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70

作品:《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

    第161章 追妻大西北


    “瞧你那点出息, 喜欢人就去自己追,在我这发什么狠?”邱明泉面无表情地道。


    韩立愣了一会儿, 忽然猛地跳起来:“班长你说得对!我去追去!”


    ……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旋风一般冲出去的背影,邱明泉在心里狐疑地问:“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韩立他真喜欢男人?”


    封睿沉默半晌:“看样子,喜欢吧?”


    “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他上辈子要是也这样出现了,向城是不是就不会缠着你了?”


    封大总裁有点抓狂了:“我怎么知道!”


    “那这辈子他是不是来真的啊, 万一他也是一时玩玩,或者以后又打退堂鼓了, 会不会坑死向城?向城这人敏感又多心, 假如动心了又被抛弃,回头你又不理他,他会不会受到双重打击, 觉得这个世界更加幻灭?”


    “邱明泉你很烦啊你知不知道?”封睿异常不满地叫着, “我们俩又不是向城的爸妈, 要你操这份心?”


    “我们俩重活一世,得看着向城也过得好好的, 不是吗?”邱明泉发愁地叹口气, “我有时候也觉得, 我们俩就真跟他爸妈似的,不能不操心。”


    “哦, 那我是他爸, 你是他老妈。”


    “……”


    开往西北的车次就要开了, 韦青急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 拿着一大包零食,递给了站在车门边的向城:“昨晚只给你带了路上吃的,忘记给你买多点给同学带去了。开学了,寝室里的同学都会带土特产回去吧?”


    她点着包里的东西:“买了点沈大成家的青团和条头糕,还有定胜糕,还有这边,吴苑饼家的蟹壳黄小烧饼,你带着给同学们分分。”


    向城穿着一身浅色的衬衫和草绿色的军裤,伸手接过韦青手中的大包小包,眼里有一瞬间的湿润:“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车要开了,我上车了。”


    韦青站在站台上,遥遥看着向城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里,忽然眯了眯眼睛,刚刚最后一刻冲上去的那个高大身影,怎么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呢?


    大概是眼花了?……


    向城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手里还挂着韦青刚刚塞来的一大包点心,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中途还要转车,现在这一段车程是硬座。临近开学客运高峰,车上有不少年轻的学生,比平常的车次多了些青春活泼的欢声笑语。


    向城举起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上方的行李托架上,又把零食袋放在面前的小隔板上。


    旁边是一个看着年纪同样年轻的学生,圆鼓鼓的小脸像个包子,对着他热情地一笑:“也开学啊?”


    向城点点头:“是啊,你哪儿下?”


    那包子脸热情地道:“我在南京下,你呢?”


    向城微微一笑:“我还早。”


    包子脸异常多话,可是向城心里有事,和他简单聊了几句以后,就有点蔫蔫的,半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不太说话了。


    包子脸男生看他不爱说话,又和对面的两位旅客聊起来,叽叽喳喳的比女生还多话,一会儿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零食和汽水,不停地吃吃喝喝,又让向城也来点,向城婉拒了以后,他没多久又起了身去上厕所。


    他这一走,向城身边总算安静了许多。


    向城舒了口气,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终于打开书包,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个银色的诺基亚1011手机。


    他怔怔看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编辑着短信,反反复复修改了半天,还是全都删掉了,最终只换成了几个字:“我上车了。”


    又犹豫了半天,他终于按下了发送键。很快,小小的黑白屏幕上出现了“发送成功”的字样。


    随着这字样的出现,他身边,忽然也传来一声熟悉的短信接收音。


    现在这个时候,用手机的人可真是凤毛麟角,他听着这声音耳熟,和自己的手机短信声一模一样,不由自主地就随意抬了抬眼,向身边望了一下。


    ……?!


    硬座的座位狭窄,身边的空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个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出口。


    现在,那人正扭过头,也不看他的脸,只好奇似的凑过来看着他的手机:“哎呀这位同学,你的手机和我的黑色款一模一样啊,像是情侣款。”


    向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白牙、一张帅脸,终于叫起来:“怎么是你?!”


    韩立也不回答他,只瞅着他的手机龇牙一乐:“不是说扔了吗,怎么好好的呢?”


    向城的脸猛地红了,狼狈不堪。他忽然转身打开车窗,就要把那手机往外狠狠扔出去,韩立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调侃,一个虎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劈手抢下手机:“小祖宗,不逗你了,可别摔!”


    “你怎么在这!”向城挣脱不开他,反脚去踢,终于逼得韩立松开他。


    韩立痞痞一乐:“我怎么不能在这了?我刚刚找乘警大妈补过票了。合理合法。”


    “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不上学了吗?!”向城气急败坏,用力往座位里缩,脸都憋红了。


    他本来在男生中算是高挑的,现在也有一米七八、七九的模样,可是比韩立还是足足矮了有十公分,加上身量一直偏清瘦匀称,被韩立这样堵着一挤,又不好意思在公共场所翻脸开打,就有点被欺负的狼狈模样。


    韩立得意扬扬:“我们正常高校比你们军校晚开学一星期呢。再说我跟辅导员报备了,说课题组的导师叫我留在公司多研究一阵——真的啊,我们导师真是这么说的,我可有尚方宝剑。”


    向城只觉得大腿和韩立挨着的地方越来越烫,咬着牙低声道:“你把腿移开点!”


    韩立无辜地低头看看:“真不是故意的,这地儿这么窄,我腿长放不下。”


    他觍着脸凑得越发近:“没办法啊,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就是这么无奈。”


    “要点脸不,那是北方人形容大姑娘的!”向城做了个作呕的表情,他在学校的上铺正好住了个北方同学,一见到系里那些漂亮女生就翻来覆去这几句形容词,意思就是脸漂亮、身材好,家里还有钱,向城早就耳朵听出了老茧。


    韩立一点羞惭的意思也没有,只笑嘻嘻地越发凑近他,宽厚结实的身体把人堵得死死的,逼在靠窗的座位边,火热的大腿肌肤紧紧相挨着:“我要去西安古城旅游,老同学给我做个导游呗?”


    他数着手指头:“我还没看过兵马俑呢,还有大雁塔,还有古城墙,啊,还有华清池——哎你说杨贵妃和唐玄宗一起泡澡的那个华清池有多大?”


    向城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华清池是一大片,占地四千多平米呢!”


    “哦哦,那不管它了,以后我买房了,也在家里修一个大泡澡池子咋样?家里不行,我在院子里整一个。”


    “人家杨贵妃泡澡的是一个小池子,整个华清池里有四五十个这样的呢!”向城的军校在西安,这两年早就和同学玩过这些著名景点,看韩立满嘴胡说,忍不住就纠正了一句。


    韩立温柔地点点头:“那我们也砌个小的,够两个人一起泡就行。”


    ……向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这个大贱人,以前也没这么不要脸啊,怎么忽然就骚话一堆堆的!


    他终于紧闭嘴巴,再也不搭理韩立了。


    对面的旅客有点好奇地偷窥着他俩,向城被看得坐立不安,终于咬牙发急,低声道:“你还有公司要打理呢,明泉哥一个人撑着忙不过来,你自己跑来游山玩水,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韩立凑近他发红的耳朵:“谁不负责任啊?我这不是告白了,又想负责,才追来的吗?……”


    他腰侧猛地一痛,向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胳膊肘捣过来,重重捅上了他的腰:“你下一站给我下车,买票回去!”


    韩立嘴上乱讨便宜,心里可时刻警惕着,早就赶紧侧身一闪,卸掉了他袭来的大半劲道:“打人不打脸,踹人不踹肾,这个器官很重要的,以后福利全指着它呢!”


    向城稍一思索,才品出来他的意思,可是火车这样空间狭窄,总不能这样大打出手,只要稍微一动,身边那个牛皮糖一样的家伙就反倒借了势,不仅越挤越紧,而且一双长腿更是得寸进尺,几乎快要把他的双腿困在了最里面。


    活生生要被气死了,偏偏对面的旅客还时不时地瞥过来几眼!


    向城人生得白,在军校晒的一层黑,一到寒暑假回家就立刻能捂回来,现在正襟危坐板着脸,就又是过去高中时韩立熟悉的那个样子,看上去又冷又俏,眉目精致得如同漫画书里走出来般。


    韩立扒在面前的小隔板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只觉得越看越好看,半天也不移开眼。


    好半天,他才小声道:“我想吃羊肉泡馍。”


    没人理他,半晌他又自顾自地道:“我要吃陕西凉皮……还有岐山臊子面。”


    向城扭头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心里却开始乱得像一团麻。


    “烩麻食、肉丸胡辣汤、杨凌蘸水面……我都没吃过呢。”身后,韩立听不到向城的回话,也不气馁,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这两年,我老是揪着隔壁寝室的那个陕西家伙问这问那的,他都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我有一次在食堂里,就忍不住叫了一碗陕西凉皮,哎呀我们学校食堂那做的啥玩意啊,跟狗屎一样。”大男生的声音有点委屈似的,“可是我吃着吃着,想着说不定你也在西北边和我一起吃呢,就忽然又觉得好吃了。”


    ……


    列车轰隆隆前行,身边的乘客有人开始买列车上的简易盒饭,有人开始泡方便面,向城听着耳边韩立的聒噪,也不搭理,拧着眉打开面前韦青给他买的各种糕点零食,张嘴就吃。


    韩立也不起身去买吃的,只是眼巴巴看着,向城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完全吃不下去,终于怒道:“这么大个子不饿的吗?怎么不去买盒饭?”


    韩立嘟囔着:“临时头脑发热冲过来的,兜里就几十元钱,补完车票就没钱了。”


    向城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这二货身边果然没有任何行李,竟然是单枪匹马就上了车?


    “你没带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也没带钱?!”


    “嗯,没事的,我不饿。”韩立委屈巴巴的,就像是一只瞧着小主人的大型金毛犬,“你吃你的。”


    说着说着,忽然他肚子里就传来一声“咕咕”声,他脸庞一红,不说话了。


    向城狠狠瞪着他,终于一呼啦推过来一大堆零食糕点。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田野和树木影影绰绰,外面的景物已经不太可见,只有远处的一轮月牙随着列车不离不弃。


    车窗上开始反射车厢里的镜像,韩立高大的身子窝在座位上,已经吃完了东西,大概是实在有点累,他举起大长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忽然地,他的后腰那里一鼓,被人塞进来一件衣服。


    “晚上也没地方睡,凌晨四五点才下车转车呢。”向城绷着脸,“垫着腰。”


    韩立忽然眼睛一亮,看着向城,眼眸里就像有什么在闪光:“就知道你对我好。”


    向城又是焦躁,又有点心乱:“得了吧,我怕你这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少爷受不了。有人硬座坐一夜,都能把腰废了!”


    韩立歪着头看着他,眼中映出外面夜空中那轮小小的月牙,在没人看到的座位下面,他忽然紧紧拉住了向城的一只手。


    向城一个哆嗦,就想摔开,可是韩立的手却温暖又有力,两个人在下面明争暗斗半天,终究还是叫韩立死死握住了最后一根小尾指,就是挣脱不开。


    “你放心,我的腰可好了。”他眼睛里闪着热情,如电似火,“我在健身房里专门练过,上次去跳了几下国标,老师说我腰臀力量特好!”


    向城在军校里生活枯燥,还真不像韩立他们在大都市的高校校风浪漫开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韩立的意思,直气得一双凤眼瞪得都圆了,就想把手里的枣泥糕糊他一脸:这个不要脸的,明明高中时还挺单纯的,什么时候这么三句话不离下半身了?


    “别想多嘛,我就是随口一说。”韩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小豹子一样凌厉又愤怒的眼神,打了个哈欠,“再说了,暖饱就容易思那个……你懂的。”


    向城抽个冷子终于把小尾指抽回来,顺手把他的爪子一扭,成功地听见韩立一声惨叫:“啊啊啊,疼!”


    深夜渐渐来临,向城瞪着眼望着窗外,忽然耳边韩立小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转车的时候,我叫你。”


    向城冷冷瞪他一眼:“你闹够了没有?下一站你给我买票滚回去!”


    “不,我要去西安旅游!”韩立理直气壮,斩钉截铁,“我们很多同学都去别的高中同学那里旅游,唐郁上学期一放假,就约了四五个同学杀到燕京玩呢,我全程接待,尽地主之谊的,你怎么就这么矫情?”


    “旅游有你这么空着手来的吗?换洗衣服都没有,还要买全套?”向城抓狂,“我爸妈怕路上带钱多被偷,都是按月给我寄生活费的,你个子那么高饭量那么大,我没钱养你!”


    韩立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在列车轰隆隆的声响里,语声温柔而清晰:“乖,你养我一星期,以后……我养你一辈子。”


    ……


    “这个家伙,还真跟着跳上火车了?”邱明泉盯着诺基亚那块小小黑白屏上传来的短信,目瞪口呆。


    “班长,谢谢你!我去大西北追老婆了,公司的事你多担待,寒假回来我把整个人都献给公司!”一行话语神采飞扬。隔着屏幕,邱明泉都能想象得出,韩立那傻大个此刻正眉飞色舞的模样。


    “扣他分红!”封大总裁恶狠狠地道。


    邱明泉笑着从善如流,果然在手机上打下一行短信:“因私事旷工,即将发放的上半年分红减一半。”


    很快,回复的短信急促响起来:“!?搞错没有,这么黑心,本条分红方案不通过。”


    正在驶往大西北的绿皮列车上,面对面的两张卧铺的下铺上,韩立正得意扬扬地举着手机屏幕拿给向城看:“邱大班长就会瞎咋呼,我和陈老师才是公司最大股东,我说不同意这个分红方案,他别想一个人说了算,哈哈哈!”


    向城把头凑过来看了看,正看见一条新短信冒了出来,他看清内容,斜眼瞥了韩立一眼:“白痴。”


    韩立皱着眉拿回手机,立刻惨叫一声:“我靠!班长真是心机!”


    邱明泉的回复异常简单明了:“陈老师刚刚和我达成一致行动人,我俩股份加起来超过51%。”


    韩立拿着手机,郁闷地剑眉紧锁,忽然抬起头,讨好地看着向城:“我真的没钱了,你先借我五百块。”


    向城冷冷道:“我一个月才四百元生活费。”


    “这么少!”韩立惊呼,“够花吗?”


    向城翻了个大白眼给他:“神经病,以为人人和你一样上大学就开公司呢?”


    实事求是地说,向元涛夫妻俩可绝没有少给向城生活费,在如今的东申市,一个工作人员的工资也不过就四五百元,向城每个月这几百元,已经是同学中极为富庶的标准。


    “那你先把四百块借我,我回去就立马给你汇款,保证不耽误你生活。”


    “干什么?”向城不耐烦地道,“吃饭和旅游门票什么的我请你客还不行吗?”


    “我总得买点自己的随身用品吧?”韩立坐起身,一屁股挤上向城的卧铺,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低声音,“我啥都没带,要买的可多呢,洗漱用品倒是不花钱,可是换洗衣服得买吧?你的衣服我也穿不上啊。”


    向城冷冷瞪着他:“我找同学借几件给你暂时应付一下。”


    “那内裤呢?”韩立凑近他耳朵,低低道,“你穿什么size的,估计比我小不少?”


    “……”向城死死咬着牙,憋得脸通红,一脚把他踢下卧铺,“你他妈的再耍一句流氓,我把你那儿打萎缩了信不信!”


    韩立委屈得不说话了。坐在自己的卧铺上,他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声:“我的号是大,没骗你。”


    “滚!……”


    办公室里,邱明泉刚放下电话,正和封睿聊着最新的经济新闻,忽然,手机又响了。


    他还以为韩立来插科打诨纠缠分红呢,也就没理,可是手机却固执地继续鸣响,半天不停。


    邱明泉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还真以为我们会扣他分红啊,傻不傻?”


    拿起手机,他一愣,不是韩立,是刘东风。


    赶紧按下接听,他笑着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刚刚以为是骚扰电话呢。”


    刘东风的声音却有点严肃:“明泉,我在公安局刑侦大队,有件事想你配合一下调查,你现在有空不?有空的话来一趟局里行吗?”


    邱明泉一怔:“好,我这就过去。”


    坐在市局的办公室里,刘东风有点尴尬地指了指面前的一位老民警:“明泉,我和你有亲戚关系,所以就不亲自问话了,这位同志问你啥,你如实回答就行。”


    邱明泉疑惑地看看他,也不多问:“好,明白。配合警察办案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


    心里,封睿也奇怪万分:“什么情况?居然问到我们头上了?”


    讯问室内,老民警身边坐着一个做笔录的小警察,他和气又严肃地请邱明泉坐下,然后推过来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这两位死者,请问你是不是认识?”


    邱明泉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照片分别是两个人的尸体,虽然不懂法医知识,可是也看得出那是两具被水泡得肿胀到变形的男尸,面目浮肿,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人脖子上似乎还有一道大伤口,被割开的地方翻卷着,格外狰狞。


    邱明泉苦笑一下:“警官,变成这样了,就算是再熟的熟人,也认不出来了吧?”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熟悉,但是实在无法在熟人中对上号。


    封睿却在心里忽然“咦”了一声,邱明泉等了一下,没等到他说话,也就没敢回答,只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第162章 一辈子的誓言


    那位老警官紧紧盯着他, 似乎在观察他神情中是否作伪,闻言点点头:“认不出来也正常。这两位死者一位叫中岛弥见, 一位叫方德鑫。”


    邱明泉这一下真的大吃了一惊,猛地抓起来尸体照片,再三看了看,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果然!知道了是谁后,再和记忆中的样貌对比, 就能对上号了。特别是方德鑫,毕竟和他面对面对峙过, 那斯文俊秀的脸早已经不成样子,现在细细端详, 终究还看得出一点点端倪。


    “你这样一说,我能感觉得出来有一点点面熟的。”邱明泉也不隐瞒, 镇定地道。


    “哦, 你和他们都认识对吧?”老警察和蔼的眸光忽然锐利起来, “以前有过什么交往,有没有过什么仇恨或者不和?”


    “方德鑫的事照实说, 中岛和我们在俄罗斯的过节就不用说了, 他们也查不到的, 其他的也如实回答。”封睿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叮嘱。


    邱明泉在心里悄悄应了一声:“好的,明白。我们心里又没鬼,怕什么?”


    片刻之间, 他和封睿都猜出了原因, 他被叫来盘问, 恐怕是因为刘东风看到这两个人,首先想到了前一阵邱明泉报警举报他们,必然和他们有仇!


    他仰起头,清澈的眼睛坦诚地迎着老警察审视的眼光:“警察同志,我和这两位死者的确都认识,也有一点小小的过节。”


    他指着方德鑫的照片:“这个人是日本凌友株式会社的副经理,他曾经和我姐姐相过亲,结果见面时我也在,因为他品行不端言辞轻薄,当时发生过口角,我有点讨厌他,这是事实。”


    他转而指向另一张照片:“这位日本友人是他们总部派来的总经理,以前也在抢生意时发生过一些摩擦,但是这也是生意场上的常事。”


    封睿在心里略一沉吟:“把举报嫖娼的事也说了吧,刘东风一定已经向办案人员反映过这个问题了。”


    邱明泉坦荡地看着老警察,接着道:“后来有一次在生意场上我正巧发现他们叫了小姐出台,因为我们明乐和他们有生意竞争关系,我就专门打了举报电话,向你们提供了他们聚众淫乱的线索,据我所知,当时的确成功抓获了他们,并非报假案。”


    他微微一笑:“接到报案电话的就是外面的刘警官,他亲自出的警。这个你们可以问他。”


    老警察点点头:“这个我们已经掌握了,也谢谢你的坦诚。实际上,正是因为你在这里表现出和他们两个人同时有摩擦,所以我们必须找你问问。”


    邱明泉点点头,不卑不亢:“应该的。不够我能不能问一句,他们俩为什么会死在一起?”


    老警察皱皱眉:“中岛曾被强制送往戒毒所,后来逃脱了,据我们的线报,他和方德鑫两人后来应该是沾手了违法生意。现在忽然被杀,我们也在调查具体原因。”


    他盯紧了邱明泉,忽然冷不防地问:“四天前,也就是8月20号的晚上,你在哪里,回忆得起来吗?距离这么近,应该记得吧?”


