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作品:《家兄嬴政 有何贵干

    两代秦王意志的共同施压,以及嬴成蟜本人有着多立功获得好封地,支撑将来养老生活的客观需要,所以尽管他内心万般不愿意工作,身体还是很现实地动了起来。


    时间是最公正无私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仿佛只一眨眼的功夫,日子就进入了十月。


    秦历以每年十月为岁首,换句话来说,十月是秦国的新年伊始。


    新年的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一些在平时被严格执行的法条在新年时会有意无意地被高抬一手,所以咸阳百姓也变得活泼许多,或走亲访友,痛饮达旦,或聚众游戏,赌博厮斗。


    最开心的还要数懵懂不知事的孩童们。他们乐此不疲地将竹筒投入火盆中,换来被火焰炙烤后噼噼啪啪爆裂的脆响,用以驱除邪祟。


    也会因为玩得过头得到亲长们缓着点烧,冬日还长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训斥。


    但一切的欢乐都是秦国百姓的,与客居在秦国的六国士子和秦国高门贵胄无关。


    前者无法共情很好理解,毕竟远离故乡与亲人,适逢佳节不难过思乡就不错了,更甭说快乐。


    至于后者,纯属黔首百姓们难得享受的闲暇时光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积年累月下来早就不新鲜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很清闲。恰恰相反,他们最近忙得热火朝天。


    新年者,万象更新也。常人尚且要打扫干净屋子,整治一桌好饭菜,置办一身新衣裳,况乎才换了国君不久的秦国朝堂呢。


    到了十月,新君的孝期可就满了。


    虽说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但如今乃大争之世,各国征伐不休,儒家的这个说法被尊奉法家的秦国君臣默契地抛诸脑后。


    况且这没继位之前得遵循父道,继位之后还得遵循父道,那不是白继位了嘛。


    要想位置坐得稳,权力握得牢,就得提出自己的施政纲领,简拔和自己一条心的臣子,让自己的派系占据压倒性优势,朝堂上只能发出一种声音。


    其中简拔和自己一条心的臣子去执行新提出的施政纲领,用民间俗谚表达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今七国之中秦国最强,而且秦国强于军争而弱于文治,本国负有才名的士子几近于无,因此对六国富有才学的士子广为接纳,给予他们的晋身之路也十分通达。


    若是运气再好些,能够得到秦王赏识,那如商鞅、张仪、范雎一般位极人臣也是大有可能的。


    即便无法跻身秦国官僚体系,那给成功的新贵们做门客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譬如说那位早早便以交游广阔、豪奢大方而出名的相邦吕不韦。


    以及早有聪慧之名,虽离宫开府却恩赐更隆,声望愈高的二公子成蟜。


    高门贵胄,尤其是秦国公族们,现今所头疼的就是如何投入公子成蟜门下。


    上次公学闹事,许多人可是欠下了好大一个人情。


    现在成蟜公子准备招揽门客,他们于情于理都该去帮帮场子,哪怕是去府上晃悠一圈,混个脸熟呢。


    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公族里也有聪明人咂摸过味了,王上之所以把板子举那么高,姿态摆得那么足,其实是故意把他们往二公子那赶。


    只不过让他们靠过去的目的不是帮着公子成蟜争夺嫡嗣之位,而是把公子成蟜变成如公子虔、公子疾(樗里疾)那样的公族领袖,指哪他们打哪。


    虽然被王上算计得团团转,方式与姿势都称不上体面,但好歹是从无人问津的杂物间回到了桌边,能看到权力中心摆着的美酒与佳肴。


    所以二公子的宝他们肯定是要压的,不仅要压,而且是大压特压!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送礼者的常见麻烦:兜里有钱,也知道庙门朝哪个方向开,但找不到办法往里送。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须发已然灰白稀疏的老人扶着廊柱,急声问着正站在廊下大喘气的家仆。


    侍立一旁的儿孙见老父急成这个模样,也是发声催问道:“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啊!”


