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萝老奶
作品:《做风也疯》 “师傅,前面一点下车。”
“谢谢师傅!”
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扶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奶奶下了车。
“忧忧啊!你看奶奶腿脚这么不便都陪你来这,你要学会感恩哪!”
吴忧没有说话,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太多。她本就是个敏感的小女孩,总是感知一切细微的爱意。但母亲的话让这份爱意变成了负担。就如她的名字“吴忧”——无忧,但亲昵的“忧忧”好似真的能让她的忧愁翻倍。
如果这份感情让我感觉到压力和负担,那我宁可失去幸福!
吴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步入山间小道,空气里夹带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鸟叫声传递着自由。吴忧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一点放松,虽然不知道前面这二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喜欢这样跟着,就像小时候那样。也许目的地是一片油菜花海,也许是一个新开的游乐园。
吴忧想着,不知不觉跟到了一座老房子前。
“那个人说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快了,忧忧你等等啊!”
吴忧觉察了几分不对劲,有些失望。
大不了陪她们玩一下。
等了近半个小时,一个老奶奶终于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几人坐在椅子上,又开始聊起吴忧的情况。
吴忧初中时拼尽全力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成了父母口中的骄傲,亲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可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较快的学习进程几乎将她压垮。有些人有些事她总是想不明白,有些题有些式子她也总是解不出来。
长大的世界真是很复杂。
曾经的努力仿佛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了火坑。
吴忧想啊想,终是被自己困住了。
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学会自私,既然别人将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那她就不再对别人好。她开始学会自爱,从前舍不得买的裙子说买就买,某红色软件上买的垃圾在快递站堆成了山。她不再隐藏自己的感受,难过便哭,开心便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个世界对好学生的束缚太多了。
但是好像只有吴忧她自己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开心。
医生把这称之为“病”,迷信封建的奶奶则此时寄希望于装神弄鬼之人。
吴忧端坐在椅子上,只见面前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奶奶突然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着,眼珠子在眼皮下面来回滚动。
吴忧看呆了。
专业!真是专业!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突然,老奶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吴忧,向前伸出粗糙的手,摸了两下吴忧的脸,捧着她的脑袋左右摆弄,看了看耳朵,好似能通过耳朵看见大脑构造。
我有几天没掏耳屎了。
吴忧有点想笑。
老奶奶又取下了吴忧的眼镜,随即扒开她的双眼继续仔细端详起来。
“呀呀呀!不得了!这孩子受刺激了。”
这一开口,差点没给吴忧笑岔气。兴许是为了装神弄鬼,上演一出通灵大招,老奶奶的声音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由浑浊的老年音变成了清澈的少女音。
吴忧实在是绷不住了,不顾老奶奶拉着自己的手继续看手相,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旁的妈妈和奶奶四目相对,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老太婆顺势而为,在吴忧的手腕上掐了几下“哎呀呀,我把这邪物逼出来啦!这孩子疯啦!疯啦!”
“啊!请您救救我家孩子!”
吴忧笑得更大声了,不仅笑老太婆技术堪比声优,装神弄鬼,骗人钱财,还笑她们迂腐封建,被蒙蔽了双眼。
神寄托着人们的希望,鬼则背负着人们的罪恶。
曾几何时,吴忧与母亲交谈过她的想法,多年的PUA让吴忧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为何幸福总是裹挟着负担,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一无是处,不明白除了父母还有谁会爱自己。她好像很差劲,学习不够好,长得不够漂亮,身材还有点胖。
她的青春仿佛在自卑里度过,因为害怕被嫌弃被排挤,所以处处讨好,处处为别人着想。一次次地被开玩笑,一次次地牺牲自己。
“吴忧,站进一点!我要发网前球了!”
又一次体育课,吴忧微笑着向前,心里却做好了后退的准备。
果然,在羽毛球将发射的瞬间,王偲突然变换了动作,将球熟练地丢给身后的李岚。李岚随即一挥拍,一记高远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吴忧看着羽毛球将要越过头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三脚猫功夫的她自然不会几步跨到后场,两条腿拼命地往后迈。
“哈哈哈哈她也太滑稽了吧!”
吴忧听见周围传来笑声,更加慌乱了。羽毛球飞至体育场最顶端,与上方的吊灯在一瞬间重叠。
灯光肆无忌惮地直射吴忧的眼睛,像那些刺耳的笑声。
吴忧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看不清却不敢闭眼,怕接不到球耽误了同学训练。
可是她还是做不好,一个踉跄,吴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羽毛球在此时恰好落下,垂着砸向了她的脑门。
顾不得脑门,尾椎骨的刺痛传来,好疼好疼。
“啊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了她还是接不到吧!”