    邱明泉略一思索:“记得很清楚,这几天临近开学,我急着处理我经营的公司的业务,轮流在‘东方智慧’软件公司和‘明乐家电’加班,都会搞到深夜十一二点,20号晚上应该是在明乐家电的办公室,有很多同事可以作证。”


    他安静的面容上毫无任何不安,从容道:“从公司出来后就开车回家,我们小区是别墅区,物业管理很好,进出都有和门卫打招呼,时间上完全可以确定。你们可以随时去查证。”


    这些话没有半句谎言,他说出来自然又坦荡又有底气,那老警察点点头,办过的案子多了,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面前的年轻人说没说谎,他自觉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他又随口问了一点小问题,终于站起了身:“邱同志,我们也是依法办案,因为你和这两个人生前都有交集,所以不得不问问,你别介意。”


    邱明泉笑笑也起了身:“没事没事,应该的,假如还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开口。”


    ……


    坐在刘东风亲自开的车上,邱明泉一声不吭。


    刘东风在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明泉啊,对不起……”


    邱明泉面沉似水,冷笑一声:“我这就打电话给我姐,告诉她,你怀疑我杀人!晚上回家再告诉我妈去!”


    刘东风吓得浑身一激灵,焦急地猛叫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求你了!哪里怀疑你了,两条人命,我知道你和他们有点过节,要是不提,那是渎职……”


    邱明泉在后视镜里冷冷瞪着他,忽然“扑哧”一下,嘴角顽皮笑意浮起:“吓唬你的,傻瓜。”


    他正色道:“这是你职责所在,应该的。再说了,假如真和我有关,你当然就该大义灭亲,假如和我无关,你再攀扯我也没用。”


    刘东风长长舒了口气:“我听老刘说了,你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邱明泉心里也是疑惑,不由问道:“这两个人到底后来做了什么,怎么死得这么惨?刚刚听你同事说,做的是违法生意?”


    刘东风恨恨哼了一声:“两个人渣死不足惜!他们被嫖娼事件搞得失业以后,竟然和毒品贩卖扯上了关系,我们这边正调查出点眉目盯着他们呢,忽然竟都死了!”


    封睿在心里“哈哈”惬意一笑:“估计是窝里斗吧,或者是被灭了口什么的?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两个蠢货和贱人,死得那叫大快人心。”


    邱明泉也淡淡笑了笑:“东风哥,这种人渣,死了也是好事。省得被你们抓了也不够死罪,还得浪费国家的米养活在监狱里。”


    刘东风兴高采烈地一捶方向盘:“你说得对!死了我们要查,不过我心里看着这些毒贩子死于非命,可真是暗暗爽死了!”


    ……


    古城西安。


    日头西下,远处橙红色的夕阳旁边映着晚霞,浮在远方旷野的地平线上,一片苍凉壮阔。


    著名的景点古城墙上,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人潮涌动的旅游景点模样,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四周已经没了什么人,两个人影远远坐在墙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


    “真壮观,真气派!”韩立边捧着瓶橘子汽水,一边美滋滋地喝着,一边感慨,“在历史书和画册上看,和在现场看真是不一样。”


    青灰色的外墙绵延几十里,四周空无一人,墙垛高耸,城门洞开,安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从古到今。


    向城默默地发着呆,半晌接了一句:“那是。你现在看到现存的这一片,是明洪武年间建造的,原先的基础应该是唐长安城的皇城呢,能不气派么。”


    韩立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嗯,昨天看的兵马俑也壮观,前天看的华清池也好看,原来古代皇帝的泡澡池子真的也就那么大……”


    “闭嘴!”向城脸色涨红了。


    韩立斜着眼看向他:“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向城飞快地掰开一块面包,恨恨塞住了他的嘴:“吃东西吧你!”


    可恶,再不阻止他,又不知道能歪到哪里去!


    韩立被面包噎得直翻白眼,委屈巴巴地哼哼着:“再给点别的……”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饭店和小摊儿,两个人来之前就买好了一天的零食,蛋糕面包、火腿肠牛肉干,还有洗好的一些小水果和矿泉水。


    向城扒拉着背包里的食品,随手拿起一根火腿肠要递给他,一抬头正迎上韩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一红,就被火烫了一般把火腿肠塞了回去。


    韩立悄悄凑近了,忽然小声道:“啧啧,干吗不给我吃火腿肠,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向城怄得快要一口气憋过去,同游的这几天,这家伙动不动就各种乱撩乱挑,以前没挑明时还一副憨厚纯情的模样,现在简直原形毕露,三句话不管,就开各种隐形黄腔。


    “我能想什么!你再满嘴胡说,我找根棍子把你嘴巴堵上!”他怒吼。


    韩立不说话了。


    堪称温柔地盯着身边横眉竖目的向城,他深情款款:“棍子啊……不用找,我身上带着。”


    向城一时没反应过来,韩立又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又粗又大。”


    “啊啊啊!”向城终于忍无可忍,侧身半歪一条腿凌空飞踢,一脚踹在他半边屁股上,“你给我滚回燕京去!”


    韩立撩他时就早有准备,飞身闪开,卸掉了他大半力气:“谋杀亲夫啊,好狠的心!”


    向城沉着脸,跳起来就接着踢他:“我操……”


    韩立哈哈大笑,抢起地上的背包健步如飞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招手:“来来来,前面那个城门口,看谁先跑到!后到的是老婆,先到的是老公!”


    回头看向城犹豫着似乎不动,他又赶紧嘚瑟地加上一句:“不跑的是儿子。”


    向城狂骂一句,终于飞身撒丫子就追:“你等着,待会儿给我跪下叫爸爸!”


    两道身影在夕阳下肆意狂奔,一前一后,一个迅猛如豹,一个矫健如鹿,远处的夕阳逐渐慢慢一点点下落,两个人在古城墙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跑了好半天,向城终于并肩赶上了前面的韩立,韩立一侧脸,嘿嘿直乐:“哎,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以前在高中军训时,咱们两个班跑步比赛,我们俩好像也这样追赶过?”


    向城呼哧呼哧喘着气:“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跟着前面的睿哥跑呢!”


    “是啊,现在换成追着我跑啦。”韩立得意扬扬,麦色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


    听着这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向城闭上了嘴巴,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又是烦乱,又是慌张。


    他猛然加速,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前方的城门口狂奔而去,瞬间把韩立落在了身后。


    韩立精神一振,也拔腿便追,终于,两个人几乎齐头并进狂奔到了终点,一起趴在旷阔的城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我快一点点!”向城急切地道。


    “我背着那么重的背包呢,你赢了不算。”韩立随手抹了一把汗,毫不客气地耍赖。


    “呸,输了不认,要点脸。”向城冷笑一声。


    韩立翻过身,背靠着城墙,忽然邪气一笑,声音低了:“好,那就不耍赖。老公还是爸爸,你爱听哪一个?我叫就是了。”


    向城恼怒地瞪着他,脱口而出:“当然是叫爸爸!”


    韩立浓眉一挑,忽然从并排靠在城门洞墙壁的姿势换成了双手撑在墙上,将他猝不及防地圈在怀里。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汗,因为急速奔跑的喘息尚未完全停下,韩立低下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丹凤眼:“爸爸也不能随便叫的,知道吗?”


    向城犹豫一下,就有点发愣。除了那张在小礼堂里看过的男男小毛片,他这两年来在这偏僻的大西北上学,天天繁重学习外,还有大量的体能训练,哪有韩立他们在大城市见过的世面多,竟是真的听不懂韩立这邪里邪气的话。


    直觉地,他就有点感到这个话题危险,可是嘴上又不愿意露怯:“你叫,我就听!”


    韩立哈哈大笑,忽然笑得打跌:“你怎么这么纯情呢?伍小天他们都比你懂。”


    好半天,他才在向城的怒目而视里停下笑,然后凑近他耳边,声音又低又诱惑:“有些时候啊,叫好哥哥、叫老公、叫爸爸是一个意思。”


    向城的脸终于涨得血红:“你!……”


    话音未落,眼前高大健美的大男生忽然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将火热而热烈的吻印了下来。


    和上次酒店后堂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不同,这一次,它温柔又坚决,带着橘子汁的清甜和苏打水的味道,沁人心脾。


    向城整个人一颤,只觉得唇上像是忽然过了电,刺激得浑身一个哆嗦,一双凤眼蓦然瞪大了。


    两人太近,韩立在模糊的视线里捕捉到他这一瞬间的反应,蓦然就加大了亲吻的力度。


    向城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酸软,神志也有瞬间的迷惘,两个人唇齿相接的姿态映在身边古老城墙上,留下一道高低交错的剪影。


    忽然地,向城猛伸出手,用力地把韩立推了开去!


    “你、你别这样。”他声音微颤,自己也不知道是惊怒还是烦乱,“我说过了……”


    韩立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什么都别说,我知道。”


    他伸手抚了抚向城的头发:“你心里有人,我明白,可是没关系。我不信一个远在天边、几乎和你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会永远占据你这里。”


    他自信满满地伸手戳了戳向城的胸口,嘴角噙笑:“你这儿,迟早全是我。”


    夕阳远远地从地平线照射过来,正在巨大的城门洞里洒下万丈温柔余晖,这一刻,四周旷野无人,风声轻啸。


    韩立忽然挽起向城的手,用力抓紧了,死死不放,然后另一只手指向远方:“这太阳真红。在地面上这么低,我都没见过。”


    向城怔怔望着那夕阳,沉默不语。太阳已经没有了中午那无法令人直视的霸道和炽烈,变得温和起来。


    韩立轻声道:“这么漂亮的太阳,我们在大君山那天也看过,浮在山顶也一样好看。不过那是日出,这儿是日落,对吧?”


    向城的脸色忽然冷了:“不记得了。”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个夜晚的惊心动魄和惊惶内疚,从不记得第二天的瑰丽景色。


    韩立挠挠头:“哦。”


    向城遥望着远方,目光茫然又凄苦:“韩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是看清楚我的话,会觉得害怕和厌恶的。”


    “我这个人不识好歹,心肠又坏又狠,真的。”他苦涩一笑,“对我好的人,我不仅不会好好地回报,说不定还会疑神疑鬼。你知道吗,明泉哥对我那么好,可我以前就满怀妒忌,觉得他又虚伪又讨厌。而你……”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你对我的好,我明明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回应。”


    韩立静静地听着,扭头看他时,眸子深深,带着平静:“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认了。再坏再狠再蠢,你就祸害我一个人得了。”


    他握着向城的手,越握越紧,直抓得他手腕发疼:“你坏,我给你扭回来;你冷,我把你焐热了;从今以后,你别想躲着我!”


    向城怔怔看着他,英俊健壮的青年在他面前目光执着而坚定,和身后夕阳的颜色融在一处,就像是另一个小小的太阳。


    他眼眶里有了点可疑的湿意:“韩立……你怎么这么傻?”


    “傻就傻呗。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韩立一口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笑得肆意而热情。


    向城抿着嘴,声音气息有点慌乱,顾左右而言他:“你小声点,这里是古迹。我上次来,同学说,不知道多少古人的魂魄啥的,在这附近徘徊着呢。”


    韩立点点头“哦”了一声。忽然地,他猛地憋足气,冲着空旷的城墙门洞,冲着远处的郊外荒原,冲着地平线上的那轮红日,高声大喊。


    “有人吗?……”


    古城墙无声耸立,悠远的回声在城门口回荡,一声声,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无论是孤魂,还是野鬼,你们都听着,帮我做个见证——我,韩立,喜欢向城!我会对他一辈子好,我保证!”


    ……


    时光飞逝而过,两年转瞬即逝,1997年姗姗而来。


    这一年在历史上,发生了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有伟人去世的悲伤,有沉重的世界局部战争,有举天同庆的香港回归,有惊心动魄的世界金融危机。


    2月份,那位智慧而伟大的老人家溘然长逝,全世界都因此而伤感和久久缅怀;而同一月份,英国科学家宣布无性繁殖绵羊“多利”成功降生,树立了生物工程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7月1日,中英两国在香港举行交接仪式,中国凌晨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从而结束了这片港岛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被割让历史;


    而紧接着第二天,亚洲四小虎的泰国就爆发了震惊世界的金融危机,金融动荡波及了整个东南亚及世界金融市场。


    ……


    而这些纷纷扰扰的历史大事中,每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也在历史长河中继续前行。


    邱明泉在这一年的暑假,正式迎来了本科毕业的人生关口。


    全校最著名的经济学元老郑源凯教授原本带的弟子都是博士生为主,可是今年也破例招收了一名研究生,那就是本校全优毕业的邱明泉。


    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一直是整个学习成果的一项重要呈现,而这个时候,因为互联网搜索还不发达,大部分资料来源还依靠手工的实体书和杂志,毕业论文的字数都在几千字,不会像后世那样想写多长就有多长。


    邱明泉的本科毕业论文,却洋洋洒洒写了接近一万字!不仅被评为本专业论文成绩最高,更在毕业答辩上大放异彩,震惊四座。


    《中国A股历史遗留问题——法人股流通模式评析》,这个题目是邱明泉和封睿再三研究后确定下来的,中国证券市场这些年风风雨雨,一直在摸索中艰难前行,其中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也一直被搁置下来,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逐一解决。


    在这些问题中,企业投资者中的“法人股”一直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早期因为各种原因投资了上市公司,但是由于投资者本身也是企业,这就俗称为“法人股”,早期不仅不准流通,而且在分红等方面也受到限制,长久以来,越来越不能吸引新的投资者,而且原先的法人股股东也越来越不满。


    该不该允许流通,以什么方式流通,法人股数量庞大,假如上市,会不会对市场造成无法承受的冲击?……这个问题,一直到2000年以后才痛下决心解决,在此之前,无论是证监会,还是东申和南圳两个市场,都举棋不定。


    郑源凯教授平日研究的课题中,就有这个议题,邱明泉早早地和老人家也商议过,终于将这个课题的研究定下,有了封睿提供后世的最终解决方案,再有郑老在大方向上的把关,这份毕业论文的质量之高,观点之犀利,又再一次在业内获得了极大的口碑。


    第163章 搞定网易


    ——整整四年,邱明泉本就如饥似渴地学习了大量的理论知识, 由于这时的搜索引擎尚不成熟, 大量的数据需要手动去查, 大量的计算需要自己模拟运算,这个时候,邱明泉本身的天赋就显得格外重要, 对数据的敏感和理论知识的扎实功底,使得最后的论文成型过程中,他独立完成了所有的主体部分。


    被评选为本届最优论文的同时, 这篇论文也被发表在国内权威财经杂志上, 这一次,郑老再没有署名第一,而是坚持叫邱明泉单独署名。


    如果说, 两年前跟在郑老后面署名第二的那篇论文已经在业内引起不小的震动, 那么这次独立署名的论文,则更叫这个年轻的名字闪耀无比。


    ……


    同样地, 邱明泉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一个个在这个夏天面临着人生的不同选择。


    经过慎重的考虑, 韩立决定不再进行研究生学业,而是离开了校园。计算机领域的发展如火如荼,无数这个领域的精英正在奋力创业, 身处在这个行业中,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时不我待。


    邱明泉、韩立和陈老师经过研究, 决定还是将韩立主导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这一块, 从原来的“东方智慧”里面分离开来,单独成立一个科技公司,而陈老师这边则专心继续股票软件和财经类网站的专业开发。


    实际上,随着中国证券市场的日益壮大,财经类网站的需求也必然是一个广阔的处女地,除了股票软件以外,各种门户网站正开始面世,而各种术业有专攻的网站也绝对面临着一个巨大市场。


    在后世的上市公司中,仅仅是专业财经网站就有起码三四家,创始人也都是富甲一方。封睿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还是觉得陈老师的能力无法承担互联网创业的早期搏杀,还不如在熟悉领域里做大做强,早早建设和准备。


    而韩立则不同,一来年轻;二来在燕京大学接触的前沿知识更多,在互联网刚刚起步的今天,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开始在新的领域征战,而两年前定下的中文搜索引擎的主攻目标,现在看来,也是大有可为。


    新公司“明立科技”刚起步,又是一个暂时需要不断烧钱的行业,韩立家的家底毕竟不够丰厚,新成立的公司他和邱明泉一拍即合,邱明泉出了三百万元,韩立拿出了全部的家庭积蓄两百万元。


    可是韩立因为做真正的运营和创业打拼,所以按照技术和管理入股的方式,在公司占到了40%的股份,邱明泉特意只要了30%的股份,剩下的则分给了公司重金挖来的技术骨干们。


    而向城,也完成了本科五年的前四年学校学习,开始了最后一年的军事院校指挥实习。


    在大西北的军校指挥专业的这几年,向城无论是专业文化课成绩,还是身体素质考核,都交出了一份傲人的成绩单。


    原本他就天资不笨,原先在中学时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但是临近高考的突击复习,都让他顺利考上了军校,现在一旦发奋,成绩也立刻显出了优秀来。


    军校的实习分布是全国性的,像他这种指挥专业的大四生,绝大多数都不可能分回原籍,向城也同样如此,实习的第一站是来到了长江中游的著名城市江城。


    这座同样有着古老历史的城市里,和大西北的那座西安古城一样,同样也有着现代化的军事学院,向城的实习就被安排在了这里的一所武警指挥学院,做了一名带一年级学员队的临时教导员。


    这个实习岗位也是暂时的,一般会在一年后正式分配到军队,至于分去哪里,这就非常难说,有的可能会分到离家近的省份,也有的就要真的远赴边疆,远离故乡。


    ……


    陆家嘴金融街,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现在已经初具规模的这片土地上,林立的高楼大厦比比皆是,几年前开始兴建的标志性建筑物东方明珠电视塔已经落成,而同样著名的金茂大厦还正在紧张的图纸设计中。


    夏利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座显眼的高耸写字楼前,一个身材高大英挺的青年飞快地从车里跨出来,从后备箱里拎出行李箱,健步迈进了写字楼。


    电梯开合,他的人出现在走廊时,手边已经拿着手机:“是的,我刚刚到公司了,马上到会议室。”


    一抬头,走廊尽头的半边房间被一个前台隔开,正面挂着银底黑字的招牌:“明立科技”几个字赫然在目。


    前台的小吴戴着小巧的圆框眼镜,见到自家英俊的老板急匆匆进来,赶紧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韩总好!”


    韩立冲着她点点头,随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硕大的礼品袋:“帮我把这个发给大家当礼物,每人一个。”


    小吴赶紧接过来,打开一看,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啊!”


    技术员小裘正抱着资料路过,好奇地探过了头:“啥啊啥啊,这么小的包装?”


    大礼品袋里,一个个小盒子散落出来,外观极为精致。


    “MP3!”小吴两眼放光,激动得快要哭出来,“我一直想买一个,都没舍得啊!”


    小裘也吓了一跳,惊喜地赶紧拿了一个:“啊,韩国现代的!妈呀,128MB容量的,起码要一千多元!”


    身在计算机行业,这里的员工个个都是科技迷,对于各种新鲜的电子产品全都痴迷成狂,现在市面上新出现的MP3类产品可真是吸足了眼球,和随身听用磁带听歌、一盘磁带只能装十首歌比起来,这种新事物体积小、容量大,像这种容量128MB的基本都能装几十首歌曲,实在是太时髦了!


    可是时髦归时髦,这种最新的科技产品也实在贵得惊人。动辄一两千元的价格,几乎是寻常人几个月的工资,现在韩总随手一扔,就人手一个,也太大手笔了吧?


    “我爱这个礼物,呜呜呜。”小吴捧着MP3做痛哭流涕状,“我更爱韩总!”


    小裘嘿嘿一乐,把脸凑过来:“还是爱我们这样的小员工比较稳妥,人家韩总早就公开过,说有心爱的人了!”


    小吴白了他一眼:“一边去,我们公司的小姑娘都说了,非韩总和邱总这样的不嫁。”


    小裘一边飞快地拆开一个MP3的包装,一边笑:“那就得一辈子单身了,邱总和韩总那样的,一万个男人里面也挑不出来两个,醒醒吧。”


    他们这公司啊,啥都好,工资高福利足、工作环境棒、企业氛围好,就是两位老总太帅了,一个高大健美又英俊,一个清俊雅致又温柔,还同样年轻得惊人,和老总站在一起,男技术员们一个个表示欲哭无泪,压力很大!


    “宁缺毋滥,懂伐?”小吴撇撇嘴,“没看最近的报纸上说,现在大城市的女性结婚年龄越来越晚了,不婚主义开始出现了呢!”


    韩立推开会议室的门,热情洋溢地冲着里面叫:“邱班长,我回来了!”


    邱明泉正和一位副总坐在一起,埋头研究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展颜一笑:“刚下火车吧,辛苦了。”


    脱掉了以前爱穿的牛仔和T恤衫,韩立一身正经无比的职场精英装扮,正装衬衫纽扣整齐,腕上戴着新买的昂贵手表,脚下也换成了锃亮的黑色皮鞋,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已经有了些沉稳的气质。


    “不累,去了杭城待了三天,和易络科技的老总顺利见了面,对于共同开发搜索引擎和交叉持股的事,初步合作意向都达成了。”


    旁边的李副总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是几年前燕京大学毕业的机电专业高才生,上学期间就对电脑产生了极大兴趣,毕业后也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一行。


    韩立通过导师的关系联系上这位师兄时,他独立创办的电脑公司正因为资金困窘而面临破产,韩立找到他以后,一拍即合,就把他拉到了新成立的“明立科技”旗下,并且慷慨地直接分了10%的干股。


    有了这样一位技术大拿加入,整个公司的业务进入正轨出奇地快,短短不到一年,他们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已经小有规模,并且在业界中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


    在今年上半年,邱明泉就把韩立等两位公司实际负责人召集到了一起,郑重地提出了一件事:去一趟杭城,和一家名叫“易络”的科技公司尽可能接上头,力争和他们谈下合作,而不是血腥厮杀!


