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歉
作品:《望彤云》 -
徐少衡从午后开始,便蹲守到西墙下,一直到天黑。
昨天夜里,他和姜彤吵完架,气呼呼的回去睡了,第二天日晒三竿才起床。
吃完饭没多久,他开始觉得无聊。
好吧,也不是无聊。其实徐少衡有不少事要做:他爹给他布置了功课,每日要按时完成;他娘最近张罗着给他做夏衣,早就把今年时兴的布料花样着人送过来,让他挑喜欢的;城南京郊的海.棠花林近日开花了,许多人都去游玩赏景,他也早就打算去;还有,他淘到了一对西域来的宝刀,造型似弯月,工艺也十分精湛,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
只不过,一想到他跟彤娘闹翻了,他就像是心头堵着什么一样,什么都干不下去。
徐少衡觉得又气又委屈。
他从小跟姜彤一起长大,日日形影不离,喜怒哀乐互相作伴。很早很早之前,他就喜欢她,认定了她,要和她携手到终老。
就在彤娘及笄前一日,两个人还好好的。那功课他都是跑到姜家去做的,早就成了习惯。夏衣的花样子彤娘也陪他一起选好了,就放在他房中。两人还约定,等她及笄宴后,就找一个好天气,叫上沈家的丫头一起去城南,顺便还能去旁边的跑马场吹吹风;还有那双西域弯刀,原本有一把是他预备给彤娘的惊喜,他还有话想对她说……
都怪徐元卿!
他抢什么不好,非要抢彤娘!
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徐少衡一想起这些,满腔的怒火就直往天灵盖上冲,恨不得立刻冲到徐元卿的院子里,把他的东西全都砸掉毁掉!让他也好好尝尝被人夺走心之所爱的痛苦!
徐少衡捏着拳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沿着墙走一圈又一圈,小厮敲门他也不理,娘亲在院子外唤他也不应。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他又一个人,回到房中,松了线的木偶般倒在床榻上。
愤怒过后,便是满心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好。
要怨爹娘吗?其实及笄宴之后,他立刻就为此事去找了他们。他问爹爹,爹爹把他训了一顿,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知所谓,问娘亲,娘亲满脸高兴,只顾着叫人来张罗接下来的三书六礼流程,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
他急得要死,想问他们为什么要把彤娘定给徐元卿而不是他,又不敢说得太直白。万一被人误会,不小心传出去,以为是彤娘在他兄弟二人之间纠缠不清,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要怪彤娘吗?彤娘说她事前不知情,徐少衡相信她。她是最好说话的人了,总是习惯性为别人着想,委屈自己的感受。师父和他爹娘商量此事,必定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偏偏可恶的是,她这个人最听大人的话,认死理!
昨天夜里,他一个冲动,把她惹生气了,回到家就开始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去之前,他一直告诫自己,要相信彤娘,好好跟她商量,但一说起那个婚约,他就仿佛看到今后彤娘和徐元卿成双成对走在屋檐下,出口要他唤“嫂嫂”,于是他出口的话也变得蛮横刻薄……
再一看到那块玉佩,他更加忍不住。
……
徐少衡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个人闷在床上恨天恨地恨自己,恨不得回到前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姜彤抢回来,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捶头流泪半天,恹恹地爬起来,打算去给姜彤道歉。
姜彤不在家。
他从晌午等到太阳落山,姜家后院一直安安静静的。
直到天彻底黑透了,姜彤住的屋子才亮起荧荧灯火。
徐少衡犹豫了半天,想到姜彤赶他时说的话,没有进去。
隔日,他一早醒来,磨磨蹭蹭等到天亮,立刻又去看姜家。
但姜彤又出去了。
徐少衡跑去找姜家管事打听,才知道她这两天都去了药铺,一忙就是一天。
徐少衡知道药铺的位置,以前还总和姜彤一起过去,跟沈舅舅一家都熟。
但眼下两人闹了矛盾,他担心自己跟过去的话,指不定会露出端倪,让沈舅舅他们多心。
徐少衡只好按耐住性子,又等了一天。
第三日,他长了记性,一起床便立刻跑去看姜家的动静。
待在院中看到那个熟悉的清丽身影,他立刻折回去,跟家里人说了声要外出,接着出了角门,轻车熟路地翻进姜家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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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彤一大早照常起身练武,没多久,余光就看见某人如狸奴般踩过檐墙,三步两步顺着老树跳下来。
她装作没有看见,手执轻刀,借着招式错腰向背,接连劈、旋、斩,凌厉的刀花映着晨光,好似疾风扫凛雪,锐气弄寒芒。
她很快浸入清鸣不绝的刀声里。
不知不觉,天也在渐渐放亮。
不知何时,突然一股细风以迅疾之势直冲她后颈,姜彤下意识回身格挡,却见徐少衡没老实在墙边站着,竟循着空偷袭,已经直逼她眼前!