    父亲(大父)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作为昭襄王之子,早年还上过战场立下不小战功,是如今公族中擎天白玉柱一般的存在,这要是急出个好歹来,公族本就不大的天可就要再塌一块了。


    家仆被这么一催,开始结结巴巴往外蹦字:“考、考试。”


    “你说什么?烤什么?烤什么吃?”这是年幼的孩童在搭腔凑热闹,然后被身边长辈一巴掌呼到了后脑勺上,立竿见影治好了嘴快的毛病。


    有了这个小插曲,家仆终于匀过了气,话语变得流利起来:“仆去成蟜公子府上打听了,成蟜公子的家宰对仆说因成蟜公子尚在稚龄,财用不足,所以不会广招门客。


    “凡欲投效为门客者,不拘国别、年齿、出身,但需过三试,曰初试、复试、终试。


    “成蟜公子的家宰只说初试考文辞,至于复试与终试考什么,仆无能,未能探听清楚。”


    能被放出去打探消息的果非庸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


    这些人聚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具体消息,因此家仆的话音方落,不大的院落就如往滚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凉水,霎时间成鼎沸之势。


    只是关注点各不相同。


    有人大声说道:“他年少没钱?骗鬼呢!还是把我们当三岁小孩欺瞒!


    “他那日离宫搬家,头车都入了府邸,尾车还没离咸阳宫呢。两位太后、王上、韩夫人、甚至是长公子,哪个不是倾力支持。


    “还有那些韩国客卿,小两月了,就没空着手进去,空着手出来的。


    “我还听说他搬家那日,足足三辆马车陷入地里一寸多深,里头装的都是金饼,少说够他用个十几二十年的,现在却来叫穷了!


    怎么,是还想要我们也送上几盘金饼吗?原以为他是个聪明有远见的,没想到这么短视贪鄙。”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神奇的嫉妒心经常让人们看到旁人赚钱比自己亏钱还要难受。


    更甭说嬴成蟜直接讲明自己没钱的行为像极了索要贿赂。


    你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外围人员,不急领导之所急表忠心,还想获得信任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做梦去吧!


    条件相较而言不算好的人只听到了财用不足,而心思要胜过他们的人在意的只有选拔方式。


    表达也要更内敛,蹙着眉和身边的人小声交流:“哪有如此招揽门客的,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要说常人为了省那三瓜两枣的,给门客定标准,立门槛也就算了,可你嬴成蟜是谁?是我大秦的公子。


    甭管咱们关上门打得是怎样的头破血流,出了门那就是一家人,你得把咱们秦国的脸面撑起来。


    看看其它国家的公子,孟尝君来者不拒,还个个待遇优厚,所以在危难之际连鸡鸣狗盗的特殊类人才都能拿出来。


    平原君厚士轻色,知错能改,因为姬妾站在楼上嘲笑了居住在隔壁的跛子导致食客离去大半,就依从那个跛子之前的请求,斩下爱妾的头亲自登门献给跛子赔罪。


    这才让食客们重新汇聚,这才有了赵国危难之际毛遂自荐,随他出使楚国,成功搬来救兵。


    信陵君就更不必说,开襟下士,重人轻己,颇有任侠之风,为了寻找贤士毛公与薛公,不惜扮做酒徒、赌徒混迹在市井之中,这才有侯嬴、朱亥这样的人倾心追随,完成窃符救赵之举。


    有那么多优秀的前辈范例摆在面前,你不好好照着抄也就罢了,毕竟咱们大秦自有国情在此。


    可你用财用不足为由对门客进行考试,这不是打我们秦国的脸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多么苛待你这位公子呢。


    “都住嘴!”纷繁杂乱的声音被苍劲有力的喝声止住。


    随着如鹰隼捕猎的目光环视全场,院落中逐渐变得鸦雀无声,一个个低头躲避。


    嬴厚看着儿孙们的表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生活得太安逸了,只会下意识的服从,没有一点自我思考。


    真不知道脑子长来是干嘛用的。王上还在呢,成蟜那个孩子如何行事,也是他们能置喙的?


    何况不管成蟜那个孩子是出于什么考量把考试摆到了明面上,哪怕是纯玩闹整活,那人家至少能整出活,有胆子整活,不比你们这些只会唯唯诺诺的要强上十倍?


    也不知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撑几年,但无论还能撑几年,他总是要离去的。


    嬴厚看着子孙,下了决心,对着一众后脑勺道:“家中凡是年满十二岁者,皆去成蟜府上应试。


    “再从库中取出五十金一并带去,就说是对他开府的庆贺之礼。”


    有人按捺不住出言:“父亲!”


    即便成蟜是当今王上的儿子,身份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尊贵,但似乎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平辈也就罢了,可他们是长辈啊,不少人年岁比当今王上都要大。让他们去当门客,不是折了那小子的寿嘛!