    封睿早就和邱明泉私下认真讨论过明立科技的发展方向,最终的结论是:韩立和李副总加在一起,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先机,但是真要论到在互联网创业的能力,他们可不会真的认为他们创立的这个公司,就能真在以后的抗衡中,打败将来那个搜索巨头佰度!


    那些日后风光无限的行业领跑者,哪一个不是胸中有真才实学,或者在竞争中手段奇诡狠辣?


    “合纵连横,找最佳盟友!”封睿斩钉截铁地和邱明泉定下了基调,“三大门户网站现在都刚刚创业,我们找一家合作就可以了。”


    新廊网虽然在一段时间内做到行业最大,可惜后来在美国上市后,连创始人都被新来的股东含恨赶走;而搜狸网的状态起起落落的,创始人有一段时间还得了抑郁症;倒是一开始排名最后的易络科技,反倒走到了最后,在后面发力最足!


    “那我们就找易络科技?”邱明泉和封睿商议着,“他们的业务和我们的有交集吗?会不会方向完全不同?”


    封睿笃定异常:“我以前随手翻过他们丁老板的采访,他们最早就是在1997年正式创立易络科技公司,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们也在开发全中文搜索引擎。”


    后来为什么在搜索引擎的竞争中败给了佰度,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想来也不外乎是易络后来也经历过困境,不得不收缩战线,将一部分业务忍痛割舍,最终靠着游戏业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并且一直笑傲到了最后。


    中文搜索引擎,应该就是后来被挥泪斩马谡了吧?


    现在拿着已经初具雏形的搜索引擎框架去找丁老板,他就不信,这位极具眼光的日后互联网巨头没有这个眼光——直接合作,不仅可以省去研发成本,也可以将有限的资金放在别的重点上!


    韩立被派出去谈判时,曾经也有点疑惑:“我们有必要去千里迢迢找他们合作吗?再说了,人家不理我们怎么办?”


    邱明泉毫不含糊,殷切叮嘱:“第一,你先去见见这个公司的丁老板,我相信你会觉得,和他合作比做对手好;第二,假如他对合作没兴趣,你和他聊天时,装作无意地聊到电子邮件服务和域名系统,一定要提出全免费的思路,再看看他的反应。”


    而现在,韩立一边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丝毫没有出差赶火车的疲惫,眼神却晶亮:“邱大班长,你真是神了!”


    李副总好奇地问:“怎么?”


    “我在杭城见到了易络的丁总,不用说了,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但是见识和胸襟都是一流的,一见之下,才明白邱班长你的意思——没错,虽然那人叫人如沐春风的,可是我打死都不愿意和他做对手,能合作是最好了!”


    邱明泉含笑给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那合作成了吗?”


    “要不怎么说你神啊,那位丁老板滑头得很,一开始说他们也在做搜索引擎,对于合作不是很有兴趣。”韩立“咕嘟咕嘟”地仰头灌着水。


    “后来呢?”


    “后来嘛,我看他油盐不进的,就装作无意地提了一嘴,说我们公司除了搜索外,也在做免费电子邮箱和免费域名,刚找到一大笔风险投资,打算施展手脚呢,哎呀,你没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精彩了。”


    封睿在心里哈哈一笑:“使诈成功,初战告捷。”


    易络科技在一开始发力的就是免费126邮箱,还有面对企业的免费域名注册,这都是叫他们在早期迅速获得互联网用户的杀手锏,现在忽然从一个同行的嘴里听到同样的发展方向,而且还已经找到了投资?


    这要是还能坐得住,那可就见鬼了!


    “邱总,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两点就能威胁到他们的?”李副总真的有点好奇了,“这两块业务真的能行吗?我总觉得免费邮箱成本太高,怕撑不到收益就把企业拖垮了吧?”


    邱明泉温和一笑:“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起码他们是想在这方面尝试的,我们假装也要参与竞争,他们思考后,只要是不傻,都应该知道合作比直接血腥竞争要好。”


    他佯装无意地又道:“至于这两点,我前一阵和金融圈的几位朋友聊天,他们中间有一位华尔街回来的电脑专家,他当时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计算机技术的预测,我也没记住太多,但是他说的一点,我印象深刻。”


    “什么?”韩立也好奇了。


    “中国人爱免费的东西,任何地方都是。”邱明泉淡淡道,“互联网的分享精神更加助长了这种习惯,所以我们一开始做计算机和互联网,一定记得,免费是最大的诱惑和杀手锏。我想那位丁老板一定也想得到。”


    “对对,就是这样!”韩立一拍大腿,目光射出惊喜和敬佩的光彩,“我就含含糊糊地提了一点免费的概念,那位丁老板就没再纠结了,很快就和我定下了合作意向。”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文书:“这是交叉持股的初步意向书,他在我们带去的法律合同上修改了几点,你们看看?”


    邱明泉笑着接了过去,随手递给了李副总:“找我们的法律顾问看吧,花钱养着他们,哪有不用的道理?”


    以前遇到这类的事,他和封睿还亲力亲为地自己把关,现在这两年,封睿已经开始教着邱明泉放手,聘请各种专业人才。


    随着全国高校教育经费的增加,大学扩招尚未完全展开,这个时候的本科毕业生几乎可以算得上天之骄子,当初也都是极低的大学录取率下的佼佼者。


    越来越多的各专业高质量毕业生开始走向市场,专业的会计人才、法律人才、金融经管人才都开始往优质企业输送,大家的择业观也开始有了变化。


    以前的毕业生都盯着国营大厂和铁饭碗,而现在,看到无数优质的股份制企业和民营企业越来越迸发出光彩,工资更高,前途更好,更多年轻人开始有了新的选择。


    像邱明泉持有股权的这几家实体企业,比如邱氏百货、明立科技、明乐家电,还有东方智慧,每次招聘时都是门庭若市,有时候根本轮不到去高校招人,光是各大名校通过师兄师姐通过口碑介绍来的,都已经足够挑选。


    他持有股权的这几家企业在用人上,几乎全都秉承一个基本原则:不惜高薪,聘请尽可能优秀的人才。


    首先,财务岗位的要求就尤其高,不仅仅是学过会计就行,一定还要熟悉计算机操作,能够一开始就熟练使用新兴的计算机财务软件,而不是目前依旧流行的手工做账;法律专业的岗位同样如此,不仅仅是要熟悉经济法,更要求最好懂得起码的上市公司法律条款,为将来有可能实现的IPO做好先期准备。


    现在,李副总拿着合作协议书去找公司法务,韩立则舒了口气,终于瘫倒在了会议桌边,长手长脚软软地耷拉着。


    也只有在邱明泉面前,他才能这样无拘无束,平时在下面的员工面前甚至李副总面前,他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年轻科技精英的模样。


    邱明泉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瞥了他一眼:“怎么了?很累吗?”


    韩立呆呆地发着愣,忽然一乐:“我从杭城买了一大堆MP3,分给员工做礼物呢,就算年中分红的添头。”


    他从包里献宝似的掏出一个明显外包装不同颜色的盒子:“来来,送你的,员工的是128MB的,我买给你的是256MB的。”


    邱明泉扬起眉:“那可不少钱呢。”


    韩立托着腮:“无所谓啊,好东西贵也值得。一个里面可以放几十首歌,随身带着可方便了!”


    邱明泉高兴地接过来,拆开了包装盒,果然,像是后世的录音笔大小的一个MP3静静躺在里面,银黑色的外观,小巧的身体,看上去的确非常漂亮。


    封睿在心里悻悻地道:“这有什么好的,很快就成明日黄花了,寿命很短的。”


    “可是我没有见过哎。”邱明泉趴在桌上,有点孩子气地开心,“我以前可真没玩过这个。”


    前世这玩意刚刚流行起来的时候,他根本买不起这么昂贵新鲜的高科技产品,身边的民工和服务员同伴们更是没人舍得,等到它迅速被MP4和手机取代,那也不过是几年而已。


    再往后,很多手机就开始搭载最基本的音乐播放功能,比如他手中刚换了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日后也是首先在音乐功能上大大发力的。


    邱明泉把附赠的耳机塞进耳朵,机子里面有两段自带的试音音乐,都是特意放置的高品质MP3音频,一首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一首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都是能让人沉醉的经典试音曲目,邱明泉听得认真,封睿也默默地一起听着。


    他以前当然第一时间玩过这些高科技产品,可是由于知道这东西的昙花一现,所以就根本没想起来叫邱明泉也尝尝鲜。


    现在看着邱明泉眉开眼笑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懊恼,该死,还叫韩立这家伙抢了先!


    第164章 财富的累积


    “你喜欢听音乐啊?你也没说过。”封睿忍不住悻悻, “喜欢的话, MP3算什么东西?过两天,我带你去买款高保真的好耳机, 再去买一套像样的音响, 来对B&W NAUTILUS的鹦鹉螺吧, 刚面世不久,这对扬声器的声学和工业设计都是顶级到可以传世的。家里房子这么大, 摆放起来也气派。”


    邱明泉哑然失笑,在心里道:“我又不是向城, 也就是放松一下。以前没时间听这些,也不懂。”


    封睿心里忽然一阵不是滋味。他恍然地想起一件事, 在一起相伴这么久, 他好像从没见过邱明泉表现出对什么事物的格外喜欢或者痴迷。


    都是从成年人重新回到这一世, 他既不像向城韩立他们那样热衷于音乐, 也不像唐郁伍小天那样肆意地享受着恋爱,从一开始, 他就在自己的撺掇下,一直马不停蹄地赚钱、再赚钱。


    而赚钱, 似乎一直是他的爱好,而不是邱明泉的。


    “谢谢你啊,韩立。”邱明泉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机器侧边的音量键,笑吟吟地随口道, “向城一定也喜欢这个, 你也送他一个呀?”


    韩立忽然忸怩了起来, 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点狼狈:“哎呀,知我者班长也。我买了三个呢。”


    他美滋滋地掏出另外两个盒子,显摆地在邱明泉面前晃了晃:“你看!”


    封睿终于抓到了机会,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是买了送向城的,给你也就是稍带着。”


    邱明泉定定地看着那两大红色外壳的MP3,再看看自己手里银黑色的,忽然开口:“我喜欢红色的,把这个给我呗?”


    韩立就是猛地一愣。抓耳挠腮地看了看手里两个一样颜色的,竟是迟迟递不出去。


    邱明泉忽然哈哈大笑,差点笑得打跌:“逗你的!别傻了,谁要你的情侣款啊,拿在手里都怕被你的热情给烫着。”


    韩立终于嘿嘿一乐,讨好地看着邱明泉,也不羞惭:“班长你知道向城喜欢什么颜色不?我问他,他不跟我说。”


    心里,封睿忽然开口:“向城喜欢黑色。”


    邱明泉没有如实说,却微微一笑:“喜欢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是真心送的东西,任何人都会珍惜的,放心吧。”


    韩立显然被这话哄得高兴起来,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邱明泉欲言又止:“对了,我在杭城,遇到了一个人。”


    邱明泉随意地问:“谁?”


    “封睿。”


    这两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就忽然安静了。


    韩立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明泉,半天也没敢多说一句别的。


    邱明泉的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在专心听着里面的歌曲,眼神专注,面无表情,可是韩立偷偷一瞥之下,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


    音量键是开在静音上的——那个耳机里,根本没有声音。


    空调的压缩机运转声忽然变得很大似的,不知道这忽如其来的安静过了多久,邱明泉终于抬起了头,仓促一笑:“啊……抱歉,刚刚听歌听得走了神。你刚刚说什么?遇见了封睿?也对啊,他也该毕业回国了,怎么,现在在杭城吗?也挺好的,杭城也是非常厉害的大城市,风景也美,更是互联网公司的聚集地。阿里巴巴……”


    “停下,你已经口不择言了。”心里,一个声音忽然淡淡响起,封睿轻声阻止,“阿里巴巴是在1999年才在杭城创立的。”


    邱明泉蓦然地闭上了嘴。


    韩立抓了抓一头黑亮硬挺的短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又抛出了一句:“他也和我一样,是去出差的。他是刚刚回国呢。”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邱明泉继续发问,他忽然豁出去般道:“你都不问问我他的事吗?他可是请我吃了一顿大餐,跟我聊了很久哎!”


    “啊……是吗?”邱明泉心里一颤,“都聊了些什么?”


    这一下,韩立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封睿那小子也真是厉害,两年不见,这次回国说是已经独立创业了,开了一家集团公司,我随口问了问经营方向,听上去都特别高大上。”


    他扳着手指:“说是不拘什么项目,看什么赚钱都做,手里已经有燕京市的房地产项目动工了,还开了一家外贸公司,主要做俄罗斯的大宗商品进出口,同时兼营中美小商品贸易;还有,他这次去杭城也是和我们一样,去谈一个科技公司,说是想做投资。”


    邱明泉静静听着,心里封睿淡淡一笑:“和我以前做的类似,不过我当时没有这么迫切,跟在我爸的总集团里磨砺了几年,才单干的。”


    现在的那个年轻的自己,似乎更加着急和迫切。


    韩立还在快速地说着:“他经营的这个集团公司,和你刚注册的那个公司,性质有点像哎!你那个公司不也是分了好几个事业部吗,实业和高科技企业都有涉猎。”


    就在大学毕业的这个夏天,邱明泉正式注册了一家集团性的公司,终于将手中各种资产全部注入了进去。


    以前刚重生回来还是懵懂孩童,假如稍微露出一点财富,那简直就是犹如三岁小儿持金过市,所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真正的实力;就算再大一点,身为一个学生,他们也不敢太露富,以免遭到有心人觊觎。


    可是现在,邱明泉已经正式成人,不仅从学校毕业,也认回了亲生的父母,就算不依仗着公安局长家公子的身份招摇过市,可是但凡想要搞事的人,稍微一打听,怕是也要吓得立刻退后几分。


    “再往后面走,接触的商业伙伴会更加卓越,面临的各种投资机会也会更加高端,假如再一味地韬光养晦,不仅没有意义,反而会丧失机会。”封睿一再地强调着,“强者只和强者惺惺相惜,他们并没有和弱者交往的欲望。”


    接下来的数十年间,全中国不知有多少能力卓越的人要迫不及待地登上舞台,在市场经济的大舞台上挥斥方遒。


    “万元户”比比皆是,亿万富翁也如同雨后春笋,在东申、南圳、广州、燕京这样的大都市里,新兴的富裕阶层会慢慢脱颖而出,甚至慢慢固化。


    时代给予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以无穷无尽的机会,也给予他们最好的、史无前例的回报。


    假如说,九年前他们刚回来时想得最多的是分散财富,那么现在就已经到了集中和显示力量的时候。


    不用再怕露富了,这个时代中,财富不再是罪恶,而是人人艳羡的对象!


    新成立的这家公司中,整合了邱明泉手中握有的全部资产:邱氏百货90%的股权(张峰松分走了10%),顺达快递20%的股权,东方智慧科技公司20%的股份,明乐家电40%的股份,四川长虹一千万股原始股,李教授和向明丽他们的基因组生物公司40%的股权,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中40%的股份,还有刚刚成立的明立科技公司30%的股权,以及刚刚还在和易络科技商谈的价差持股。


    所有的这些资产中,假如按照多年以后算,恐怕是顺达快递和易络科技的股份值钱,可现在,真正首先膨胀起来的,是在股市中一骑绝尘的川蜀长虹!


    在东申市证券市场的国企扶植政策下,川蜀长虹上市的速度堪称光速,上次倪厂长电话给邱明泉后,没过几个月已经正式在申交所挂牌上市。


    1元钱一股,邱明泉他们投入了一千万元,换来了整整一千万股的个人股份,而在去年1996年的超级大牛市中,川蜀长虹可以说是最亮眼的牛股之一!


    中国的股市,一向有一个奇怪又畸形的现象,那就是由于市场炒作资金不大,往往喜欢找低价的垃圾股爆炒,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绩优白马股却乏人问津,每每如过气老妪般凄凉。


    在1996年的超级大牛市里,一开始也不例外,疯狂的暴涨中,依旧是各种小盘股、绩差垃圾股得到追捧,股价扶摇上天,绩优股却无人问津。


    一直到1996年中,股市爆炒再度因为过火而受到证监会12道金牌的严厉打压,垃圾股才猛然重新暴跌,市场的目光再度转回到了绩优股的身上。


    任何板块的崛起,都需要一个领头羊,而这时,绩优股板块中,恰好川蜀长虹在这时公布了半年报,亮出了一份震惊全行业的业绩报表。


    ——年初才6元钱每股的川蜀长虹,半年每股利润竟然高达2元!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你假如在年初以6元的价格买入川蜀长虹的股票,仅仅半年,它就为你挣了2元利润,半年收益率33%,静态地算,全年利润67%!


    这种疯狂的利润当然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是川蜀长虹,也只有在国产家电爆发的头几年能有这样可怕的利润,这份靓丽到叫人眼瞎的业绩瞬间就点燃了股民的热情——不准炒作垃圾股绩差股,那么这样的优质国企、绩优股票总该可以追捧了吧?


    更何况,这67%的年利润率年终时只要稍微分点红,也比存银行的收益高多了啊!


    暴涨!不停地涨!


    从年初的6元,在这轮大牛市中先是慢悠悠地涨到了年中6月份的20元,等到业绩一出来,疯狂的买盘就将股价迅速推高到30元、50元,最高的时候甚至站上了可怕的60元高价。


    七八个月时候,川蜀长虹的价格,整整翻了十倍!


    邱明泉的买入价可不是6元,而是原始股计价的1元,1元入手,两年多以后涨了60倍,他原先投入的一千万投资,短短两年时间膨胀到了恐怖的六亿元!……


    当然,邱明泉他们并没有在60元时全部将股票出掉,也是悄然地分批出货的,平均卖出价大约在五十多元,最后到手五亿多现金。


    去年1996年的超级牛市轰轰烈烈地在下半年开始退烧,在1997年开始重新步入下跌。


    他们手中的现金本来就不止这些,在这轮牛市来临之前,他们也已经收集了一些处于底部的股票,几次波段操作再安全退出后,所有的盈利最终达到了七八亿之多。


    啊,对了,他们手里还有价值几千万元的极品帝王绿原料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呢,关于封睿能感觉到一些矿石的异常形状这个本事,两人后来商量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结论,以后也就没再刻意去沾染过那个行业。


    本来就不打算在那个行业浸淫的话,靠着一双天眼就一直去争夺过多的资源,而且这样轻而易举,两个人都觉得既没有成就感,又有点不太踏实。


    “我要是真的去那边搅局的话,大概要寸草不生了吧?”封睿曾经这样笑着调侃,“还是给他们留点活路吧。”


    ……这就是财富的累积效应。


    当一个人贫穷时,无论怎么钱生钱,就好像用手捏一个很容易化掉的雪球,很难实现财富的突破性增长;可是当财富突破一定阶段后,增长的速度就如同从山顶往下滚雪球,不用靠人力,靠着大自然的惯性就能迅猛增大体积。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房产。


    他家买的五套稀缺房型的别墅就不说了,邱氏百货自有的几十家黄金店铺也全部选在最好的地段,当时尚且还看不出端倪,现在七八年过去,所有刻意的选址全都身价飙升如火箭;还有就是东方智慧科技公司初建时,在继光中学附近买下的整栋二层小楼也全是邱明泉的产权。


    在这后面的几年中,邱明泉也不停地物色陆家嘴的黄金地段写字楼,由于这块地段的升值潜力实在被看好,所以导致罕有人出售。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位富翁全家移民海外时终于决定将手中的地产出手,地理位置就毗邻着封家那几块地皮的旁边。


    当时有意的竞价者其实不少,邱明泉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资产多么值得出手,在竞价时,几乎是毫不退让,一口气击退了所有的对手,顺利拿下了整整四层写字楼。


    明乐家电总部原先租的是封家的写字楼,就没有再搬家,而东方智慧的总部有自己的房产地皮,也就留在了原地。


    现在,邱明泉手中绝大多数的企业比如邱氏百货的总部、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明立科技公司的所在地都整合在了这边。


    邱明泉自己的集团总公司的名字,叫作“明睿财富投资公司”。


    ……


    而现在,韩立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一副八卦模样:“那个……封睿问我你的近况如何,我和他说点,可以吧?”


