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默默熄灭了面部屏幕。


    “啊啊啊！”


    重昀红着眼睛松开他，捏紧拳头站起来。


    他低着头，“既然你们都要赶我走……”


    “那我就告诉你们！”


    他咬了咬牙，抬起头，看向桌上的人，“我全名蒋重昀，我的父亲是——蒋献！”


    桌上的人静悄悄的，没有反应。


    他跳脚：“蒋献，蒋献！你们没有听过吗！”


    贝贝摇头。


    戚燕宁摇头。


    薄寒生向后靠着椅背，抬起一只腿放在另一只腿上，双臂搭在两侧扶手，十指随意交叉，对他挑了下眉。


    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重昀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父亲曾经是研究院最年轻的教授，攻破无数医学难题，不过他从三十岁开始，就只专心研究一项课题，那就是——如何治疗基因缺陷。”


    “众所周知，基因缺陷是一种早就被判了死刑的疾病，所有的资料、历史，都告诉我们，它不可能被治愈，甚至是改善。”


    “可是，我父亲做到了，他的实验取得了巨大的成果。”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成果公之于众，就被议会陷害。因为他的研究会让人类失去与生俱来的等级之分，议会不允许这样的改变。”


    “一夕之间，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不得不隐姓埋名带着我到处逃亡。”


    “他将他的毕生所学都教授给我，但他并不想让我走他的老路。他告诉我，医术只是我赚钱的本事，让我能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也能安稳活下去的本事。他让我千万不要有悬壶济世之心，只希望我好好活着。”


    “这么多年，我一直听他的话，但其实，我内心也明白，他不希望我走的那条路，才是他真正的志愿。”


    “薄寒生，”他目光坚定，“只要你给我提供足够的资金和设备，我有信心，治好戚燕宁，和三十七星所有的人。”


    “我能向你保证，往后，不会再有基因缺陷的婴儿被丢弃，不会有人的人生是和垃圾为伍，更不会有人被排除在权利、公正和平等之外。”


    薄寒生看上去面无表情：“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只会吃饭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最后那一段，该是我向你保证。”


    “蒋先生，这个世界不太好，但请你相信，一直有人在为改变它努力。”


    重昀也伸出手。


    “我相信你。”


    深夜，帕伯敲响重昀的房门，给他送去爱心宵夜。


    “北极贝蒸蛋、葱汁鲍鱼……雪中寒梅，这是一道新菜，你一定猜不出它是什么食材做的，我特地为它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


    重昀：“有没有人说过，你变脸比人类还快。”


    “那当然啦！”


    帕伯欢快回应，“我今年才更新过系统，程序切换只需要0.001秒，超过全星际100%的机器人！”


    重昀高傲地冷哼一声，随后不屑：“啧~”


    帕伯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诱人的香味钻进鼻腔，重昀不为所动。


    帕伯再推了推，“冷了就不好吃了。”


    重昀勉为其难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随后两眼发亮，埋头如风卷残云。


    帕伯得意地抄起小手，面部屏幕上，是一个经典耐克笑。


    楼上，屋里两种信息素的味道浓烈的纠缠在一起，昙花肆意开放，火热的胸膛抵上戚燕宁的背，让她无处可逃。


    一切平静下来后，她混沌的脑子里抽出一丝清明，问：“你是不是早知道重昀的身份，所以才把他带回来？”


    薄寒生火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你以为他待这么久，真的是逃不掉？”


    “他不过是在观察我罢了。”


    薄寒生说：“他想要扳倒议会，还想要他父亲的志愿实现，这一切，都只有我能为他实现。”


    “燕宁。”


    他与她十指紧扣，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头发。


    “我从来没有忘记。”


    “克里斯星战役之后，我为基因缺陷者提出的那项议题，我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


    “但当时我羽翼未丰，最终没能坚持，让你空生欢喜，对不起。”


    那小半张被放在漂亮的糖果盒里的报纸，承载着她的希望，三十七星曾经有多少人，也像她一样期望着？


    那段时间谣言沸沸扬扬，薄寒生的提议被淹没在各种反对的声音中，三十七星的人自发组成一个不小的组织拥护他。


    最后这个组织被议会的人定义为反动分子，清理了两年，一个都不剩。


    他和她十指紧握，能感觉到她虎口处和食指的薄茧。


    那是握枪的人才会有的。


    “对不起。”薄寒生又说了一遍。


    戚燕宁转了转身子，和他面对面，挨着他的脸，贴了贴。


    她声音很轻，“这个世界很坏，薄寒生。”


    “但是我知道，你一直为它努力着。”


    “我们都知道。”


    她望着他的眼睛。


    “讨厌你是胡说的。”


    “薄上校，我一直，很喜欢您。”


    在没有爱上你之前，我就一直在仰望你。


    像是仰望黑暗中的月亮。


    他们完全不知道星因为他们的直播，短短一天之内星网已经瘫痪了两三次。


    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很多问题被抛出来讨论。


    比如，信息素的匹配值一直是AO是否能缔结婚姻的重要评判标准，但是薄寒生却说，他讨厌被信息素支配、丢失理智的感觉。


    他们第一次深入思考，信息素匹配，是不是另一种包办婚姻？


    匹配度高，难道就意味着结合之后的生活能够美满？


    戚燕宁的信息素是因为薄寒生才有的，不少人也很好奇，他们的匹配度到底有多少？


    但他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三万星币对于三十七星的居民到底能有多重要，值得戚燕宁如此铤而走险。


    大众第一次主动去了解基因缺陷者的生存环境，通过IP在三十七星的网友po出来的照片和他们的讲述，另一个他们从未了解的世界暴露在他们面前。


    潮湿的街道、破败的房屋、阴沉的天空、混乱的秩序，充斥着疾病、饥饿和麻木。


    “巨大的垃圾填埋场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物资来源，看到他们衣衫褴褛地冲上去抢夺垃圾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哭。”


    “在三十七星，能拥有光脑的人不足0.01%，大多数人都不能上网，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们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是啊，不是啊！这个世界明明很明亮，很美丽，到处都是飞行汽车，有很多新鲜美味的食物、好玩的游戏……有好多好多美好的东西，但是他们通通都不知道。”


    “但那些能上网的人，才是真正的痛苦吧，有一句名言：如果没有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我认识一对夫妻，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基因缺陷者，刚生出来没多久，就被扔到垃圾场了，跟着那些垃圾一起被送到了三十七星，他们说，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了多久，需要很多治疗费用，还没有治愈的可能，就算长大，也没有学校和公司会愿意要他，还不如趁感情不深，把他丢了。”


    “天哪，真的有父母会主动丢掉自己的孩子吗？我的身边从来有没见过基因缺陷者，我一直以为，三十七星就是一个类似贫民窟的地方，经济条件差一点而已。”


    “信息闭塞罢了，这很正常，大多数基因缺陷者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抛弃他们的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所以大家都觉得基因缺陷者只是一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群体，对于三十七星，也跟随舆论导向，觉得那里只是贫困，加上人员混杂造成的秩序混乱罢了。”


    “我想起了上校第一次进入联邦会议议事厅，就提出了对基因缺陷者的救助议题，那时候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指责他，说他想让基因缺陷者扰乱各个星球，那时候，我也跟风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