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卷起最后几片枯叶，校园联谊会的彩灯在食堂三楼闪烁。王宴靠在角落的立柱旁，看着舞池里旋转的人影。自从李明藩那晚突然出现又离开，已经过去两周。她没有再联系他，却像一道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


    “学长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唐萱的声音带着笑意，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苹果汁。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格外白皙，发间别着小小的雪花发卡。


    王宴接过杯子：“不太习惯这种热闹。”


    “那正好，”唐萱眼睛弯成月牙，“我也不太会跳舞，我们当壁花二人组？”


    她自然的亲近让王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自从音响事件后，唐萱在学生会地位明显提升，赵志伟虽然依旧态度冷淡，但至少不再公然刁难。而王宴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她的存在——图书馆里相邻的座位，学生会会议中默契的眼神交流，还有每次解决问题时她眼中闪烁的聪慧光芒。


    “学长看！”唐萱突然指向舞池中央。几个男生正笨拙地跳着机械舞，动作夸张滑稽，引得哄堂大笑。唐萱也笑得前仰后合，不小心撞到王宴的手臂。


    “对不起！”她急忙道歉，脸颊泛红。


    王宴摇摇头：“没事。”她的发丝蹭过他的下巴，留下淡淡的柑橘香气。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


    游戏环节开始，主持人搬出经典项目——真心话大冒险。瓶子旋转，瓶口几次对准王宴，都被他用“大冒险”轻松化解。直到又一次旋转，瓶口稳稳指向唐萱。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坏笑着问。


    唐萱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王宴，然后直视主持人：“真心话。”


    “哇哦！”全场起哄。


    主持人环视四周，抛出经典问题：“现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空气瞬间安静。荧光棒停止晃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唐萱身上。王宴握紧手中的纸杯，果汁微微晃动。


    唐萱的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王宴脸上。她的脸颊绯红，眼神却异常坚定：“有。”


    “是谁？”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唐萱没有移开目光：“经济学院，王宴学长。”


    死寂般的安静后，爆发出更大的声浪。口哨声、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王宴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在自己和唐萱之间来回扫射，其中一道尤其锐利——赵志伟坐在斜对角，脸色阴沉。


    唐萱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到王宴面前。喧闹的背景音仿佛被调低了音量，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所有干扰：“学长，我知道这可能很突然。但我不想再假装只是学妹了。”


    她仰着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喜欢你，从开学典礼上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就开始了。这几个月，每次‘偶遇’都是我的处心积虑，每次请教都是我的蓄谋已久。我知道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但我还是想问——”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微发颤：“我可以喜欢你吗？”


    时间仿佛凝固。王宴看着眼前这个勇敢得近乎莽撞的女孩，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想起图书馆里她专注的侧脸，拓展活动时她伸向恐高同学的手，音响失控时她冷静操作的身影...这些画面汇成一股暖流，冲垮了他理智的堤防。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持续不断。王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母亲今天已经打了三个电话，催促他寒假务必回家，暗示“两家人有重要事情商量”。李家的阴影如影随形。


    手机还在震动，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王宴看着唐萱等待答案的眼睛，那里面有全然的真诚与期待，没有半分算计。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渴望抓住眼前这份纯粹的光亮，哪怕只是暂时的。


    “好。”


    一个字，清晰而肯定。唐萱的眼睛瞬间睁大，像盛满了整个星空的烟火。欢呼声浪再次爆发，淹没了口袋里固执的震动。


    王宴拿出手机，直接关机。屏幕上最后闪过“母亲”的未接来电提示，被他决绝地按灭。


    “学长...”唐萱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王宴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外面太吵，出去走走？”


    冬夜的校园小径寂静无人。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王宴能感觉到唐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出汗，像只受惊的小鸟。


    “刚才...”唐萱小心翼翼地开口，“学长是认真的吗？还是因为气氛...”