    邱明泉默默地看他一眼:“我现在说不准说,有用吗?”


    “的确没用,已经说过了。”


    邱明泉无奈地苦笑:“那说什么了?”


    “我说你新注册的公司,叫明睿……”


    邱明泉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心里却忽然百般滋味,欲说还休。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和封睿好像是只稍微商量了几秒钟就定了下来,可是现在看,却似乎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


    心里,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啊……还真是有点尴尬呢。”他淡淡道,“那个家伙一定觉得,这是你在心里时刻不忘他吧?”


    邱明泉苦笑着无言以对。这个误会的确没办法解释啊!


    他无奈地瞪着韩立:“你还说什么了?”


    韩立瞧他没有生气的模样,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小心翼翼的神色也没了,一把搂着邱明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感叹:“我和你说啊,封睿那家伙真是叫人受不了,以前很傲气满满、话少寡言的对吧?这次见面啊,就像话痨似的,我不理他,他就一个劲在那问话,啧啧,问得那叫一个详细啊——班长,你猜他都问些啥?”


    邱明泉忽然站起身:“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办公。”


    他想抬脚就走,可是韩立哪里肯放过他,用力揪住他的衬衣袖子,扬声高叫:“班长!他一直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是不是单身,平时和谁同出同进呢!”


    邱明泉被他拽得死死的,无奈地僵在了原地。


    “韩立,我忽然觉得你特像一个人。”他慢吞吞道。


    “谁?”


    “我们明乐家电财务处有位大姐,每次见面总是拐弯抹角打听我的感情状况,孜孜不倦地想要给我介绍对象。”他淡淡看着韩立,“她那种又热情又善意、又八卦又讨嫌的表情,和你像得不得了。”


    韩立哈哈大笑,半天止了笑,终于严肃起来:“班长,我最后八卦一句。封睿那家伙迟早会回来的,也许过一两年,也许就在明天。你有个准备。”


    ……


    邱明泉并没想到的是,韩立的话应验得如此之快。重逢来得比预想的还要早,还要猝不及防。


    东申市普东新区经过近十年的建设,已经焕发出无穷无尽的蓬勃生机。


    不仅仅是本地优秀的民企和私企越来越多,更引人注目的是大量著名外国企业开始入驻。


    市场经济刚开始发展、各地都还非常急缺投资资金。这个年代里,全国各地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吸引外资,政府也都给出了大量的招商引资优惠条件,东申市当然也是不甘人后。


    八月中的一天,邱明泉接到了陆家嘴管委会的电话,邀请他的明睿集团法人出席一个规模很大的招商引资会议,并且力邀他作为本地优秀私企的代表,在会上做一个发言。


    “小邱总啊,您可是我们的招牌企业法人!年轻睿智,资产庞大,拿出去作为本地的企业代表最合适不过了!”管辖这块业务的小领导在电话里笑得热情,不容置疑,“到时候有不少外商会来谈合作项目,来看看,也是结交商圈的人脉嘛,一定要来哦!”


    “一定一定,只要许科长不嫌我太年轻,压不住阵就好。”邱明泉温和地笑着,“明天一定准时到,发言时间多久呢?”


    “二十分钟吧,还有别的企业家也要发言。”许科长赶紧和他敲定了时间,然后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可别说,那些成功的企业家大多数都是起码三四十了,不少还有四五十的,只有这位神秘的小邱总年纪小得惊人,往台上一站,那效果!


    人家的仪态姿容、相貌神采,简直可以秒杀那些大老爷们啊!虽然企业家不看外表,可是这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往台上一站,谁不爱看这朝气蓬勃呢?


    他们普东新区的形象本就是充满向上活力,尽力打造国际金融大都市的一颗明珠,这种富有朝气的年轻小老总,简直就可以做对外的形象代表嘛!


    ……


    普东新区的政务办公大楼里,一楼的大礼堂里乌压压一片坐满了人。全市各行各业的著名企业家和法人代表、招商引资的外来投资人代表、当地的政府官员和工作人员,全都济济一堂。


    此刻,主席台上,一位年轻得惊人的青年才俊正在发言,声音不疾不徐,普通话标准如播音员,带着青年人的清朗动人。


    “今天,这里坐着各位著名企业家、行业精英们,我作为一位晚辈,就不在经营思路和前景展望上做分享了,以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主席台上,笔直而雪亮的筒灯从天花板上聚焦下来,照射在台上那青年的头顶,乌黑发亮的柔软头发发着自然的光亮,偶一抬头,眸若寒星灿灿,笑容却温润谦和。


    “我想分享的,是我对这片土地的旧日怀念。”邱明泉顿了顿,没有看手中的发言稿,“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住户,我至今仍记得十年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景。到处是泥泞的土路和飞扬的尘土,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和丛生的杂草。我所居住的大院里,人人烧着煤炉,吃着凭票供应的肉、油、蛋、奶……”


    第165章 酒会重逢


    台下静听的一些人不由得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是啊, 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是从底层打拼出来的,借着历史机遇致富翻身, 听到邱明泉这样的发言, 自然倍感亲切。


    “这个年轻人是谁啊, 这年纪也太小了吧,看上去有没有二十岁?”紧挨着第一排领导座位的第二排,有人小声地问身边的熟人。


    他朋友神情有点神秘:“你不知道?这人可是普东企业圈里的新贵, 莫名其妙地就冒了出来,据说身家财产可能超过十亿以上!”


    先前发问的人一开始压着声音, 听了这一句差点惊呼出声:“什么!”


    这声惊呼在安静的会议现场实在突兀, 旁边就有不少人瞥了过来,他赶紧尴尬地闭了嘴, 半晌才震惊地小声继续问:“十亿?!年纪轻轻的干什么能有这么多钱?”


    那人把嘴凑到他耳边,眉飞色舞地小声道:“说起来真是神了!这年轻人据说在一开始是机缘巧合, 跟着马百万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正好和黄浦滩上那位封家的儿子是同学,又跟着他们家一起买了不少股权认购证!”


    “啊——那可真是运气好到吓人!跟着贵人就发了大财?”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不是封家小少爷的同学么,结果有一次去封家做客,正好遇见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来劫持绑架, 不知道怎么的, 他又恰好救下了隔壁公安局局长家的烈士遗孤,还差点丧命——你说说, 这公安局长一家, 是不是感恩戴德?听说回来就认了他作干儿子呢!”


    旁边的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位铁面包公向元涛?这、这孩子是几辈子的行善积德, 攒到这一辈子来享受福荫了吧?”


    他们的前方是第一排,正中间的领导席位旁边,一些极其重要的外商来宾分列两边。在他们的正前面,一个背影笔挺、身姿挺拔的男人一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可是,就在这时,前面的那个男人却忽然转过了头,静静地看向了他们。


    两个中年企业家感觉到这目光,抬头一看,都是一怔。


    这男人同样异常年轻,和台上青年的温润俊朗不同,他的面容英俊到有点凌厉和具有侵略性,此刻安静回头扫视他俩,竟然让两个见惯了市面的中年企业家心里一阵发憷。


    “抱歉,你说得不对。”那英俊青年锐利的眸光如箭如刀,口气虽然礼貌,却带着些微微的傲慢和笃定。


    “呃,什么?”两个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青年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定制西服,一双宽肩有着优美又笔直的线条,修长脖颈中系着深蓝色的领结,幽黑的眸子中带着奇怪的压迫感:“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既没有依靠马百万,更没有跟随什么封家。”


    “你、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青年淡淡道:“因为,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封家的小少爷。”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而是回过头,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台上。


    那里,台上的中心,所有的光束好像都打在那个久别重逢的人身上,整个世界都不再重要,四周人群众多,可是在他眼里,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在似的。


    台上,邱明泉正在接着发言:“而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脚下这片土地的神奇变化……”


    说着说着,他完全无意地、习惯性地碰了碰胸前,可是忽然,毫无任何征兆地,他的发言就卡住了!


    大礼堂里无数人都在安静聆听,他这忽然的停顿下,那抬起头的乌黑眸子里流露的茫然就异常显眼。


    台上的邱明泉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怔怔地摸着胸前——那里忽然空无一物了!


    台上灯光耀眼,往下看去,下面则是一片看不清的黑。


    邱明泉抬起眸子,心中乱跳向着下面扫视过去,可是一无所获,只能看见渐渐起来的骚动。


    “怎么了?”有人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前排的会议秘书也有点急了,是话筒出问题了,还是台上的人有什么不舒服?


    正要猫着腰上台去看看,就在这时,终于台上的麦克风里再度传来了声音。


    一直在脱稿发言的邱明泉,低下了头,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开始埋着头一字字地照着稿子念了起来。


    没有了刚刚抑扬顿挫的语调,没有了温润自如的微笑,他的声调忽然变得刻板单调,时不时地还有片刻莫名的、不该有的卡顿。


    台下第一排的侧边,封睿忽然侧过身,小声地在会议秘书的耳边礼貌又充满歉意地道:“王秘书,我外面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能不能允许我插个队,先安排我上去发言?”


    他笑容温和又充满魅力,彬彬有礼向着台上略一点头:“就在这位邱先生的后面,可以吗?”


    ……终于,台上第一位发言的青年企业家代表邱明泉发言完毕,王秘书快步上台,笑吟吟地带头鼓掌。


    “感谢邱先生的精彩发言!假如说这场发言主要是缅怀我们普东新区的过去和历史,那么,接下来的这位青年才俊,带给我们的则是更加精彩的前景远望——欢迎刚刚从美国回国的‘睿明集团公司’的总裁,封睿先生!”


    台下,刚刚悄声说话的两个中年老总又在嘀咕:“哎?刚刚发言的那个小邱总的公司不是叫明睿集团么?这个……叫睿明?”


    “是啊,名字可真像。”另一个人点着头。


    邱明泉从主席台的一侧抬步下了台阶,耳朵里正听见台上王秘书那一句“睿明集团公司”,心神蓦然一愣,踩在台阶上最后的一脚就踏了空。


    身子一歪,正要狼狈地跌倒,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却忽然出现,紧紧地扶住了他,旋紧轻轻一带,将他歪倒的身体整个揽在了怀中。


    火热心跳清晰可闻,裸露手臂肌肤相接,这亲密无间的接触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过持续了那么短短数秒,然后就礼貌分开。


    “邱总小心点。”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邱明泉熟悉的沉稳,却隐约带着毋庸置疑的侵略性。


    邱明泉猛然抬头,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嘴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封睿已经礼貌欠身,优雅后退一步:“叙旧的时间多的是,等着我。”


    迈开长腿,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走上了主席台,同样坐在了话筒前。


    和刚刚邱明泉清亮柔和的音色不同,此刻台上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着磁性,开口的时候,在话筒的传送下带着好听的微微震动。


    “诸位领导、诸位前辈,大家下午好。”器宇轩昂,出色得叫人移不开眼的年轻男人抬头微笑,“我和刚才的邱总一样,也是出生在这座城市,虽然这几年远离了家乡,去往远方走一走看一看,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时刻牵动着我的思念。”


    邱明泉站在台边,没有立刻离开。而台上的封睿说到这一句时,有意无意地俊脸微侧,瞥了一眼主席台的那边。


    目光似电,如影随形。


    ……


    整整一个下午的会议,主旨围绕着普东新区决心大力吸引外资为主要议题展开,不仅许诺了不少实质性的优惠政策,更多的是向潜在的有意投资者展示东申市的实力和决心。


    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地方政府都是急缺资金,房地产还没有发展成后世那么高企的畸形产业,也没有办法在卖地上源源不断地补贴地方财政,更多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条举措——吸引外资。


    无论是遥远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南圳市,还是远在内地的各个省份,几乎都用尽全身解数,希望引进更多的外来资金在本地建立企业,带动就业、总价税收。


    几乎各地都会将引进外资当成政绩的重要表现,东申市当然也不例外,这次的招商引资会就动用了各种宣传手段,吸引到了不少真正有实力的外商,会议后,当晚的冷餐会就成了交际和交流的重要机会。


    说起来,以前遇到这种场合,绝大多数都是中餐招待,酒桌上见,可是这次来的外国客商的确比较多,前几天刚刚在酒桌上把一位法国来的客人劝酒劝到差点进了医院,这次负责招待的会议部门就有点发憷了,在一个刚刚留洋回来的小科员的建议下,灵机一动,学着外国人的常见礼仪办了一个时髦的冷餐会。


    政府食堂又做不好这个,直接就找人承包了下来,会议一结束,开动了七八辆大巴直接就把与会的人员统统拉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


    宽敞明亮的西餐厅里,两边是铺着雪白餐巾的大长桌,绵延数十米,每隔一米就有芬芳的鲜花装饰摆放其间,四周围着一圈硕大的洁白蜡烛,这是已经都点燃了,和大厅顶上璀璨无比的水晶吊灯相映成辉。


    大厅中心,有一个硕大的中心菜台,一个点心水果台,还有一个专门的酒水台。


    正常情况下冷餐会不会像中餐一样设置特别正规的规定座位,只是在两边摆放了一下小台和就餐椅,为了照顾身份尊贵的领导和贵宾,在最前方也特设了一个主宾台。


    邱明泉拿着取餐夹,心神不定地在中心菜台边草草取了一些食品,就闪到了一边的角落。


    目光所及处,主宾台那边,那个熟悉背影挺拔如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正和几位外国宾客小声谈着什么,旁边是区里的领导,似乎也在顺便做些简单的翻译和沟通。


    远远望去,那张熟悉的侧脸鼻梁高耸,眉骨英挺,和邱明泉记忆里的那张脸越来越是如出一辙。


    邱明泉端着手中的餐盘,食不知味地拿着叉子戳着里面的小条嫩牛柳,心里有点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一生中,他真正看过前世的封睿也不过就那么一个晚上而已。


    躺在草坪上,躺在救护车上,躺在医院的急救台上。


    加上脸上有依稀血迹和痛苦的神情,其实他并没有太真正看清封睿的长相,他每每在心中和那个成年版的封睿对话时,脑海中他的样子,一直是带了一点自己的想象的。


    想象他傲娇时的表情,想象他嗤笑的样子,想象他生气时的勃然大怒。


    而现在,遥遥望着远处年轻封睿的眉眼笑貌,邱明泉忽然意识到,他脑海中的那个成年版的封睿的样子,其实都是建立在这个模板上。


    ……随着年纪越来越接近,他们的长相和声音,终于越来越相似了。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去看远处的那个人,也不敢再去深想、多想。


    “小邱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我远远看到像是你,果然是啊!”


    邱明泉扭头一看,来人穿着一身精神的笔挺西服,原来果然是熟人,静安区工行支行的刘行长。


    “刘行长您好,下午会议好像没看见您呢?”邱明泉赶紧打起精神寒暄,眼前的这位和他关系当真不错,平时企业需要贷款、办理不少业务都是直接找他,一方面自己行事也方便许多,另外也给他带去了不少存款业绩,互惠互利的前提下,这种人情交际就舒服而友好。


    刘行长热情地笑着:“我下午单位实在有事走不开,但是晚上也不敢再不来了,上面总行已经和我们打了招呼,一定要在这次的招商引资会上做好护驾保航,放贷什么的都得跟上。”


    “是啊,金融是万业之母,离开你们的支持和滋养,我们任何企业都寸步难行啊。”邱明泉温和地道。


    刘行长哈哈笑了起来:“小邱总这话言重了,别的企业要说缺钱我还信,你们明睿集团缺钱,那我可真不信了。”


    “银行从来都只愿意借钱给不缺钱的企业,不是吗?”邱明泉含笑道。


    ……远处,封睿一边言笑晏晏,一边目光微微向着后方扫去,正看见邱明泉和刘行长交谈,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郎朗笑意,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再看时,他就随手端起身边的两杯香槟酒,客气地递给了身边那男人一杯,又轻轻举杯示意。


    璀璨灯光下,他嘴角微微翘着,面容温润如玉,在一众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人中,长身挺立如竹,仿佛是一个淡淡的发光体。


    封睿盯着他轻轻碰向高脚杯的唇片,眸光蓦然一暗,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向着身边的几位客人微笑致歉:“对不起,那边有个熟人要去打声招呼,去去就来。”


    刘行长又寒暄了几句,终于离开。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眼见着另一边似乎就要有别人上来攀谈,心里有事不想应酬,不动声色地就快步走向了一边的窗台。


    冷餐厅特意选了带大露台的地方,从二楼的硕大露台看下去,酒店下方的花木繁茂葱郁,不知名的草木清气和花香混在一起,若有如无地飘来。


    若是寻常的聚会上,露台这种地方倒是不少人隐秘私会的好去处,可是今天的餐厅里,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攀谈交际和寻找合作商机,露台上反倒空无一人地安静。


    晚风从外面吹进来,卷起后方落地窗边的雪白纱幔,有几片悠悠飘来,抚在邱明泉的背上。


    忽然地,那飘拂而来的白纱就静止了。有人从背后轻挽住了它们的曼妙飞舞,然后靠近了正心思纷乱的邱明泉。


    “明睿集团……”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种不明意义的戏谑似的,“我在杭城听韩立说到时,就刻意没有问他是哪两个字。”


    邱明泉赫然回头,直直地望着身后忽然出现的年轻男人。


    从下午的主席台边那一刻开始,他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也明白这一刻迟早会来,以至于他现在竟然有点走神。


    ……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像心里的那一个。


    假如说原先的少年封睿和成年总裁还有很大不同,那么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来自于声音。


    一朝少年偶遇,高中同校三载,那时候的封睿虽然身量已经长开,可是音色依旧是属于少年人的清朗明亮,而现在这四年之后再见,男性的变声期终于彻底过去,眼前的这个人,每次说话,都和心里那一位完全相同,叫人有种异常强烈的恍惚感。


    就好像刚刚耳边这个声音,假如闭上眼睛只是倾听,那么他甚至无法分辨出来,这到底是心里的那个人在说话,还是身边这个。


    “知道我为什么不问韩立是哪个‘睿’吗?”封睿淡淡开口,伸手握住了邱明泉举着酒杯的手,似乎想要接过来酒杯,又似乎只是想单纯地握着它。


    然后,他忽然用力,把邱明泉的手拉近,深红色酒液泼洒了点出来,滴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因为我想和自己打一个赌——假如这个字是锐利的锐,或者是瑞雪的瑞,那么我输。假如是我那个‘睿’,那么我赢。”


    邱明泉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镇定了心神,他平静地看着封睿:“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封睿剑眉一扬,别有深意地唇角微勾:“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吗?”


    他轻轻靠近,脸颊几乎要贴近了他的,在邱明泉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输了,我立刻回燕京再不出现;假如赢了,我可就响应普东区领导的号召,彻底扎根故乡,再也不走了。”


    邱明泉平静地望着他:“你撒谎。”


    封睿有刹那惊奇:“撒什么谎?”


    “你只是随便说的。假如你输了,你也绝不会走。”邱明泉将自己的手挣脱开,掏出裤袋中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酒渍,低声道。


    “呵呵……”封睿忽然笑了,那笑容越来越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我。”


    他的目光和几年前的热忱单纯不同,带着点别有深意:“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那个字,是和我的名字一样吗?”


    ……外面忽然起了风,卷起他们身侧的层层窗幔,无数雪白的薄纱漫卷而起,飞扬舞动。


    薄纱尾端淡金色的蔷薇花刺绣夹在其间,仿佛忽然在他们中间隔开了一道金色花墙的屏障。


    隔着那白纱金线,封睿那明亮专注的眸子仿佛一瞬间远了很多。


    邱明泉和他的目光相接,明明很近,却又似乎无端遥远,而他喉间的话语,同样显得遥远。


    “是啊,是那个睿字。”他轻声道,“没别的意义,我和韩立合开的公司也叫明立公司的。我和程宵合开的家电公司,也叫明乐。”


    “哦,是吗?”封睿伸手抓住面前的窗纱,无数帘幔在他身侧忽然静止,两人间屏障消失,封睿那灿如明星般的眸光再度显得咄咄逼人,“那是你和他们共同出资的,理应联名。”


    他嘴角勾起一丝似是嘲弄,又似是真实的疑惑:“那你自己独资的集团公司,为什么要和我联名呢?”


    邱明泉的脸色,终于无法抑制地红了几分。他在心里长长吐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叫人发狂的问题。


    ——他和那位一起取名的时候,怎么两个人都没想到今天的窘状呢?!


    “欢迎回国。”他微微苦笑,“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慢用。”


    封睿看着他走过身边,竟然没有再来阻拦,只在他擦身掠过身边的那一刻,低声道:“我说过的,回来时会更强,现在我做到了——你还满意吗?”


