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花顺

作品:《做风也疯

    吴忧望向窗外,大雨依旧,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陌生。道路两旁种着瘦小的樟树,不似她喜欢的梧桐那般枝繁叶茂。兴许是刚刚被种上,樟树被砍断了手臂,露出内部的苍白。


    成长如断臂般痛苦。


    吴忧想着,小轿车已缓缓驶入停车场。


    随着引擎的声音,吴忧的思绪也戛然而止。伸出脚迈下车去,地上的积水没过了她的鞋底,渗入白色帆布浸湿了她的袜子。


    吴忧皱了皱眉。


    母亲连忙递过伞来。


    雨太大了,水顺着母亲倒向吴忧的雨伞倾泻而下,弄湿了她的肩头。黑色的伞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吴忧只知道四周是封闭的大楼。忍不住拨开雨伞从侧面打探。


    大楼外刷上了白漆,雨水从窗沿流下,在墙体上留下一道道水痕。顶端的白色十字在阴暗的雨天里发着光,显得格外圣洁。


    望着那十字出神,吴忧莫名觉得也应该有这样一束光亮来点亮她的雨天。


    “嗨!”


    闻言,吴忧的目光向下移动了几分。她这才发现这医院的窗子十分古怪,钢管纵横交错,活像关押畜生的铁笼。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此时正站在窗前。


    吴忧看不清她的脸。那双眼睛却记得清晰。那人眉毛挑起,眼球微微突出,眼白像是泥水般浑浊,眼下更是一片淤青。


    几乎是听见招呼声的瞬间,母亲一把拉回了吴忧,将她揽在怀里。“雨这么大,别淋湿了。”


    吴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她见过最可怕和复杂的眼神。看似精疲力尽,孱弱无力,却又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和愉悦。


    仿佛驱动她站起来的不是食物的能量,而是燃烧殆尽的生命……


    吴忧有些害怕,但毕竟自己只是来调理生理期的。这个地方让吴忧不舒服,想着尽快看完就能回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眼前这位男医生摊在办公椅上,两脚交叠着搭在电脑旁。老抽色的皮肤和又秃又尖的脑袋让吴忧想起了卤蛋。


    尽管十分质疑,但看着父母称其为“院长”,吴忧还是硬着头皮向他描述了状况。


    “你这啊,是心态导致的月经不调。”卤蛋若有所思。


    这医生竟然仅仅通过生理期能猜出我有心理问题,也许确实有点东西。


    “医生啊,她睡眠也不是很好,还经常拉肚子,有时还会手抖。”母亲补充道。


    啊?这与我的生理期有关系吗?不过描述的多一些应该对诊断有所帮助吧。


    “你这情况,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卤蛋皱着眉,担忧地看着吴忧。


    吴忧很困惑,卤蛋的笑脸上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想到刚刚那双眼睛、封闭的窗户和与医生的交谈。吴忧恍然大悟,她看的分明不是妇科,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不行!我不会住精神病院的!生病让我的情绪阈值大了一些,但仍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我没有做过危害家庭、社会的任何事。我有权利选择不接受治疗!”吴忧一想到那些副作用比作用还大的药物,决绝的摇了摇头。


    卤蛋双眼在眼镜的阴影中一眯,随即抬头笑道:“什么精神病院啊,你又不是精神病,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只不过让你留在这做个心理调节。你要是不舒服,住两天就回家。”


    “忧忧啊!你听话,你在这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就回家,我们也好放心。我让医生给你安排单人间,不会有人打扰到你休息的。”母亲的眼眶微微泛红。


    吴忧最受不了母亲难过。尽管格外不舒服,还是应了下来。


    单人病房的价格很贵,吴忧听着那数字,看着父亲一个一个按下支付密码,心里有些愧疚。但因为不想与其他病人接触,也只好任性一回。


    “你们这要是只住两天,会把多的钱退回来的吧?”吴忧担忧地问。


    “当然,我们又不会多赚你钱,到时候医保还可以报销一部分。”护士不耐烦地说。


    吴忧很讨厌这里的医生护士,总感觉他们看着不太面善。想来是他们在医院上班却不佩戴口罩,工作态度又不是很好。吴忧才产生了偏见。


    哎呀,谁上班能有好心情呢,人之常情。


    吴忧与父母道了别,便跟着护士去了住院部。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乌云却仍是一大团一大团,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吱呀——”保安拉开了第一道铁门。


    兴许是听到窗外的动静,吴忧看到好像有很多人密密麻麻地围在窗边。


    来不及看清楚,护士便拉着吴忧进了白色大楼。


    电梯缓缓上升至四楼。护士用卡打开了一道道铁门,终于到了地方。长长的走廊里零星分布着几盏昏暗的灯。有的还有些接触不良,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走廊尽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透来些许光亮,以至于吴忧看不清走廊里游荡着的人,只能看到她们的剪影。


    这些人行动格外缓慢。有的胖得像十月怀胎的孕妇,有的又瘦得如一把枯木。


    怎么会把我和这些人放在一起?


