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二月初七，咸阳城东门外。


    整肃井然的庞大车队因为一辆车的加入产生了骚乱。


    “二公子成蟜怎么来了？”


    “什么，二公子成蟜来了！他怎么会来！君定是在同我玩笑吧。”


    “谁有心思现在同你玩笑，你往西边看，四牡孔阜，赤轮玄盖，饰以金纹，整个咸阳城中唯有二公子成蟜得先王赏赐，有如此车驾。现今车就在那，来人不是二公子成蟜还能是谁！”


    “可咸阳城中皆谓二公子成蟜少慧多智，不仅先王赞不绝口，夏太后更是宠爱有加，视做眼珠子一般，几次三番欲让王上弃长公子政而立二公子成蟜为太子。


    “他乃是欲要夺嫡争位之人，如何会与我等同迎长公子归国，莫非……”


    只是不等这人将内心的阴暗想法说出，就有人出声呵斥道：“噤声！尔等虽非秦民，却已是秦吏，须得遵守秦律。勿要忘了非议、诽谤、妖言都是要被锁捕下狱的。”


    有严厉的秦法威慑，骚乱很快被平息。


    但一道道或直接，或隐晦的打量目光还是落到了扶着车轼，踮脚看向道路远方的嬴成蟜身上。


    试图通过他的每一个举动，分析出他今日到此的真实目的。


    但处于风暴中心，听了周遭许多议论的嬴成蟜此时只想仰天高喊一声他冤枉啊！


    但凡他前世键盘历史学家的记忆恢复得能够更早一些，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顺了亲祖母夏太后的意，展露模糊的成人心智，博得天才儿童的名声。


    诚然秦国自孝公启用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公族，或言之宗室的权力渐趋缩小，公族子弟的日子变得越来越不好过。


    作为公族子弟的他如果能有一个年少聪慧的名声，那么将来无论是在机会获得，还是待遇分配上，都可以先人一步。


    更何况他的父亲嬴异人（子楚）凭借着马马虎虎的出身，中不溜的排行都成功逆袭，登临了秦王宝座。


    而嬴成蟜迄今为止只有一位哥哥，并且无论是出身还是名望，现在的他都更胜一筹。


    夺嫡难度相较于他的父亲已经低了太多太多，努努力拿下太子之位的概率是很高的。


    可他这一世的哥哥叫做嬴政。


    灭六国统一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奠定华夏大一统格局及思想，占据华夏义务教育阶段历史课本足足两页的嬴政！


    就他这个键盘历史学家，和嬴政争太子之位，更进一步来说是争秦王之位，那和在玄武门与李二凤对掏有什么区别？


    哦，仔细盘算还真有不少区别。


    毕竟他现在身边真有集胆勇、谋略、执行力于一身的猛人，远胜废物李元吉。


    譬如他的师傅兼门客魏缭。


    魏缭是魏国大梁（今河南开封）人，因此以魏为姓。


    魏国因有信陵君这个战国唯一真公子，游侠之风在山东六国中最盛。


    魏缭就是因路见不平，斗杀家乡恶霸，为了逃避追捕，更是自负才学勇力，选择入秦游历，机缘巧合下成了嬴成蟜的师傅兼门客。


    魏缭为人洒脱，行事不拘小节，言笑无忌。此时双臂抱剑站在嬴成蟜的左侧护卫，顺便同自己的学生说着话：“蟜你似乎很紧张这个异母兄长。


    “我走遍五国，没有见到比你更聪慧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收你做弟子。”


    然后陡然压低声音：“他不过是年纪稍长于你，其后有着相邦与华阳太后等楚系外戚支持罢了。


    “你若想争这个太子之位，为师这已有上中下三策，定能助你得偿所愿，你可愿一听？”


    嬴成蟜与魏缭相处日久，颇知这个师傅的性子，也不避忌，直接顺着话同样小声回道：“师傅请讲，蟜愿闻其详。”


    “那你想先听上中下三策中的哪一策呢？”


    “师傅可先讲下策。”


    魏缭一怔，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缓缓回收，定定看了嬴成蟜好一会儿才又扯出个笑容说道：“我之下策乃是趁你兄刚刚归国，立足未稳，羽翼未丰，年岁未长，筋骨未壮之际，暗遣一武艺高强，不避锋刃，视死如归的勇士前去行刺于他。


    “他若遇刺身故，便是蟜你既贵且长，定能被立为嫡嗣，将来继承秦王位，成为青史留芳的英主。”


    魏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有意无意地往站在嬴成蟜右后方的剑客梁茂身上瞟。显然他话中所言，可以派去刺杀嬴政的勇士就是梁茂。


    而梁茂也看懂了他的暗示，冲着嬴成蟜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并且神情轻松地就像要去宰杀一只鸡，而非作为天下最强之国秦国的长公子。


