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借水吊罐沟

作品:《尸解仙

    胡三拎着竹烟锅,走在最前头,后头跟着十来个年轻后生,肩上都挑着水桶担子。山路不远,但坑坑洼洼,走得人气喘吁吁。


    他们这支队伍,说不上浩荡,倒是一个个腰板挺直,像是打仗去似的。有人开玩笑:“村长,咱这一出阵仗不小啊,怕是要打水仗去?”


    “呸!”胡三瞪了他一眼,“水仗哪那么好打,咱这是求人借水,可别张狂。”


    前头风一阵阵吹,山坳间雾气未散。太阳吊在山腰,照得人脸发烫,担子一头水桶一头绳子,不重,却吊得人肩头酸麻。走着走着,有个后生实在忍不住,问道:


    “村长,这吊罐沟……真会给咱借水?我听说这村人眼里只有钱,莫不真得掏银子?”


    胡三“哼”了一声,烟锅磕在石头上一响,冒出点火星。


    “借个水能要多少钱?顶天就点人情往来,咱这不是穷到叫花子了,再说了……咱清井又不是偷懒,是给全村办实事。”


    “可人家吊罐沟那边,可不比咱……”另一个人小声嘀咕。


    胡三没说话,脚步却快了几分,烟锅夹在指缝间,手背青筋起伏。后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不再多言,只埋头赶路。


    吊罐沟村就在山背后一个凹进去的盆地里,四面山环水绕,说是沟,实则地势平坦开阔,不像老槐树村那般,房子一到雨季就潮乎乎的。


    天色渐高,远远的,吊罐沟村的轮廓也清晰起来。红砖绿瓦,灰墙粉檐,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挂着一排排灯笼,有的晾在竹竿上,有的整整齐齐码在院墙边。


    看得出,这村子的确比老槐树村富裕得多。


    当然这也是跟他们村子有关,早些年皇帝还在的时候,这个村子就靠做出一手好灯笼的手艺,包下了皇宫里御用的灯笼。


    解放后,村子里面的人继续靠着这门手艺做灯笼,把灯笼卖出去赚钱,如今是全村靠着这门手艺吃饭。


    “啧啧,这屋子……全是红砖砌的。”


    “还都有窗子……咱村一半人还住土坯房呢。”


    “这灯笼,跟年画似的,个个红彤彤的……真不愧是灯笼村。”


    胡三听着身后小伙子们嘀咕,神色却不见起伏,只低声道:“都收收声,一会儿别给人笑话了。”


    几人赶紧闭嘴,脚步也收了些声响,生怕踩碎什么似的。


    进了村子,却发现这吊罐沟怪得很。


    明明是晌午,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屋里透出灯笼的绛红光,但整条街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鸡也不叫,狗也不吠,只有风吹竹竿上的灯笼,吱呀呀晃着响。


    一个小伙子咽了口唾沫,小声说:“这……像不像那年腊月,老王家起事前的样子?”


    “呸呸呸!”胡三回头瞪他一眼,“别乱说话!人家这村子富裕,白天都在屋里做灯笼挣钱,没空出来招呼人。别自己吓自己。”


    他话虽这样说,自己却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按理说,这时节人家也该晒灯笼、翻材料、通风透气,哪有大门开着人都不见的理?


    不过他到底是村长,咬咬牙带着人接着往里走,直到走到村中央一处两进宅子前才停下。


    那宅子跟别家不一样,屋檐高起,门头刻着“黄府”两个黑漆金字,石狮子张着嘴,牙还镶着铜。


    “就是这儿。”胡三吐出烟雾,整整衣服,走上前拍门,“黄村长在家不?”


    门开了,是个穿灰布衣裳的人,脸圆圆的,眼神却机灵。他没让人进,转身便回屋通传。不多时,便听屋里脚步声响,一个穿青色绸缎长衫、腰里挂玉佩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吊罐沟的村长黄浩。


    黄浩四十出头,头发梳得锃亮,脸白得有些过分。他一眼扫过胡三身后那些年轻人,眼神里带了几分打量,也有几分嘲弄。


    “哟,这不是胡三兄弟么?稀客稀客。今儿个怎的带着人上咱这来了?”


    胡三咳了声,拱手道:“黄村长,冒昧打扰了。咱们老槐树村的井出了点问题,临时缺水,想来借些水应个急。等咱井修好了,一定登门道谢。”


    黄浩嘴角动了动,眼神却冷了几分。


    “借水啊?”他慢悠悠地说,“这年头,水可金贵啊,山里泉水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们一来就是十几口子人,一个人一天要喝多少,谁说得清?我这也是村子里带头的,不能不替乡亲们算账。”


    胡三脸色微变,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年轻小伙就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火气:“啥叫算账?咱们是邻村,有难处借点水也不行?你们这井又不是金子打的!”


    黄浩脸一沉,盯着那小伙看了几眼,冷笑道:“你们老槐树村井坏了关咱什么事?我这井,是我们村几代人修的,就算是金子打的也不稀奇。水嘛,可以借,一人一块钱,少一子儿都个不行。”


    “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另一个小伙子也怒了,扛着扁担就要上前。


    胡三伸手一拦,压低声音:“闭嘴!还嫌丢人不够?”


    他扭头看向黄浩,压着怒火挤出一丝笑脸:“黄村长,水是活命的东西,咱乡里乡亲的,真要算个一人一块,不太合情理吧?”


    黄浩摊开手,笑得虚假:“不是我小气,是村里规矩,谁来都一样。你要真觉得贵,诺。”


    说罢他指着山顶的方向:“山上泉眼你们自个儿去舀水便是。”


    胡三脸色铁青,手指紧了又松,忍了半晌,咬牙道:“行,一块就一块,总共十五个,我们出十五块,借水。”


    黄浩笑了笑,收了钱,转身吩咐人打开村里的井。


    那井建得宽大,四周用青砖砌成,井栏抹着油漆,一尘不染。井绳也是新的,带着铜扣,提水桶还是搪瓷的。


    可就算如此,那一桶桶水打上来时,胡三身后的小伙子们却个个不说话了。因为黄浩就站在井边,一直盯着他们,一双眼冷冷的,像看贼一样。


    “别磨蹭,水打完了赶紧走。”黄浩一边叼着烟,一边催促,“我这井不是卖水的地方,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


    胡三笑了笑:“黄村长放心,咱借完就走。”


    十几桶水打好,胡三带着人装好,一行人扛着担子,默默往村口走去。身后传来黄浩屋子里人说笑的声音,夹杂着铜锣敲响,是在捶灯笼底座。


    走出村口,胡三脚步才慢下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咬着牙说:“这姓黄的,早晚得落个话柄。”


    一个年轻人低声骂道:“真不是东西,借点水都要钱,回头咱村井修好了,甭想再从咱这拿根儿柴!”


    “别说这些气话。”胡三沉声,“咱们能借来水就是好事,回去还有十几口人等着喝呢。”


    山风吹来,拂动他们肩上的水桶,桶里水微微晃荡,折着天光,有些许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