    还有那五十金,可是府上两百多口人一整年的开销,就这么轻巧的送出去了?


    嬴厚乜了发声之人一眼:“闭嘴,我还没死,这府上也还由不得你做主。”


    心中却愈发悲观,坚定了在嬴成蟜身上压重注的想法。


    子一辈尽是不成器的东西。


    他和嬴成蟜的关系当然远没有深厚到用五十金当开府礼的程度,更不至于用全家给嬴成蟜抬轿子。


    只不过是王上一定在看着,公族近来又在同吕不韦争军职,急需王上帮把手拉偏架。


    既然王上属意二公子成蟜成为公族领袖,他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全拆了把人情做到底。


    再说那小子是个聪明人,绝对做不出把公族长辈的脸放在地下踩的事,也定然无法容忍有人倚仗年龄对他的行事指手画脚。


    所以年高的长辈一定会被礼送归家,只留下年龄差不多的同辈驱使。


    若嬴成蟜真能保持当前的势头,投桃报李之下随便从家中拉拔出个人,少说也得是十倍收益。


    假使不能,那也简单,他这帮不肖子孙痛打落水狗这招个个学得精熟,绝对不会亏太多。


    老于世故的嬴厚疯狂敲打的心中的算盘,计算利益得失,而嬴成蟜将一个盖着丝绸的木托盘推到了嬴政面前。


    正兴致勃勃游览嬴成蟜新居的嬴政现出疑惑,问道:“这是?”


    嬴成蟜笑容可掬,好似年画上的娃娃:“兄长揭开便知。”


    嬴政无奈笑笑,随意掀起盖在托盘上的丝绸。


    瞳孔在下一息因震惊而大张。


    竟然是满满一盘金饼,看着足有七八十块之多!


    嬴政最终收下了弟弟推过来的金饼。


    不是因为在意这两个钱,而是因为他觉得弟弟说得很有道理。


    “兄长,我已经要过几回钱了,知道掌心向上的滋味不好受。


    “更何况若我所料不差,兄长您给我送来的这些钱多为阳泉、昌平、昌文诸君的赠予。


    “他们愿意尊奉兄长您为主,华阳大母在其中出了大力。而我母的母亲,是韩国公主。


    “不过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父王。在父王眼中,兄长与我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望兄长您时时以此自省,切勿自误。


    “些许钱财而已,自会长腿上门。”


    嬴成蟜这番话中传递的信息有两个,第一是楚系外戚与韩系外戚在政治利益上天然不对盘。


    华阳太后与夏太后的嫡母与生母之争更是加剧了彼此间间的冲突,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对方阵营给撕碎嚼烂。


    嬴成蟜是因为年纪小,转向坚决,上头还有着嬴子楚这尊大佛罩着才勉强从漩涡中脱身,能够和嬴政兄友弟恭,亲密无间。


    可他若是收了嬴政的馈赠,保不齐嬴政的基本盘就得出问题。


    第二是嬴子楚努力为兄弟间构筑沟通桥梁,消弭猜忌,希望他俩手足相亲,所谋划的是在他逝世后,有一个长子继位,次子辅佐长子的的朝堂格局。


    而他现在还没死呢。


    他们兄弟间若过分亲密不分你我,很容易引来名为王的猜疑致命铁拳。


    又一次被说服的嬴政选择用督促弟弟学武作为回报。


    以弟弟的天姿,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多谋善辩这方面超过弟弟,所以还是从弟弟不擅长的射御之术上找点平衡感吧。


    嬴成蟜低头,十分茫然地看着刚刚被塞到手里的弓箭。


    不是,这对吗?说好的今天是逛园子啊!怎么突然就变学习了!


    能随时掏出弓箭也就算了,怎么连靶子都立得那么快!


    唯独在这方面我不希望你们这么像哆啦A梦啊!


    而嬴政已经开始吩咐仆役铺设皮垫桌案,如嬴成蟜往日一般将茶叶投入精巧可爱的小茶壶。


    末了还拍拍脑门,在嬴成蟜持续性的懵逼中径直上前解了他的荷包,从中摸出几枚枣脯一并投入。


    “这样味道才对。”嬴政笑得很满足,露出右侧牙膛里刚刚萌发的小虎牙。


    而目睹了一切都嬴成蟜从懵逼转为了大无语。


    幼稚,真是越熟悉越幼稚了。


    但他不敢说,只敢在心里小声叨叨,因为现在这幅小身板是真打不过。


    虽然嬴成蟜没有说话,但他那骂得很脏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嬴政也不是什么魔鬼,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弟弟生闷气的模样后,便开始画饼:“每三十支箭你要是能中的十箭,我就送你一罐蜜橘,如何?”


