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舞台事故》 夏以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眼下这一步的。
绚丽的灯光下,她默立于舞台正中,一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浸出黏腻的汗意。
返听音箱中的乐曲声传递着不合时宜的欢快情绪,到副歌时头顶一声爆裂,数不清的粉色花瓣飘扬而下。
混乱中她有些睁不开眼,只好轻轻低下头,等着这场花瓣雨落下帷幕。
那双黑色皮鞋就是在此时出现在视线里,于她身侧半步停住时,算不得浅淡的香根草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整个身体都僵直住,空白着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刀刻般的姓名:
言深。
横空出世的爆剧男主,一夜之间登顶热搜的禁欲教授,史上最快摘下桂冠的金鹿影帝。
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这些荣耀伴随他野蛮生长,让他的名气和身价都跃升到娱乐圈的金字塔顶端,成为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而夏以寒,作为在最底层混口饭吃的小群演,原本只是顺手接了个替身的活,却是到了现场才知道,今日要替的并非戏中角色,而是代替言深的一部待播剧女主宁筱芸,在跨年晚会的彩排舞台上练习走位,顺便拍些不露脸的备播镜头。
“二位老师,这里有个牵手特写。”
扛着斯坦尼康的摄影老师轻声开口,似在提醒他们该有所行动。
夏以寒的思绪从回忆里跳出来,一只手在空气里轻颤一下,终究觉得这不是自己能代替的事,于是礼貌点一点头:
“好,我会转告……”
话未说完,掌心传来一阵暖意。
是言深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心头泛起一阵酥麻,她不合时宜地开始思考,如果早知是这样的任务,把机会卖给粉丝岂不是血赚一笔。
“如果只是来台上发呆,就去换个假人上来。”
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素来温和的影帝,此时言语中竟全是不言而喻的怒意。
夏以寒匆匆回神,满含歉意地一鞠躬,想要松开手时,却被他用了些力扯回来,懵懵懂懂地撞进他怀里。
“非常好,就是这种张力。”
摄影老师发出由衷的赞许,镜头在二人身上停留十几秒才移开。
脚下的地屏在此时发出微弱蜂鸣,原本是灿烂花海的俯视画面变成意义不明的马赛克。
夏以寒低眼看向那炫目的彩色斑点,尚且没能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整个人便被带着旋出半圈。
先前站立之处几乎在同时塌陷下去,空洞的裂缝看起来想要吞噬人的心神。
腰间还残留着他手臂箍住自己时留下的体温,她惊魂未定地抓住身边人的衣袖,直到周身被越发浓郁的香根草气息笼罩,才后知后觉松了手,声音里染上颤抖:
“抱歉言老师,我……谢谢。”
一句话被拆解得磕磕绊绊,异常加速的心跳,让她感到有些晕眩。
“中文系教出你这样会说话的人才,还真是母校之光。”
眼前人淡漠开口,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像是含着愠怒。
夏以寒一怔,甚至顾不上去想自己为什么挨骂,只惊诧于他说这话时,竟像是早就对自己做过背调。
疑问在心里转了个圈,及至终于准备问出口时,匆匆跑来的工作人员却横插进来,一叠声地道着歉,将言深恭恭敬敬请下台。
夏以寒站在原地,看着他被众星捧月一般围住的背影,突然又释然。
毕竟影帝的身价无可估量,即便只是个临时彩排的替身,了解清楚总是没错的。
副导演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提醒她去侧舞台准备另一个节目。
她依言前行,迈进早就准备好的粉红色灯光里。
这是节目单上的下一个节目,时间上巧妙贯穿跨年倒计时,在主持人的“新年快乐”声趋于平静后,所有镜头都会转向侧舞台,由曾经担任女团成员的宁筱芸踩碎遍地彩带,用轻快的舞步引领节奏,最终跳回重新收拾妥当的主舞台。
夏以寒作为对跳舞一窍不通之人,在得知节目流程后便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团队招替身时连保密协议都想着签,却不对才艺水平作出点限制。
此时人到了这里,虽然被告知只需跟着节奏走对点位就好,但还是不愿影响呈现效果,临时抱佛脚地从伴舞中揪出一位熟人,让他给自己提点一番。
谢洲直到被她拎到眼前,目光里还带着拘谨的困惑,及至她开口说出需求,才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是你啊,打扮得这么漂亮,没认出来!”