    邱明泉心中一颤,浮起百般感慨:刚刚王秘书的发言中,封睿是作为引进外资的重点牵线人被介绍的,仅仅是他带来的美国和俄罗斯的投资项目就有十几项,其中在这场招商引资会后就能落地的最少有一半,几乎是整个招商会上最灿烂的明星。


    而他自己,更是将名下的集团总部直接从燕京彻底搬到了东申市,从此以后,贡献的利税可就都是属于东申市了!


    第166章 十六年之约


    他顿住了脚步,无奈苦笑:“很满意了, 我代表东申市全体人民和市领导表示欢迎你。”


    封睿凝视着他沉静的眸子, 忍不住轻笑起来, 侧身让出了走道。


    “再见, 晚上回去开车要小心, 不要走神。”他低声温柔道, 心满意足地看着身边这人忽然红起来的耳垂, “回家后,我给你电话。”


    邱明泉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脊背猛然一僵,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 他没敢回头, 只匆匆丢下一句:“晚上我睡前都关机的, 抱歉。”


    举着从邱明泉手中接过来的高脚酒杯,封睿望着他快步远去、消失在餐厅大门的修长身影,慢慢将酒杯举到自己唇边,然后一饮而尽。


    明明是该冰冷的玻璃杯口,可是接触上去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还留着那个人的唇瓣余温, 竟温热而甘醇,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美酒的芬芳。


    原来思念和水果粮食一样,经过时间的发酵后, 只会酿出更加浓郁的滋味。


    或许有点微微的苦涩, 但是一定口感层次分明, 叫人越来越欲罢不能。


    ……


    邱明泉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佣人张姐开的门。


    “爷爷奶奶睡下了?”邱明泉问。


    张姐是最近家里请的佣人,年纪才四十多岁,性格温和又识文断字,是邱明泉经过精心挑选,才在保姆市场高薪请来的。


    张姐赶紧接过来他的公文包,小声道:“老年人都挨不住困,九点多就睡了,临睡前我给他们冲了鲜牛奶。”


    虽然两位老人的卧室在二楼,根本不需要这么小声,可是夜深人静的她这样说话,就显得特别叫人舒服,这也是邱明泉和封睿一眼挑中她的原因之一。


    “辛苦张姐了。”邱明泉温和地道,“你真的不用等我的门,我以后回来晚的时候多着呢,你把爷爷奶奶安排睡了,自己也就休息吧。”


    张姐赶紧笑道:“我不困,以前在老家也睡得晚,擦擦抹抹的,再给还孩子拾掇一会,都要到这会子了。”


    看着邱明泉换了拖鞋,张姐忙又问:“都这么晚了,饿不饿?厨房的煤气灶上有下午刚炖的冰糖雪梨银耳,要盛一碗做宵夜不?”


    邱明泉摇摇头:“不用了,我在外面宴会上吃过了。”


    忽然地,心里封睿就淡淡说了一句:“还是吃点垫垫肚子吧,你晚上哪里吃什么东西了?”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一时竟是不敢否认。


    的确,在冷餐会上也没吃几口,就被那一位抓了个正着,匆匆狼狈逃走前,也就吃了几口牛柳和水果沙拉,从开会就餐的酒店开回这边的别墅家里又花了一个多钟头,路上胡思乱想不觉得,现在被封睿一说,才真的觉出了一点饿来。


    张姐正要离开,身后,邱明泉忽然抱歉地开口:“啊,我改变主意了。麻烦你待会儿把粥热了送我楼上吧,我先去洗漱。”


    从主卧的浴室里出来,邱明泉系好腰间浴袍的腰带,走到卧室床头柜边,拿起玉坠挂在脖颈间。


    别墅刚装修没几年,安装了最时髦的中央空调,温度凉爽宜人,邱明泉披着棉质的舒适大睡袍,坐在了窗边的小沙发上,拿起了张姐送进来的一碗宵夜。


    精致的雪白瓷炖盅里,上好的银耳雪白细腻,配着炖得绵软的雪梨和红枣,一股扑鼻的甜香气丝丝缕缕。


    “张姐的手艺不错,比以前我们家的朱嫂也不差。”封睿淡淡道,“可惜后来被向叔叔他们家请走了,不然要是接到我们家,那就更好了。”


    邱明泉“嗯”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封大总裁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中央空调的噪音极小,可是他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喝着银耳粥,就能听到一丝丝电机声,格外明显。


    一开始老人都不舍得在家开这么耗电极大的东西来享受,邱明泉无奈,只得交代了家里的张姐时刻看着,看到他们偷偷关上就再打开,家里足足打了好几个月的持久战,才把两位老人的生活习惯慢慢改了过来。


    爷爷和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已经接近七十岁,邱明泉早已不允许他们再去邱氏百货帮忙,但是也怕老人在家闷着,就叮嘱张姐平时除了陪伴老人,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门,去店里到处看看,聊以解闷。


    他时常不在家,虽然这两年身边治安越来越好,可是毕竟现在家财万贯,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安全浑不在意,自从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正式建立起来后,第一时间就给邱明泉家里送来了两名退伍武警,都是身手不凡、精挑细选的精英。


    好半晌,封睿才又道:“晚上吃得不多,喝一点银耳粥哪里够?冰箱里我记得还有不少吃的,不行的话,你就下去再拿点。”


    邱明泉慢悠悠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然后随手拿起一边的电吹风,插上插座开始吹头。


    轰隆隆的风声里,他忽然大声道:“我今天遇见他了。”


    封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干什么不说话?”邱明泉一边吹头,一边接着大声问。


    这一次,封睿索性就不再回答了。


    邱明泉猛地关上了电吹风:“你怎么了?他今天什么也没做,你不要不高兴……”


    “邱明泉,我没有不高兴。”封睿的声音有点淡淡的无奈,“你电吹风声音那么大,我们怎么说话?我不过是等你吹完而已。”


    “哦……”邱明泉呆呆地坐在小沙发上,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别墅区的路灯只剩下一半,在窗外的苗圃和绿化带中幽幽发着光。


    两个人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奇妙又尴尬的气氛里,忽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短信提示音。


    邱明泉迅速瞥了一眼,没有动,却忽然又抓起电吹风,开始“呜呜”地往头上猛吹。


    巨大的“嗡嗡”声中,封睿又说了一声:“再吹头发都要焦了。“


    邱明泉赶紧停下手,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封睿道:“不去看看短信吗?或许是很重要的事呢?”


    这个时代,买得起手机的人少而又少,能够互发短信的也不过是那么不多的一些商业伙伴和亲戚朋友。


    看着邱明泉期期艾艾地磨蹭着,封睿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要是实在不想让我看,你就把玉坠摘下来,你自己看。”


    邱明泉吓了一跳,慌忙扑过去抓起手机:“没有没有,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我刚刚没听见!”


    他拿起了手机,微微犹豫了那么一下,赶紧点开了短信:“到家了吗?早点睡,晚安。”


    不用看发信人,也知道是谁。


    邱明泉的脸色微微红了,直接关了手机,又把手机胡乱地塞到了枕头下。半天又觉得不妥,急忙又道:“是他来的短信,他说一声晚安。那个……今天在酒会上他一直在领导桌上,后来和我过来寒暄了几句,也没有什么机会多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封睿,听不到回应,心里越来越忐忑,不由得声音都放软了,小声讨好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都和你说。”


    “不用了,你真的不用事事向我汇报。”封睿的声音很平静。


    “哦……”邱明泉讪讪地随手抓过枕边的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那是金庸的《神雕侠侣》,邱明泉前世并没看过什么这类的消遣读物,现在平时学习之余,有机会就拿来看看,自然也是十分着迷,


    前一阵刚看完《射雕英雄传》,紧接着这几天晚上卡的都是《神雕侠侣》,早就成了睡前的必备读物。


    本来他心中有事,可是金庸作品毕竟精彩绝伦,看着看着也就心神沉浸了进去,不一会儿正看到杨过十六年后跳崖一段,读到那一段杨过看到小龙女在悬崖上留下的剑刻字迹“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不由得心中难过,等到再看到杨过久等数天数夜,终于还是终身一跃,更是心神震动,不由得放开了书。


    他怔怔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心中的封睿:“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在十六年后还为了心爱的人而不惜赴死吗?”


    封睿淡淡道:“理论上说,开始恋爱后,因为荷尔蒙分泌而诱发的兴奋快乐可以维持3到6个月,再长就不正常了。更何况十六年?小说而已。”


    邱明泉怅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上辈子我们是2013年死的吧?距离那个时候,正好还有十六年呢。”


    “什么叫死了,你就不会说得好听点吗?”封睿不满地道,“明明是2013年我们一起重生的。”


    邱明泉莞尔一笑:“好好,距离我们上辈子重生,还有十六年,正好和杨过等待小龙女的时间一样。”


    ……。


    床头的闹钟上指向了一点多,邱明泉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规规矩矩的,一动不动,可是眼睫却一直不停地颤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的武侠小说情节太过荡气回肠,他一直思绪纷乱,无法入睡。……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忽然地,邱明泉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啪”地拧亮了床头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铺满了硕大的卧室,也照亮了超大尺寸的豪华大床。


    “封睿,我要和你谈谈。”邱明泉鼓起勇气,小声地开口,“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封睿沉默了半天,终于慢悠悠道:“哪样?”


    “我……”邱明泉挠着头,脸色涨红,又是难过又是焦急,终于豁了出去:“年轻的你回来了,他短时期内不会走的,我们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对他,我们还没有正式商量过!”


    “难道不是你对他的态度吗?”封睿道,“不是我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可能见到他,谈何面对?”


    “我……”邱明泉听着他这奇怪的话语,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慢慢地,他垂下头,眼圈慢慢红了。


    “喂,你哭什么?”封睿终于没办法再维持淡定了,声音有了点焦急和波动,“我这不是挺通情达理吗,你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邱明泉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幅漂亮的山水画,配着卧室的海南黄花梨明式大床,别有一分优雅。


    “骗人……你明明不高兴。”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拼命把酸涩的湿润擦掉了,越想越是焦急和委屈:这个人要是像以前一样酸溜溜的冷嘲热讽,或者暴躁不快那才正常,现在的样子明明就古怪极了!


    封睿长长地叹息一声:“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知道你为难,所以我对你和他正常交往没有任何意见,真的。”


    他的声音有点怅然,但是也低沉了些:“明泉,我们都是成人了。既然你这么不开心,那么我们今晚,就把话说开。”


    邱明泉慌乱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轻轻用手握住了胸前温热的玉石:“好,好啊。……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那你先说?”封睿的声音很温柔。


    邱明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两年前,我在地下车库里对他亲口说过了,我说……我心里有个人,所以不能接受他了。”


    封睿默默听着,轻轻笑了一下:“别傻了。”


    “我没有犯傻!”邱明泉忽然激动起来,可是封睿却快速截断了他的话,平静地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听着邱明泉久久不答,他仿佛笑了笑,有点无奈的宠溺:“那我换种说法,你喜欢那个……年轻时的我吗?”


    邱明泉终于茫然地抬起头。他喜欢那个人吗?


    不隐瞒,不伪装,扪心自问的话……还是喜欢的吧?


    “我喜欢的。”他终于轻轻道,带着一点难过,“我总觉得他就是你啊……一开始是你叫我去接近他的,可是后来,我也会觉得,和这个小时候的你在一起,也好开心。“


    想知道这个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想亲历他的少年时光,想和他在一起走过成长岁月,更想看一看他以前的容颜。


    “封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他被迫重复着自己的话,有点羞耻,有点不安,“我对他说我心里有人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这些话已经完全用尽了他最大的勇气,再多一点甜蜜、再多一点热烈,他似乎也做不到了。……


    “不是的。”封睿的声音温和极了,像是在哄着孩子,“他就是我。你喜欢我的话,就算和他谈一场恋爱,我也觉得很好。”


    这一句话一出,邱明泉就彻底怔住了。


    头脑里似乎有点混乱,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久。”封睿停顿了很久,似乎也在艰难地斟酌着这彻底摊开后的措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不会错的。就算我这一世的生活轨迹变了不少,可是一个人的心性和性情,不会大变的。”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


    “我这个人,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又的确天资不错,所以性格是极其强势又霸道的。”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认准的事绝不会让步和退缩,就算是普通的商业机会和决断,都莫不如是。所以现在的那个我……他认定的事,也绝不会放弃的。”


    “我上辈子是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是我想了想,假如我有机会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的性格啊……又哪里会顾忌什么呢?”他淡淡道,“所以他也一样。既然喜欢上了你,怕是天崩地裂、家庭暴动,他都不会在乎的。”


    “我会向他说明白的!你不用担心——”邱明泉急切地说。


    “不不,我不担心什么。”封睿的声音平静而淡定,像是真的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今晚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僵局解开的话,那你听清楚。”


    邱明泉紧张无比地咽了咽唾液,心跳砰然加速。


    “我不喜欢你为了我这样一道残魂而忐忑不安的样子,我也不愿意看到你一辈子就天天和我这样对话,我更不希望你疏远他、打击他。”封睿似乎想了想,又道,“假如你真的因为我而对他绝情的话,不仅你自己会难受,我也会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呢?”邱明泉喃喃道,“我只陪着你,不好吗?”


    “因为那就是我啊,就算是一对双胞胎,都会对病痛欢喜有心灵感应,何况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封睿笑吟吟道,“你伤他的心,我似乎也感受得到。”


    “啊……是吗?”邱明泉惶恐地道——假如他让那一个伤心的话,也就是伤了这一位的心吗?


    “我也想有人陪着你。”夜深人静里,封睿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安抚,柔和过心,“那么,我们说好了。你不用彻底和他划开界限,就顺着自己的心好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忽然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哈哈……”邱明泉终于被他逗得轻笑起来,可是良久后,却还是收敛了笑意。


    “封睿,对不起。”他忧伤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不能和现在的你在一起恋爱,一边转过身再和你聊天。”


    就算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的灵魂被切了片,分成了这里一半那里一半,他还是做不到。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重新躺下,顺手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你也不用劝我了,晚安。”


    ……


    新学期开学了,邱明泉开始了研究生学业的第一个学期。郑源凯教授已经多年不直接招收研究生弟子,都是带博士生为主,但是今年却破了个例,又收了一位研一的本校学生。


    不过,这似乎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惊讶。


    毕竟在东申财经大学,邱明泉这个名字在很多人耳中已经有了相当高的知名度。


    仅仅在本科阶段,就两次发表影响极大的论文,一篇和郑源凯教授联合署名,一篇第一作者独立署名,全都在经济界引起了广泛关注,甚至有过几次外校的专门学术研究会议,专门点名邀请他前去参加。


    更重要的,是这位学生极为优秀的风评。


    不仅仅成绩优良,为人谦和,而且姿态仪容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出众,很多女生都悄悄地发现了一件事,刚入学时还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留着遮住大半眼睛的这位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摘掉了眼镜、重新理了清爽舒适的新发型,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无比耀眼的存在。


    只可惜,这位优质男生除了专注于学业外,似乎对普通的社交并不太感兴趣,除了最重要的一些课程不落下外,更多的时候就是独自出现在图书管里废寝忘食,偶然有女生羞涩地上前搭讪,他也都是礼貌温和地简短回答,从不多话、


    整整四年,这个温润如玉的俊美学长,不知道背地里吸引了多少爱慕的目光,不知道伤了多少暗暗倾慕的芳心。


    步入研究生学习期间,邱明泉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就更短了,通过郑老的求情,再加上每年对奖学金的全额捐献,系部早就对他的到课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人家成绩优异,论文精彩,社会活动就算多一点,到课率就算低一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就比如现在,本该在学校上课的邱明泉,就正无奈地被明乐家电财务部的黄大姐硬拉着,出现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乐曲飞扬的大礼堂,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是五彩的气球和飘带,火红的大横幅悬挂在头顶上方,“陆家嘴金融区民营企业青年联谊舞会”!


    “小邱总啊,这是街道办给我们企业的任务,必须完成!王主任电话一再叮嘱的,说要副总经理级别以上的、未婚的人带队!王主任还说了,一定要支持他们的工作,未婚男女青年要适度搭配!”


    邱明泉苦笑着被她抓住胳臂:“黄大姐,我这都来了,您松松手,还怕我跑了不成?”


    黄大姐笑呵呵地就是不放:“不是我信不过您啊,实在是您每次都溜得快。”


    这位财务处的黄大姐,那可是个锲而不舍的人!本身就在企业里兼职管计生工作,每次见到邱明泉就两眼放光,各种介绍对象、各种热心劝婚。


    第167章 与君共一舞


    “小邱总啊,您也二十好几了, 这现在开始处对象, 谈上两三年恋爱, 二十五六岁正好结婚, 婚后过两年小日子, 二十七八岁生孩子, 也正是最好的时候, 一点也不耽误!”


    这位老大姐每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但又是真正的满腔热诚,每每搞得邱明泉完全无法招架:“不耽误学习, 正好研究生出来结婚!……”


    以往邱明泉每次到公司都绕着她走, 结果今天一个不留神, 就被她抓了个正着, 一再说今天晚上区里有活动,专门关爱未婚青年的个人问题,要求未婚青年领导带队,正愁没人。


    程总早都有孩子了,剩下几个副总同样都是已婚人士, 小邱总要是不支持她们计生处的工作, 那可是不对的!


    “算了算了,去吧。那些姑娘也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封大总裁难得这么劝说道。


    “可是我又不会跳舞。”邱明泉在心里苦笑着, “你也没教我跳过交谊舞吧?”


    每天健身锻炼格斗啊都没有断过, 可是封大总裁何曾教导过他练习这个呢?


    “实在不行就我上身啊, 怕什么?”


    邱明泉不说话了,半晌才悻悻道:“原来你想跳舞?以前没少跳吧?”


    “……”封睿也没了话,好半天忽然冷不防冒出来一句,“你吃醋啊?”


    邱明泉悄然地恼羞成怒了:“胡说,明明是你想上我的身和女孩子搭讪,还要倒打一耙。”


    一边和封睿斗着嘴,邱明泉一边想抽空就溜,可是下午在各个部门转了一圈,还没跑呢,这位黄大姐就跟了上来,直接就来了个贴身跟踪。


    一直到晚上在职工食堂吃饭,她都笑眯眯一样牢牢盯着,饭后更是直接带着十几名青年未婚男女,叫工会派了辆中巴车,像是押送犯人一样就把邱明泉给押到了联谊会场。


    “黄大姐您看,要不您等我开车回家洗洗澡,换件衣服再来呗?”邱明泉讨好地苦笑着,“这么重要的场合,汗津津地也不合适?”


    黄大姐胖手一挥,斩钉截铁:“说的哪里话!我们小邱总这么玉树临风的,不洗澡不洗头,在这场子里也是头一份得帅!”


    他们公司来的十几名青年男女正坐在安排好的区域,一共来了八九名男青年,还有六七个女孩子,闻言就有一个采购部的男青年苦了脸。


    “黄大姐,感情您也知道啊。您说叫谁来不好,把邱总带着,这到时候对面的女孩子一看过来,我们这不都成了背景板了么?”


    “什么背景板啊,你倒是想得美。”另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销售抢白道,“背景板还是有存在感的,你站在邱总身边,那就是隐形的,空气!”


    “哈哈哈哈!”一群男女青年乐不可支,围着邱明泉笑语不断。


    这位小邱总虽然来公司的时间不多,可是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对他又爱戴又喜欢,业务精通、相貌出色、从不在单位唱白脸,永远对人和风细雨地充满尊重,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呢?


    再说了,人家的温柔可不是软弱,谦逊可不是窝囊,只要是看过小邱总真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发言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被他的气质谈吐折服的!


    正在笑闹着,终于会场前方的临时主席台上,扩音器里发出了声音。


    一位面貌慈祥的老领导笑嘻嘻地走上台,也没坐下,直接拿着话筒开了口:“各位企业的领导,各位年轻的同志们,大家晚上好!”


    “哗啦啦”的掌声热烈响起来,台下团团围坐成一大圈的年轻人都拍红了巴掌:邱明泉固然是对这种场合敬谢不敏,可是年轻的单身男女们还是真心欢迎这种交友方式的!


    这个时候,没有QQ、没有微信、手机不普及,青年男女谈个恋爱,都很难承受昂贵的电话费,更没有后世那些到处都是的社交媒体作为相识相恋的根基,青年男女的交往方式不少都是简单的吃饭看电影,甚至还有不少是书信往来、情书传递心意。


    这种情况下,传统的相亲一直很普遍,而这种单位和社区举办的青年联谊会也就更受欢迎,还真有不少年轻的未婚男女在联谊会上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呢。


    “今天晚上,各个不同单位、不同企业的青年才俊、巾帼英雄济济一堂,给这里增添了光彩。下面的活动呢,主要是交谊舞舞会,主要目的是促进年轻同志们的互相理解、互相认识!”