    嬴成蟜黯淡的双眸如同到点通电的路灯,蹭一下亮了。


    嬴政所说的蜜橘,并不是嬴成蟜后世记忆中的一天炫五斤,把自己炫成“小黄人”的神仙品类。而是做拆字解,为蜂蜜与橘子的混合物。


    休要小看了这两样东西,在生产力十分不发达的当下,即便是贵族子弟也会因为更甜的枣子争执不休,遑论采摘难度更大,产量更少的蜂蜜呢。


    如今的蜂蜜,是妥妥的高级贵族才能享用到的珍稀食材。


    而橘子是秦国如今所处地理位置的无法产出的,加上其本身易腐烂的特点和效率低下的交通运输,符合时令的鲜橘更是能够上升到国礼的程度。


    蜜渍,一意为用蜂蜜浸渍果品,使果品不腐坏霉变。是与盐渍并驾齐驱,人类最早发现的食物保鲜技术之一。


    经过蜜渍的橘子肯定不能与时令鲜橘相比,但蜂蜜与橘子的组合,也足能筛掉世上九成八的人了。


    嬴成蟜与嬴政手中的蜜橘,都是出身楚国的华阳夫人赏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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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楚国是橘子的主要产区,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不过对于嬴成蟜而言,这玩意最大的作用是兑水化开之后可以缓解韩夫人的咳疾。


    嬴政知他事母至孝,这才经常以此为饵督促他勤奋向学,尤其是武学。


    嬴成蟜个小力弱,饶是用的特制的童弓轻箭,三四箭下来便已有些气息不稳。


    嬴成蟜看着箭靶上杂乱分布的箭矢,再看看他哥已经点燃了红泥小火炉里的木炭,正在往水壶中倒水,实在是气不过,开始窝窝囊囊地怼人:“华阳大母就是偏心兄长你,那蜜橘我只得了两罐,兄长却总是能以此为赏格诱我。”


    嬴政看着弟弟这幅不敢怒但很是敢言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却还怪我?这蜜橘是金贵物,华阳大母也只赏了我五罐。


    “算上今天这次,我总共以此为赏五次,可你前四次也只从我这赢了一罐去。


    “诶,莫说我定的要求过苛啊,十三叔家的虎年岁还比你小三个月呢。”


    嬴政是知道弟弟一张嘴是多能辩的,所以提前举出范例堵嘴。


    嬴成蟜气结,这就是在说他菜啊,说他菜啊!


    但他也晓得这时候拿出各人天赋不同这套说辞是徒增笑耳,于是只能揪住最初说法不停碎碎念:“那兄长你也比我多三罐,三罐,三罐!”


    嬴政见状笑得更大声了,弟弟这幅发脾气的小模样也很可爱啊。


    在得了嬴成蟜一记白眼后才缓缓收敛,低下头想了想试探性性地问道:“华阳大母爱你灵巧懂事,你大可随我多去几次,想来华阳大母也不会吝啬这点赏赐。”


    嬴成蟜仍旧回以白眼,但这回抛白眼的动作要隐蔽得多。


    还是那句话,在嬴子楚嗝屁之前,嬴成蟜与嬴政的政治基本盘是不同的。


    韩系,乃至于赵系外戚可以因为力量比不上楚系外戚,嬴成蟜年龄排行也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捏着鼻子忍受最大的投资品嬴成蟜改变方向,朝着嬴政靠拢。


    但只要嬴子楚没死,夏太后还能依靠秦王生母的身份给予这两国的外戚政治支持和声援,他们就不会放弃保持自我独立性,也绝不会容忍嬴成蟜彻底倒向嬴政。


    哪怕只是多去几趟华阳太后宫中。


    嬴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话方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妥,但心中又存在着侥幸。


    试试又不掉块肉,万一成功了呢,他可是非常看中弟弟这个助力。


    结果真是失败得有够彻底的。


    众所周知,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


    嬴政也未能逃脱这一定律,仅是愣神偏科就挥手招来了仆役,借机会对嬴成蟜隔空喊话:“兄弟当同甘共苦,你家公子在勤练武艺,我也不能静坐观望。去取觚来,我练字陪着你家公子。”


