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笼罩视线，有人在耳边低声呢喃，她却听不清楚，一切模糊。


    心脏在胸膛咚咚作响，空气难以顺利流进肺部，食道阻塞，喘不过气。


    眼睛睁开，凹陷眼窝显得眼球微凸，没有脂肪的支撑，身底床板有些咯骨头，棕色帐顶垂下，远处传来拍打声，一阵又一阵。


    正午的阳光透过散开的一角照进地面，男人揭开幕布，自然光将室内照得透亮，太阳光打到她的脸上，留下金色亮斑。


    女人呆望着上方，几乎没有眨眼，嘴唇干枯起皮，血丝从唇齿间溢出，如果不是胸膛轻微起伏，像个死人。


    宽大甲胄遮挡了后方男人的视线，他是附近城镇能找到最好的医生，为领主看过病。


    随行医师只知道怎么治疗邪魔造成的伤害，对如何治疗恶魔一无所知，毕竟少有这个需求。


    彼得是个虔诚信徒，因此圣殿骑士团请他来看病，他以为是哪位神职人员或者士兵受伤，毫不犹豫应下。


    但当他走进帐篷，看见躺在床上的是恶魔，血气冲上大脑，山羊胡气的翘起，如果不是出于尊重，他会立刻离开。


    亨里埃塔走近床边，皮肉状态较昨日要丰盈些，稍微安定下来，转身看见医生的脸色，伸出手：“先生，请。”


    彼得移开视线，摇头拒绝：“我治不了，恶魔们被主降下惩罚，这是他们应得的。”


    “如果神明不宽恕，他们就该为自己的赎罪，死也是活该。”


    亨里埃塔瞥向身形枯槁的女人，语气平淡：“当然，她死不足惜。”


    “但为了主的荣誉，我们需要将她押送教廷，在众人面前审判她，来警示那些不敬之人。”


    “彼得先生，你的虔诚令我感动，愿主保佑你。她是重要的人质，还请先生试一下。”


    心中敬仰的圣骑士三番两次地请求自己，又有理由，彼得勉强答应下来。


    在他靠近时，内心厌恶且紧张，靠近不洁之人，但床上的女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冰冷的铁夹触碰她的柔软皮肤。


    莉莉娅的魅魔身份很快被识破，医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告诉亨里埃塔：“她需要和别人接触，血液、唾液都可以。”


    魅魔比较特殊，常有贵族捕获、豢养用来玩乐，彼得见过，因此多少懂一些。


    匆匆诊断并给出药方后，领了赏金，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医生走后，亨里埃塔坐在椅子上处理文书。


    脚步声响起，男人从桌面抬起头，斯图尔特站在门外，手上端着饭盘，里面乘着两碗粥。


    其中一碗是稀粥，里面撒着肉糜与蔬菜丁，而另一碗是浓稠的鱼肉粥。


    今天是禁食日，另一碗喂给谁不言而喻。


    斯图尔特觉得奇怪，之前严禁任何人给她送吃的，她昏死后，反倒天天喂起饭来。


    饭食被摆上桌，男人还在处理文书，看完最后一行，他将它们合拢，锁进箱子。抬头发现斯图尔特还站在桌旁：“你还有事？”


    斯图尔特摇了摇头，很快离开。


    虽然对他贴身照顾恶魔、并且不避讳她处理教廷内务这件事有质疑，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位团长，毕竟是神的选择。


    如果莉莉娅知道，他在担心她会窥探教廷秘辛的话，一定会翻白眼。


    真是高看她了。


    成年之前，莉莉娅一直是半个文盲，通用语是她成年后跟着“系统”学的。


    天天为了生存奔波，还要躲避猎魔师，哪有时间研究那晦涩难懂的教文，更何况教会向来将它们视为仇敌。


    亨里埃塔端起汤勺凑到嘴边尝了一口，温热但不烫嘴，顺滑地流进食管，味道清淡。手伸向另一个碗，喘息声明显起来。


    手搭在桌面不动，床上女人的眼睛逐渐睁开，而这一次有了神采，她缓慢地转动头部，颈椎弹响，手伸出被子，搭在床边悬空。


    目光很快转到他的身上，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亨里埃塔没有取下头盔，她开口问：“你好，请问你是？”


    “是我。”


    他的声音让莉莉娅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眨巴眼睛，回过神，原来是那个混蛋，好奇心一下子散了。


    莉莉娅把手缩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吓一跳，不敢置信地抬到跟前，真就成皮包骨了。


    她就记得自己被“系统”摔到地上，这之后什么也记不清了。


    沮丧地将头偏向一侧，她不敢想自己此时有多难看，一抬眼就瞥见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粥。


    还有讨厌的亨里埃塔。


    他当着她的面，视若无睹地吃饭，很快一碗吃入肚，她咽了口口水，视线聚焦于剩下那碗，馋虫仿佛在她的肚子里大叫。


    男人动作停了下来，侧过头，她好像透过那小孔看见他的绿色瞳孔，心里一阵期待。


    但他很快转过身，不再看她。


    随着男人端起另一碗，又吞吞吞喝完，看见干干净净的两个空碗，她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只能心里愤愤怒骂。