    老领导继续在上面满面红光:“今天到场的都是园区里优质企业和单位,来的人也都是单位最优秀的人才,大家放心敞开心胸,组织已经帮大家初步把了关!……”


    悠扬的快三舞曲《蓝色多瑙河》响了起来,老领导猛地一挥手:“我宣布,陆家嘴金融区青年联谊舞会,现在开始!小伙子们要主动一点!”


    底下一片善意又羞涩的笑声中,灯光稍微暗了些,五彩的旋转球开始转动,斑斑点点的光点在场地中心洒落。


    优美的舞曲刚响起来时,还没有人上去。可毕竟这是正当的交友场所,来的年轻人也都的确是抱着交友和相亲的心思,整个场上男青年多、女青年少,没一小会儿,心思活泛的男青年们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抢先向着身边隔壁单位的女孩子们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相貌真是第一选择要素,没几分钟,场上的漂亮女孩就已经被邀请进了舞池,慢慢的,剩下的相貌普通点的也一一被邀请走了。


    由于男多女少,自然而然地就剩下了起码几十位男同胞,有的是因为实在胆小害羞,有的则是因为看中的心仪对象被人抢了先,晚了一步正在暗暗懊悔。


    “哎!我们这样坐着也太尴尬了吧?”邱明泉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站起身,强行拉着身边同样剩下的男同事,“大刘我俩跳吧!就当练练也好,省得下一曲踩到人家女生的脚。”


    那个叫大刘的也豁了出去,一拧脖子:“那你跳女步,你个子矮!”


    “行行行,这一曲我跳女步,下一曲缓过来,我练练男步总可以了吧?”


    “下一曲谁还跟你跳啊我疯了吗?我去邀请人家姑娘啊!”……


    几对男青年嘻嘻哈哈地也滑进了舞池,很快,剩下的人就真不多了。


    没人敢来拉着邱明泉跳男男对舞,邱明泉自然也就坐在了最后几个“剩男”里,气定神闲又眉目俊雅的样子,当然是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这一来,竟是引得不少正在场中轻舞的年轻女孩频频向这边偷看,有的舞到附近,就更是含羞带怯地赶紧看上两眼。


    下一只舞……不接受别的男生邀请了,自己要不要主动一点,去邀请一下那边那个俊秀挺拔的年轻男子呢?


    一曲即将终了,不停往这边看的女孩子就越来越多,邱明泉就算再愚钝,也多多少少感到了些不对和危机。


    封睿也忍不住在心里酸溜溜道:“下一曲你最好自己主动出击,就近找一个吧。假如不想被一群姑娘抢过来围成一团的话。”


    邱明泉腾地站起身,《蓝色多瑙河》悠扬的乐曲正接近尾声,他趁着昏暗灯光晦暗不明,快步沿着边角往外溜:“那我还是现在走吧,我怕我真的会踩到人家女孩子哭!”


    “那有什么关系,慢四慢三都很简单的,回去在家里对着镜子,我教你。”


    “我才不学跳这个年代的交谊舞呢,土死了。”邱明泉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偷偷蹭到了门边,“怎么教?你上身对着镜子跳,然后我再上身学一遍?太奇怪了吧……”


    “不会跳舞吗?我可以教你。”忽然地,封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低沉的磁性。


    邱明泉正要在心里回答一句“你怎么又说一遍”,可是忽然就是一个激灵。


    哪里不对啊……这声音好像在耳边,不是心里?!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几步之外就是联谊舞会的大门,那里正站着一个挺拔优雅的身影。


    厅内是斑驳的五彩旋转灯光,门外是一片温暖的浅黄月色。那个年轻的封睿似乎披着一肩的清辉,面上迎着厅里洒过来的万千光晕,深刻眉目在月色下显出更立体的轮廓。


    上一曲音乐已停,短短的间歇中,他们相对而立,同样有短暂的静默。


    然后,下一曲慢四舞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悠扬奏响,浪漫的E小调前奏带着甜美。封睿踏上一步,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跳一曲吧,为了我们曾经共度的俄罗斯郊外之夜。”


    俄罗斯的郊外之夜吗?


    邱明泉恍惚地站在那里,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夜晚。


    一个夜晚是在喧嚣的酒吧和随后的街道,酒瓶砸下、汽车狂飙,睁开眼时,这个人托着自己的后脑,眼中充满痛苦的血丝;


    而另一个夜晚,在滩涂的漆黑白桦林里,子弹乱飞、生死一线,他们一度以为没有机会再看到第二天的朝阳。


    可无论是哪一个夜晚,都是惊心动魄鲜血飞溅的,并没有这首名曲中的浪漫和旖旎。


    ……倒是和现在意外吻合,腥风血雨后,才显得岁月静好如此值得珍惜。


    身边舞曲飞扬,衣袂飘荡。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前奏里,手风琴声混合着男女声的低沉吟唱。经典的乐曲总是有迷人的魅力,在这优美至极的歌曲中,所有共舞的青年男女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等到邱明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封睿轻轻带进了舞池。


    他完全不会跳舞,在这悠扬舒缓的舞曲里完全跟不上节奏,跌跌撞撞地很快就红了脸。


    肩膀被一只手搂住,腰侧被一只手轻轻环着,虽然封睿似乎没有用力,却在节奏的带动下,忽左忽右,总是能准确挡住邱明泉想要逃跑的方向。


    邱明泉惶急之下,区区片刻就不知道踩了封睿多少下。可是眼前的人却似乎毫无知觉,不仅眉头不皱一下,反而低下头,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来。


    “别急,慢慢来,听节奏踏着节拍,你跟着我动就好。”


    邱明泉猛然停下了昏头转向的脚步,定定立在一边,涨红了脸:“我不会跳女步的!”


    “哦。”封睿微微一笑,温和又体贴地低声道,“那要换过来吗?你跳男步,我不介意的。”


    “……!”邱明泉更加狼狈,正要拒绝,封睿已经再度在他腰间用力,带着他慢慢舞动。


    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在随着曲声舞动,音乐也有点远。


    整个世界就像是只剩下他们俩,两个人只是维持着和普通舞伴一样的正常距离,可是腰间、背部和肩膀的接触,却又让他们贴得如此之近。


    头顶的射灯忽明忽灭,土气的五彩丝带垂下来,明明是简陋的九十年代装饰,可不知道为什么,邱明泉却觉得眼前的场景,比后世他曾打工过的那些精美会所更加豪华浪漫。


    “抱歉……”又是一脚踩了下去,他低头看看脚下封睿的皮鞋,就算是灯光昏暗,也依旧可以看得出,原本光可鉴人的真皮鞋面上已经惨不忍睹,布满狼藉的脚印。


    “嘘……听这音乐多美。”封睿低声道,吐出的气息在他耳边温热,叫人脸颊越来越烫,“索洛维约夫?谢多伊刚创作完这首曲子时,据说还被前苏联的音乐制片人批评过,说调式变化太快,而且平庸。”


    邱明泉闭上了嘴,抬头看着他,一时被他温柔醇厚的语声吸引住了,耳边换成了女中音在重复开头: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多么幽静的晚上……”


    封睿背脊挺拔,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胸肌显出强健线条,脚步轻盈,带着渐渐跟上舞步的邱明泉转了几圈,舞到了舞池的最边缘,停在昏暗角落里:“可是这首歌随着电影推出后,却广受欢迎,再后来更被传颂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听,它多美。”


    他低下头,明亮的眸子凝视着邱明泉,剑眉轻扬:“真正美好的东西总会被世人接受的,不是吗?”


    邱明泉静静抬起头:“就算是你说的这首歌,也是饱受非议后才被世人接受的。很多事需要时间。“


    “没关系,美好的事情值得等待。”封睿的语气意有所指似的,微微笑了笑。


    邱明泉沉默不语,他忽然再度意识到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封睿,没有了以前常常流露出的焦急和毛躁,再次从美国回来后,他显得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但是……因为更加强大,也的确更难以对付了。


    犹如一柄刚开刃的锐利钢刀,收在鞘中时虽然看上去没有危险,可是你可以更加感觉得到,它一旦出鞘,就能光华四射,一斩开山劈河。


    舞曲终于停了,灯光渐暗余音袅袅的这一刻,封睿忽然伸手拉住邱明泉的手,猛地拉着他快步跑出了联谊会的大门!


    外面是新修好的柏油马路,两边栽种着刚移植来的花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间,大叶的美人蕉正在绽放着鹅黄色的硕大花朵,在月光下轻轻颤动着花蕊。


    “美国很多州天气都炎热,大型花木很多,就连常见的一些品种花型都比这里大。”封睿拉着他一口气跑到无人的绿化带间,才停下来,“去年我和安德列一起去过一次德克萨斯州的雪松石国家公园。不知道为什么,郊外的亚百合都是黄色的,花朵大得简直就像这里的美人蕉。”


    邱明泉只觉得相接的手掌火热,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似乎已经有点微微的汗渗出来。


    心跳在加速,不知道说什么好。仓促之间,他脱口而出:“安德列啊……他和你真好。”


    封睿安静地看着他,刚才的从容变成了似笑非笑,许久以后,才看着邱明泉额前越来越多的细小汗珠,轻声道:“别担心。再好,也只是朋友。”


    担心……担心什么?


    邱明泉狼狈不堪地终于挣脱开他的手,局促一笑:“我没担心什么。”


    封睿微笑着看着他不语,目光在邱明泉光洁如玉的面庞上逐渐向下,移到了他的唇上。


    月光下,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可是那穿透性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让邱明泉忽然觉得,似乎有吹毛断发的锋利刀锋掠过他的嘴唇,叫他完全不敢稍动。


    然后那目光又慢慢向下,移到了他微露的精致锁骨上,邱明泉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像是被那目光的刀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锁骨边,想要继续挑开纽扣,划开他的衬衫。


    他一动不动,汗如浆出。幸好很快地,对面的封睿眼睛微微一眯,若无其事般收敛了那忽然危险起来的目光。


    他伸手掏出一块深蓝色真丝手帕,轻轻举手,按在了邱明泉不断流汗的额头,轻轻帮他擦去了汗水。


    “干什么,你好像越来越怕我?”他嘴角弯起,声音温柔地像是带着罂粟的诱惑,“你放心,我毫无危险。”


    ……邱明泉忽然伸出手,用力按住了额前的丝帕,夺了下来。


    他快速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镇定了心神,然后静静抬头。


    “封睿,我有话说。”


    封睿眼神一暗:“你说。”


    邱明泉慢慢折起手帕,再抬头时,目光清澈明亮。


    “接下来的话,是我认真想过后的结果。”他举起手,做了个阻止封睿开口的动作,“你先听我说。”


    他同样温柔地看着面前稳如磐石的青年:“人生很长,可以做的事很多,我不想被无谓的恋爱耽误太多的时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也不会和任何人谈恋爱。”


    封睿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邱明泉的口气如此郑重,完全没有以前的随口敷衍,更没有言不由心的慌张,他竟是……认真的?


    “我不懂。”他眼中的锋利再现,毫不客气,“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表现过对女性的任何兴趣,而且你对我的肢体接触明明有反应。”


    邱明泉脸颊禁不住染上一层酡红,终于不再掩饰:“性取向无关紧要。这世界上很多人都因为各种原因而选择独身。”


    封睿淡淡嗤笑一声:“我们都还这么年轻,这么重要的事,你真的要在这个年纪就做决定?不会变?”


    邱明泉温和地望着他:“这是我反复思量后的唯一决定。”


    “我觉得你的决定极不慎重,更不负责!”


    邱明泉凝视着封睿,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成人了,有权利做自己认可的人生选择。,假如你还想保持我们的朋友关系,就请尊重我。”


    “我当然尊重你,可是我并不认为你尊重自己的心。”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笑了笑,眉目间有丝怅然:“封睿……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聊看的《神雕侠侣》。我问他,爱一个人,真的能坚持十六年之久,就算毫无回应也历久弥新、无怨无悔?”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我可以。假如我真的爱上一个人,我觉得,我会愿意为他等候这么久。”


    邱明泉凝视着他:“那么,假如我对你说,我需要你等我十六年,你愿意不愿意?这十六年中,我们只做朋友,而十六年后,如果你还在,那么我就同意你任何要求。”


    封睿皱起眉,困惑地看着他,半晌才狐疑道:“十六年是什么典故?你总不会因为看了小龙女这一段,就随口定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年限?”


    邱明泉怅然摇头:“不,十六年后的2013年,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封睿浓眉越发紧皱:“你真的不是在胡说八道?小龙女为了诓杨过活下去才随口定了个十六年,你为了骗我死心也是如此?”


    “不是乱说的。”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2013年的夏天,七月中旬,我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第168章 多年前的疑问


    封睿久久凝视着他,本不该相信这荒谬至极的什么十六年之约,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里竟隐约有点恍惚, 就点了点头:“好, 我答应你。十六年后, 无论你在哪里, 天涯海角, 还是绝情谷底,我都会找到你,问一问今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轻轻折叠好封睿的真丝手帕, 交还给了他:“你的手帕。”


    “脏了,你洗好了再还我。”封睿淡淡道。


    邱明泉忽然轻笑了起来, 某个校园里的记忆片段在心里浮起来, 在这一瞬间叫他识破了眼前这人的小小心机。


    他摇了摇头, 亲手将手帕塞进了封睿胸前的衬衫口袋:“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过一个恋爱忠告,他说钱钟书说过,男女之间不要借东西,省得一来二去多了几次接触的机会。我想男人间也一样。”


    他向封睿挥了挥手, 转身而去的时候,温润脸上映着月亮的微光,仿佛最好的玉石一样:“再见。”


    ……


    生活好像就此尘埃落定了些,自从那个看似平静又旖旎的交谊舞之夜后, 邱明泉的生活中, 的确没有了封睿过于逼迫的踪迹。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句“不做恋人只做朋友”的底线真的限制住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封睿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频率,维持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状态。


    似乎没有紧迫盯人,也没有什么热烈表白,但是却又无处不在。


    家电行业的供销会上,邱氏百货的偶然巡视时,和韩立一起出差到外地的科技博览会现场,甚至校园的某些学术交流会上……这位相貌英俊、谈吐不凡、身价万千的年轻总裁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邱明泉的面前,因为各种巧合而偶遇,又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叫人挑不出来任何逾矩和冒犯。


    邱明泉也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种现状。


    ——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禁止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五十米之内?纵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视线就像是时刻等待出击的猛兽叫人如芒在背,你也没办法现在就过去扑杀吧?


    ……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年时间匆匆而过,1998年的初夏到了。


    在这个特殊的年份,邱明泉和封睿一直在为一件事准备着。


    身为一个重生者,很多事他们都提前知道,自然可以提前布局,运筹帷幄,巧妙地利用历史轨迹,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有时候也悄悄改变了一点微小历史的进程。


    他们挽救过江湾体育场的踩踏事件,他们改变过南圳市的新股发行具体政策,他们悄悄将原属于北经开的数亿元认购证转移进封家的口袋,他们甚至冒险改变了327国债事件的最终结局,更改变了前世姐姐孤单一生和向城入狱的悲惨命运。……


    而现在,面临着1998年即将到来的这场巨大洪灾,他们又该怎么做?


    别说是封睿,就算是对世事了解甚少的邱明泉,脑海里关于这一年的特大洪水也是记忆深刻的。


    电视里、新闻里,到处都是相关的报道,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绪和牵挂,更整整持续了整个夏秋。


    受灾最重的有江西、湖南、湖北、黑龙江四省,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无幸免,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具体的数据封睿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起码记得,这一年的受灾面积是以亿亩为单位的,受灾人口也同样有几亿人!


    死亡人数、倒塌房屋、参与抢险救灾的总人数都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最后的直接经济损失假如他没记错的话,更是高达千亿级别以上!……


    不同于新股发行或者327国债这种人祸,那种事提前预警都有迹可循,也能说服做决策的人。


    可现在是天灾!提前预警天灾显然毫无意义的,更没有依据,说什么都会被人当成神婆,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当真。


    而最糟糕的,是就算你事先知道一切,也完全无法抗衡。


    那是天上倒下来的倾盆大雨,那是建国几十年来的罕有灾害天气。那是需要举国万众一心对抗的艰难时刻,更是任何人无法改变的悲情历史。


    他们能做的,也只剩下了一件事。


    从上半年开始,经过和封睿详细的仔细斟酌后,邱明泉他们已经悄悄地开始做了无数没人知道的准备。


    于公于私,无论是本心还是悲悯,这都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善意。


    ……


    “老板,您叫我采购的那些物资,都全部到位了。”张峰松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小心翼翼的,“厂家已经连着几个月都在加班,数量上在近期均已完成了,只等我们要求就立刻可以送货。”


    邱明泉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明乐家电的总部走:“好,你告诉他们先放在仓库里,我们随时可能要求他们发货。对了,发货的运送公司指定顺达,记住。”


    张峰松赶紧应承:“明白明白,老板您上次交代过。”


    合上电话,张峰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心里浮起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几个月来,邱老板一直暗地里交代他一件事,那就是由他经手采购了许多奇怪的物资,这些物资的种类林林总总,不仅并非超市所需,而且奇怪的是,邱总一直只要求厂家全力生产,却不要求发货。


    最诡异的是,这些物资的总量,太大了!


    邱总一再交代过,不要随意向别人透露这些订单的存在,他知道这是老板信任自己,当然一直守口如瓶,可是越到现在,他就越来越惊心。


    成千上万的帐篷、简易生活用品、基本的急救包、保质期长的各种大量方便食品,而且一定要挑选知名厂家,保证质量绝没有问题。……


    几种也就罢了,现在经过他手采购的这些东西,总额已经渐渐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数额,初步算算,已经上亿了!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老板私下找了什么外贸生意,要出口吗?可假如是这样,为什么囤积着不发货,甚至有的厂家因为仓库有限,邱老板还另外付钱,自掏腰包付了滞留在对方仓库的保管费和仓库租金?!……


    假如说还没找到下家就这样大量囤货,这不是太没有规划、太冒险了吗?


    可是疑惑归疑惑,张峰松毕竟是跟着邱明泉多年的最信得过的人之一,他忠实地执行了邱明泉的交代,而且口风异常严实。


    除了他一个人,邱明泉身边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在这小半年的慢慢筹划和准备下,他们手中预定生产、订好产粮的各种物资,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总量。


    “比起天灾最终造成的总损失,这当然只是九牛一毛。”封睿感慨着,“可是也只能这样了,人力有穷时,我们也无可奈何。”


    邱明泉点点头:“是,但求于心无愧就好。”


    他们只是重生,不是重生成了救世主。


    正在心里交谈着,邱明泉已经走到了明乐家电总部的办公区。


    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外面本就天气阴沉,到了五六月以来,天气一直阴雨,这一刻忽然外面一个炸雷,从走廊尽头的透明窗户里闪过。


    密集的雨点开始毫无征兆地砸下来,邱明泉望了一眼远处那黑如墨色的云层,心里的重压更甚。


    这些天来,全国各地的雨已经越下越大,毫无停下的意思,东申市处在长江的入海口,越来越汹涌的江水,也会最终汇总到这里,累计承压。


    他刚一露面,财务部的郑部长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神色有点怪异。


    这位小副总是常来视察的,明乐家电总部的员工们早已经习惯了,特别是今天这种程总外出出差时,邱总来替代他解决日常事务,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邱总,今天有件事。”郑部长困惑地道,“我们租的这两层写字楼的东家来人了,说是要重新谈一下租金的问题,还指定要和能做主的人谈。您看,程总也不在家——”


    这附近的地价早已经火箭式上涨,租金也水涨船高,他们财务部做预算时也早已对即将到期的写字楼租金做了预估,可是这么偌大的产业,一般的涨价哪有地主亲自上门谈的道理?


    难道这是要狮子大张口,涨到天上去吗?


    邱明泉一怔,心里更是浮起了某种古怪的感觉。


    这栋写字楼的东家,那不是封家吗?这片土地可是他亲手帮着封云海买下来的!


    果然,这古怪的感觉在跨入招待客人的会议室时,得到了验证。


    一个挺拔安静的背影在落地窗前立着,外面瓢泼大雨打在紧闭的玻璃上,流下来串串水线,室内因为昏暗天色开了满室的灯,映照在他身上,和外面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


    剪裁讲究的米色西服衬托得他肩膀笔直、腰身劲瘦,半侧的面庞轮廓英朗逼人,整个画面不需修饰,直接拍下就能拿去放上任何时尚杂志的封面。


    听见门响,那人转过脸,看向邱明泉时,远远地颔首微微一笑。


    邱明泉轻轻吸了口气,用眼神示意郑部长出去。


    看着会议室的厚重大门紧密闭合,邱明泉才就近坐在了身边的一个椅子上,望向长桌对面:“封总好,亲自来明乐家电谈租金,是不是有点太亲力亲为了?”