    觚(音同咕)是时下的一种书写用具,多由松木、杨木等轻软木所制,长约一尺,削成三棱、四棱、乃至于多棱柱状,在棱面上书写记录。


    当书写完成后,可以用刀刮去表面墨迹层继续使用,所以在学堂、尤其是练字是被广泛使用。


    汉朝识字教材《急就篇》中开篇就提到:“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说文解字》中也说:“觚,八棱木,可书也。”


    是的,相较于要经过选竹、裁截、剖片、杀青与刮削平整等一系列繁杂工序的竹简,觚的使用范围要更广泛一些。


    对于嬴政的示好,嬴成蟜的回应是张弓搭箭,将箭壶里最后一支箭钉在了草靶上,然后默默去拔箭。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真把他当小孩哄啊!


    又双叒叕被弟弟忽视的嬴政: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弟弟就该一天打三遍!


    不过嬴政还是记得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待到仆役送来了品相完美的觚,练了几列字平复心绪后,这才闲话家常般问道:“蟜弟,你性子疏懒,不喜交际,我托你之事又非得寻一流才士方可稍改,所以你控制门客数量,对他们设定标准我都可以理解。


    “可你怎么把考核一事摆到明面上了。须知有才之士大多性高,你上次还同我将燕昭王千金市马骨,为邹衍拥慧开道,方能使得贤士毕聚之事,怎么轮到你自己时却大反其道?”


    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那当然是为天下一统后的选拔人才的方式做铺垫啊。


    战国的主旋律是争,争地、争人、争资源,所以各国求才的姿态才会如此低,要求才会如此松。


    等到天下一统,主旋律就得换成资源的获取与分配,考试相对来说是说最为公平直观的了。


    而且这在秦国也是有成例可寻。学室(秦国官方培养基层文吏的学校)中有岁课(年度考核)制度,最优等称为最,最差等称为殿。


    连续两年得到殿的评价,就会被逐出学室,失去成为吏员的资格。


    只不过出于对士人的优待,以及对学识的尊重,当下还没人对士人进行考核。


    嬴成蟜希望天下一统后选拔人才的方式不说大跨步直接进入唯考试成绩论的科举制吧,考试取官也应当成为重要的补充方式之一。


    而且哥你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我召集门客解决的那些问题是什么?


    全都是往咱们国家指导思想上插刀子的啊。


    不选一些连考试都能接受,拥有强烈进取心的野心家,他根本就不敢把这些个议题拿出来讨论。


    况且我要是真来者不拒,像孟尝君那样食客三千,第一个睡不着觉的应该是兄长你。


    还是控制人数,好好地做一块试验田兼中转站,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不过他肯定是不能现在就把心中的考量对嬴政和盘托出的,因此粲然一笑道:“兄长,这与国家设法条明律令的功用是一样的。


    “人力终有穷,我虽自五岁时就养了门客,但只是好奇胡闹而已。至今门客人数不过二十,以文辞谋略见长者更是唯有我师傅。


    “假使暗设标准于心中,一一考察,以如今想投效到我府中成为门客的人数,就是累死我师傅也筛选不完啊。


    “唯有设考试,明标准,方能既杜绝滥竽充数之辈,选出饱学之士,不负兄长重托,又能稍减我师傅的负担。


    “至于有才之士大多性高这个问题,我秦国如今并无名传诸国,需我郊迎拥彗的大贤之士。


    “聚于咸阳城中者多是为求官得富贵而来,正可用那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俗谚啊。兄长——”


    嬴成蟜拉长了声音,一双眼更是殷切地看着他。以嬴政的聪慧哪里能猜不到他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他听到弟弟说道:“对于彼等,只需兄长在考试前几天如今日这般来我府上走一遭便好。”


    这就是要借嬴政长公子的身份造势了。


    嬴政看着嬴成蟜摇头笑笑,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懒散家伙。


    自己不就才强压着他办了两件事么,这就把他这个幕后庄家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虽然这也是因为他许下了会解决正事以外麻烦的诺言,但敢把他的诺言当真,甚至于先斩后奏的,而今也只有嬴成蟜一人而已。


    嬴政在心中喟叹,有着可以信任依赖的人,和被人信任依赖的感觉是真的都非常好,因此答应得也十分干脆利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