    “是认真的。”王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昏黄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浸在水中的黑曜石。“但有些事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唐萱的表情严肃起来：“关于...李明藩学姐？”


    王宴点点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父母们一直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他顿了顿，“我也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直到高中毕业聚会那天，我向她表白，她拒绝了。”


    夜风吹动唐萱的发梢，她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说我们像兄妹，不可能成为恋人。”王宴的声音平静，但唐萱听出了深藏的痛楚，“我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大学，以为能摆脱这一切。但两家的联系没有断，父母的期待也没有变。”


    他看向远处教学楼稀疏的灯火：“和我在一起，可能会面对很多复杂的情况。甚至...可能没有结果。这样，你还愿意吗？”


    唐萱没有立刻回答。她松开王宴的手，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墨蓝色的夜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短暂停留，然后消散。


    “学长，”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完美无缺，也不是因为前路平坦。而是因为他是他。”


    她走回王宴面前，重新握住他的手，这次更加坚定：“你心里有放不下的过去，我理解。但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试着走进你心里，好吗？”


    王宴凝视着她眼中跳动的光芒，像暗夜中唯一的烛火。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好。”


    那一刻，唐萱的笑容比任何灯火都明亮。


    恋爱的初期像裹着糖衣的梦境。王宴是完美的男友——准时出现在唐萱每节早课的教学楼前，保温杯里装着热腾腾的豆浆；记住她所有不经意提及的喜好；图书馆占座时永远选择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


    “王副主席谈恋爱后简直变了个人！”学生会办公室里，宣传部长李娜揶揄道，“以前是移动冰山，现在是中央空调，专供唐萱一人。”


    众人哄笑中，唐萱红着脸埋头整理文件，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王宴的温柔细致无懈可击，但某些时刻，她会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仿佛灵魂短暂抽离。


    周五晚上，唐萱在宿舍赶论文到深夜。突然特别想吃学校后街的章鱼小丸子，她知道王宴应该已经睡了，但还是忍不住发了条撒娇的信息：【突然好想吃小丸子呀~】


    发送后她就后悔了，正准备撤回，手机却震动起来。


    【宿舍楼下，五分钟。】


    唐萱冲到阳台，果然看见王宴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纸盒。她飞奔下楼，扑进他带着寒气的怀抱。


    “你怎么...”唐萱感动得说不出话。


    王宴把纸盒塞进她手里：“趁热吃。”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显然是从被窝里匆忙赶来的。


    唐萱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男朋友！”


    王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回以温和的微笑：“快上去吧，别着凉。”


    回到温暖的宿舍，唐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金黄的丸子上撒着跳舞的木鱼花，香气扑鼻。她拍了张照片发给王宴：【全世界最好吃的丸子！男朋友万岁！】


    发送后她随手点开王宴的朋友圈，笑容却凝固在脸上——五分钟前，他更新了一条状态，只有三个字：【她喜欢。】


    配图是章鱼小丸子的包装盒。


    唐萱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暖意融融。她放下手机，咬了一口丸子，幸福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但某个角落，一丝不安悄然滋生——那条朋友圈的分组标签，是醒目的【家人不可见】。


    凌晨一点，唐萱被噩梦惊醒。摸过手机想听听王宴的声音，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浏览器。历史记录里，一个熟悉的名字刺痛了她的眼睛——李明藩的Instagram主页，访问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


    唐萱的手指冰凉。她想起今晚王宴送丸子时，身上淡淡的烟味——他明明已经戒烟半年了。


    周末约会时，王宴依然体贴入微。电影院黑暗中，他细心地为唐萱调整靠背角度；日料店里，他熟练地点了她爱吃的三文鱼腩；散步时，他将她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


    “学长，”唐萱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在一起...你开心吗？”


    王宴有些意外：“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觉得...”唐萱斟酌着词句，“有时候你好像离我很远，即使我们牵着手的时候。”


    王宴沉默片刻，握紧了她的手：“对不起，我可能...还需要时间适应。”


    “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唐萱摇头，“我只是想知道真实的你，而不是完美的男友模板。”


    王宴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下雨了！快跑！”王宴拉起唐萱冲向最近的建筑——经济学院实验楼的门廊。