    封睿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那看似平静的表情:“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邱明泉:“……”


    他哪里表现出了如临大敌?!


    封睿终究没有靠近,而是同样坐在了长桌对面,一本正经地拿出一份合约,轻轻一推,那文件夹沿着光洁桌面滑来,在邱明泉面前准确停下。


    “新的五年期租约。邱总看看?”他彬彬有礼道,修长手指在桌面一点。


    邱明泉狐疑地打开合约,略略一扫,眉头就是一跳。


    很快合上文件,他叹了口气:“我不接受。”


    在房价和租金已经飞涨的今天,不仅没有按照市价正常上涨,还莫名其妙地下浮了整整50%,这算什么呢?


    因为是他在租,所以这样示好?简直毫无道理。


    他忽然有点焦躁,这些天封睿的举止明明从不越过界限,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的相处模式,可是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要打破呢?


    他猛然站起身,面容冷俊:“封总,我一向觉得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这条不专业,而且……”


    话没说完,对面长桌边的人已经打断了他,一双眸子如鹰隼般忽然露出了再也掩饰不住的讥诮:“公私不分?”


    他忽然长身而立,三步并作一步,在邱明泉尚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就疾步跨到了他面前,然后毫无顾忌地、一下子坐到了邱明泉面前的桌子上!


    邱明泉本来就正襟危坐,座椅距离桌子极近,封睿忽然这个突兀的动作下,一双长腿垂在了他的座椅边,形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这样被封睿居高临下看着,邱明泉气势上就骤然弱了几分。


    他不安地向后仰了仰,正要拉开些许距离,面前的青年男人已经俯下身,近距离凝视着他:“什么是公?封家的产业和你们明乐的租约,这是公吗?”


    随着他一句句发问,他的脸越来越近,笔直肩膀越来越低:“什么又是私?这块方圆数里的黄金地皮、这一栋栋林立的摩天大厦,没有你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出来搅局,都不会属于我们封家!你和我们封家谈公私?”


    邱明泉的脸被逼得越发向后,心里忽然如同鼓擂。


    八年了吧……在玉佛寺后面的禅院中,他在封大总裁的授意下扮演了一个装摸作样的小沙弥,从而和少年封睿再次相遇。


    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禅寺中的一幕,英俊的少年高傲又冷漠,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恼火:“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小骗子!”


    一晃经年,青葱少年已经彻底长成了锋芒毕露的男人,眉目和那个玉佛寺中的少年依旧相似,眼睛同样犀利,充满着某种怀疑和审视。


    “邱明泉,我忽然想问你一件事。”封睿凝视着他,轻轻吐出一句,“这么多年了,我想起来时,总觉得不对。我爸妈好像真的信了,可是我却一直不信,你真的——是远慧大师收的弟子吗?”


    ……


    邱明泉张口结舌,一股奇异的时光混乱感冲击而来,如同海啸,如同狂风,携裹着他的思绪狂乱而动。


    封睿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曾移开半分,将他漆黑眸子里和震动尽收眼底。


    “看,你的表情不对。”他终于淡淡道,一字字地,“你在想什么?你在为什么而震惊?”


    邱明泉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


    这不对,这遥远的、属于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安静地成为了最大的秘密,为什么忽然又在这一刻被翻出来,像是沉寂多年的河床下忽然泛起了滔天的泥沙。


    忽然一道闪电,在封睿背后的玻璃窗外闪过,在远处的高楼大厦顶端云层中逶迤而亮。


    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终于,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率先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封睿猛然凑近,将他们彼此间堪称危险的距离拉得更近。


    仿如空中忽然凌空出击的雄鹰看准了目标,他的唇准确无误地印向下面,带着火热的温度,瞬间就攫取到了他的目标物。


    邱明泉虽然早有防备,可是高度紧张的神经依旧在这一刻猛然像是断了线。唇上传来的刺激感瞬间传遍全身,火烫的、危险又带着巨大的侵占性,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再次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心神激荡下,邱明泉的身体猛然后仰,仰到了一个座椅无法承受的角度。就在这一刻,他的椅子忽然一倒,他全无防备,身子也瞬间向后倾倒!


    两人前一刻还紧紧相贴的唇一触即分,而封睿的脸色则瞬间变了。


    就像是火烧到了一样,他发狂地猛跳而起,手臂急速前伸,终于在千钧一发间,紧紧拉住了邱明泉!


    椅子“哐当”倒地,被两个人大幅度的动作撞出去好远,封睿单手拉住了邱明泉,然后,忽然伸出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


    邱明泉的心跳疯狂加速,脑海里更是混乱,玉佛寺的旧事、封睿的忽然发难、眼前这温暖的怀抱……


    有心推开,可是他忽然感到了封睿的些许不对。紧紧抱着他的封睿,在轻轻地发抖!


    邱明泉不安地动了动,开始察觉到封睿的心跳有点不正常。


    那心跳隔着衣料传来,像是在一瞬间疯狂启动,飙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速度,甚至叫人有种感觉,假如再稍加刺激,那心脏就会冲破胸膛,带着鲜血爆开一样。


    “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犹豫着伸出手去,在紧紧抱着他的青年背上轻轻拍了拍。


    封睿没有动,却把他抱得更紧,就像是要狠狠将他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胸中。


    “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我以为、以为你又要摔倒了……”


    邱明泉愕然地听着,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后脑曾经受过严重的伤。那次劫匪事件中碰到了石磨上,足足昏迷了两个月,再后来又在俄罗斯短暂地昏迷过。


    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他自己也已经几乎忘记了那些凶险的一刻,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比他记得更加清楚,甚至于在这一刻,忽然令他吓到几乎失控。


    ……邱明泉闭上了眼睛,酸涩的感觉沿着鼻翼冲上眼眶,再也没有了将眼前这个人推开的勇气。


    外面暴雨越发滂沱,闪电后,雷鸣声声。偌大的空旷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却安静地能让他们听得见彼此的每一次心跳。


    不知道这样紧紧相拥了多久,封睿的怀抱才一点点地松开了。


    “对不起,我答应了你十六年,可却总难做到。”封睿的声音低沉又克制,他抬起邱明泉的下巴,没用太大力,却叫人无法躲避。


    他仔细地审视着邱明泉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然后,他轻轻地问,带着困惑:“可是你哭了,为什么?……”


    邱明泉狼狈地举起手,再也无法掩饰,胡乱地擦去了眼角的湿润。灯光下,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角带着悲伤的微红,可一双黑眼珠被微弱泪光染透了,像是养在水银中的两颗黑色宝石。


    “封睿,别这样……我会好好的,我在俄罗斯向你保证过了。”他声音微微带了点哽咽,没有再躲避,而是温柔地望着眼前英俊又熟悉的这张脸庞。


    没人能这样狠心无情,对这样的深情视若不见,对这样的爱意一再推拒。


    纵然有万般无奈,可是一次次地伤害眼前的这个人,又真是对的吗?


    封睿默默地看着他,终于轻轻点头,眼神中是极力的克制:“对不起,是我太贪心。明明答应了你的,却还是不守信。所以老天爷在警告我,叫我不准再情难自已。”


    这一句“情难自已”,叫邱明泉好不容易忍回去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忽然,在这一片寂静中,邱明泉手边的手机响了。


    僵局般的气氛终于被打破,邱明泉如获救星,慌忙垂下眼睛,飞快地摸起手机:“喂?……”


    电话里,许久没有联系过的顺达老总王威的声音传来,带着邱明泉熟悉的憨厚和沉稳。


    “邱老弟,你好!”


    邱明泉稳了稳心神,微微咳嗽一声:“王大哥,有什么事?”


    王威的声音非常郑重:“是这样的,你手下的那位张经理再三和我提过的那件事,我想找你再确认一下。”


    邱明泉深深吸气:“怎么了?”


    王威语声有点犹豫:“我们顺达在全国各地的货运分公司人力都很充沛不假,可是毕竟也是按照货运规模来的,平时不会有人浮于事。您说,过一阵可能需要在长江中下游各省份大量发货,我还是需要一个相对精准的数字。”


    他顿了顿,再倒:“还有,邱老弟你注意到最近那一带的暴雨天气了吗?再过一阵,我怕运输更加艰难。”


    邱明泉迅速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身边封睿紧皱的眉头,神情充满探究。


    没有心思再避嫌,他的心思放在了和王威的通话上:“王大哥,我之所以提前这么久就和您打招呼,就是要应对这种极端的情况。不瞒您说,兹事体大,别家任何货运公司我都信不过,您一定要帮我!”


    第169章 开赴一线


    王威的声音变得凝重了:“既然这样, 我明白了。邱老弟放心吧, 自家人不说二话, 我会尽一切力量, 在你开口的时候,保证运力跟上。”……


    关上了电话,邱明泉不出意外地遇上了封睿探究的目光。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听到了,也知道你一定会很奇怪。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要问我为什么, 可以吗?”


    封睿浓眉挑起来, 眼中的幽黑越发浓重:“你心里有事。”


    邱明泉知道瞒不住他, 只有点点头:“对。可是你相信我, 我也向你保证, 这事没有什么危险,也不会影响到我什么。”


    他沉吟一下,决定部分坦白:“实际上, 我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这么简单。”


    封睿点点头,若有所思:“好, 我相信你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重新拿起那份租金合约, 神态平静了许多:“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家父的想法。他这些年身居燕京, 这边的地产租赁等业务都交给下面的人, 每年只是看看收益, 并没有看详细的租客资料。”


    他淡淡道:“我回来后, 稍微关注了一下,才发现你们明乐也有租了两层写字楼。我向他说了以后,他本来说直接免掉算了,是我阻拦后,才将租金减半的。家父托我带个话给你——”


    邱明泉心里一跳:“什么?”


    “他说,你要是再推辞的话,就把这两层楼直接送你,省得每年在租金折扣上苦恼。”


    邱明泉立刻闭上了嘴巴。半晌后,他下了决定:“行,我接受。”


    ……


    六月中旬终于到了。


    收音机里,电视新闻里,终于开始笼罩着不祥的气氛。


    暴雨,多日不放晴的暴雨!越来越大的降水量,越来越多的阻塞河道,越来越多的受灾区域。


    不仅仅是在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更多人的目光越来越投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天灾上。


    这一天的晚上,邱明泉难得地早早回了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坐到了饭厅的餐桌旁。


    桌上是张姐亲手做的四菜一汤,用高汤熬制的青菜蛋花汤清淡鲜美,两荤两素分别是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清炒藕片、五香烤麸,都做得特意少油轻盐,适合老年人的饮食健康。


    客厅那边有大彩电,此刻正斜对着餐桌,两位老人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视。


    电视的新闻联播里,女主播声音依旧甜美,却语气严肃。背景的画面里,滔滔河水争先恐后地在镜头下咆哮怒吼,发出雪白的浪涛,狰狞凶险。


    “据气象部门最新预告,近日来,洞庭湖和鄱阳湖暴雨持续,尚无停止迹象。……”女播音员声音凝重起来,“连日的暴雨使长江流域的流量迅速增加。接连数日,受上游来水和潮汛的共同影响,各省沿江的潮位已经陆续逼近后者超过警戒水位。”


    饭桌前的几个人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就连张姐也停下了上菜的脚步,呆呆地看着画面:“这洪水,怎么越来越大了呢?”


    邱明泉安抚地柔声道:“张姐别着急,你老家那边现在灾情还不算严重。”


    张姐眉头紧锁,她的老家在长江下游的一个小乡村,虽然家中子女都已经出来了,可是家乡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亲戚熟人呢。


    播音员身后波浪滔天的画面切换成了远景,一群群人影脚步匆忙,在护河大堤上奔跑着。就算是隔得那么远,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焦急和紧张依旧能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沿河一带的乡镇干部已经带领着人民群众,积极自救,开展了严防死守,力争把滔天洪涛阻挡在这第一道防线。”画面上,脸上透着疲惫的记者把话筒递给了一位显然是现场领导的男人,“吴镇长,请您给我们全国观众简单谈一下现在江苏省这边的险情?”


    那位男人满眼血丝,显然也在抗洪的前线奔忙到现在,整个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已经看不见本来的原色,裤管上全是泥巴:“是这样的,首先大堤目前很安全,但是随着水位不断上涨,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放松警惕。我们乡镇所有的干部全都奋战在一线,群众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邱明泉和封睿听着电视里的播报,默默不语。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关注着最新的抗洪消息,就在两天前,国家防洪总指挥办公室刚刚发出了《关于长江、淮河防汛抗洪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各级领导立即上岗到位,切实负起防汛指挥的重任。


    这电视里的景象,可不是作秀,这是实打实的最艰苦的现场!


    在封睿的记忆里,这场艰苦卓绝的和大自然灾害的搏斗中,受灾地区的牺牲人数中,不仅仅有群众,同样有无数的军人、战士,也有数量不少的党员干部。


    记者声音因为疲惫已经嘶哑了:“感谢吴镇长,感谢所有干部和群众!另外,请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放心,这些保卫家园的当地群众不是孤军奋战,我们的党中央时刻在关注着这严重的灾情,就在刚刚,我们已经收到了最新消息——”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伸手指向了镜头的另一边:“按照就近调拨的原则,附近驻军部队已经在上级的命令下,紧急调集了多个连队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刚刚抵达了抗洪的前线!”


    隆隆的卡车行驶声,一辆辆载满军装战士的军车在她身后驶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急速晃过,脸色严肃,但都无一例外得青春逼人。


    大概是看到了记者们的摄影机转向这边,一辆卡车上的军官忽然做了个手势,在他的带领下,整辆车上年轻的战士们看向了这边,然后,齐刷刷地举起手,郑重地向着摄影机这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暴雨倾下,风声呼啸,四周的树木枝叶乱抖,在大自然的淫威下瑟瑟摇摆,可是那风雨中的军礼,却整齐划一,稳若磐石。


    邱奶奶担忧地道:“这些兵也都是孩子呢,一个个的,有没有二十岁啊?”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这些战士们都是基层的士兵,大多是十八岁入伍,很多甚至不到二十岁。


    可是天灾当头,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种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人民子弟兵和训练有素的军人们不在前线,又该叫谁冲上去?


    封睿也在心中淡淡叹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战争时期,军人需要去保家卫国,流血牺牲;在和平时期,大多时候需要他们直面各种险情。”


    现在,还远远不到流血牺牲的时候,可是在即将到来的七月和八月,连续的暴雨终将带来史无前例的灾害,就算是倾尽人力物力,各处沿岸的大堤终将会有不少决口,将会有更多的军人和热血男儿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用血肉之躯和滔滔巨浪搏斗。


    他们作为预知这一切的人,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不需要他们预警了,面对这样的灾害,国家早已经启动了一切能做到的预案,也一直严阵以待,只是在大自然面前,很多时候,人类委实太渺小,太无力了。


    ……


    忽然,电视上转换了一条新的地方新闻。刚刚播报完江苏的一线情况,镜头转向了湖北:“这里是来自湖北抗洪前线的第一手报道……”


    一位军装笔挺的军人出现在画面上,看肩章应该是营长军阶,正在接受一位素颜女记者的采访,神色肃穆:“我们隶属于汉江某军校,刚刚接到前方洪汛吃紧的消息,上级派我们带领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就近前来支援,主要负责后勤工作。”


    邱明泉忽然抬起了头。


    镜头转向他身后一排排年轻的面孔,一个个同样戎装在身,可是明显面孔比刚才的士兵们要白皙和斯文些,和那些农村兵不同,显得更加青春洋溢。


    不知道怎么,邱明泉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心里,封睿也猛然“啊”了一声。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竟然都心头一颤!


    女记者快步走到了他身后的队伍前,眼睛一亮,忽然将话筒伸到了一位相貌极为俊美的年轻军人嘴边:“您好,能不能耽误一分钟接受采访?”


    那年轻的男子的板寸极短,发青的头皮隐约可见,得到旁边上级的点头允许后,他“啪”地一个军礼,动作标准,声音清亮:“请问!”


    “你也是军校的大四学生吗?”在一众军校生中,这一位的相貌实在出众,镜头下,秀美中又带着锐气,一双凤目平静幽黑,由不得女记者一眼发现了他。


    “我是来该学校实习的指挥专业毕业生,刚刚完成五年制军校学习,担任临时指导员一职。”年轻军人面容肃静。


    女记者吃了一惊:“啊,你已经是正式军人,不是军校的学生了?”


    年轻军人淡淡看她一眼:“恕我纠正一下您的说法。任何军校学生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就是一个真正的现役军人,并没有学生和军人的区别。”


    采访只持续了短短几句,前方的队伍忽然启动,为首的军官一声令下,那接受采访的青年军人迅速一个转身,跑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尾部,身影迅速消失在镜头外。


    邱爷爷忽然眯着眼睛,狐疑地道:“我这眼睛是不是有点老花,我怎么瞧着那人……像是向家那孩子?”


    餐桌上一片静默,邱明泉心里一片纷乱,半晌才低声道:“是的爷爷,你没看错。”


    那个接受采访的年轻俊美军人,是向城!……


    “啊,我想起来了!”邱奶奶颤巍巍地惊叫了一声,“上次喝喜酒时,我和你妈聊天她说过的,向城那孩子上的五年制,今年夏天才毕业。这、这怎么一出来就……”


    接下来她的话没出口,可是邱明泉和封睿却都心里明白。


    这任务,可不是普通的凶险啊!万一真有点什么……邱明泉心里忽然打了个寒战,慌忙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意:“奶奶,别担心。电视里说了,他们军校学生是管后勤补给的,不危险。”


    邱奶奶这才拍拍胸脯,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角,韩立家新换的宽敞别墅内,韩立同样也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随意地看上几眼电视新闻。


    这短短六七年时间,东方智慧科技公司给创始人陈老师和韩立他们带来的分红是极其丰厚的,再加上去年正式成立的明立科技的股份,韩家早已经迅速跻身为科技新贵。


    此刻的韩立尚且不知道,他们刚刚和易络科技公司完成了股权呼唤、交叉持股,这一合约完成后,他们的股票以后会飙涨到怎样惊人的地步,明立科技的估值也将达到一个叫人咋舌的高度。


    可是就算不算这些暂时无法变现的股权,就是东方智慧公司日常的分红,已经足够韩家过上极为富庶的生活,前两年刚买的三室一厅早就不住了,重新物色了地段极好的黄金别墅区搬了进去,韩妈妈甚至早早地退了休,天天在家养花种草,煲汤做饭,美容购物。


    身边,韩妈妈正端着一锅竹荪鸡汤往餐桌边走:“来来,喝点鸡汤补补,天天熬夜搞那个什么计算机程序,我觉得你底子都虚了!”


    韩爸爸笑眯眯接过来:“老婆真是心灵手巧,来来,儿子来盛一碗。”


    可是身边他们的儿子却直直地瞪着电视画面,不知道怎么,像是整个人都全身僵硬了一样。


    “哎,看什么呢,这个脸色?”韩妈妈扭头看看,恍然大悟,“哎,这洪水真是糟心,没完没了的……”


    话没说完,高大健壮的儿子忽然站起了身,狂风一样冲上了楼梯,向自己的书房跑去。


    韩妈妈莫名其妙地在身后追着喊:“哎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什么事这么急,连汤都不能喝一口再走?”


    没人回答她,韩立已经飞快地跑进了书房,抓起手机,慌忙拨打起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忙音。一直是忙音!


    他气急败坏地把电话往桌上用力一扔,在书房里团团乱转,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


    央视的新闻都是要经过剪辑的,今晚播出,起码也是昨天或者前天的事。


    可恶,他以前每天晚上都要死缠烂打地和那家伙通电话的,就在前天的时候,向城忽然来了一个短信,说自己这几天有个全封闭集训要参加,不准带手机,叫他近期不要再打电话,他收到短信再打回去,就已经一直是忙音了。


    要不是在新闻上忽然阴差阳错看到,他至今还会被蒙在鼓里!


    该死,该死!


    他忽然又跳过去抓起来手机,还好,诺基亚就是耐造耐操,被他刚刚那样大力一摔,竟然完好无损,坚挺无比。


    他匆忙地拨通了邱明泉的电话:“喂,班长!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联播?!”


    邱明泉轻轻叹息一声:“我看了。”


    “他没和家里说?你也不知道?那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也瞒着吗?”韩立的声音几乎是怒吼,“向城这个混蛋,他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们所有人?!”


