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金陵

作品:《救了一个锦衣卫

    自济宁开船后,运河两岸的垂柳渐次染了新绿。


    碧波荡漾,船渐行渐远,路上可以看见两岸黛瓦白墙的民居越来越密。


    待到扬州境内,水面愈阔,偶有船娘在乌篷船上哼着些陈湘行听不懂的小曲。


    “解公子会说金陵话么?”


    陈湘行瞥过头去看身后,解渊正倚在船舷边上看手里的书册,闻言微微抬头,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些姑娘家在唱什么?”陈湘行好奇道。


    “应当是采菱曲。”解渊略听了听后解释道。


    陈湘行笑眯眯地看着解渊:“金陵话肯定更好听。”


    吴侬软语在姑娘家的嘴巴里念出来带着天然的一股娇软,只是不知道从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解公子嘴巴里面念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可还真有几分好奇。


    “解公子不如随便说两句金陵话来给我听听?”陈湘行托着下巴突然起了玩心,“就当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解渊手中的书册好险没掉地上,他抬眸对上陈湘行有些促狭的目光,耳尖竟然有些微微泛红,沉默片刻后张嘴说了一句陈湘行完全听不懂的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陈湘行有些惊奇。


    “随便念了一首诗罢了。”


    解渊垂眸抿嘴笑笑,任凭后面陈湘行不甘心地追着问到底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回答。


    “姑娘!咱们到金陵了!”


    飞琼站在船头看见熟悉的景色后眼睛一亮,连忙转头招呼陈湘行。


    日头西斜,金粉般的阳光落在秦淮河上,将粼粼水波染成一片碎金。


    两岸酒楼茶肆的灯笼依次亮起,画舫在桥洞中穿行而过,依稀还能看见几个漂亮姑娘坐在船上嬉笑。


    陈湘行怔怔地立在船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


    “姑娘你看,那边是咱们府上的人。”飞琼看起来有些兴奋地扯了扯陈湘行的袖子,朝着码头的西边指去。


    暮色中,陈湘行可以看到一行人正匆匆向泊船处走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鹰褐色褙子,外罩一件荷叶纱比甲的妇人,她的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扁方,穿着用度看起来都十分素净,应当就是飞琼先前嘴里说的孙姨娘了。


    陈湘行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走下官船。


    “二姑娘路上辛苦了。”


    孙姨娘规规矩矩地福身,声音轻得差点被码头的动静盖过去。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精瘦中年男子,腰间的黄铜钥匙随着他底下的步伐叮当作响,眼睛滴溜直转,似乎在找什么人。


    后面的八个家丁则是清一色的灰布短打,在人群中站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就没什么精气神。


    “给姨娘问安。”陈湘行学着先前飞琼教过的样子虚行一礼。


    “二姑娘如今长大了,生得可真秀气。老爷夫人都念着你呢,只是今日淑姐儿她出门作客刚回来,他们俩被绊住了脚步,这才打发我过来接你,府上东西都是早早就备好的,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和我说便是了。”孙姨娘轻声道。


    陈湘行嘴角一抽,不上心就不上心,难为眼前这位姨娘还能绕这么一大圈来替陈家夫妇描补。


    她假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这位公子是……”孙姨娘的目光移向一旁的解渊。


    她刚刚就注意到和二姑娘一道从船上下来的这位公子了,通身的气度也不像寻常人,若不是后面周贵家的在那条小船上,孙姨娘都不敢上前认人,唯恐自己寻错了地方。


    “在下姓解,单名一个渊。”解渊温声道。


    解首辅家长公子的名头谁不知道,便是孙姨娘这样的久居后宅的妇人也是有所耳闻的,闻言她便是一愣。


    二姑娘长居登州如何认得如此人物?


    她偏头去看落在后面的周贵家的,周贵家的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孙姨娘的眉头不禁蹙起,盘算着等回了府中再将此事仔细告诉给夫人。


    “解公子,看来咱们要就此别过了。”陈湘行朝着解渊微微颔首。


    解渊眸光微动,温声道;“陈姑娘若是有什么事要托付我,派人来解府寻不言便是,救命之恩,但凡是陈姑娘所求,隐舟必竭力做到。”


    他说得很是郑重。


    陈湘行却只是抿嘴笑笑,梨涡若隐若现。


    她跟着孙姨娘上了陈家的马车,上去后便伸手正大光明地掀开了青布车帘的一角,只见车轮辘辘驶向西面,越靠近城西宅院也就越多了起来。


    待马车停在一处五进大院前时,天边还剩最后一抹霞光。


    几个婆子侯在影壁前,手中都打着蒲扇,见到孙姨娘及她身后的陈湘行后连忙迎了上来:“二姑娘可算回来了,正院里头早就备好了晚膳,夫人老爷,大姑娘和三少爷都已经在里头等您了呢……”


    婆子们领着她穿过正院回廊,还未到堂前陈湘行就听见一阵清朗的笑声。


    孙姨娘抿了嘴笑道:“恐怕是大姑娘在说今日到乐成侯府上做客的趣事,把三少爷逗乐了。”


    乐成侯府?