眼看刀刃就要划破他衣袖,姜彤吓一跳,一拍刀柄仓促收力,卸势不及,拄着刀连连后退几步,瞪着他道:“你疯了?!”
徐少衡被她骂,乌湛湛的双眸却亮起来,跟吃错了药似的高兴。他翘起嘴角,如顽童一样翻身跃来,佯似攻她面门,实则一掀身,两手迂回冲她的刀抓去——
姜彤气急,一掌击开他,扬手将刀丢回到墙角的木架上,随即挥拳便迎上去。
两个人腾挪回错,一攻一防,一进一躲。徐少衡不及姜彤身手扎实,很快支应不住,挨了好几下。偏偏他还打不跑,一边哎哟哎哟痛叫,一边泥鳅一样躲,滑不溜丢地围着她转。
姜彤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寻机绕到他身后,再次侧手压肘一踢腿,将他压得单膝跪在地上,死死拿住。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问。
徐少衡身形狼狈,气息尚急,闻言讷讷道:“我……我想过来看看你。”
“看就看,那你动什么手?”
徐少衡老老实实被她钳着:“你不理我,生我的气,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姜彤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少衡很快接着道:“彤娘,我知道错了,我那天不该抢你的东西,也不该发脾气,我这几天都在好好的反省……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可怜兮兮地垂着肩,低着头,一副诚心认错的姿态。
姜彤抿着唇望了他半天,甩手松开他臂膀,转身回屋。
徐少衡知道眼前这关算是过去了,连忙高兴地爬起来,胡乱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跟在她身后头进屋,开始诉苦:
“……一早就知道错了,想找你来着,但是你不在,我只好等了一天又一天。”
“这几天都没睡好,一闭眼就是你指着门让我滚。我不敢睡,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
“彤娘,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我最近总见不到你,要不是问了黄管事,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再也不理我了……”
“上次这么吵架,还是前年,而且那次咱们统共也就两天两夜没说话,这次都比上次长了……”
姜彤背对着他没回答,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知道徐少衡说话有点夸张,但也不算骗她。
幼年她刚遇到徐少衡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对心中亲近之人极其依赖。
那时候徐家刚在长兴街置宅,姜彤在后院里呆着,经常听到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幼童哭声。
彼时姜彤娘亲也才去世不到一年,她心中压抑,不爱出门。爹爹为了给她解闷,提起隔壁家中有个小少爷,和她差不多大,说找时间领他来和她一起玩。
没多久,爹爹真的把那个小少爷带到了家中。两个人熟了,姜彤问徐少衡为什么老是哭。徐少衡说,他娘不要他,他心里难受。
姜彤觉得纳闷,跑去问姜父,才知道,原来徐少衡才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性子胆小怕人,整天离不开娘。有时候他娘亲趁他睡觉离开做点别的事,徐少衡醒来看不见,都能哭一下午。
徐家因为新搬家正忙,被一个孩子折腾得不行。好在姜父救过徐少衡,徐少衡对姜家很有好感,让姜父抱,也愿意来姜家玩。
姜彤和徐少衡很快熟了起来。
慢慢姜彤也知道了徐少衡更多的事。比如他体质特别弱,稍微见风见冷就生病,还经常做噩梦。徐家找了不少大夫巫医,都说徐少衡是因为落水患了失魂症,阴邪侵体,只能慢慢养,为此徐少衡整天跟喝水一样喝药。
比如他因为身体不好,性子也特别敏感。他来找姜彤,姜彤若有事顾不上,他就觉得她是不想理他,在旁边吧嗒吧嗒掉眼泪。姜彤要是好好跟他玩,他就会高兴地尾巴翘起来,幼稚地在她面前找存在感,什么让姜彤喂他吃点心,指挥姜彤给他做小泥人、布老虎之类,好像这样才能证明姜彤对他好似的。
除了娇气、敏感一些,他性子其实也还不错。比如他十分理解姜彤丧母之痛,特别在乎她的心情,看她低落,会想方设法讨她开心。他平时喜欢在姜彤面前无理取闹,但若她认真起来,他也会立刻反省道歉,忙不迭跑过来哄她,生怕她难过。
因此这么多年,两人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有一点,让她一直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