    她观察四周，想找机会逃走，可脚上被镣铐铐住，她之前又被重伤，一下子还恢复不了。


    就这样硬捱着，那家伙一直在坐在那，她气不打一处来，但看见那挂在支架上的长鞭，又冷静下来。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对峙，斯图尔特走了进来。


    “大团长，柏兰特已经受完惩罚，他希望能当面向您请罪。”


    墨点逐渐扩散晕染，男人眉头下压，将羽毛笔搁置在纸张上，头也不抬：“让他自己下去反省，告诉他：‘再有下次，就滚回去牧羊。’”


    “是。”


    莉莉娅悄悄竖起耳朵，她记得这个名字，是之前给她送吃食的那位骑士。


    他又被处罚了吗，为什么？


    她有点想开口问，但抬眼就看见亨里埃塔那冷漠的眼神，嘴角下压，止住了嘴。


    她掖紧被子，想用睡眠忘记饥饿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身体格外疲惫，乏力。


    桌子对面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裸露上半身，埋头用清水给自己擦伤口。


    青紫凹痕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体格结实，但伤疤遍布，细致地为各处上了药，她逐渐看困了，眼皮合上，不再睁开。


    呼吸节奏变得平缓之时，男人停下了动作，烛光将匕首的血槽中的浅沟照得若隐若现，女人两颊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惨白没有血色。


    火苗忽然熄灭，亨里埃塔才反应过来，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不知道多久，夜深了。


    黑暗中，粗大的手摸索上脖子间系着的十字架，将它握在手中，开始祷告。


    请神明原谅。


    又过了三天，他们返程的步伐不急不缓，但一些事在悄悄发生转变。


    骑士团每路过一地，通常会受到当地领主的欢迎和资助，就算不是教徒，也不会为难。


    但逐渐有贵族拒绝他们进入领地，更甚者直接派出奴隶团对峙。


    因为信息封锁，亨里埃塔还不知道，亡灵的预言已经成为现实。


    帝国的统治者被刺杀身亡，政局动荡，同一天教皇也被发现离奇死于祷告室内，被发现时整个人被刺穿，以跪姿被钉于地上，正对着神像。


    知情人很快被封口，但流言在贵族间是瞒不住的。


    本负责提供粮草的领主，却宣称粮食歉收，供给不足原定的一半。


    所幸一位贵族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当天傍晚他们得以在对方的庄园里修整。


    他慷慨地提供了大量的物资供给，并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这些成功归来的战士们庆祝。


    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盛大的花园，庄园富丽堂皇，就算他们警惕提防，那些一直跟随的士兵、民夫也难得好好休息一场。


    酒杯碰撞，浅石榴红色的葡萄酒从杯边溢出，一杯又一杯灌入肚中，撒满香辛料的美味烤肉和新鲜的水果、甜点摆满了餐桌。


    与室外的热闹不同，宴会厅里很安静，一张长桌两侧分别坐着亨里埃塔和那位贵族。其他几人围坐在两侧。


    奴仆已将餐盘摆好，主人脸上笑容洋溢，赞美之词像流水一样抛出来。


    检查后，团长点了点头，微笑道：“感谢大人的招待，不过我们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不能多吃。”


    被拒绝，主人家也并不在意，他举起酒杯，为他们喝彩。在漫长仪式后，宴会正式开始，


    火光在原野上闪烁，漆黑的夜里，人群攒动，空虚的大营里，有人闯入。


    莉莉娅仍被关在帐篷里，她的活动范围不超出这里，所幸他后来终于想通了，愿意给她吃点东西。


    精力恢复了些，只是脚上的镣铐还是没办法解开，只要她使用魔力，脚踝处就会越来越烫。


    欢快的旋律与众人的歌声传入耳中，她掀开篷布，透过一角往远处看去。


    出人意料的是竟无人看守，她的帐篷在营帐中央，无论任何时候往外看，都有人看守。


    她的身体又好了一点，逐渐有了一点力气，抓住这个机会，她要逃跑。


    蹑手蹑脚地远离帐篷，小心地避开巡逻人员，看他们都往一个方向聚集，那儿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步伐越来越快，在绕出栅栏后，开始狂奔。


    森林里漆黑一片，偶有闪着蓝光的眼睛，那是野兽。


    被死亡恐惧驱使，她一下跑得不知道疲倦，但随着距离增加，脚上的镣铐越来越沉重，每抬一次脚都要花百倍的力气。


    她走不动了，右腿颤颤巍巍地离地，马上落了下去，只能蹲下。


    一道身影从枝丫间探出，紧接着是一道呼喊：“找到了，在这里！”


    无数火把在林间浮现，人群朝声源聚拢，靠她越来越近。


    莉莉娅想往前跑，但双脚沉重，反而让自己向前跌倒，根本爬不动，她想苟到树后隐藏身形，但光已经照亮背部，数道影子围拢过来。


    “在这里。”


    该死，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