“哎呀呀打个羽毛球都能摔,她怕不是小脑发育不良吧。”
“你还别说,有可能有可能。”
对面谈论的声音很大,周围许多人看了过来。
“你还不起来?别叫别人误会了,说我们欺负你。”
“嗷嗷对不起。”吴忧忍者剧痛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上个厕所,哈哈哈你们先继续。”
“扫兴,快点回来!”王偲接过吴忧捡起来的球。
吴忧快步跑到厕所,尾椎骨依旧传来刺痛,眼泪在转身的一瞬间就已决堤。泪水模糊了双眼,厕所的灯光此时仿佛与体育场的吊灯重叠,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公厕里,缠绕着吴忧的心。她大口呼吸着,厕所里的氨气让她有些恶心。
不敢哭太久,快速收拾好情绪,吴忧对着镜子洗了一把脸。她的皮肤很白,眼尾的红格外明显。
吴忧跑回了羽毛球场,她低着头,任由刘海遮挡着视线,不敢对上她们的眼睛。
李岚专门从排球班溜出来与王偲打配合,她们是羽球高手,什么网前球高远球早就烂熟于心。来上这个课,单纯是为了虐吴忧这个菜鸟。
一些好学生从小优秀惯了,过惯了被老师家长捧在手心里的日子。来了重点中学,见不得人外有人。于是学习上找不到优越感,就喜欢从这些方面打压别人,以获得优越感。
这是吴忧后来才想明白的。从前她与父母老师同学一齐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觉得像自己这样懦弱的人不该玷污了“善良”这个词,像她这样胆小的人无论怎样都是罪有应得。
社会不仅要淘汰掉愚蠢和不努力的人,还要淘汰掉胆小懦弱的人。
所以即使吴忧再也不敢去学校,荒废了曾经极其珍视的学业,她也从没怪过她们。
曾经她也反抗过,”妈妈,一中的同学,好像对我不太友好。”
“同学之间闹点别扭很正常,多向这些优秀的同学学习学习啊!”
吴忧又一次听到宿舍里开着她的颜色玩笑,正常?学习?
“老师,能不能给我换个寝室啊?”
杨晴在晚自习时把除了吴忧外的舍友全部叫了出去。
教室里,所有目光聚焦在了吴忧身上。
“她不会被室友排挤了吧?”讨论声四起,把吴忧推上了风口浪尖。
重点高中的时间非常紧张,吴忧的一句话又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寝室的人。
不出所料,几人腿还没迈进教室,白眼就先飘了过来。像一把利刃刺在吴忧心上。
晚自习下课,吴忧得到了班主任杨晴的答案:“她们没有对你怎么样的,你不要过度揣测别人,不要想太多了啊。”
“好。”
吴忧又想了一节晚自习。
在教室里呆了一会,最终还是躲不掉,在铃打响的最后一秒回到了寝室。
吴忧一迈进宿舍,原本吵闹的宿舍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用正眼看她,她们的余光却好像在审视她。
吴忧不敢喘气,小心翼翼地蹲下换鞋。
"哎呀!今天作业又没写完,也不知道被什么脏东西影响了。”王偲一边梳头一边忘李岚那边凑。
“是啊,有些人这么不希望别人学的好吗?”李岚冷笑道。
其实老师谈话的时间也不过10分钟不到,况且王偲平日里晚自习也总是在看小说,写不完作业是常有的事。如今却成了骂得最狠的那个。
吴忧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心里很气愤,嘴上却不争气:“对不起。我不会乱说话了。”
她恨自己,如果是别人遭受这些,她一定帮忙反击。可偏偏是她自己,她最讨厌的自己。
其他室友没有说话,却是一连摆了好几天的脸色。
离开学校,吴忧逃离了焦虑源。除去家里人的不满和误解。日子也还算平静。高中时期的日记本成了永远也不能触及的禁忌。但是有些东西即使不去回忆,也会在深夜悄悄爬上天花板,溜进被窝铸就一个失眠夜。
她终于病了。
吴忧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相反她好像有了理由放肆哭泣,有了理由停滞不前。
药物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甚至失去了感知快乐和痛苦的能力。
即使痛苦我也不要麻木。
吴忧不再治疗,任由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即便疾病几乎要将她撕裂成两个人。但只要能感知到阳光撒进窗子时的喜悦,随着偶像剧主角流泪,她就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在热烈地燃烧着。
吴忧笑着笑着,眼前有些模糊了。回过神来对上长辈们惊恐的神情,有些内疚。
她恨她们迂腐封建,但她们好像也是真心爱着自己。
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不能恨得彻底的人。
回家的路上已是魂不守舍,往事涌上脑海,灵婆仿佛真的把心里的“鬼”带了出来。
奶奶与灵婆的对话,吴忧早就听不进去了。她总觉得受伤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家人,但却怎么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她总觉得自己的结局不该是这样,却总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回过神来,吴忧已经到家了。
打开房门,躺在已经躺了七八个月的小床上。吴忧想起了小学时每次放学在公园里狂奔的那段日子。那时躺在床上也是这样力竭。
从前总会在最后和太阳说再见,期待明天是个大晴天,又可以和小伙伴相聚。
吴忧望向窗外的夕阳:“明天会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