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冬季相当“致郁”，冷风和细雨把街道冲刷得滑腻，没有南城温度低，但是阴郁满分。


    苏有梦小步往公寓跑，她的阳光正在门口张开双臂。


    “高高，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高语欣一把搂住她脖子，围巾顺势勒紧，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


    “要放假啦，准备摆烂。”高语欣扬了扬手里袋子，“刚打包的中餐，难得明天都没课，晚上喝点儿？”


    苏有梦弯弯眼，跟她一起上楼。


    来UAL以后，她本想申请学生宿舍，高语欣及时拦住，建议她考虑CCA附近studio。


    “我住的这间离你们学院走路20分钟，不用考虑通勤费用也不怕伦敦随时罢工的地铁公交，包所有bills，采光好不潮湿，最重要的是......”高语欣在视频里强烈推荐，“就在我隔壁就有空房间，我们班小姑娘临时退租，不符合退租协议，只能低价转租。”


    苏有梦算了下费用，马上付定金。


    高语欣在LCC念摄影，她在CCA读插画，恍惚间两人又成了同学。


    新建公寓暖气给力，苏有梦进屋脱下外套，洗完手出来瞧见高语欣正一边拆外卖，一边看她摊在桌上的速写。


    高语欣疑惑：“这个有意思，怎么画得一半一半？”


    几张速写纸上是两种颜色线条，左边生硬，右边流畅。


    “周一的drawinglab，老师让我们左右手同时速写，我左手跟借来的一样，画得难看。”


    UAL的学习比她想象中简单，这里不教基础技术，更多的是学生灵感和创作空间，毕竟学校的目的在于养成职业艺术家思维。


    有些同学因此吃力，她却乐在其中。


    毕竟，她的绘画基本功、软件学习在出国交换之前已经掌握了八九分，她时常在同学哀嚎workshop的时候，偷偷感激自己曾经的努力，还有......


    “不难看啊，我觉得左边的线条更加随性。”高语欣煞有介事，完全不像在无脑夸夸。


    插画专业每周都有一次drawinglab，类似画画活动课，集思广益，课程形式不拘泥，她已经习惯了老师天马行空毫无预兆的要求。


    但是这周，她听到左手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左手画画的男人，已经离开她的生活好久。


    他的微信还在她对话框置顶，最后一条消息仍旧是飞机上一问一答。


    苏有梦用了几个月去适应，他不再关心自己的生活，不问她落地安危，衣食住行，不会用小猫去撩拨她的情绪。


    他好像彻底从自己生活里消失了。


    只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因为“左手”两个字，心中被撞击数下，然后很快被喧闹的教室冲淡。


    她告诉自己，要习惯的，曾经想用美术的借口闯进他生活，现在就要接受一切不随人愿的后果。


    她收起画纸，捂了捂胸口。


    嗯，还需要一点时间。


    折叠小桌被摆满，啤酒泡沫从玻璃杯上浅浅溢出，苏有梦低头“咻咻咻”几口，嘴上沾了一圈白胡子。


    麻婆豆腐、口水鸡、地三鲜、糖醋里脊和赤豆元宵，像南北大杂烩。


    “去哪家打包的？怎么川菜东北菜淮扬菜小吃都有？”


    苏有梦第一筷子去夹里脊肉，外酥里嫩汁水饱满，和国内饭馆水平有一拼。她捂嘴，瞪大眼睛：“附近还有这么正宗的中餐馆？”


    高语欣没看她，划动几下手机，然后锁屏，抬头。


    “刚开的，口味怎么样？”


    她又夹起一块塞进高语欣嘴里，“很好吃啊，快尝尝，比我们之前吃得好太多了。”说完她弯腰，拨动地上塑料袋，没有标志。


    “过年回国吗？”高语欣撞撞她胳膊。


    “不回吧，我爸妈还在外地。”


    苏有梦没打算回南城，她手上绘本快要收尾，张平这次联系了一位特约策划人。


    鉴于前几本绘本畅销，这次的出版方案尤为慎重，她把原先的画稿扩充，等待和策划人见面。


    “新书进展如何？”高语欣给她加酒，随口问道。


    “挺好的，有时候觉得还好来交流学习了，”苏有梦挖了一勺小元宵，软糯香甜，“这本画了三年，叙事表达线清晰，但是绘画风格总觉得过于板正，最近忽然有了许多灵感。”


    这本的故事比较抽象，也是她最想完成的一本。


    越是抽象越难让人感同身受，在这个矛盾点，她苦恼了很久。


    直到一次seminar，老师和同学深度评价后，她才意识到很多东西，她错就错在太想表达。


    宁山的美术学习加上联考高考的压力，让她再一次丢失了当年的松弛感。但是技巧在手，画出来的东西没人说不好，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原因。


    苏有梦重复老师的忠告：“不要去试图控制你的画，它本来的样子最美。”