    吴忧不明白。横穿过走廊,护士打开了一间病房,“你和她们不一样,为了防止别人打扰你,我把你的门锁了,有事就敲玻璃。”护士预要关上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手机还在身上的吧?”


    吴忧点点头。


    “保管好,只有你有,别给别的病人看见。”


    门被锁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吴忧松了一口气。她不敢透过玻璃向外张望,怕一不小心又对上那双眼睛。


    病房很大。已是傍晚,天色又暗,吴忧找遍了地方都没有找到灯的开关。


    躺在哪里不是躺啊。


    尽管吴忧十分膈应医院的东西,此时也只好妥协。悻悻躺在了病床上。


    不同于医院里的多功能病床,这张床狭窄得翻两个身就会掉下去,没有床垫,只在冰冷的铁板上铺了层床单。


    侧着睡会被自己的胯骨膈到,吴忧只好躺得笔直。空调出风口传来的冷风让吴忧感觉自己像太平间的一具尸体。


    住院部没有WiFi,吴忧不想用流量刷视屏,就只好打开下载好的音乐听起来。


    “煽动如蝴蝶在双颊,那是眼泪吗?”偌大的病房传来回声。吴忧喜欢唱歌。她的嗓音很温柔,每每沉浸于音符之间,细腻的她总能感知到音乐的情感,与作者共鸣。


    听说唱《同花顺》日子就会顺利起来。自从上了高中后,吴忧一直水逆。于她而言,成长的代价似乎有些太大了。


    唱着唱着,眼泪在双颊煽动翅膀。


    吴忧的歌声回荡在走廊,给这死寂的地方带来了一丝生机。


    平静很快被打破,医院隔音很差。一些病人在听到歌声后来到门前张望。


    单薄的木门被摇得“哐哐”作响。吴忧看到越来越多人向丧尸一样涌到窗前,像在动物园里看猴子一样向内张望。


    吴忧躲在墙后不敢吱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妈妈,我害怕。”


    手机却在这时提醒,“电量低”。


    “妈妈,你送衣服过来的时候,能把充电线送来吗?”


    看不见里面的人,门外的人群散了一些,门也不再响动。


    不知是谁帮忙按了门外的按钮,上方的灯突然亮起,吓了吴忧一跳。


    屋内顿时灯火通明,吴忧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这才看清了面前的白墙。


    这根本不是一面白墙!上面被人用指甲刻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字。


    “不要相信医生和护士!”


    “我要把杨仁东杀掉!”


    “医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


    吴忧仔细看着,顿时头皮发麻。不忍再体会别人的痛苦和绝望,难过得不禁后退了几步。再抬眼一看,墙上赫然用水迹写着三个大字,“我想死”。


    吴忧呆了一会,共情能力强的她几乎要窒息。双手颤抖着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信息,“妈妈,我……”


    “忧忧啊,你要配合医生护士接受治疗,医生说网络会引导人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手机没电了就交给护士吧!”


    来不及打完字,手机便开始关机倒计时。


    30,29……3,2,1,0


    吴忧一点点看着数字变小,手机突然黑屏,耳机里原本还能缓解一点情绪的音乐戛然而止。


    耳边仿佛传来曾经无数个被关在这间病房里的人的歇斯底里的怒吼,墙上的文字开始说话。


    吴忧蜷缩在床边,默默恳求命运高抬贵手。


    待坐了许久,到了饭点。


    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胖阿姨进来了,“吃饭了,吃饭了。”


    随之跟进来的还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吴忧十分抵触,目光望向胖阿姨身后。人群之中,她又看到了那双可怖的眼睛。


    那是一个约20来岁的女孩,一头长发披散着锤至腰间。眼睛上下打量着吴忧。


    那双眼睛太浑浊,吴忧看不清里面的意思。恐惧感袭来,她只感觉所有人都深不可测,笑里藏刀。


    “你们能不能不要进来啊!”吴忧害怕地询问。


    胖阿姨将饭菜放到床上,拿走了吴忧的手机。随即驱赶起人群,“出去出去。她情绪还不稳定,你们不要进来!”


    吴忧傻了,被这胖阿姨这么一说,她倒真成了精神病人了。正常的害怕情绪被曲解。吴忧只得抹掉泪痕,平复心情。


    病房里甚至没有一张桌子,饭菜的汤汁粘在床单中央。吴忧只能蹲在地上吃床上的饭。


    医院里的液体勺子艰难地舀起煮得发白的娃娃菜,送入口中索然无味。象征性地扒拉了几口,在医院的第一顿饭算是完成了。


    胖阿姨又送来了衣服。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叠好,塞得严严实实的袋子。吴忧绝望了。这次住院不可能只是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