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兰特被禁止靠近牢房，押守的骑士变成了另一位。


    盔甲人侧身站着，偏头看她还能活动后，就转过头不再理她，莉莉娅观察了他的金属手套，蛇纹。


    一整天，没有水和食物。


    被关在地底，莉莉娅仍能听到地面传来的杂乱脚步声，从早到晚不停，她猜他们要离开了。


    圣殿骑士团直接由教皇指挥，亨里埃塔昨夜收到了消息，想必是教廷命令他回去。


    这支无需缴税纳税，无视世俗权力的军队是富有的，她不能用金钱诱惑他们。


    饿了一整天，莉莉娅的肚子空荡荡，有气无力地躺着，尾巴也软趴趴落在地上。


    她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意识到有人走到跟前。


    那道影子挡住了她看蜘蛛织网的光线，压在手背上的脸仰起，她侧头看向来人，脸颊一片不规则红印。


    是要给她送饭了吗？


    尾巴尖兴奋地向上竖起，但看到来人后，又无力地垂下。


    男人的腰间系着长鞭，是那个骑士长，他想干什么？


    鸵鸟似的做事风格让她直接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对方，继续看那蜘蛛结网，它浑身呈现碧绿色，像一块通透的玉，腹部颜色浅白。


    直到一道风打散了网，飘絮四散，那只小蜘蛛舞动着六对附肢迅捷跑远，不知道缩去了哪个角落。


    莉莉娅浑身僵住了，生怕自己动了他会打中自己，又是一道疾风挥过，鞭尖刺向隐蔽在墙根的蜘蛛，正中它的胸板。


    螯肢挣扎着拉扯鞭绳，但针刺已经扎进身体，它的身躯被打烂。


    亨里埃塔将鞭子收回来，那小虫的尸体沿着地面被拖动，不时的挣扎，来到他的脚边。铁靴踩上去，蓝色的血从鞋底渗出。


    不敢看他？


    他不允许她无视他。


    莉莉娅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转身过去，双腿并拢抱坐在木板上。这是干什么，恐吓她？


    拳头禁不住攥紧了，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她还是怕他。


    亨里埃塔将蜘蛛的尸体抽至监牢外，它是有剧毒的，刚想开口，又停下来。


    她死了不是更好么？


    这个残忍的、对神不敬的、罪该万死的女人。


    即使身体已经恢复，他还是能够清楚记得，当初浑身上下没块好肉的滋味。他的脸，两道鞭子毁了他的脸，他被丢弃在那里，任由生死。


    无数的蚂蚁啃噬和淬着烈火烧的滚烫的铁具一起钳在他的脸上，在每个雨夜里，他的身体仿佛还会传来幻痛。


    她也从未管过他死活，不是么？


    他此刻心软，怎么对得起过去的自己？


    教皇传来的指令，消灭这个不敬神明的恶魔后，立刻去守卫圣地。他得了令，可以就地净化她。


    男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莉莉娅感到无名的紧张和恐惧，仓促地咽了咽口水，身体颤抖。


    她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张开口却变哑巴，特别是看了他的脸。


    白天已经练习过很多遍的说辞，此时却讲不出口。


    眼见着亨里埃塔从剑鞘中抽出了巨剑，剑身比大腿还宽，白色的光芒将两人间的位置照的清晰，它在地面擦出火星。


    男人一步步走近，莉莉娅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短暂出现“走马灯”，无数的记忆碎片从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变幻。


    “等一下。”


    “大团长……”


    他的嘴角弧度落下，不妙，莉莉娅的脑中划过一丝灵光，她记起来了。


    “亨里埃塔大人。”


    “请你给我个机会解释一下。”


    高大的骑士停下来，她张开嘴大口喘息，心脏咚咚直跳，他想杀了她，她该怎么解释呢？


    “过去的事，我很抱歉。”


    莉莉娅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实在有碍观赏，悄悄将脸偏向一侧，视线失焦。可没想到这个动作惹怒了男人，他冲过来，铁甲五指握住她的脖颈，迫使她的头转向他的脸。


    莉莉娅将眼睛睁大，全神贯注、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他才满意。


    两人靠得很近，以至于莉莉娅能够看到他脸上的疤痕上的细节，一道从额头、眉毛、鼻梁再到下巴，像一条长虫，还有数不清的附足。


    额头和脸颊两侧还有许多细小的疤痕，还有数块状棕色伤疤，更别提身上。


    他的眼眶凹陷，眼眸灰蒙蒙的，看起来十分疲惫。


    莉莉娅还记得，最初的时候，那双翠绿的，就像夏日阳光照射树叶般透亮的眼眸，一双标准杏眼。


    他就像故事里骑士，赶路时撞见蜷缩在树下，需要帮助的人，停下来，走到树荫下，蹲在她身前。


    “女士，你需要帮助吗？”