    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世界笼罩在灰白的水幕中。两人站在狭窄的屋檐下，雨水溅湿了裤脚。雷声在远处翻滚。


    “那天晚上，”王宴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模糊，“李明藩来找我，是因为她母亲确诊了乳腺癌。”


    唐萱震惊地转头：“什么？”


    “晚期，已经转移。”王宴望着密集的雨帘，“她父亲早逝，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来找我。”


    雨声震耳欲聋，唐萱的心却异常安静。


    “我陪她联系医院，安排专家会诊。”王宴的声音低沉，“那段时间她几乎崩溃，半夜打电话哭醒是常事。我父母知道后，更坚定了让我们在一起的念头——李家需要支持，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瞬间照亮王宴疲惫的侧脸。


    “这就是我逃不开的枷锁。”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你还觉得，走进我心里是件容易的事吗？”


    雨水顺着屋檐形成瀑布。唐萱伸出手，接住一捧冰凉的水，然后握紧。


    “学长，”她转向王宴，脸上带着泪痕，却在微笑，“你的心里可能有很多房间，有的住着过去，有的装着责任。但请留一扇门给我——让我走进你心里，或者让我死心。”


    雷声轰鸣而至。王宴凝视着雨中女孩含泪却坚定的眼睛，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克制，带着近乎绝望的力度。


    “唐萱，”他的声音沙哑，“不要放弃我。”


    暴雨如注，淹没了所有的言语。唐萱在王宴怀中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这一刻，完美的男友面具终于碎裂，露出下面伤痕累累却无比真实的灵魂。


    回到宿舍，唐萱浑身湿透，心却像被雨水洗净般澄澈。她翻开日记本，笔尖在纸上坚定地滑动：


    “今天终于触碰到真实的他了。原来爱的重量，是暴雨中相拥时的心跳声。李明藩学姐，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不是因为我更优秀，而是因为我会陪他淋每一场雨。”


    而男生宿舍里，王宴站在窗前，看着逐渐减弱的雨势。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与母亲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母亲两小时前发的：


    【你李阿姨病情恶化了，明藩需要你。寒假必须回来，两家人等你商量订婚的事。】


    王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按下了关机键。黑暗中，他仿佛又看见唐萱在雨中含泪微笑的脸。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对着虚空低语。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笼罩校园。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下午，王宴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唐萱送他到校门口，两人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真的不让我送你去车站？”唐萱帮他整理围巾。


    王宴摇头：“你下午还有志愿者会议。”他犹豫了一下，“我可能...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


    唐萱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是李阿姨的事吗？”


    王宴点点头：“情况不太好。”


    “需要我的话，随时打电话。”唐萱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会一直开机。”


    王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抱了抱她：“等我回来。”


    出租车消失在街角。唐萱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刺骨。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次分别，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火车上，王宴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他没有告诉唐萱，自己改签了更早的车次，也没有告诉父母自己提前回家。他需要时间，独自面对那个被他逃避了太久的家。


    出租车停在熟悉的花园别墅前。王宴拖着行李箱，站在冰冷的铁艺大门外。一年多没回来，庭院里的松树似乎又长高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了，暖气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啦？”系着围裙的李明藩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汤勺，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她的家，“快进来，叔叔阿姨和我爸妈都在等你开饭呢。”


    王宴僵在原地。客厅里传来父母和李家夫妇的说笑声，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李明藩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动作熟稔。


    “愣着干什么？”她笑着催促，“就等你了。”


    王宴踏进玄关，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寒冷的冬夜，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逃避的可能。在这个他长大的地方，时光仿佛从未流逝——李明藩依然是那个被所有人默认为他未来的女孩，而他试图在远方建立的新生活，脆弱得像一个一触即破的泡沫。


    饭厅门口，母亲惊喜的声音传来：“小宴？不是说晚上的车吗？”四双眼睛同时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相同的期待与欣慰。


    王宴感到一阵窒息。他看向李明藩，她正温柔地笑着，眼神却深不见底。


    这场名为“回家”的战役，在他毫无防备时，已经打响了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