    出谋划策者与最终执行者的超绝默契令嬴成蟜这个被夹在中间的决策者瞬间汗流浃背。


    如果这么安排的话，暗杀还真是有相当高的成功率呢……


    梁茂亦是嬴成蟜的门客，而且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到的武艺最为高强者。


    其人能在十余个精通技击之术游侠的围攻下毫发无损地脱身，至于缠斗中杀伤多少，全看他心情如何。


    可以说除非是他爹嬴异人这种一国之君的安保力度，否则只要梁茂怀揣必杀之心，彼此间的距离又能缩短到二十步内，那被当做目标之人就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嬴成蟜开始后悔自己接了魏缭的话茬。


    他今日之所以要顶着巨大的压力来迎接嬴政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兄，是因为他想借此表明态度立场，刷一波这位尚处在发育期的公元前三世纪版本答案好感度，好不用背负谋逆叛乱之名，平平安安活过二十岁，继续如今这般衣食无忧的富贵公子生活。


    真要派出梁茂把他哥给刺死了，他还怎么愉快地抱大腿啊。


    更重要的是，让他如魏缭所谋划的那样继承秦王位，代替他哥完成消灭六国统一天下，奠定华夏大一统基础的历史使命？？？


    嬴成蟜拒绝接受这个传说级任务。


    并非是拥有前世键盘历史学家记忆，站在巨人肩膀上开着全知视角的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完成这个任务需要付出的时间精力过于庞大，嬴成蟜认为自己没有那个毅力与心性。


    后世人评价嬴政这个开华夏统一之业的始皇帝，常常用奋六世之烈这句话。


    甚至有部分激进分子认为嬴政就是命好赶上了大势，有先辈帮他把路都铺完了，到嬴政这一代秦王位上别说是坐着个人，就算是坐着头猪，军功爵制所造就的扩张性也会让秦国这台战争机器吞并山东六国，完成天下一统的伟业。


    嬴成蟜对这些激进分子的言论向来嗤之以鼻。


    狗屁的大势如此，让头猪做秦王也行。


    时势与英雄是紧密联系，相互影响的。


    赵武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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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进行胡服骑射改革后的赵国威吧，在赵国国力巅峰期，赵武灵王一度有自代郡南下灭亡秦国的想法。


    可架不住赵武灵王选继承人的操作太迷，赵国仅仅是连着两代庸主，就在长平之战中把家底给败掉大半。


    在以兼并为主旋律的战国乱世，连庸主都没有生存的土壤。


    若真放头猪在秦王的位置上，那只会被山东六国分而食之，秦国随之变成历史的尘埃。


    胡亥这个后战国时代的虚假秦二世就是这么没的。


    而统一天下后废除封国，完全采用郡县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北抗匈奴，南击百越，修驰道，建长城，筑灵渠等一系列举措，更是需要大毅力、大决心、大魄力才能做到。


    若是换了他人坐在秦王的位置上顺应历史大势一统天下，却无有嬴政这般超绝的个人能力，日批文件重量需以石为单位，几次巡行天下稳定局势。


    近乎疯狂地燃烧生命，试图用一代人做完四代人的事，奠定大一统基础，那秦朝也不过是第二个周天下。


    分裂与战争还会在这片沃土上持续，到最后说不定比欧公子还要散碎，一脚油门就出国了。


    嬴成蟜很清楚自己的分量，不希望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


    再说了，他前世是个苦哈哈的打工人，起早贪黑地就为挣那点三瓜两枣的窝囊费。


    一朝穿越成了贵族，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人生愿望已经大圆满。


    还争什么秦王之位，是生怕工作压不死他，上赶着往自己肩膀上加担子么。


    更何况他前世听过一句话，叫做只要站在风口上，哪怕是猪都能飞起来。


    有他哥那么大一个风口，灭六国那么大一个历史机遇，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与心态吹吹，借力滑翔得到一个中不溜的爵位和封地，舒舒服服过日子可太棒了。


    如果能借助身份小小地改变一下历史走势，让秦朝持续时间更久一些，百姓能少受一点战乱之苦就更好了，也不枉他来这世间走一遭。


    所以在看到梁茂跃跃欲试的目光后，嬴成蟜赶紧打岔：“下策凶险，且有暴露之患，吾不愿取，师傅还是对我说说上中二策吧。”


    以嬴成蟜对自己这位师傅的了解，上中两策必是侧重整体谋略，换句话来说就是以他为主要执行人，那执行与否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么。


    就算是他人执行也可以，总之不能以梁茂为核心制定计划。


    有专诸聂政这两位行刺成功，身虽死但名传天下的前辈，梁茂搞不好真的会热血冲头就是干。


    但魏缭却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说上中二策了。


    嬴成蟜有些疑惑，催促道：“师傅？”


    魏缭这才说道：“我虽腹内有奇谋良策，却不可再告诉你了。”


    嬴成蟜：？？？


    “初时我对你言有上中下三策，你虽问策，首选却是下策，而非上中两策，足可见你实无此意。谋求嫡嗣之位，所行无不为虎口拔牙，如临深渊的险事。你既无意，便不可告你，免生灾祸。”


    这下换成嬴成蟜的笑容缓缓回收了。


    他就听听怎么了！听听又不犯法！


    他师傅绝对是学兵法学的，心已经黑透了！


    但嬴成蟜已经没有时间与魏缭掰扯此事了，因为他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看，长公子的车驾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