    看来陈府和乐成侯府的关系很是密切。


    陈湘行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往里走,沿路有小丫环进去通报,等她跨过门槛后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原本嬉笑的声音骤然消失,只留下好几双打量她的眼睛。


    端坐在上首的陈振邦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端正,穿着常服便和寻常读书人没什么两样。他身畔的夫人卢氏倒保养得极好,一身绛紫色团花纹褙子,神色淡淡的,看起来端庄威严。


    只是堂内安静得叫人心慌。


    最后还是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了僵持的画面:“这便是二妹妹吧,舟车劳顿了一路,赶紧来用晚膳才是真的,不要做那么多虚礼了。”


    陈湘行顺着女声望去,那少女穿着一身淡藕荷色绣折枝梅的圆领大襟,秀发如云,中间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衬得她肤若凝脂。


    此刻她杏眸微弯,看起来温婉又大方。


    “淑姐儿说得对,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陈振邦瞥了一眼卢氏,见她小口小口饮着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立马接话道,“来,湘丫头,坐你姐姐边上去,你们姐妹多年未见,也好借这个机会熟悉熟悉。”


    “谁和她是一家人……”


    坐在陈淑行身边的少年撇撇嘴,他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眉眼间露出几分骄矜之色。


    应当是陈淑行一母同胞的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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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弟弟陈泓止。


    陈淑行瞪了一眼弟弟。


    陈湘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安之若素地分别朝四人行礼,随后便入座到陈淑行左侧。


    晚膳摆上了八仙桌后,陈淑行一直小声替陈湘行介绍着桌上的菜肴:“二妹尝尝这个,你这一路上暑气重,荷叶羹清淡解热,能消消暑气。”


    碧绿的羹汤上飘过几粒红色的枸杞,看起来煞是好看。


    用完膳后,席间丫环捧上漱盂,陈湘行自然而然地接过茶盏喝了下去,叫原本打量她的陈泓止好险没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道:“你就这么把水咽下去了?”


    陈湘行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茶难道不是用来喝的吗?”


    “二妹妹,那是漱口的水……”陈淑行有些为难道。


    坐在上首的卢氏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乡野之地长大的女孩哪怕生得再好看,规矩礼仪什么都不懂,就这样的姑娘家也配找一门多好的亲事?陈振邦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都是小事,无妨。湘丫头自幼长于田庄,这些规矩她不懂也算正常,淑姐儿你若是有空,平日里多教教你妹妹,还有半个月便是宁阳长公主的赏菊宴,到时候湘丫头也去。”陈振邦抿了口茶倒是不以为意。


    宁阳长公主是郭太妃的长女,崇德八年的时候嫁给了乐成侯夫人卢氏的侄儿,结果夫妻恩爱没到一年,驸马就因为病弱过世了,公主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却只能孀居在家。


    郭太妃心里不痛快,干脆寻圣上求了旨意让公主再嫁。结果宁阳长公主和驸马打小青梅竹马长大,悲痛欲绝,宁死也要给驸马守寡三年,郭太妃拗不过女儿只好答应了。


    如今宁阳长公主恰好出了孝期,郭太妃变张罗着让她举办宴会,宴请的都是年纪相当的未婚男女,打着什么样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打着赏菊的名头相看下一任驸马,顺便替这些未婚的男男女女们牵线。


    陈淑行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是陈振邦和卢氏的头生女儿,自幼受尽父母宠爱,又因为和乐成侯长子指腹为婚的缘故如今都已经定了亲,可以说人生顺遂,没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因此她对陈湘行这个便宜妹妹同样也没什么坏心。


    用完晚膳后,陈家四口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陈湘行走到正院门口时看到的便是周贵家的站在原地,或许是到了主家的缘故,她也没说话,只是提着灯在前头引路。


    由于在另一艘船上面晃了一路的缘故,周贵家的实在不敢在闹什么幺蛾子,只能对着陈湘行恭恭敬敬。


    穿过两道垂花门,拐过一条竹影婆娑的抄手游廊,前面便是一座小巧的院落。


    “二姑娘,这便是您的住处了。”


    三间正房窗明几净,窗纱微微飘荡,堂屋里摆着的桌椅都是榉木新做的,那些茶杯器具到都是上好的瓷器,反正比庄子上用得好上不少。


    “后头那片地还是空着的,管事的拿捏不准姑娘您喜欢什么花花草草,干脆就摆在那了,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和管事的说一声便好,明日就能差花匠来帮忙。”


    陈湘行望着那一块平整的黄土地,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可以重新种药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