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没有半分拖沓,他猛地直起身,一把再次扣住虞谨澜的手腕——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钳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她一同拖入深渊的力道。“走!”


    他拖着她,像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无声却迅疾地扑向庭院中央的枯井!玄铁镣铐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如同蜿蜒的蛇迹。


    枯井边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枯藤。李元晦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手粗暴地撕开那些碍事的藤蔓,露出下面冰冷粗糙、布满青苔的井壁。他探身向下望去,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混杂着陈腐泥土气息从井底盘旋而上,吹得人汗毛倒竖。


    “下去!” 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虞谨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袖中药粉攥得更紧,这或许是她最后的依仗。她不再犹豫,双手撑住冰冷的井沿,翻身便往井口里探!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入井口的瞬间——


    “哗啦——!”


    一声突兀而清脆的瓦片碎裂声,骤然从洗梧宫主殿的屋顶传来!在死寂的雪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什么人?!” 宫门处立刻传来守卫警惕的厉喝!数盏灯笼的光柱瞬间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齐刷刷地扫向主殿方向!


    李元晦和虞谨澜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元晦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抬头望向主殿屋顶!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嘲风兽首在风雪中沉默。是风?是鸟?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头儿!有动静!” 守卫的脚步声开始向庭院内移动!


    “该死!” 李元晦低咒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化为纯粹的凶狠。他不再看虞谨澜,一手猛地抓住井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一手如同铁钳般抓住虞谨澜的后腰衣带,声音嘶哑决绝:


    “跳!”


    话音未落,他借着臂力,带着虞谨澜,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井口!


    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


    下坠的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远比虞谨澜预想的要短促得多!


    “噗通!” “呃!”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虞谨澜重重摔在地面上,剧痛从尾椎骨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呛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紧随其后的李元晦落地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沉重的玄铁镣铐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音。


    “别出声!” 李元晦嘶哑的声音在咫尺之遥响起,带着强忍痛楚的喘息和极致的警惕。他几乎是立刻翻身,动作间带起锁链的摩擦声,一只手带着血腥气和冰冷,猛地捂住了虞谨澜因剧痛而差点溢出口的呻吟!


    虞谨澜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疯狂适应,心跳如擂鼓。头顶上方,井口传来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