    邱明泉声音低沉:“韩立,军令如山,他应该是不能随便透露;再者说,他瞒着爸妈和我们,也是怕大家担心。”


    既然注定要向最危险的地方开拔,提前告知父母和亲人好友,除了徒增他们着急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那现在就不担心了吗?”韩立怒叫,使劲拽着胸前的领带,觉得仿佛透不过气来,“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邱明泉轻叹一声:“韩立,你别这样。”


    “我哪样?我只想他好好的,我害怕!”韩立的声音嘶哑了,渐渐低了下去,“班长……我不瞒你说,我真的害怕。”


    邱明泉沉默了。


    他的心里,怕是比韩立更加沉重。韩立看到的险情,尚且不到最紧要的关头,到了七月八月最险峻的时候,只要是在抗洪的最前线,怕是人人都要冲上最前线,现在守在前方的老百姓们,反而都是要撤退的。


    危险当头,灾难在前,子弟兵们永远是群众的保护神,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班长,你说……这洪水会不会很快退去啊?”韩立的声音听起来又无助又惶恐,是邱明泉从没听过的软弱,“我刚刚想了一下,这洪水都大得动用军队了,而且也快逼近了历史水位警戒线,总不能……总不能真的再发下去吧?是不是?”


    邱明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知道,看情况不太乐观。”


    已经六月底了,七月份的第一次巨大洪峰即将到来,现在说一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操!”韩立又暴躁起来,“早知道我就拼死拦着他叫他别考军校了,上什么学校不好,上音乐学院、上艺术院校,哪有这些危险?”


    “韩立,你给我冷静下来!”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严肃了,“向城在五年前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你假如真的喜欢他,就尊重他的意愿。”


    韩立猛地闭上了嘴,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颓然地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声响。


    半晌后,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对不起,班长。是我说混账话了。”


    静默了一阵,他低声道:“挂了,你也早点睡。”


    放下了电话,他沉默地迅速开了机,在网上迅速搜寻起消息来。


    刚才的新闻只是提到这里是湖北,并没有提具体的地点,只看那短短几分钟画面,也完全无从判断。


    现在的互联网刚刚起步不久,中国国内的搜索引擎完全没有形成日后佰度一家独大的状况,韩立他们的明立科技虽然已经抢先一步开始研发,可是由于整个互联网环境仅仅刚起步,所以各家的搜索功能依旧非常简陋。


    现在这个时候,用互联网的人群属于非常高端的知识分子,满足大家资料共享的需求是第一位的,在仅有的几个小型搜索引擎上搜了半天,韩立焦躁地扔下了鼠标。


    该死,除了一点地理图鉴和简单的省市地图外,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飞快地跑到身后的书架上,终于找到了高中时留下的没扔的地图册,摊开在了桌上。


    明亮的灯光下,他紧皱眉头,拿着铅笔在上面不停地圈圈画画:长江流域、湖北省、沿江的所有乡镇、城市,到底哪一个,才是向城此刻开赴的地方呢?


    ……


    邱家的别墅里,邱明泉同样坐在卧室的床上,手里摊开着和韩立一模一样的整张全国地图。


    望着地图上绵延逶迤的那条长江,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地图上不过是一条线,可是却贯穿了青、藏、川、滇,渝,湘,鄂,赣,皖,苏,沪各省市,全长接近六千四百公里,流经的区域巨大。


    “这可是中国和全亚洲的第一大河,自古以来都有洪灾肆虐、淹没良田的历史。”封睿叹了口气,“这种自然灾害就算提前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邱明泉苦笑一下:“我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揪心。”


    仅仅是从新闻里看到那些受灾区域,其实还是很难真正感同身受,直到身边也有亲人投身到那里,才会感到无比的揪心。


    “封睿,你说……向城那边不危险吧?”邱明泉忧心忡忡地看着地图,“他是和学生一起去的,又是做后勤供给,总不会上去堵大坝吧?”


    封睿轻叹一声:“应该暂时不会。”


    这个“暂时”二字叫邱明泉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哑声道:“我怕爸妈今晚也睡不着。”


    向城在向元涛夫妻心中是什么地位,他们都清楚。


    原本打算去学音乐的他,之所以最终去报考了军校,虽然是自己决定,可是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原因是因为向元涛对他的期望,和来自逝去父亲的遗愿。


    和平时期,没人去想太多,可是现在切切实实的危险摆在眼前,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向元涛夫妻俩会不会内疚痛苦到发疯呢?……


    “向城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封睿沉声安慰道,“就算是这么大的洪灾,真正因此牺牲的军人也是极少数,哪有血流成河的事?”


    第170章 深夜来电


    邱明泉终于心里安定了少许:对啊, 出危险的毕竟是少数, 向城身手又好, 为人又机灵, 不会有事的!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捐献物资?”


    封睿沉吟一声:“等林哥从战友那里收集到第一手的灾情信息后,我们再做决定。现在是肯定没到时候的,毕竟各地灾情还不严重。”


    他毕竟不是开了无敌外挂, 说到金融和商业领域, 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记住各种历史节点和新闻要义, 可是像其他领域的新闻和历史细节, 他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这次洪灾,到底哪些地区首先河道超过警戒水位、哪些具体的乡镇首先决堤,他当然也是毫无头绪!


    邱明泉点点头:“好。救灾的帐篷和日用品我又加订了一些量, 到时候一旦得到消息, 就叫厂家发货,顺达的人应该能尽快运到灾区。”


    “消毒的药剂再加一点吧, 多多益善。”封睿想了想, 又叮嘱道,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这些东西多备点总没坏处。”


    “好。”邱明泉点头应了,在手边的小本子上随手记下,“还有吗?”


    “等我想到再和你说。”


    卧室里开着一盏落地灯, 暖黄的灯光下, 房间里只有邱明泉一个人的身影, 看上去应该孤单又冷清似的,可是两个人在心里对着话,却有种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忽然地,邱明泉轻轻放下笔道:“喂,我觉得你和以前变化好大哎。”


    “什么?”封睿一怔。


    邱明泉托着腮,丝质的睡衣袖子垂到了肘部,露出了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臂:“要是刚刚重生时遇到这种事,你一定会袖手旁观,还会骂我做这种事是圣母心泛滥,毫无意义吧?现在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


    封睿似乎有点愣住了,好半晌才悻悻道:“近朱者赤,和你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忽然,邱明泉枕边的手机响了,有一条短信。


    邱明泉也不避开,直接拿了过来,点开。


    “不要老是熬夜,早点睡。”熟悉的口气,和这些天一样,每晚准时道一声晚安,没有太多的纠缠,但是却时刻侵入他的生活,默默彰显他的存在,叫人慢慢习惯他的存在。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看那短信,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回信:“刚刚要关灯,睡了,你也一样。”


    几乎是立刻,那边就又回了一条:“别太担心洪水的事了,人力毕竟有限。”


    邱明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瞒不过这个人啊,仅仅是上次提到的点滴,他就敏锐地猜到了自己忧虑的原因。


    “好的,晚安。”他打下最后一条回复,放下了手机。


    心里,封睿笑了:“我估计十有八九,你最近的资金动向和采购物资都瞒不过他。”


    邱明泉一怔:“他连这个都会调查?你确定?”


    “当然。”封睿淡淡道,“因为假如换了我,我也绝不会容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调查清楚。”


    邱明泉愕然道:“我只委托了张峰松,他能查到什么?”


    封睿嗤笑一声:“你信得过的人也就那些,张峰松肯定会被盯上。稍微查一下他的通话记录,很容易就知道那些电话是什么厂家的,就算对方不透露交易合同,起码能猜出来你购买物资的类型。还有,你以为你的银行流水分散在不同账户上,就完全隐形了?”


    邱明泉忽然有点羞恼,一下子把手机甩在边上:“你们两个还真是变态!还给不给我一点自由和个人空间了,随便就调查来调查去的!”


    封睿一下没了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怒道:“什么叫我们两个?真正做事的是他,我只是分析一下我可能会有的心态!我又没有身体,想做什么做得到吗?”


    “……”邱明泉又没了脾气。


    窗外忽然又响起一声惊天炸雷,一阵狂风吹进来,带进来一片雨点。很快,噼里啪啦的雨点急如鼓点,落得更加狂暴。


    邱明泉跳下床,跑到落地窗前,把最后两扇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豪华的主卧里有点气闷起来,两个人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深沉夜色,耳边是嘈杂的雨声,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


    与此同时,距离东申市近千公里以外的某处,沿着河道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搭建着一排临时军用帐篷。


    这里的雨势比远方的东申市还大,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端,发出惊人的响动,可是躺在帐篷里的年轻士兵们,却都七歪八斜地睡得无比酣沉。


    白天里,所有的人都在奔忙着,远处大堤水位在不断上涨,越来越多的青年群众和子弟兵们坚守在前方,运送沙袋、巩固加高河堤,而他们这群来自于本地军校的大四学生们,同样作为现役军人参加了防洪抢险。


    大量人员需要饮食后勤,除了在抗洪一线直接面对洪水,还有同样多的人奋战在二线,这个帐篷里睡着的年轻人,白天里都被分配到了各处,负责送饭、运输物资、分发物品。


    整整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任务下来,就算是经过军校的四年艰苦训练,这些年轻的学生们也都疲惫到了极点。


    帐篷里并排的行军床上,一个个睡得姿态全无,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是打雷。甚至有些男生累得脚也不洗就陷入了熟睡,整个空间里狭窄又不通风,散发着熏人的脚臭味。


    帐篷门帘一掀,两个披着雨衣的身影一前一后悄悄走了进来,前面腰杆挺直的连长约莫三十来岁,脸色黢黑,一双眸子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身后,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提着光线微弱的应急灯跟了进来,正是向城。


    两个人挨个巡视了一圈,向城一眼看见最边上的一张行军床上一个男生的脚上还套着满是泥泞的胶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悄悄走过去,把应急灯放在地上,蹲下身,把那个男生脚上的胶鞋轻轻脱了下来,又把他的小腿搬回床上。


    睡熟中的大男生哼唧了一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忽然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妈……”


    向城怔了一下,才站起身,跟着连长一起出了帐篷,在风雨里接着巡查下一个帐篷。


    “你先去睡吧,白天你比这些娃还累呢。”连长小声道。


    向城摇摇头:“没事,我不累。巡完房我再休息。”


    连长不再坚持,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巡了一圈,这才回到了他们俩的帐篷。


    向城端来了冷水,两个人凑合着在应急灯下随便洗了洗脚,终于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这几天累着了吧?”连长是个山东汉子,说话家乡音挺重,熄了应急灯后,帐篷里一片黑暗。


    “还行,毕竟也在学校里熬了五年呢,哪有那么娇气。”向城不以为意。


    连长也笑了:“你小子挺狠。刚分你过来跟着我带这批学生兵,我还寻思着,这小脸这么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怕是在学校里混个业务垫底吧?嘿,没想到居然看走眼了。”


    向城在黑暗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脸色就是天生这样,怎么也晒不黑。晒一阵子黑了,捂几天就又白了,真烦人。”


    这话是真心的,身为一个即将毕业、极可能分配去连队带兵的副连长,长着一张娃娃脸就算了,要是再顶着一身白皮肤,那可真是没什么气势。


    身边的那些同学,五年下来,谁不是一个个练得一身腱子肉加粗黑皮肤?再加上扯着嗓子中气吼上几声,面对新兵蛋子也能唬得住不是?


    赵连长哈哈笑了:“不怕,带兵这回事,瞧的是真功夫。到时候谁敢不服你,使劲操练他们五十公里,陪着他们一起跑,到时候一个个就都得跪下!”


    这孩子是指挥专业的毕业生,刚刚还在实习期最后关头,这就被一纸调令拉来了抗洪前线,带着他实习院校手下的一批大四学生、


    赵连长毕竟在部队好些年,眼光毒得很,相处这些天,早就看出来向城身上有股子狠劲,业务素质没得说,也完全吃得下苦。


    向城“嗯”了一声,带着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敢不服,就训练场上见真章。射击、急行军,负重越野,亲身上演示。”


    “对,部队就服气真本事,叫他们瞧瞧长官的威风!”赵连长哈哈大笑,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翻身下床,在衣服口袋里翻找出一个塑料袋。


    “给你,你托我的事办了。我今儿上午去总指挥部那边汇报工作,趁着那点时间,给你找地方充了一个小时。”


    怕被雨水泡着,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的,严严实实裹着一个手机。


    向城大喜过望,慌忙从行军床上跳下地。一把接了过去。


    在靠近洪水肆虐的大堤附近,哪里找得到充电插座,他的那款诺基亚早已经电量耗尽了。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叫连长帮着充电,打开一看,这时候的手机屏幕极小,又是黑白的,所以虽然只充了一个小时,却已充满了差不多百分之六七十。


    刚打开手机,一串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就潮水般涌了出来。


    有向元涛夫妻的,有邱明泉的,也有封睿的。


    但是最多的,却是那个人。


    向城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韩立”二字,足足有三四十多个关机未接电话,触目惊心。


    再打开短信信箱,五十条短信储存量已经满了,最多的也是那个名字。


    轻轻点开,迎面就是一行焦急万分的诘问:“你在哪里?!有危险吗?注意安全!!”


    “手机一旦开机,立刻回我,我时刻开机等你!!”


    “妈的向城你给我听着,再关机我就杀去找你了,你听见没?!”


    ……帐篷里黑漆漆的,微弱的小屏幕上闪着微光,向城默默地盯着那些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字体,心烦意乱地久久不语。


    好半天,他才犹豫着伸出手指,想要按下回拨,可是忽然又愣住了。


    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标志,是空白的零格。


    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这是靠近江边的偏远乡下,哪有什么移动信号呢?


    他悄悄把手机放在枕头下,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原本满满的困意却已经消散了。


    行军床本来就小,放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他这一翻来覆去的,隔壁床的赵连长也有点睡不安稳了。


    “咋啦,还不睡?”


    向城不好意思地道:“哦哦,这就睡了。”


    “这儿没信号,最近的得到乡政府那边才有移动基站。”赵连长粗声粗气地问,“怎么,想家了?这手机那么贵,你家里怕是不缺钱,又是大城市的,怎么就跑来大西北上军校呢,你爹妈能同意?”


    向城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赵连长和他这些天同吃同住,待他就像小弟弟般照顾,面对着这样善意的陌生人,反倒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忽然冒出来。


    “我亲爸是警察,以前也当过兵。”他涩声道,“他因公牺牲了,然后我妈也生病死了,他的战友,也就是我现在的爸妈就收养了我。”


    赵连长呼吸一顿,吃惊地“啊”了一声,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


    向城在黑暗里瞪着帐篷的顶,轻声道:“也没那么苦。我现在的爸妈对我可好了,家里还有个姐姐对我也超级好。对了,我姐三年前结婚了,嫁了个好男人特幸福。上次回家,她跟我们全家说,她怀孕了。”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我真高兴啊,好想早点看我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对了,我姐长得可漂亮了,我姐夫也高大威猛,生出来的孩子一定特好看。”


    赵连长由衷地道:“那是那是,父母基因绝对重要!我那闺女,也随我长了张一模一样的方脸,娃一生下来,我媳妇就气得追着我拧,说女孩子方脸丑,那我也没辙啊,遗传这事,玄乎得很!”


    他嘴里说着遗憾的话,可口气却明明是宠溺和得意,向城哈哈一笑:“女大十八变,放心吧!”


    两人聊得兴起,一时都没了睡意,又叽叽呱呱地说了一会儿,赵连长终于有点撑不住困意了,打着哈欠:“你这来参军,是咋想的?大城市的娃娃,现在不都流行上个什么工商管理、计算机啥的?”


    向城静默了一会,外面的暴雨依旧没有停,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帐篷上,疾风骤雨,声势惊人。


    向城低声道:“我还没出生,我爸就牺牲了……他生前开玩笑地说过,假如生了男孩,希望孩子长大也参军。”


    在这一片雨声中,赵连长的鼾声响亮地打了起来,向城却依旧低低地自言自语着:“他那么牛逼那么英雄,我是他儿子啊。我这辈子,总得拿块军功章给天上的他看看,对吧?”


    没人回答他,赵连长的鼾声越发大了。


    不知道在黑暗里躺了多久,向城忽然爬了起来,悄悄地披上雨衣套上胶鞋,又把手机包好藏到了怀里。


    他拿起门口的一把伞和手电筒,掀开门帘溜出帐篷的瞬间,迎面而来的暴雨就飘进了伞底,打在雨衣上。


    他在黑暗中,打开手电辨认了一下方向,悄无声息地沿着泥巴路,向着乡政府那边跋涉而去。


    雨水瓢泼,不一会儿就沿着雨衣的脖颈处缝隙钻了进来,他身上全湿透了,眼睛也被风雨刺激得快要张不开


    走在泥泞的乡间大道上,手电筒射出一道昏黄的圆柱,光柱中是密密麻麻的雨点,脚下是阻力极大的烂泥。


    四周漆黑无人,部队的战友和军校生们都集中在河堤那边,这条通往乡政府的道路上只剩下了风雨声,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握着胸口那只充满了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手机,向城好像觉得,并没有什么孤单的感觉。


    不知道在那条泥泞难行的路上走了多久,终于,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乡政府的二层办公小楼。


    他精神一振,猛然加快了脚步疾奔过去,很快地跑到了屋檐下。


    深更半夜的,小楼里依旧有不少房间亮着灯,防洪抗洪情况紧迫,不少乡干部都把家搬到了这里,深夜了也依旧有不少人在工作。


    向城悄悄站在了角落的屋檐下,飞快地拿出来怀里的手机,身上被雨水打得冰凉,可是贴近胸口的地方,手机依旧被焐得微微发热。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他哆嗦着手,想要先拨通向元涛的电话报个平安,可是看着那时间,又犹豫了。


    这个时间,爸妈他们早就该睡了。


    他的手指在封睿和邱明泉的名字上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去拨封睿的,却按下了邱明泉的电话。


    ……东申市,邱明泉果真这时候还没睡。


    刚刚和封睿聊完何时启动物资捐赠、怎么确认最需要物资的具体乡镇,已经到了午夜,他刚刚关灯睡下,床头的手机就响了。


    一看那个号码,邱明泉朦胧的睡意就全部退散了,他一骨碌地坐起来,扭亮台灯:“小城!你在哪里?!现在好吗?”


    乡政府这边的移动信号不算很好,但是也勉强能维持通话了,向城的声音带着杂音,小心翼翼的:“明泉哥,时间太晚了,我没敢给爸妈打。你帮我转告一声,我挺好的,正在外面集训,短期内不能联系家里,叫他们别担心。”


    邱明泉一阵无语,对着电话柔声道:“别装了,你那天被采访的镜头,上了新闻联播,所有人都看到你去了抗洪前线。”


    那天的新闻向元涛夫妻也看见了,现在家里一片紧张和担忧的气氛,这傻家伙,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呢!


    向城一下子傻了:难怪韩立的短信里问什么有没有危险,感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我……对不起!”他狼狈地改了口,“那你就转告爸妈一声,和他们说,我这里不方便充电,手机也很难打通,但是千万放心,我带着手下的学生兵主要负责后勤物资供给,不危险的!”


    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那你现在在哪里?”


    向城立刻敏感地摇头:“这我不能说,明泉哥你可别来看我。”


    邱明泉苦笑一下,还真被向城猜中了,他心里是起了开车去看看的心思的,这样一下被向城识破,也没了辙。


    “对了,明泉哥。”向城的声音小了点,犹豫了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就不给睿哥打电话了,你也转告他一声,说我很安全,叫大家都别担心。”


    邱明泉心里叹息,柔声道:“好的,我明天会立刻告诉他的。另外,你也可以自己打给他。”


    “不不,太晚了。”向城的声音有点慌乱,“哥你说就好了。”


    ……邱明泉放下电话,一时睡意全无,心里,封睿忽然淡淡道:“他专门叫你带话给我,是避嫌呢。如你所愿,这辈子,他终究还是变了。”


    假如是上辈子,向城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不会有别的选择。可是这一生,这么多兜兜转转过来,他对自己的那份痴心终究没有机会说出来,在时光的河流里,或许也将终于慢慢淡去。


    邱明泉沉默了一会,才柔声道:“是啊。这一辈子,有韩立在呢。”


    ……


    向城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离去。


    呆呆地站在乡政府办公楼的低矮屋檐下,面前是黑夜里的雨帘,身后,有若隐若现的人声在耳边。


    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再次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短信。


    必须删掉一些了,总共只有50条的容量,不然,新的短信就要进不来了。


    他点开短信的信箱,狠了狠心,先把伍小天他们几个人的短信删了,再下来,又删掉了几条邱明泉和爸妈的相似内容。


    “韩立”那一栏,剩下的最多。


    某种奇怪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像是想要一股脑全都删掉短信,又似乎想要打开,一条条背下来似的。


    ……忽然地,他颤抖着手,破釜沉舟地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东申市韩家的别墅里,韩立揉着发红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抬起头,疲倦地转身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流从硕大的水龙头喷洒而下,洒在他一身健硕的肌肉上,利落的身体线条完全充满了青年人的力量和健美。


    浴室里一片水汽氤氲。嘈杂的水声和外面的雨声混在一起,淹没了书房里那响着的手机铃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