    “UAL只喂灵感不喂饭，恭喜你苏有梦宝贝，这趟没白来。”高语欣真心为她高兴，她终于不再是扒了皮的小泥鳅，而是肆意洒脱的画家。


    高语欣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也会为她骄傲。


    两人再次碰杯，聊到晚上，身边人含含糊糊，慢慢没了动静。


    苏有梦扭头，高语欣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起身去拿毛毯，高语欣歪了歪身子，用下巴夹住，抱着手臂又睡。


    她很感激这段留学时光还能有好朋友相伴，刚到希斯罗机场那晚，情绪是崩溃的。


    是高语欣的熊抱狠狠治愈了她，她们艰难地拖着巨大行李箱走出，又相拥在汽车后排，像两个决心独自面对未来生活的倔妞儿。


    手机震动，苏有梦捂着听筒去窗边接通。


    “梦梦啊，在外面都好吗，钱够花吗？”


    这半年她和爸妈的联系多了，苏华健又接了两个大工程，妈妈就在旁边租下门面开餐馆。


    她的手艺还在，生意越来越好，肩上担子卸下，说话语调都轻松许多。


    “挺好的，你们多注意身体，南城的房子走之前都弄好了，钥匙在高高家，”她听见沙发上有动静，是高语欣换了个姿势，赶紧压低声音，“如果回去，就去她家拿。”


    “好好好，和你爸爸暂时不回去，最近生意好，多存点养老钱，给你账户也打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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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省钱，对自己好点。”


    苏有梦眼眶发酸，回：“不用，手上还有不少钱，倒是你们，别太累。”


    朱美月听着心情也不平静，顿了顿：“前阵子你姑妈打电话来，说姑父走了，熬了这么久，走了也是解脱。她挺对不住你的，没想到张俊宇这么不成器，你还是帮了他们。”


    苏有梦没听懂。


    姑父身体不好她知道，张俊宇来要钱也是真，但是她没多接触。


    “不过放心啊梦梦，”朱美月那边有客人说话声，她急匆匆，“张俊宇已经痛改前非去外地打工，以后也不会骚扰你，有客人来吃早点，妈妈先挂啊。”


    苏有梦拿下手机，心想妈妈该是听岔了话。


    高语欣从沙发上坐起，晃了晃脑袋，声音沙哑：“现在几点？”


    “半夜啦，”苏有梦去关窗，瞧见高语欣胡乱地摸手机，“要和Hardin打电话？”


    “嗯，他让我睡前跟他说圣诞节的事儿，忘了。”


    Hardin是高语欣男朋友，在RCM学音乐，浓颜英国帅哥，金发碧眼，高语欣称他是邪魅妖冶的统治区。


    高语欣第一问她“帅吗”，她回“眼窝挺好画的，陷得深。”


    两人就再也没讨论过外国帅哥，苏有梦欣赏，但是明显不吃这套颜。


    ==


    12月中旬圣诞假期如约而至。


    伦敦被节日氛围点亮，教堂大放异彩，天使灯装扮街道，空气里都是热红酒的香气。


    苏有梦抱着食材站在公寓楼下，Hardin笑笑下车接过她手里东西，拉开副驾。给高语欣准备的鲜花没地儿放，只能暂时抱在她怀里。


    晚上有聚会，高语欣是发起人，已经在别墅忙了一整天。看到苏有梦和Hardin进屋，她冲过来跳入一米九的怀里，苏有梦啧啧一声没脸看，捋起袖子去找活儿干。


    参加活动的大多数是中国同学，大家难得有机会凑在一起热闹，吐槽聊天喝酒玩游戏，临近结束又嚷嚷着要吃饺子。


    苏有梦自告奋勇去下，站在锅边等水开。


    朋友圈都是圣诞气息，秦文星的孩子满月，胖乎乎小宝宝在怀里，她的眼里都是幸福泪水；许小朵正在备战雅思考试，抱怨自己不配过节；费南风拍了棵圣诞树，背景是灯火通明的风眠画廊......


    手机一震，她退回聊天界面。


    彭嘉宁的消息：【招招，圣诞快乐，有没有想我。】


    她笑着回：【有啊，超级想你。】


    点进彭嘉宁朋友圈，第一条就是雅悦集团和风眠的商业设计合作圆满结束。


    城市元素与酒店格调融合，熟悉的笔触充斥在每一幅作品里。她保存下每一张图片，来回翻阅，放大缩小，眼前闪现沈堪眠在画室黑色工作台上无数身影。


    他左手拿笔的姿势，偶尔停顿的皱眉，望向窗外的眼神，都像无声的浪拍击喧闹中唯一安静的心脏深处。


    麋鹿拉着雪橇，惊醒沉睡的铃铛。


    她在此刻偶然感受到自己和他久违的重叠，沸腾水汽中她抬眼看着窗外霓虹。


    心中有个声音偷偷发问。


    沈堪眠，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