    她是怎么做的？


    莉莉娅看着他的脸，卷曲的金色头发被汗水浸湿，两人的视线对峙着，她没有逃避的余地，她想起一个画面。


    她靠在树下哭得前气不接后气，原因记不清了，只记得后背受伤，偷跑出来。


    他以为莉莉娅是走失，说要送她回家，将她抱上马背。


    他们在一块待了好几天。


    莉莉娅坐在马上，亨里埃塔走在地面牵着缰绳。两人逐渐熟稔，这位大骑士不太会照顾人，但确实心存善意，举止得体。


    她对这个善良正直的骑士很有好感，编了一个新名字告诉他。


    她希望暂时将过去抛之脑后，拥有新经历，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女性那样，获得片刻安宁，而不是凶残的恶魔，在厮杀中求生。


    那是一段让她能够展现自己天性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系统出现了，在她伤口好的那一日。它告诉她：这个人未来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她的敌人之一，她该与他结仇。


    “波西亚，你能记得起来家在哪里吗？”


    “如果没处去，我可以给你安排。”


    她坐在小旅馆里，男人从马厩将白马牵出来，手掌抚摸着马背，身上背着同一把大剑，装束朴素。


    那一刻，她几乎要心动了。


    最终，莉莉娅做了什么决定呢？


    她说：“我记起来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莉莉娅将他哄骗进了魔域，这位可怜的大骑士，明明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却还是相信她。一直到利维坦遵循地狱领主的命令来接她。


    “把他关起来。”


    莉莉娅将他暂交给利维坦，她还不想让哥哥知道这件事。毕竟他向来讨厌自己与人类来往，更何况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圣光的骑士。


    利维坦轻易压制住彼时的骑士，贴了过来：“我可以为你做这件事。”


    “只是我的报酬是什么，小姐？”


    ……


    莉莉娅心生厌恶，又想到之后还要利用他，忍了下来，他还真是不要命，不过刚好。


    莉莉娅伸出手：“先别动他，等我安排。”


    利维坦自然而然地抬起她的手指，亲吻手背，他施加魔法，俯跪在地上的男人和躺在地上的马匹就消失不见了。


    但在那之后，莉莉娅被禁足了。


    她前脚刚出来，后脚就去找利维坦。


    男人满脸笑容地接见她，却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那个骑士。


    脸上的笑意加深，内心沉寂下去，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还惦记着他。”


    “我可是好好地听从你的指令，没有动他。”


    而当莉莉娅再看见亨里埃塔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站稳，还靠利维坦扶着才没摔倒。


    男人被搁置在**的岩石上，周围是一片热河，那白马早已死亡，亨里埃塔亲自所杀，它的腹部被掏空，鲜血和肉糊了男人一身，蚊虫环绕在周围。


    几个小鬼正扑在他身上，剑劈过去，他们散开，仍恶意满盈地注视着。不久趁着他的疲惫，又袭上去，身后被划出四道深痕，男人痛苦地闷哼出声。


    “停下！”


    莉莉娅生气地喊，小鬼们被打扰了兴致，叫嚷着看过来，看到两位魔王，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脚下抹油跑了。


    “利维坦，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前三个字咬的很重。


    男人一脸无辜：“我不是听你的命令，好好地看住他了吗？”


    他看着莉莉娅的眼神，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的伤？”


    “这可不是我做的。”


    没心情听利维坦的解释，莉莉娅跳过了红河，来到岩块前，亨里埃塔下意识就要挥剑砍来，被利维坦一鞭子扇到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鞭，不仅是身上，现在他的脸上也血肉模糊。


    利维坦的声音低沉，带着怒意：“别碰他，莉莉娅。”


    她生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怒吼：“把鞭子还给我！”


    利维坦轻笑，没有应和，走到她身边揽住她。扑鼻而来刺激硫磺味和浓烈的血腥味，还有腐烂臭味。


    “别那么生气，他还没死不是么？”


    “利维坦——”


    莉莉娅忘不了那双渗血的绿眸，紧紧地盯着她，从恍惚、震惊再到怨恨，他的神情一变再变。


    莉莉娅非常懊悔，她错了，不该把人交给利维坦的，她不应该……


    “你走吧。”莉莉娅直接下了逐客令。


    利维坦还想说什么，她直接推开对方：“走——”


    男人一声轻笑，目光打量着地上躺着，喘气都难的男人，把鞭子交给她，手指摸着她的脸颊，他手指粗糙，触感明显。


    “别靠太近，小心受伤。”


    莉莉娅深吸一口气，应下了。


    喉咙被捏紧，男人不满她走神。注意力被拉回到现实世界，艰难地呼吸，双手掰着男人粗壮的右臂，眉毛拧在一块。


    “对、不、起”


    力道一松，她想起之前只是将他送出去，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用力咳了两声。


    等声带恢复好，她说：“我可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