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残烛为桥
作品:《锦鲤浮沉镜里天》 孟玄鱼见状,急急吹了声口哨,袖中霜毫顿时羽箭似的飞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刺在那黄龙身上要害处。
霜毫笔身之中藏有意识,不必孟玄鱼使用灵力驱使,自在那黄龙身上不讲章法地乱戳了一记,那黄龙幻影又痛又痒,身子一蜷,薄红趁机逃脱。
阿涂半边身子的蜡油都熔得化了,他驱使着那金光流泻的红油,硬是在滔天的红水中搭出一道通往熔炉与对岸的桥,大喝道:“快走!这水越涨越高了,彤鲢的船也用不得了,趁着我还能坚持,你们都过去!”
彤鲢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身子融掉大半,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复原,以为阿涂是要寻死,顿时又哭又叫,声音乌鸦似的难听。
她正要拔足冲上前来,被身后的野鬼们齐齐拦住,“不能打断!”
这帮平时惯没有眼力见的野鬼倒是终于做了件好事,阿涂大声称赞,“拦得好,莫管犬神他们了,你们带着彤鲢先过去!”
几只野鬼面面相觑,嗫嚅着,“星君,我们过去事小,坏了轮回的规矩事大,那边是人间道,我们是万万回不得的,你送我们过桥,这其中业果……”
阿涂:“少废话,有什么了不起。”
彤鲢呃呃啊啊个不停,泪如雨下。
而另外一边,薄红与辛金激战正酣,呼啸的厉风扫过红衣男子指缝,他一双眼都红得透了,丝丝缕缕,任由无形刀刃划出。
身后红绳铜钱相撞,孟玄鱼以手指驱动霜毫混入其中相助,红雾白光交织,散若狂花落叶。
刀光越落越急,屠伐平静地抽了抽嘴角,笑道:“……蚍蜉撼树。”
“暴政三刀之首又怎样,孟岁星见了他今时今日的模样,也会做出同我一样拨乱反正的选择。这三把刀本该是死物,哪配拥有如今的血肉与自由。毫无底线与规则的东西,起心动念便生贪欲,一发不可收拾,现下他贪你,谁又知道日后他贪些什么,杀戮?权利?还是首罗天上的位置?”
孟玄鱼右手聚在眉间发颤,身上的血痕又撕裂几分。
她虚声反问道,“谁又不贪,难道你不?”
“且孟岁星是暴政三刀的母亲,天下没有一个母亲舍得将自己的骨肉推入熔炉,她见了你要烧熔自己的孩子,只怕会与你拼命才是。”
“如你此刻一般?”
屠伐道,“可惜孟岁星死了,不然真想问问她。”
熔岩的温度太高,阿涂分出去的身躯显然不够。
他咬了咬牙,点燃烛芯,雪白的照天火焰瞬间爬遍他的脊背、缠绕双肩,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流淌燃烧的长袍。
这照天火传给他时,火德星君本说是严刑逼供、保命跑路的招数,一点火星也叫人难以忍受,阿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照天火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很热,他竟不知道,照天火烧在身上竟这样痛。
痛得阿涂连呼吸也觉得是折磨了。
蜡油沿着阿涂身体流淌下来的过程粘稠而缓慢。
每一滴滚烫的蜡液自他身体上脱落时,那照天火笼罩下的脸庞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一下,如同灵魂被生生撕扯下微小的一块,锥心刺骨的疼。
忘川之畔热风凛冽,拂落几滴液体。
那不是血,是融化了的蜡油,是阿涂的血肉。
昔日清秀纯净的面孔早已被灼烧得面目全非。
蜡油顺着前倾的肩头悬垂、滴落、凝固,艰难地向对岸延伸,如同数只艰难的手臂,硬是搭在一处,颤巍巍地结成了一座蜡桥。
众野鬼不敢耽搁,抬着彤鲢的四肢,硬是将她架上了这座蜡油所造的小桥,每一步落脚之处,桥面都会凹陷变薄,摇摇晃晃地,似乎将要拦腰折断了。
那失重的触感让许多野鬼失声叫了出来。
彤鲢还在不住地挣扎着,想要回头,野鬼们只好压着她,蜡桥在重压下加快了融化的速度,每崩塌一寸,桥头的阿涂便剧烈一震,仿佛几人脚下踩着的是他此刻残损不堪的身躯。
阿涂觉得自己的眼球将要融化了,逐渐开始瞧不清东西,他吃力地抬了抬已经要断裂的脖颈,遥遥看了眼熔炉之上浮着的孟玄鱼。
做完这动作,他左眼眼球便自眼眶中滚落,仍带着主人的意识,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去瞧那侧浮动着的红影。
似有心痛怅然,又似乎只是空茫地、毫无留恋地看了看而已。
眼球很快也融化成了蜡油,现下一点一滴都显得重要,那小小一汪蜡油很快被阿涂驱使汇流进桥身之中,同时,九条尾巴在他身后张开,有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绕着他温柔地转了转。
阿涂连嘴唇都融化了,只剩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他勉力地唤,“阿娘。”
是寄生星君残存在他体内的法力。
感受到那星君的气息,阿涂一瞬间是有些想哭的,可他已没有眼泪了。无边的痛苦层层叠叠,接连不断地自溶解的四肢中涌出,无边无际,令他想放弃,大吼一声老子不干了便扬长而去。
可是那些人还未下桥,薄红还没被他送过去——孟玄鱼,阿玄也没下来。
九百年前那次黄金台之考他不在,可这次他总是在的,有他在,他就不会让孟玄鱼与薄红二人是孤立无援的。
阿涂负气地想,受不了了,老子就是这样讲义气,哪怕他们俩总是撇下我不管,但他也许是犯贱,偏偏就要与这两人做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可。
非要强求,搭上命也要强求。
桥在熔岩的炙烤下不断塌陷,阿涂身上流淌出的新蜡油便不住向下灌注、延伸,迅速弥合断口,数不清的小狐狸尖啸着,像极了主人平时骂骂咧咧的样子,它们不服输地纠结在一起,不断融化,不断凝固,从而形成新的桥面。
野鬼们惊惶奔跑,蜡桥在脚下熔化不断,又在身后挣扎着重塑。
终于,阿涂的嘴巴也要溶解了,这是他最后还算有个形状的东西,他似有万语千言想说,可是来不及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娘的,别回头,快走。”
这世上哪有人遗言都仍是在骂脏话的。
仿佛盼着人家别记住他半点好似的。
然而阿涂说完这句,剩余的蜡油便融进了桥中,总算将桥身稳固住了,人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这一座红金相间的蜡桥。
他不会动了,也不会骂了,只是站在那边,像个死物。
彤鲢嘴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