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今年的冬似乎比往年来的更加寒冷。大雪似是不知疲倦般，纷纷扬扬地洒落，雪花堆积，地上的雪眼看就要没过膝盖。


    “笃、笃、笃”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划破了雪夜的寂静。紧闭着的陈旧的朱门被打开了，两个小厮各自挑着昏黄的灯，意欲看清来人。


    “求大人救救我娘，我娘夜间突发急症，我愿意入府为奴，侍奉大人，求大人先予我些银两。”


    一个衣着单薄，似是乞儿的孩子瑟缩地趴在雪窝里，不住的磕头。


    两个小厮看着可怜的孩子，对视一眼。


    “这……”


    “大人尚在宫中还未回来，你去叫红梅姐姐来。”


    “哎，我这就去。”说着便飞奔往后院去。


    片刻后，那小厮便引着一位姑娘来到了门口，看打扮应是这府中的大丫鬟。


    “可怜的小娃娃，你姓甚名谁，你娘现在在何处。”红梅一边说一边拉过小孩，掸去他身上的雪花。


    “我娘叫我萍儿，我娘现在东边的大街上。”小孩眼含泪花期待地望着红梅说。


    红梅心有戚戚，世事艰难，百姓卖儿卖女已是常态，可你想想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到万不得已谁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去为奴为婢，低人一等。


    “阿吉，你带着小娃娃，去将他娘接进府里，先安置在西厢房吧，其他的等大人回来定夺。阿昌，你去请大夫。”红梅道。


    两个小厮领命后，各自奔忙去了。


    红梅望着白雪与黑夜的交际处，心里唏嘘，这时局艰难，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凡几，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当初谢家遭难，她为了报恩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去了嵢州，这些年过去她不敢以谢时清的姐姐自居，但谢时清敬重她，她也爱护他，想到在正房里躺着的那位，还有自家大人与那位的事，就更加头痛了。


    红梅在心里感叹着，忽见，漆黑的夜里，一个牵着马的高大身影逐渐清晰。


    “唉，大人回来了。”红梅喜上眉梢。


    谢时清如今玉玺在手，已是无冕之王，起义军入京的后续问题和新朝的建立让他分身乏术，整个人疲态毕露。


    他牵着马，立在门口，任红梅为他拂去甲胄上的雪。


    “对了，大人，刚刚有个乞儿，为了给他娘看病，求到了咱们府上来了，说要入府为奴。”


    “你让阿昌去查查，若家世清白，便收入府中吧。”


    红梅应了一声。


    再抬眼，便看到他家大人，直直地望向正房的方向。


    红梅心里有了数，接过缰绳，道：“那位约是酉时便醒了，只是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肯说，一粒米也不肯吃。”


    “嗯 ，我知道了。”说着便朝正房走去。


    等到了门口，他却徘徊不定，朱存思昏倒前震惊、绝望的眼神，像绵密的针，把他的心扎成蜂窝。


    房内燃着廖廖几根蜡烛，昏黄的烛光堪堪能让人看清路，倒是卧房的烛光更明亮些。静静燃烧的炭火，让这个温暖的房间与寒冷的雪天划清了界线。


    谢时清换上便服，在外堂暖了暖身子，去了满身寒气，才轻轻走进卧房。


    来到床前，床上的青年仍然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活像一个将行就木、日薄西山的人，恍然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离他很远。


    他弯下腰，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青年的脸，又轻柔地将青年耳边的碎发理了理，他缓缓地坐在床边，温柔地注视着似是沉睡的青年。


    “殿下，咱们起床吃饭好不好。”谢时清软声哄道。


    房内一片静默，回应他的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谢时清轻轻的躺在朱存思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呵护珍宝般，将他拥进怀里。


    “殿下，我现在就只有你了，我爹娘在到嵢州的第六年相继离世了。嵢州那个地方山穷水恶、匪盗横行，我离开了那里，想回来找你。可是一路上我看到的是遍地饿殍、民不聊生，那些富豪官绅却沉溺于犬马声色，庙堂之上的官员们背后的家族积淀百年，唯有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才能开创太平盛世。再加上连年地动、洪灾，百姓没了活路，造反是迟早的事，与其让别人带头起义，还不如我来，起码到时候我有能力保全你。”


    谢时清缓缓说道，他又凑近了些，将头埋在了朱存思的颈窝处，用几近恳求的语气说：“殿下，不要恨我好不好。”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些时间，我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这些年的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案牍劳形，就像是个笑话。”


    朱存思声音沙哑，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君王死社稷，我要自缢，以保全我身为帝王的尊严，你怎么能拦我，让我愧对先祖，苟且偷生。”


    朱存思字字泣血，几近控诉道。


    “殿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代更替是自然之理，月朝气数已尽，前朝留下的沉疴旧疾，药石无医。你是月朝近百年一遇的明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无需愧对任何人。”


    谢时清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不信殿下，我知道我的殿下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变社会现状，只是殿下的那些改革太过温和，朝堂官吏敝殿下耳目，月朝便如被蚍蜉蛀空的大树，殿下的修补治标不治本。”


    谢时清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嗓音低沉，如同惑人的精怪伴着温热的气息，长了眼睛似地往朱存思的耳朵里钻。


    “至于为什么要拦你，且抛开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谈，殿下之于我的心思便如同我之于殿下的心思，我怎会舍得让殿下自缢。”


    朱存思闭眼、不答，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噗…”


    谢时清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殿下，还是这么小孩子气，摆出这样生气的姿态，还需要我像以前那样哄你吗。”


    朱存思明显听出来他话里的调侃，心里恼怒更甚，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要把他推下床。


    “你现在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谢时清配合着被他推到门口。在朱存思要关门的时候，谢时清伸手抵住门，一双深沉的眼眸凝视着他。


    “殿下，当初你在诏狱里说将来要许我首辅之位，与我共建太平盛世，现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只要殿下想，我现在就可以拥立殿下为王，我依然是殿下的首辅，我们一起共建一个海晏河清的新王朝，一起实现我们的理想。”


    谢时清的一席话，听得朱存思发愣。纵使知道谢时清是端庄雅俊的君子，却没想到他能淡泊至此。面对触手可及的权势，庸庸世人又有几人能不动心。


    朱存思在恍惚间感觉到脸颊上有一种温软的触感，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就见谢时清对他温柔款款地笑。


    “殿下，好眠。”


    朱存思回过神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一池静如铜镜的春水被风吹皱，泛起了层层涟漪。


    门外的谢时清无奈地笑了笑，又吩咐红梅给朱存思准备些饭食。


    谢时清独自走到庭中负手而立，微微抬首，飞扬在空中的雪花止住了，天上的星子不知何时，冲破了乌云的包围，悬于夜空，熠熠生辉，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谢时清 字清霖，他父亲希望他能成为百姓的甘霖。


    朱存思，字行检，他这是在勉励自己，督促自己，慎行，挽救社稷。


    朱存思的原型是明朝崇祯帝，小说的历史背景也差不多，朱存思上几代皇帝昏庸，他想改变这个朝代的现状，但最后徒劳，就像历史上的崇祯帝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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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亡国君·上京重逢