夏以寒低眼看看自己身上那一套精致的白色礼服,也是赧然一笑:“这不是合唱有预录的部分,他们说不管用不用得上,妆造都得一模一样。”
“给明星打工就是这样的,努力大半年,出镜一秒半。”
谢洲轻笑一声,低头掩藏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失落。
作为自小接触街舞之人,他花了接近二十年时间,来让自己在行业里拥有一席之地。但即便如此,放在永远热烈繁华的娱乐圈里,仍旧只是渺小如蝼蚁。
年少时的期许都被时间磨平棱角,他如今终于放弃了那些出人头地的想法,在商业街开了间舞室,没演出的时候要么给小爱豆上几节课,要么对外开放赚点生活费。
夏以寒就是在陪好友去上课时认识他的,虽然只是坐在旁边充当气氛组,但去得久了,和他也算是成了半个朋友。
“我什么水平你也知道,别让我太丢人。”
她这会无意与他叙旧,说话时脑子里盘旋着的全是谢洲非要拉着她上一节体验课后,连发丝都耷拉下来的颓然模样。
“这事还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谢洲噙着笑打量她,话毕怕她多想,又赶忙补充:“我不是说你教不会,是她到时的衣服是另一套朋克风的,你穿这身可跳不了urban。”
夏以寒顿时清醒过来。
唱跳节目没有需要预录的部分,照理说她穿什么都可以,但也没人给她换身衣服的机会。
“不过不方便也有不方便的跳法,间奏那段你学会了也能唬人。”
许是见她失落,他换了话锋来安抚她,话毕又好笑地凑近她低语:“不然你以为你代替的那位跳的有多好?到时机位多晃几下,谁都是街舞大师。”
夏以寒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跟着笑上两声,忽而又觉得周身多了一道冷冽的视线,下意识便向身侧看去,却只见到一道耀眼的追光。
“他们还在检修,可能怕地屏又蹦坏了。”
谢洲跟着探一下头,当她在担心彩排进度,拉着她走到一旁:
“这会工夫正好,教你点正经能卖钱的。”
夏以寒转一圈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便也回过神,欣然一笑:“我现在脑子比之前好用一些了,可以学会的!”
谢洲兀自转一圈,找到自己背包后分一只耳机给她,伴随着其中乐曲的节奏,突然毫无征兆地揽住她的腰。
夏以寒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身体骤然绷紧。
“放松,低头,腰钉死在这了?”
他做起老师便习惯性带上威严,情急之下伸手去戳她的腰窝,换来她脱力的痒意,近乎无意识的扶住他的肩。
“对,就是这样,然后……”
他满意地勾一下唇,正要有新的动作,视野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整片舞台都停了电,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厅里,惊呼声和问责声交叠在一起。
夏以寒在混乱中惊慌的伸出手,被一只从身侧递过来的大手紧紧握住。
心中以为是谢洲知道自己怕黑要带她先走,她顺从地跟着小跑一会,直到推门时被窗外的路灯短暂映射,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眼前人远比她以为的那道身影高大。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身体已经被甩进一个无人的房间里。
伴随着猛烈的关门声,她的后背抵上坚硬的门板,纵使于黑暗之中,也能感受到一双手臂正将自己环绕于他的掌控之中。
温热的吐息落在颈间时,她捕捉到空气里一缕微不可察的木质香调。
“言老师?”
她怀着巨大的难以置信开口,怕自己认错,更怕自己没有认错。
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因为这声轻唤而停滞一瞬,而后头顶传来言深听不出喜怒的低语:“我还以为,你要坚持当做不认识我。”
“……怎么可能,言老师大红大紫,我虽然只是个小替身,但还是知道,而且仰慕的。”
她胡乱说着话,心里只期盼他能被分走一点心神,好让自己趁机逃离这份桎梏。
言深果然没去管她那细碎的脚步,直到她一只手摸上房门把手时,才突然重新握上她的手腕。
“这就是你仰慕的方式?”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阴沉几分,话毕却又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半步之外:“整个电视台都停电了,你要带着这双夜盲的眼睛跑去哪?”
夏以寒转身的动作停滞在房间里,转头时看不到他的轮廓,便将疑问说给空气:“你怎么知道我夜盲?”
房间里有好一会没有动静,直到夏以寒几乎以为他从自己看不见的通道离开时,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现在连了解你都不配了?”
慵懒的男声由远及近,坚实的胸膛在夜色里撞上她慌乱的眼。
如同刻意为之一般,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迟缓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夏、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